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以只能揪住麦茨格的头发,把他拖到我身边的观察窗前,然后指着那里。一个小点从斜坡上爬着朝我们这里前进,然后是另一个,又是一个。那些虫子肯定派出了巡逻兵,现在它们回来了。我们将是不受欢迎的人。
我从观察窗前转过身,挤开霍华德,冲向一只安装在壁板上的杂物网兜。我们还有一把手枪。
霍华德摇摇头。
我在网兜里翻找着弹夹,“我绝不会放弃!”
麦茨格从窗口回头对我说:“不,詹森,没事。”
我同麦茨格已经厮混了一辈子,我能从他的声调中听出真正的含义。确实没事。
麦茨格从霍华德的望远镜上扯下橡胶套,然后把望远镜举到我眼前。我转换了一下焦距操纵杆,看到了一个灰蓝色的长方形物体,那是一只舱外活动服衣袖上的联合国臂章。我把视野调大:六辆车在月球的沙地上跳跃着向我们驶来,上面坐满了身穿舱外活动服的人。
“什么——”
霍华德说:“我们原本不能告诉你。如果你被敌人俘虏,你有可能说出去。”
我感到头晕目眩,“我们不会死了?”
“如果只是被困在月球上,我们就死不了。”霍华德掰开我的手指,拿走了那把手枪,把它重新放进杂物网兜里。
我指了指那些跳跃着的月球车,“那是什么东西?”
“重力优化全功能越野车。”霍华德转向麦茨格,“我们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那些越野车两分钟后就要到了。”
麦茨格已经把一只脚塞进舱外活动服,“带上那只虫子,还有所有你采集到的仪器读取数据。”
霍华德点点头,然后转向我,“他们要走四天的陆路,或者更长一点的时间——那些越野车并不是专门为长途旅行而设计的。就因为如此,我才冒险让唯一的土星火箭把我们送到这里,这样能快一些。不过这次冒险非常成功,如果不是我们提前到达,那些家伙——”他指了指观察窗外面——“就只能捡到飞弹的碎片了,像你我在匹兹堡一样。”
我还是摸不着头脑,“我的意思是——月球上还有其他的人类吗?”
“说来话长。我们在月球暗面上建立了一个基地。”
我目瞪口呆。
“你会看到它的。那些家伙就是从那里出发来接我们的。”
一个小时之后,我系着安全带坐在越野车的前座上,一路颠簸着朝月球暗面缓缓进发。越野车的轮胎是极富弹性、布满孔眼的筛网,组成它结构架的金属管就像自行车赛车的骨架一样纤细。它的顶蓬是一块太阳能电池板。若是在地球上,它可能会有一辆汽车那么重,但是在这里,一个人抓住它的一角就能像举起一个床架那样举起它。
我看了看我身旁的驾驶员,从他衣袖上的V形臂章可以看出他是个二级军士长。我没办法问他很多问题,除了几次停车之外,我们不可能总是把头盔顶在一起说话。我这件宇航服的无线电也无法使用,这让我很困惑,很久以前人们就到达月球时都是怎么办的?但我突然想起来,我这件宇航服本身就是七十年前的老古董。
我们走在这支小队的最前面。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还活着,这让我很高兴。但同时,我快要被霍华德和麦茨格气疯了,他们竟然让我认为我们会在月球上孤立无援,哪怕那种绝望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还有更让我恼火的事情,霍华德大概在我们离开地球之前就已经猜到,那些虫子会把它们自己炸死。实际上,当向我解释为了让我们能早点到达而使用人类唯一的土星火箭时,他已经道出了实情。在实现知情的状况下,他竟然让我钻进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作为一名士兵,我知道他必须这么做,而且出去合理的操作安全性,他的做法无可非议,但我还是怒不可遏。
接下来的四天里,将没有人和我讲话,我的情绪从愤怒变成了沮丧。总要有人为这件事承担罪责,价值天文数字的太空船变成了废品,有史以来所发现的最重要的情报被炸成了碎片,还有,除了一条虫子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其他的收获可以交差,而且这条得了甲亢的变形虫冻得就像黄瓜一样僵硬。
霍华德是情报部门的红人,不必担心受到责罚。麦茨格是一位英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了解他,他总是能够推卸罪责。
那么只剩下我了。
这四天肯定是极为漫长的四天,不过至少我这次挂上了膀胱困难的管子。
才走了两个小时,旅途就变得令人不适,沉闷无聊。四周的地形很快显得单调乏味,甚至当我们进入月球暗面两天之后,仍然还是老样子。走过平原、山峦和巨石之后,仍旧是平原、山峦和巨石。一切都令人眩目地明亮,就像走进一间黑白摄影的艺术陈列室。
令人眩目地明亮不是我想象中月球“暗面”的样子。“暗面”,这真是历史上最严重的误称之一。月球并不自转,但它总是以固定的一面朝向地球。当这个面被阳光照亮时,我们就能看到月亮。当月球运行到地球和太阳之间时,朝向地球的一面变得黑暗,而它的“暗面”则是一片光明。
在我们的旅途中,随着月球的运行,我们着陆时所到达的那个正面黯淡下来,而太阳在暗面上“破晓”而出了。说起来让人伤心,月亮就是月亮,没什么好瞧的,我还是更愿意驾车穿越堪萨斯,那要有趣得多。
第四天,当车队爬上一道锯齿形山峦时,我们的旅途已经快结束了。这是一座火山口的边缘,傍着它朝天空翻开的巨口,我们停在峰顶,恰好可以俯瞰火山口内的月球基地。
我把手挡在眼睛上方,凝视着那一排又一排带有圆形误顶的建筑物。车辆如蚂蚁一般在建筑物之间爬行。这个地方向四外延伸达数英里之远。它哪里是个基地,简直就是一座城市。
明亮的阳光在逐渐减弱,我把手从前额上放小来。肯定有一朵云遮住了太阳。
云?这里根本没有大气。
我转头向天空望去。我们头顶上耸现出一副金属结构的银灰色骨架,肯定有一英里长,四分之三英里宽。我指着它,拉了拉驾驶员的衣袖。
他俯身过来把头盔顶住我,“放心。那是一艘飞船,联合国的太空船希望号。”
在几英里之上,那副结构架缓缓从我们头顶上飘过,一点点萤火般的光芒绕着它的全身在各处闪耀飞掠。
“飞船?就是那艘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用五年时间建好的飞船?要去木星的那艘?”
我明白了。这艘船将在几个月内完工,而不是几年。这是有史以来最宏大的一次突袭行动,就是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我再次向它望去。那上百萤火肯定是供给船、建筑运输船和拖船。这是全世界最壮观的景象。哦不,这不是在地球的那个世界里。我将头盔靠向驾驶员,
“为什么要在这里建造它?”
“希望号是一艘飞向外行星的飞船。它的强度足以在这里和木星之间飞行,但如果我们在地球上建造它,重力会把它压垮的,即使在月球表面施工也不行。希望号是在真空中诞生的飞船,总有一天它也会在真空中毁灭。在这里,它按照计算好的轨道移动,所以月球或是地球总是挡在它和木卫三之间。这样,木卫三上的任何观测者都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如果地区上任何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就不会有间谍——也不会有被俘的四等专业军士泄露它的秘密。
希望号在轨道上漂移,很快就缩小成月球地平线上方的一个斑点。
我们沿着之字形路线向火山口内的平地迂回而下,这时,另外一个物体出现在月球黑色的天宇中。那是一架航天飞机,看上去很像我在卡纳维拉儿角见过的那些拦截机,它正在减速,朝地面降落,它的双翼在真空中起不到任何作用。
一百码之外僵立着一面联合国的旗帜,在没有风的真空中,它只有靠架子的支撑才能展开。
我们驶过一座座建筑物,最后终于停在一座建筑物前面。它的样子与这里的其他建筑没什么两样。这是一幢截面为半圆形的巨大拱状建筑,下面能够容纳一个足球场。在它的一侧伸出一只一人多高的气压调节隔离舱。两名军士过来把虫虫搬下车,麦茨格和霍华德也从他们的越野车上爬了下来。
我的驾驶员抓住我的手肘,把我按在座椅上。他们要把我这个坏孩子同英雄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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