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从匹兹堡乘车返回之后,营长给了我们一天的假期。大多数人都在这一天抓紧时间睡觉。我来到日休室,在那儿发现了一些书,不是电子书,而是纸质书。
  每个连部都有一个日休室。这是一间休息室,供士兵们打发空闲时间,但在新兵训练营,基本上没什么空闲时间。我想,部队之所以把它叫做日休室,大概因为在那儿待上一小时就像一整天。
  我们连的日休室里有一张手控足球台桌,其中的一个小人已经脱落;有一个餐盘,摆着昨天食堂剩下的饼干和咖啡;还有样式古旧的橘红色家具,上面蒙着各种动物的毛皮——这些动物早就灭绝了,我甚至没有听说过它们的名字。真的,有个标签上写着:“瑙加海德皮”(人造皮)。
  一架一架的书排列在四周的墙上,图书馆通常就是这个样子。当然,这里的书目和《纽约使报》的热门排行榜不完全一样。架子上码放着一本本发黄的《战地手册》,从“紧急救护”到永远流行的“第22款第5条军容礼仪”,内容无所不包。品位高一些的有古代中国的《孙子兵法》和艾森毫威尔将军写的《欧洲的圣战》。还有整架整架的军事历史书。内容涉及拿破仑、罗伯特·李将军以及亚历山大大帝的各场战役。这些书配着折叠的彩色地图,打开之后就像一幅宽屏幕,居然能让你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书籍不像电子存储器。你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可以从它们散发出的气味中体会到久远的时代。
  一些书拥有自己的生命。
  在一本书的封面后,写着这样几行字:“赠给马上就要退役的小子,他再也不必被迫去了解战争了——1966年5月2日于越南岘港”。
  另外一本上写着:“献给A·R·约翰斯上尉,他于1944年6月9日在法国诺馒底阵亡。”
  上面没有注明他是否还有家人。也许他同我一样,是个孤儿,但他永远属于一支部队——陆军第一师。
  从一个架子到另一个架子,我贪婪地阅读着这些书籍,到熄灯时间才回营房。我让自己相信,我之所以这么着迷,是因为陷进训练营这个死气沉沉的泥潭之后,我太缺乏脑力方面的刺激了。而另一个原因是奥德和马屈法官早已预见到,那就是,我命中注定要和军队走到一起。这个念头过于执拗也十分复杂,让我一时想不出所以然。
  我偷偷带回一册本顿写的《2022年的冬季战争》,一手举着它匆匆浏览,另一只手用奥德给我的那把牙刷擦洗马桶。
  接下来这些天的晚上,我一直偷空阅读日休室图书馆的书。至于白天,我们当然一直在树林里学习小组作战的战术。

  脱胎换骨后的我非常喜欢小组战术。要知道,单单一个扛着步枪的士兵只能算个拿着狩猎许可证的连环杀手,然而,如果彼此配合再加上装备完善,哪怕只是一个十二人的野战班都能将战斗力增强好几倍,既可以顺利完成任务,又能保证最少的伤亡。
  “班组支援武器是步兵排不可或缺的火力配置,你们今天就将熟悉一种使战斗力成倍增长的技能。”我们的教官总爱端出这些套话。说白了就是:让你们明白明白,尽管一挺机枪需要两个士兵来搬运,但它是非常有效的武器。
  我们现在的训练涉及到更多野外演习和专用武器。一挺2017型M-60机枪有四十五磅重,用它来开火要比背着它越野行军痛快得多。其实装弹手更受罪,因为配给一挺M-60的子弹比机枪还重。在后来的战术训练中,扛机枪的人每次都是我。我也曾提议让别人来分享一下扛枪的乐趣,但我的话就像进了聋子的耳朵。这帮人的团队精神也只能发扬到这种程度了。我只好闭上嘴,后来也就习惯了。
  一两个星期之后,沃尔特在午饭时对我小声说:“詹森,有个家伙说你还行。”
  当时我们正在野外用餐,背靠着埋在成堆落叶中的枯树。散布在同温层中的尘埃让宾夕法尼亚的白昼永远变成了泛着微光的黎明——不仅是宾夕法尼亚,整个地球全都如此。从日历上看,现在是夏天,但气候犹如干冷的冬季。我真思念绿叶啊。
  我从一个覆着金属箔的小袋中挤出一些棕色的糊糊,送进嘴里吞下去。现在这种不算太过时的玩意儿代替了C级口粮,它叫”快餐“——即食便餐,不过,它还有个名字叫做“弥天大谎买一送二”。我应道:“沃尔特,我早知道自己还行。”
  “但我是头一回听别人这么说你。我想这是件好事。”
  我也这么想。但不管是不是好事,世界正在变得更糟。

  像薄饼一样软塌塌的股票市场行情持续低迷,退休者根本无法靠投资为生,曾经短期收养我的瑞恩家就是如此。军队在竭尽权利招收像我们这样的新兵。现在只有部队才能提供大量的就业空缺,但这些机会只是让士兵为自己挖下墓穴。
  不管大家如何抱怨,步兵的伙食还过得去,而敌人给地球人留下的口粮只够吃几个月。平民的新鲜食物已经开始实行配给制,超市的商品简直是天价,而且还在不断上涨。很自然,出现了不少十分活跃的地下黑市,倒卖苹果和咖啡之类的东西。即使在没有像匹兹堡那样遭到袭击的地方也是如此。
  看来等到训练结束后,我这挺机关枪的主要用途大概是驱散暴徒。2017型的M-60机枪不过是越战时期老式大口径机枪的改进型而已,但它的确能让一帮横行霸道的劫匪屁滚尿流。说到底,扣动扳机并不需要动什么脑子。
  即便如此,我仍在憧憬着两星期之后的毕业。
  我们每人都领到了一包老式明信片,上面烫印着步兵的军徽。我们要把毕业典礼的通知书寄给最亲爱的人,而后会在食堂举办餐会,摆上菜豆熏肉之类的美食,每个人的妈妈必须荡过横梯才能进去享用大餐。
  一开始我哭了,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最亲爱的人,而后我擦干眼泪,给德鲁万·帕克发了一张明信片。在他摔断腿之前,我只同他相处了一天,但他是仅次于我亲人的人。我还给麦茨格寄去了一份,纯粹是为了搞笑。他已经荣升上尉,他在地月之间巡航时打偏了两枚飞弹。他微笑的面孔和挂满前胸的勋章出现在”人民“网站的主页上。我把第三份发给了马屈法官。我能想象到,这会让那个老家伙在把别的不良少年送进监狱之前微笑起来。
  我会成为一个M-60机枪手射手,一个名副其实的神射手,一个死等专业军士。在离开新兵训练营之后,我可能被分配到前线作业单位。
  我甚至有可能会住进标准宿舍,只有一个室友,有正规的暖气,宿舍的厕所还装着一扇门。新兵训练结束——这几个字听上去就像要把我提拔成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
  几个月前我还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眼看就要进监狱。而现在,我正在积攒一笔没有时间去花的薪水,正在学习自己从未听说过的知识。我一天能吃上三顿热饭,睡上一觉。我终于有了家——这个家太大了,军队就是我的家。
  生活是美好的。
  不开玩笑,我当真这样想。 


《孤儿远征军》作者:[美] 罗伯特·比特纳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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