一大早,赫勒和邦邦就乘地铁来到帝国大学。赫勒今天穿的是灰色兰绒网球宽松裤和灰色衬衣,腰上松松地系着一件白色网球运动衫。他手中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我猜不出里面搁的是什么。
邦邦却是另一套打扮。他穿着一条目不忍睹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劳动布的衬衫。但他却戴了一顶旧兮兮的橄榄绿的制服帽,上面用黑体字印着海军陆战队的缩写字母。
他们走在上课的路上。去上课的学生们个个手抱书本,步履匆匆。
可叫我吃惊的是,赫勒和邦邦似乎并不是要去上课。
赫勒大步朝前走,邦邦迈着小碎步拼命跟在后面。他们朝北绕过大图书馆,在大楼间左转右转,几乎快走到第120街上。他们来到长着一棵树的草坪上。
赫勒朝树走去。
“好啦,这就是指挥所。对对你的表。”
“正确。”邦邦说。
“这是一份我们昨晚在套间绘好的安置分布图。”
“正确。”
“现在,你必须以定时引火为依据来观看一下这张图。”
“正确。”
他们究竟要干啥?难道赫勒为了躲避对芭比的承诺,竟要炸毁校园?
“你要把它们藏得神不知鬼不觉。”
“正确。”
“如果在某个区域已没有布雷的必要,你将怎样做?”
“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们挖出来,”邦邦说,“这是秘密行动。不能冒密集火力的危险。”
“正确,”赫勒说,“等一会儿。那帽上的缩写字是什么意思?”
“基督啊!当然是‘海军陆战队,啦!”
“把它给我。”
“让我一个人在敌人的枪林弹雨里奔波,就没有一点鼓舞士气的东西?”
赫勒还是把他的帽子摘了下来,然后把自己的棒球帽戴到邦邦头上。当然,这顶棒球帽对邦邦来说稍大了一些。
赫勒戴上海军陆战队的军帽,尽管我看不见他的样子,不过我敢说那一定很滑稽。
“我看不见啦,”邦邦说,“我怎么能这样来安置那些灵敏的……”
“快赶不上计划了。”赫勒说着把一个帆布包交给邦邦。邦邦百米冲刺一般跑开了,拖着那满登登的帆布包,尽力不让帽子扣到眼上。
赫勒拿出了张铺地防潮布。
老天作证,那是沃尔塔尔的产品——就是那种折叠起来只有几平方英寸,展开后却有10平方英尺的防潮布!它们还能因地面的颜色面改变颜色!
那块布和草地浑然一色。他留着这块布就只为自己能利索干净!呸,这些飞船联队的小子们!
他又拿出一个充气背靠。
沃尔塔尔货!我的胡子都吹起来了。
他把背靠搁在防潮布上,然后将书摆满四周!
他舒舒服服地倚在背靠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啊哈!倘若芭比看到这副景象该多妙!他没去听课!他在读闲书!
他读的是《美国医学协会批准书目:英国文学高中读本第一卷——查尔斯·狄更斯作品全集缩节本》。
这本书有1/4英寸厚,字体也很大。
赫勒照旧是那付炫耀的作派,哗哗哗飞快地掀动书页,没等我看清页码便已读完一页。
他读完全书大约只花了一分钟。他把书翻过来,很奇怪这书就这么点内容。然后他拿出一支沃尔塔尔可擦钢笔(他总是这么有条不紊,真叫人受不了!)标上日期,又做了一个沃尔塔尔的数学符号,意思是:“方程式有待进一步完成”。
他将这本书放到一边,又拿起同一种丛书的第二卷:《世界百部名著小说缩写全集》。
这一本的厚度、字体与第一本大致一样。这又花掉他一分钟。他标上日期和数学符号。
这丛书没有第三卷,于是他打开笔记本写上一行字:“高中英国文学”。接着他又打上一个沃尔塔尔的数学符号,意思是:“运算结束”。
他一定是感觉很不赖,所以开始东张西望。
大概学生们都在上课吧,只有一两个女生在散步,也许是研究生吧。她们挥挥手,他也挥挥手。
他又拿起一本书。书名是:《美国医学协会批准书目:大学一年级英国文学教材第一卷——文学之正确意义及如何正确理解文学》。他风卷残云一般读过去。
书页翻得太快,我的头都晕了,直到后来我才恐惧地意识到最坏的事情是什么。他仍旧在笔记本上记下:“大学一、二、三年级英国文学教材”,又标上同样的沃尔塔尔数学符号:“方程式有待进一步完成”。
我看过两次表。只过去了10分钟!
哦,祸事临头时我总是知道的。他妈的。等人家来给他辅导英国文学时,他就其会用大拇指做个粗俗手势说,“是,是,是!”
邦邦回来了。他说:“我全装好了。”
“你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我不得不在校内商店里停一会儿好换顶帽子。戴着你的大帽子,我根本干不了活儿。”
他头上是一顶带穗的学士帽。他把棒球帽还给赫勒,倒在沃尔塔尔制造的铺地防潮布上呼呼睡去。
赫勒开始攻读新闻学,这门课在他的成绩单上可是战况不佳。教材是:《大学一年级新闻报刊读本——万国童话大全》。
我很高兴地看到他花的时间稍多了一点。他读得不是很快,好像律津有味。于是我分割画面,又一一定格,好看个清楚。
我的天,是那个关于失踪大陆亚特兰蒂斯的故事!
他慢悠悠地花了半个小时才读完大学新闻学。这时他发现自己还得按规定写上一篇结业论文。他拿出一个大点儿的笔记本写起来:
太陆下沉,众生丧命。
当今出版业因一块大陆突然的消失而蓬勃发展。出版公司欣喜若狂。
顶尖专家各执己见,使此事愈炒愈热。
但是,一位不知姓名的专家向本报透露——尽管有最高法院的规定,本报仍不能说明消息的来源——事实上真相并未大白。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声称这块大陆乃是一位曼科行星亚特兰大省的考卡尔西亚王子建立的殖民地,他是一位意志坚定、高瞻远瞩的尊贵的革命家。
该大陆有一部分幸存者早已移民到高加索,那块地方在铁幕后面,人类无法进入,移民们受到克格勃禁囿。幸存者们纷纷逃亡,也许已经到达纽约。
本报将连续向公众报道此事。
赫勒捅了一下邦邦:“读读这个。”
“干嘛要我读?”邦邦说,在温暖晨光中他睡眼惺忪。
“可是总得有人读过,才能通过呀。这是新闻学的期末论文。要是没人这么做,我就无法拿到学分。”
邦邦坐起身,翕动着嘴唇读起来。“这个‘禁囿’是啥意思?”
“就是没进监狱。”赫勒答道。
“哦,明白啦。嗯,这倒是个好词儿。‘禁囿’。”
“好啦,我能及格吗?”
“哦,当然,没问题。懂得这么多难词儿的人一准儿是个天才。哎,我得走啦。又该是冲锋的时候啦!”
邦邦狂奔而去,学士帽的穗子在风中飘荡。
赫勒写道:“大学新闻课程。通过。”
又走来两个无所事事的姑娘。她们停下脚步问赫勒:“你是哪个专业的?”
“原是新闻专业的。不过我已经战绩卓越地结业啦。你们呢?”
“高级评论。”一个女孩答道。
“回头见。”赫勒说。
过了一会儿邦邦回来了。“第一轮冲锋已见成效。第二轮布置完毕。”他又睡过去。
他们明明是要把我逼疯!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我昕不到教学楼里有爆炸声?
赫勒又囫囵吞枣地学完几门课程,还在笔记本里写下自己顺利结业的字样。
邦邦冲出去,干完事又回来大睡。
赫勒开始学习高中化学。不过,这一回他可真的遇上麻烦了。我看得出来。他哈欠连天,紧张过度!事实上他的确招架不住。他把化学书搁到一边,拿起一本高中物理书。他打着哈欠读了一会儿,又拾起化学书,看看这本,看看那本。
“噢,”他对着两本书叹道,“你们能否一致一回?”
他喜欢对着东西念念有词,这显然是泛灵论癖的症状。他读不懂一是一、二是二的课本本不足为奇。
他把大学的化学教材读完之后,又去看物理。他翻来复去读个没完。
简直让我难以置信!他哈哈大笑!他总是这样不敬神明!
他哈哈地笑个不停。他读得越多,笑得越厉害。他笑啊,笑啊,从背靠上笑得滚下来,还不住地用拳头捶着草地。
“见鬼,这是怎么啦?”邦邦惊醒过来问道,“你是在读笑话吧?”
赫勒总算控制住自己。“这是本讲原始迷信的书,”赫勒说,“瞧,快到中午啦。收整队伍,咱们得去吃午饭啦。”
啊,他们打算以武力要挟校方!要去绑票吗?
赫勒把东西全归拢好,两人到一辆流动餐车前买了些三明治和矿泉水。
“一切都照计划进行。”赫勒说。
“我们已建好据点。”邦邦说。
他们漫步校园,欣赏着漂亮女生。
赫勒买了两份报纸,然后严肃地说:“时间到!”
邦邦又疾奔而去。
等邦邦返回时,赫勒已搭好指挥所,邦邦倒地又睡。
既然听不到爆炸声,就是说他们并设有破坏校园。然而我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上大学法。他本该老老实实坐在课堂里听讲,认认真真记笔记,然后急急忙忙去赶另一堂课……
赫勒学习三角学时,邦邦说,“我去收回上一组埋伏,然后放好下一组。不过接下来我就得去陆军报到,剩下的事你来做吧。”
赫勒看完三角学后自言自语道:“这可真是短话长说。”
不过他还是在笔记本上给自己打上了过关的标志。
邦邦回来时将他一直背着的帆布包一扔。“行啦,小猪要进污泥坑啦。轮到你站岗了。”
赫勒把书装进包,看来是学累了。他的手表盘上刻的是沃尔塔尔的数字,可以看出已是下午2点多一点。他打开一张新买的报纸。
他从头到尾看过之后却找不到一行他想看的新闻。他口里一直在念叨:“格拉夫蒂?格拉夫蒂?”
他打开第二份报纸。他还没看内容就直接掀到图片新闻那一面。画面上,一位面部模糊的救火队员正将一个认不出是谁的女人背下梯子。大标题是:
警督格拉夫蒂昨晚从一家着火的面书店中救出琼·马蒂尼。
赫勒对报纸说:“既然我是个成绩卓越的新闻专业学生,那就要对如此向公众进行忠实报道的态度表示钦佩。”
我饶有兴致地听着。这只能表明他是何等的肤浅。他压根就没自弄懂大众传播学的真谛!报刊的真正目的,当然是混淆公众的视听!只有这样,政府和操纵传媒的那些人才能愚弄民众!这一点在“机构”的专业学校里我们早就学得滚瓜烂熟了。
我好笑之余又有一丝恼火。他弄到的这些数据,无论对错,对我都有威胁。也许碰巧他就会想到什么呢。
有一个专业他是千万不能去学的。这就是间谍术。我觉得美国的公立学校倒未必公开设置这门课程,虽然我很清楚俄国人为了让孩子们监视父母,早在幼儿园就开始讲授这个专业。我也知道美国人总爱去学俄国人的样子。我叉起手指祈求上苍,希望他的必修课里没有这一门。我试图看清仍摊在外面的书名。
赫勒又看起课本来。2点45分,他打点起所有装备,拎起两个大包跑起来。他在一个大厅里停下脚步,看着一扇门。
啊,我马上就要发现他们的阴谋啦!
学生们涌出教室。教授也疾步跨出教室走入大厅。
赫勒走进空荡荡的教室。他朝讲台径直走过去,伸手去掏废纸篓子。
他拽出来的竟是一台盒式录音机!
他将它关上,放进包里。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照相机,后退几步将黑板上的图表全拍照下来。
他把照相机收好。
他离开教室,朝另一幢楼奔去。
他走进另一间空荡荡的教室。他走上讲台,从包里拿出另一台录音机,看过那里面的确装有一盘120分钟的磁带,按下录音键,把它藏到废纸篓的底部,又盖上几张纸,然后趁着一两个学生进教室时走了出去。
出去后,他倚在墙上,拿出头一台录音机,检查了一下磁带是否录得正常,然后将磁带取了出来。他在磁带上标好日期和课程名称,又将黑板的照片用橡皮筋勒上去。他把这些东西一并放进一个标有“高等化学”字样的分格磁带盒中。他检验了录音机的电池,重新放进一盘空白的120分钟磁带,把录音机塞回包里。
哦,这个骗子!他和邦邦只是把所有的讲座全录了音!他一堂课也不打算亲自去听!
哦,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要快速听完讲座,然后悠闲地应付一切!甚至会把这些全攒起来,放进速放机器里,用一个小时学完3个月的课程!
多么不老实啊!他难道不知道,联邦调查局会追捕未经准许的录音者?就是随意买卖注册过的出版物或将它们翻录也不可以?我记不清楚了。但不管怎么说,这的确令我大吃一惊!尽管有西蒙斯小姐与他为难,他却还是有大学毕业的可能!
我转瞬又燃起一线希望。也许会有课堂小测验。也许会有实验课。可接着我却愈发沮丧。赫勒可能早就估摸到这一点了。
他妈的。我要努力打败他,他却努力要我失败!我真想拿一把喷气剑,使出4倍的力气结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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