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阳光将普照大地……”
伴随着电路噪声,扬声器里传出驾驶员低沉的声音。
飞船内只有华氏零度,四百名士兵的呼吸使载人舱里雾气弥漫,四下充溢着枪油和呕吐物的气味。恐怕太阳从来不曾在这里灿烂过。
从现在所处的木星运行轨道上看,太阳只是个苍白黯淡的小圆点。
我用双手晃荡着夹在双膝间的步枪,听到“普照大地”这句时禁不住笑了起来。
我是四等专业军士詹森·万德,交上好运的孤儿之一。我们这些人一小时后将要拯救全人类,当然,也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戴上头盔,脸对脸,一排排整齐端坐。在机舱里红色顶灯的映照下,我们看上去活象一只只排列在孵化器中的鸡蛋。埃特纳电池让军装生出融融暖意,帮助我们抵御船舱中的严寒。船舱的温度调得与我们身下一百英里处的星球表面温度一样,那里的温度是我们的敌人故意营造出来的。
我们的脊背嵌在护具中,紧靠着飞船的“耐压舱壁”。全赖它的佑护,才将我们与外面的真空隔绝开来。
飞船?狗屎。它只不过是一架波音七六七的机身,被人从亚利桑那沙漠的填埋场里挖出来,废物利用。现在这具机壳经过加固,装上一只层流降落伞,用于将我们从母船投放到地面。我们现在不得不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古董来打这场2040年的战争,空投舱就是其中之一。它的出厂日期远在地球的太平盛世被摧毁之前,那时候,音乐剧《安妮》还是由真人扮演的呢。
红色机舱灯不会被夜视系统发现。在我们停泊轨道下面一百英里的地方,木卫三上面,那里始终是一片暗夜——天文学家们好象就是这样讲的。
我们将是首批看到木卫三真面目的人类。不过也说不准。在真空中急速落下时,吱嘎作响的舱壳说不定爆裂;从大气里呼啸而过时,我们也可能彻底熔化——下面那些虫族异类早已在星球的岩石外壳上罩了一层人造大气层。但愿我们不会像坠毁实验所用的假人那样一头撞进木卫三的地层,单愿我们手中这些尘封已久又重新启用的武器能干掉在下面等候多时的虫子。
谁能说得准呢?要知道,人类之中,真正见过这些敌人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我。只有我见过活着的外星虫子。
我的机枪手哆嗦着靠在我的肩头取暖,她的穆斯林念珠叮当作响,她正在急切地祈祷。对了,我这位老大是个四英尺十一英寸高的埃及姑娘。别看芒奇金个子矮小,她可是神射手——正因为她体格娇小,我们才为她取了《绿野仙踪》里那个小矮人的名字。
我咬牙切齿地伸出手,一把按住她的念珠。芒奇金不再摆弄她那叮叮当当的珠子了。
我是个不可知论者,很难相信来自上天的神助会降临到我的头上。但同样难以置信的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来自太阳系之外的伪头足类的虫豸在木星最大的卫星上安营扎寨,从这里轰击地球,屠戮了树以万计的生灵。
有人说,步兵生涯从头到尾索然无趣、令人生厌,其中间或穿插些许刺激,却又是极度骇人的恐怖。在太空母舰这尊一英里长的钢桶里,我已经旅行了六百天,但最终置身于空投舱中时,我仍旧胆战心惊。我还是主动要求到这里来的呢。
我们全都是主动要求到这里来得的。
无数人自愿加入木卫三远征军,但当局只接纳一万名战士,而且必须符合一个条件:全部亲人都以离世,只剩自己孤身一人。
芒奇金的双亲和六个姊妹在外星人对开罗的飞弹袭击中罹难。我是独生子,印第安纳波利斯的空袭夺走了我唯一一个亲人的生命。但现在来看,他们的不幸反倒成就了我们加入远征军的愿望。
媒体将我们称作“孤儿十字军”。
芒奇金讨厌“十字军”这个词,因为她是伊斯兰教徒。她称我们为“人类最后的希望”。
我们的副排长亲生经历过战斗,所以他将我们称作“肉头”。他说,我们真正的名字应当叫做“孤儿院”,因为在战场上,你唯一的亲人只有这些被政府凑集到一起的陌生人。
现在,内部通信器发出噼啪声:“开始空投,按照我读出的编号顺序空投……开始!”
有人在抽泣。
母舰投下全部的空投舱,二十只空投舱像蒲公英种子一般向四外飞散。舱内的红灯突然熄灭,随着电源切换为内部供电,瞬间之后亮了起来。我们与母舰相连的管子已经断开,在舱壳上刮蹭着,就像一只打开的手铐,将我们释放出来。
这一切都始于三年前,那时,我十八岁的生日刚过去一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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