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更加顺利,因为法官一直待在不远处仔细盯着我,这反倒更好。随后,我们来到食堂,吃着小甜饼,喝着葡萄汁,同每个人的爸爸妈妈握手。我本想为法官买一份配着宾夕法尼亚赫尔希巧克力的肉排大餐,但他还是抢去了帐单。
最后,我把他送上了回科罗拉多的火车,我们两个男人全都泪流满面。
训练结束后,我们得到两个星期的休假。大多数新兵都有家人,可以回家团聚,而我在地球最亲密的人只剩下麦茨格了。
他在卡纳维拉尔角执行飞行任务。因为没有民用航班,我只能搭便车,随着一支卡车运输队到了费城,而后又搭上另外一支车队去南方。
驶向费城的卡车既颠簸又寒冷,可我还是有时间思考。我想着沃尔特,想着这个世界的命运,但想得最多的还是,我曾经是个多么愚蠢的白痴。雅克维茨说过,我最好从部队里滚蛋。
不过,在一路打拼之后,我到底还是留在了部队,得到了一份薪水微薄、肮脏而又危险的差事。我只能将这份工作一直干下去,过去铸成的大错让我没机会得到晋升。像德鲁万·帕克——我那位摔断腿的铺友,他们这些有上层关系的新兵才有可能在部队飞黄腾达。轮不到我。离印第安山口越远,我越能看清现实。
费城的补给货站坐落在一片仓库区中。这是个大房间,一名军需中士坐在灰色的金属桌后面,一侧墙边有几台自动售货机,旁边还摆着两张蒙着化纤面料的沙发。房间力有一股潮湿的硬纸板味道。在前往佛罗里达的南行车队出发前,我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要打发。
几个平民装束的家伙,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正坐在自己的行李上。这是些刚入伍的小子,正准备搭乘另外一支车队,前往印第安山口的训练营。毛毛糙糙,懒懒散散,自以为是。一句话,就是几个月前的我。
我斜躺在一张沙发上,看着军需中士在屏幕上进行库存登记。他的橄榄色的皮肤上长满了粉刺,一道伤疤顺着下巴蜿蜒而下。
“中士,你是哪里人?”
“布朗克斯(纽约区名)。”他的姓名牌上写着“奥乔亚”。常规军的军士和教官不同,谁都能和他们随便闲聊。
“中士,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指了指他的显示屏。
“把仓库收到的纸制品输入库存档案里。”
“什么样的纸制品?”
“卫生纸。包装纸。”
“还要把它们分类整理吗?”
他耸耸肩,“这里是军队。纸就是纸。”
“你喜欢这份差事吗?”
他耸耸肩,“我在这儿待不了多长时间了。”
大概过不多久他就要退伍了。
“别以为我快要退伍了。”
“那为什么?”
“我正在接受行政处罚。”
他也经历过行政处罚听证——一个和我同病相怜的家伙!
“为了什么事?”
“主要原因是酒吧斗殴。我在一个海军基地服役。”中士把口中的烟草汁吐进桌旁的一个桶里,“谁会同那些乌贼一起喝酒?”
他的观点颇有见地。
“这不会影响你的提拔?”
“没关系,部队只关心那些妨碍他们的事情。”
我挺起了胸膛。
他耸耸肩,“只要你的档案里没有因为服用禁药而出事的记录就行。”
我的心沉了下去。
“只要一沾禁药,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你是指可卡因吧。要是有人只吃了点百忧解,那会怎么样?”
他摇摇头,“这里是军队。禁药就是禁药。”
我盯着自己的低腰皮靴。部队生活对我并没害处,起码我现在知道如何让靴子光亮如新。眼前这家伙就是我二十年后的样子,即便我的档案里没有服用禁药的事故记录,未来照样好不了多少。
我信步走处货站。大街对面的一家店铺里,教堂正在施舍食物。人们排成长队,从店铺门口一直排到街区尽头。这些人原本并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都曾是有责任心、值得尊重的人,是战争从他们心中偷走了希望。我本来也应该站在这个队伍里。
如果我现在失踪,那会很容易。我可以直接走进眼前这个行列里,同这些无家可归、无依无靠、没有工作的人站在一起。军队已经人满为患,开小差简直算是个善举,可以为新人腾出一个岗位。军队没有精力分出人手去追捕一个逃兵。
我身上带着几个月的薪水,行李袋中还装着便装。我记得还有个戏剧演员的墓志铭中有这么一句话:“这儿比费城强得多。”费城的确没什么了不起,但它很达,足够让我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偷偷溜回货站,拎起行李袋扛在肩上。我要在街区里找一条小巷换上便装,就此混在平民中,溜之大吉。
奥乔亚中士从屏幕上抬起眼睛,“你那趟去卡纳维拉尔角的车队将在四点出发。别走丢了,专业军士!”
我已经决心要走丢了。
我刚把手掌放在门上想推开大门,门却朝我这边打开了。一个平民装束的黑人走了近来,他一手提着一只皮箱,另一只手拄着一根铝制的拐杖支撑身体。
我从他身边绕开。
“万德!”
我转过身。竟然是德鲁万·帕克,摔断腿的家伙,正咧着嘴冲我笑呢。
他丢下箱子,向我伸出手,“瞧瞧你!现在变得又机灵又稳重了!你已经通过新兵训练了吧!”他一面跟我握手,一面上下打量着我。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我支吾着问道。
“第二次机会。”他伸开双臂,抬起一条腿,“一个星期前刚取出钢钉。我现在要去新兵训练营回炉啦。”
“还当步兵?你现在已经受了伤,你叔叔不能为你安排一个轻松点的差事吗?”
他的笑容不见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过去是说大话。其实我只有一个表兄,在空军里当中士。即使在军队之外,我也没有比你更多的生活背景。而且,这条断腿就算接好也永远瘸了。在新兵营,大概我会再次被刷下来。但也不一定。我家的老头子过去常说,人这一生有百分之九十只是在单纯地付出努力,展示自己的能力。”
在帕克摔断腿之前,我同他只相识不到一天时间,那时他还是个乐观主义者。现在,他变成了现实主义者,但他仍旧要付出努力去展示自己的能力。
他看着我,“现在新兵训练已经结束了,你要去哪儿?你这个走运的杂种。”
走运。或许的确如此。我耸耸肩,把行李袋丢在地板上,然后坐上去等待车队出发,“部队派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随后的一天半时间里,我坐在另外一辆柴油卡车上,衷心地祝帕克好运。我一路上穿越了六个州,失眠和公路上扬起的沙粒让我睁不开眼睛。
卡车停下之后,我把行李袋扔出车后厢,丢在灰色的路面上。这里是一条马路,环绕着一幢库房式的综合建筑。这座建筑物位于一个基地的边缘,而现在我们都知道,那里就是美国佛罗里达卡纳维拉尔角合众国太空部队基地。
我跳下卡车,双脚刚刚踩在水泥地面上,大地便震颤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