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屈法官用了五分钟时间对我做出保证,如果我现在选择参军,而后又从部队溜走,他会要我的好看。
随后,在荡漾着消毒水气味的法院走廊里,征兵中士同我一起坐在长椅行。戴着手铐的吸毒客们发出的一阵阵哀号,在淡粉红色的大理石墙壁间回荡,中士只能高声大气地吆喝才能让我听到,“詹森,你在这儿签字,这儿,还有这儿。然后我们再谈谈你偏爱哪一个分支兵种。”
分支兵种,去他的。说到我的偏爱,那就是,马屈法官不要把我同那些淫母杀父的家伙关在一起,然后再把钥匙一丢了之。
我拿起笔,签上字,看了看中士的前胸。那上面挂满勋章,还有伞兵的银翼勋章。他看上去确实有模有样。
我用笔指着他的一枚徽章问道:“这个是什么?”
那个浅蓝色的玩意又细又长,中央刻着一支老式步枪。
“好眼光。这是一枚参战步兵证章,戴上它就意味着你参加过实战。”
“只有当步兵才能得到它吗?”
他摇摇头,“只有参加过实战才行。但若要得到它,就得先当步兵。”
“步兵干的事不就是行军之类的瞎折腾吗?”
“每个人都得行军。步兵行军自有他的理由。我就是个步兵,人称战争女王的陆军。”
他的贝蕾帽掖在肩章下面,那副模样的确够酷。军队在我眼里整个就是单调乏味的橄榄绿怪物,兵种之间能有多大差别?除非里面有哪个兵种专门搞性爱和摇滚。再说我又特别喜欢徒步旅行。我端详着表格上“步兵”那个小框,打量着中士,心里琢磨着他讲到战争女王。我一生中的重要时刻就这样过去了。
中士看我已拿定主意,便匆匆填好表格,然后将我的黄色投军状折起来收好。
离上级命令我去新兵训练营报到的时间还有一个月,也就是说,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要紧熬慢赶。
现在唯一愿意收养我的人家就是瑞恩家了。瑞恩先生总要在院子里花行好几个小时来伺弄他那几颗树。早在世纪之交的时候他便种下了这些树,如今它们变得同种树人一样又老又弱。大地的烟尘将天空变得昏黑一片之后,树上的叶子就掉光了。
每个星期日的上午,瑞恩夫人都要穿上高跟鞋,咔嗒咔嗒地走下过道,离开家去教堂;而瑞恩先生则盘腿坐在起居室里,全神贯注地沉浸在球赛的赛前分析中。
从各方面看,他们都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瑞恩夫人坐在厨房的餐桌对面,手中端着一只大碗,那碗大概是用非再生塑料制成的,还是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样式。“詹森,再来点豌豆?这是最后的新鲜豌豆了。从明天开始,豌豆都是冷冻的。”她皱起前额,“再往后我就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了。”
我摇摇头。她把豌豆向瑞恩先生递过去。
他咕哝一声,继续看着电视。没错,是电视。大气层中的烟尘阻挡了全息影象的信号,但有线电视的地下电缆还完好地埋在原地。所以,如果谁还有一台老式的阴极射线管电视,他就还能看新闻——而瑞恩家没有的老古董大概就只能在史密森尼博物馆里找到了。
电视这东西与全息影象装置很相似,只不过图象是平面的。但时间一长,也就看习惯了。
新闻节目主持人正在想一位教授请教:“木卫三?”
教授将指示器的圆点指向一幅全息图象,图象悬在二人之间的桌子上方,上面显示着一颗缓缓转动的岩石星球,“木卫三比我们的月亮大,重力比地球小。除地球之外,它是太阳系中唯一一处存在液态水的地方。当然木卫三上的液态水深藏在它的表面之下。这幅图象是伽利略号探测器在三十七年前拍摄的,就是2000年。木卫三看上去轮廓清晰,没有环绕的晕轮,也没有大气层,只有一缕缕缓缓逸出的臭氧和大气。”他转动座椅,用指示器指向第一个图象旁边另一幅大小相似的全息画面。这幅图象中的木卫三边缘模糊,“这是一周前用天文望远镜拍摄的画面。看看它吧!那里出现了大气层!”
“博士,这意味着……”
“这说明外星生物在木卫三建立了前哨基地。它们为整颗星球生成了大气层。”
“那么这对我们有什么启示呢?”主持人皱着眉头问道。
“它们隐藏在一颗拥有水和大气的星球上。这就可以解释,它们为什么不使用核弹头而用常规飞弹向我们射击。那些常规弹头经过精细的计算,它们的威力既大得足以在大气层中扬起尘埃让我们慢慢窒息而死,又恰好不至于让地球处于‘核冬天’的肆虐之下。”
“它们不想对地球本身造成永久性的破坏?”
教授点点头。
瑞恩先生挥舞着叉子,“把海军陆战队派到上面去!他们有本事对那里造成永久性的破坏!”
看来瑞恩先生被他那几颗树搞得神志不清了。人类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我们连一只沙鼠都无法送到木星上去。自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再没有人类登上过月球,我们既没有做过尝试,也没有这个愿望,更不要说去进攻那些能够为一颗星球造出空调系统的高智能生命了。
“沃尔特,以暴易暴不是办法,两个‘错’得不出一个‘对’来。”瑞恩夫人说道,她正小心翼翼地将豌豆一颗颗夹在塔帕牌塑料食品容器里。
瑞恩先生马上闭上嘴巴,他这辈子对妻子一直俯首帖耳。
主持人转想屏幕:“我们马上回来。接下来将报道军方的措手不及。情况要比珍珠港事件还糟吗?”
瑞恩先生关掉电视,“我还是读读报纸吧。”
现在,人们又开始重新发行在纸上印刷的新闻日报了。自从树木垂死之后,环保主义者再没举行过什么抗议活动。
瑞恩先生转向我问道:“你选的是哪个兵种?”
“战争女王。”这个词听起来很酷。
“老天在上!不会是步兵吧?”
哦,有什么不对么?“那个中士推荐我参加步兵的。”
“我干过推销,烂货总是得第一个推出去。另外,就算我们能打赢这场战争,那也肯定是火箭兵的功劳。”
没错,我早该想到这一点。合众国的太空部队已经开始行动了,但要想参加那种部队,你必须要有象麦茨格一样的数学脑瓜才性。我的文科考试成绩还行,让我起码能在每周一次的落后生恳谈会中勉强挨过去。可是我微积分的学前必修课只得了个C减,而且从低年级起,我电脑维修课的考试成绩就一直很糟。就因为这个,我和麦茨格在三年级的时候头一次分手,他上快班,我读慢班。
瑞恩先生摇摇头,“步兵。接下来的这个月里,你最好锻炼一下身体。”
接下来的这个月里,我却在吞服“百忧解”,这样才能不去想妈妈。我拿着一张假身份证,在酒吧里把我的入伍签约奖金喝个精光。整日里我除了睡觉便是下载色情电影。剩下的时间都被浪费掉了。
出发前一天,我来到征兵办公室领取自己的差旅津贴。一个身穿太空部队军校生制服的家伙刚从里面出来。他一身卡其布的伞兵装,高筒靴,品蓝色的领带。即使在一片昏暗的天光中,这家伙的样子还是很帅。
“万德!”
竟然是麦茨格。他的脸红了,“我听说你也参军了,呃,自从你……”
麦茨格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但由于在指导教室里的那次凶暴的袭击,我被停学了,这以后我们再也没讲过话。
“还好。”我耸耸肩。他能说什么?他仍旧拥有父母,仍旧过着正常的生活,但这不是他的错。如果我们两人的境遇换过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去主动找他。妈妈肯定会说,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之间形成的友谊是不牢靠的。她会让我把这事抛到九宵云外去。
我说道:“他们真该好好调查一下你才对!我本以为只有少年犯在法庭的判令下才能没有毕业就参军呢。”
“如果考试成绩达标,在父母同意的情况下,你只要完成中学的学业就可以加入大学预备军官训练团了。毕业之后……”他将双手合在一起,向天空猛地一挥。
军方已经开始从地球上发射导弹,还打掉了一些外星飞弹。但在地球和月球之间,由截击机巡逻几个月之后,现在执行拦截巡航任务的飞行器已经升级为航天飞机了。全息影象游戏中的故事眼看就要变成显示。麦茨格事事如意,样样成功。在玩全息游戏的时候他就是人们见到过的最棒的玩家。他们说,玩游戏时有敏捷的反应,表明一个人有可能成为截击机飞行员。
“你怎么样,万德?想进旋翼飞行学校?”有时候麦茨格就像个成年人,显得老练而又得体。我们两人都明白,我根本不会做火箭学的数学题,所以他才提起旋翼学校。要知道,武装直升机对年轻人的诱惑力仅次于战斗机。
我伸出手指弹了弹他肩上的兰色穗带,“娘娘腔才上飞行学校。”
“是吗?那你在什么兵种?”
两个姑娘从我们身边走过。金发碧眼的那个上下打量了麦茨格一番,而后用手遮住嘴同她的朋友耳语起来。
麦茨格咧开嘴笑了。
女孩子们看麦茨格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是天行者卢克一样的人物了。
我翻了翻眼皮,向天空中灰蒙蒙的太阳瞟了一眼,“步兵。”
“步兵。”他眨眨眼睛,“那也不错。真的。”他转过眼光,想光秃秃的树丛看去,“你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上午。”
“我猜你一直在锻炼身体。”
“那是当然。”
“今天晚上咱们去喝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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