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靠在我牢房的门框上,而我把手肘支在膝盖上,坐在床铺的一侧。他和所有步兵一样无聊。我告诉他,我并没有杀死虫虫。
他耸耸肩,“我只是猜猜,刚才那是由研究神秘生物的动物学家对你进行的一次预审。而且你耍了鬼花招,蒙混过关。我只是猜猜。”
“你猜,我猜。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机密吗?”
“你一出现在这里,就没有机密可言了。谁也不能离开这个地方,直到我们打赢这场战争。”
“这里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如何保守这里的秘密的?”
他耸耸肩,叹了口气,“地球上因为飞弹撞击引发的尘埃确实对喷气式飞机造成了恶劣影响,但所有商业航班停飞另有真正的原因。其实,地球上大多数飞机技工和航空器的加工工作母机都已转行,用于建造改装型的航天飞机,由它们把人员运往月球。在第一枚飞弹击中地球的六个星期后,第一艘飞船就在这里着陆了。现在这里有一万三千人。”在战争开始之前,人类历史上只有十三个人曾经踏上月球,而现在的人数是这个数字的一千倍。
“迫在眉睫的种族灭绝逼迫人类不得不加快前进的脚步。”
他点点头。
我也向他点点头,“然而,我们仍旧无法将如此庞大的计划完全掩盖起来,所以我们宣称要建造一艘太空船,但将在地球上施工,而且要花上五年时间,这样我们就能公开训练部队了。”
他耸耸肩,“情报部门那些家伙说,立足于真相的谎言才能达到最佳的欺骗效果。”
孙子在他的书里写过:“兵者,诡道也。”诡计是一切作战策略的根本。他本该接着阐明,当你方根本没有胜算时就必须使用诡计。我坐在床铺上,把只有正常情况六分之一的月球重力全都压向床垫,思索着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
我知道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秘密,而且,至少还有另外一万三千人也知道,但这一万三千人已被幽禁在月球上,在这里他们无法泄密。
这看起来有些过分,似乎没有必要。特别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一条虫子不可能粘一撇胡子就化装成人类刺探军情,也无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在地球四周进行侦察。
但它们有其他方法可以获得情报。对无线电、电视或是影像传输进行监听,通过高效图象监视系统从遥远的外太空俯视目标。在本世纪,虽然搁置的武器生出了锈迹,但军方已经开发出先进的情报侦察遥感技术。即使是步兵作战单位——我指的是真正的步兵部队,而不是我在新兵营见识过的那种驯兽园——都拥有小型的无人驾驶侦察机,可以像巨大的昆虫一样在战场上空盘旋。
我们必须假定虫族能探听到人类媒体所知道的一切事情,所以,我知道了有关这个基地和这艘飞船的惊天密谋之后,他们肯定会自始至终把我关着,除非他们把我送上军事法庭然后枪毙。我确实成功带回了一条死虫子,但我毕竟没能带一条活的回来。很明显我是过大于功,更不必说他们认为是我炸掉了虫子的飞船。
我睡得很不好。
第二天早晨,宪兵又把我带回那间灯光雪亮的手术室。虫虫仍然躺在手术台上,但圆形剧场式的座椅已经坐满了人,一共十二个。强烈的灯光让我只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但看不清面容。
我把手放在眼睛上挡住光,打量着我的陪审团。
他们全都是身穿军官制服,来自六个不同的兵种。从肩章看,这些人都是战区一级的高级指挥官。那位自称对屁眼非常了解的先生并不在内,他的等级远在这些人之下。不过其中也有一个骨瘦如柴的家伙,肩章上的军衔也似乎格格不入。他站在那里。
我的心怦怦直跳。
他就是陪审团的主席么?就是由他来宣判将我终生监禁在月球上?
那位主席从坐席台阶下到手术室的地板上,向眯缝着眼睛的我走过来。与他那些军容整洁的伙伴不同,这个人的军靴一塌糊涂,就好象他是用巧克力棒擦的皮鞋。
“詹森?他们的招待还让你满意吧?”
来人正是霍华德·希伯,他同我握握手。现在,他的衣领上戴着上校的橡树叶领章。
“霍华德?你应该告诉他们事实!我没有把那只虫子踢死!”
“你是说上次的调查?那都是官僚机构的瞎扯淡!早已结束了。”
他把双手举到胸前,然后鼓起掌来。其他人都站起身开始鼓掌。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来自四个国家的将军向我表示了祝贺。
然后他们和一个专家小组全都戴上外科手术用的口罩,穿上白大褂,回到坐席中。另外一些专家开始对虫虫进行解剖,同时还向我提问,这让坐席中的各位老大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在验尸解剖中间休息的时候,霍华德悄悄溜到我身旁。他把拳头堵在口罩上,不断发出烟鬼常有的那种咳嗽声。
“我们一直没有时间在一起谈谈。它在飞弹中是什么样子?它们是如何移动身体的?能看出它们每个个体与其他同类不同的特点吗??”
“它们就像绿色的意大利面条一样蠕动着朝我爬过来。我当时为了逃命只顾拼命逃跑,吓得我连裤子都尿湿了。”
“我敢打赌,当时肯定极为恐怖!”
六个小时后,专家组成的智囊团下了定论。这些虫子用头部附近的白色片状突起看东西,但它们没有长着我们称为眼睛的器官。它们看不到可见光,但能看到红外线。它们通过克隆来繁殖,并不是自然出生。它们通过声音进行交流,但或许还能彼此传送某些含义不清的感觉。它们生有特大型的神经节,但脑容量很小,因而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如果在死后不进行冷冻,它们会很快腐烂,变得臭气熏天。而且,专家们都同意我关于厕所的那个推测。
当我的脑子像虫虫的尸体一样被掏得一干二净之后,他们鱼贯而出。
霍华德留了下来,“你以前说过,你的家人在印第安纳波利斯丧生?”
“我的妈妈,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们要组建木卫三远征军,它的编制是一个轻型步兵师,由一万名全世界最优秀、最有经验的士兵组成。现在志愿者的人数已经大大超过了限额,联合国决定只征收那些全家都被外星虫族杀害的人加入。”
霍华德想说什么?“我是一名战争遗孤,但没有经验。”
“见鬼!你是唯一见过活虫子的人类!”
“呃?”
“我这个情报连将要编入司令部直属营,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敌人的预期动向报告指挥官。我告诉他们说我需要你的专业技能。”
“可我不是个科学家,我连微积分考试都差点没通过。”
霍华德挥挥手,“我有办法。你的档案记录上说你擅长射击,我就把你安插进了将级指挥官的私人保安特谴队。”
我吞下口水,“在所有专业兵种里,这个特谴队在战场上的预期生存寿命是最短的!”
他耸耸肩,“为了全体的利益去挡住飞来的子弹。不过,你主要还是为我提供帮助。看见那艘飞船了吗,我们头上那艘?你就要登上它了!”
我头晕目眩。刚刚躲过军事法庭的审判,现在世界上我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又摆在我的面前。
而后,在一名宪兵下士的护送下,我并没有回到我的牢房,而是来到了单身军官的营房。
我走进昏暗的房间,差点绊个跟头。麦茨格正躺在床上,他摸索着开了灯,用一只胳膊支起身体,“出了什么事?”
我扬起头,“所有的事。”
第二天早晨,麦茨格、霍华德和我离开了月球。月球基地的几架航天飞机在暮色中降落在卡纳维拉尔角。这些飞机并没有同时降落,而是一架跟着一架,这样就没人会知道曾经有过的这次往返于太空的旅行。飞行编队让麦茨格驾驶我们的航天飞机加入其中。就这样,一架一百吨重的滑翔机关掉了所有的着陆灯,在一片暗夜里尖啸着向漆黑的跑道俯冲而下。真过瘾。
一天之后,我动身去报到。我与虫子的恶战已经成了一个秘密,我还在另一份保密协议上签字作保证,所以,我这个木卫三远征军的士兵只获准在搭乘的军用便车上解决食宿问题。我坐在一辆带活动靠背椅的蓝色空军大巴上走了整整两天。一个勤务兵给我带来些三明治,而我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弥补了一下几个月里缺少的睡眠,还能看看窗外美利坚的田园风光。
我们穿过灰暗寒冷的俄克拉何马向西北方向驶去,荒凉的公路边是一家家关闭的商店。这里已经没有了值得一提的农业,路边的商店根本无人光顾。
我懒懒地躺在座椅上,随着汽车驶过国会立法划定的疆界,窗外广袤平坦的土地已经属于科罗拉多地界。记得我上一次从东部乘车返回的时候,只要一驶出平原,马上就能看到落基山脉耸立在地平线上。
这次,远方的群山再也没有透过昏暗的天光出现在视野中。人类没有多少时间了:飞船不可能很快竣工,我要去投奔的那个师团也不会很快就组建起来。
在丹佛,我登上一架直升飞机,向弗里朗特山脉深处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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