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王神剑号离开木星轨道一个月以后,裘德·麦茨格学会了在0.6个标准重力环境里翻身子;而我,又从奥德嘴里套出不少的话,大长见识。
人工模拟的黎明微光照着空荡荡的训练甲板层走廊。我在0.6个标准重力下慢跑,绑在两脚踝关节上的重物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
过去的几个月里,埃特纳军服和各种战斗装备一直像我现在绑着的玩意儿一样沉重地挂在我身上。如今,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些束缚,自由得像一只在上升气流中翱翔的猎鹰。
走廊旁边,实弹射击区墙上的“小心流弹”的警示灯亮了起来。我停下脚步,双手扶着膝盖喘气。
今天是星期天,出勤的人很少。除了巡查的士兵和值班的船员以外,谁会在凌晨五点钟就已经醒着,而且还在进行实弹射击训练呢?
警示灯灭了。我一边拐进实弹射击区的舱门,一边抄起T恤衫的下摆,抹掉前额的汗。
射击场里只有一个人。他站在射击单间的地线边缘,背对着我。枪口冒出的烟雾被舱内的照明灯光染成红色,他的背影轮廓在烟雾里浮现出来。那是奥德,他戴着护耳套。我认为这不是为了防止刺耳的枪声影响他的射击稳定性,而是因为射击规定要戴耳套。奥德是宁可打断自己的胳膊,也不会破坏规章制度的。
我轻轻碰了一下奥德浆得笔挺的袖套。他转过头来。手枪里的子弹已经打光了,枪管上的滑套被拉向后方,但是枪口仍然对着靶标。
“军士长,星期天这么早起来。”
他一边脱下耳套。一边对着我汗津津的T恤衫点点头,“将军也起得很早。”
我看了一眼他的手枪,好奇地抬起头。
“这是我的业余爱好,长官。”
这是一把古董枪。点45口径的短型M-1903式自动枪,蓝色的金属枪身,量身定做的胡桃木枪把。
“这种枪很久之前就不是军队的基本配备了。”
当然,没有一百五十年那么久。它很难瞄准,后坐力又过于强劲,但是杀伤力很大,所以本世纪以来还有不少的特种部队继续沿用它。
奥德按了一下射击间的遥控器,一组靶标在他面前三英尺的地方跳出来。每只靶标虫子的中心部位都被打出了一个大洞,在洞口四周散布着一些零零星星的小针眼。
奥德从扣在肩带上的新弹匣里取出一颗子弹,放在我手上。不是我期待的那种光秃秃的铜子弹。这种子弹的弹头呈圆筒状,刻着竖长的条纹。我扬起了眉毛。
“这是箭形弹,长官。”奥德指着弹头说道,“弹壳具有不耐热的性能,内有九十五根黄铜针。当子弹射出枪管的时候,弹壳就会被气化。”奥德用食指指点着靶标中央的大洞,继续说,“在十码以外,铜针的发散直径可以达到八英寸。因此,用来在近距离枪战中对抗体积庞大的伪头足类虫子效果很好。”
我耸耸肩。“可惜之前没能用上。”我指着散布在洞口四周的小针眼,“好在这是用来对付虫子的。这种针眼对人类没什么杀伤力。”
“说得对,长官。在近距离枪战中,身穿埃特纳军服的士兵们不需要担心被自己人误伤,而虫子那厚纸板一样的防弹衣却挡不住这种子弹的攻击。再说,从点45口径的枪口射出的小小一根针,质量虽小,速度却很快。所以,根据动能原理,其杀伤力也是很可观的。”
我把子弹在手掌里抛起来,“我们给M-20式步枪也配过这种子弹吗?”
奥德点点头,掀开滑杆,把手里的枪拆卸成便于清洁的小零件,“希望号出发的时候,这种子弹还没有完全研制成功。不过,我们师里步枪射手的标准配备是每四个弹匣里配一夹箭形弹。一旦我们的化学家完善了不耐热弹壳,就可以配给其他类似的武器,到时候,就连我这样的呆瓜都可以自己装弹。”
我叹了口气。奥德是个真心热爱枪械的专业士兵。而我对子弹设计的兴趣,跟对绣花的兴趣差不多。为什么马屈法官、奥德还有科布将军都认为我是个天生的士兵呢?
“军士长,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奥德用一根枪刷捅着他的宝贝枪,“我计划着,先来点体能训练,再享受一顿舒舒服服的早餐。全息电影院九点钟的时候会放映一场翻新制作的《约克中士》,接下来还要处理些文件什么的……”
我把头向四周晃了一圈,说道:“我是指所有的人。现在战争结束了,我们大家该干什么?”
他把手枪放进枪盒里,回答道:“尽士兵的职责,长官。到需要我们的地方去。”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战争一旦结束了,谁还需要我们呢?我的士兵们也意识到了。不管安排了多少体能训练,还是有一半的士兵体重增加了十五磅;另一半则刚好相反,体重下降了十五磅。”
奥德点点头,“有一部分人,因为自己在战争中幸存下来而放纵享乐,所以体重增加了;另一部分人却因为同伴们的牺牲而感到内疚和难过,所以体重下降。这些内疚的士兵中有一些人甚至会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症。”
他瞅了一眼我的汗衫,眉毛挑了起来,“将军的情况是二者兼有吧。”
我使劲把汗衫的下摆拉过肚脐,“我重了五公斤。”
我经常痛苦得整夜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回来,同时用额外的体能训练来惩罚自己。这大概是我只重了五磅的原因。但是,作为指挥官,我没法和任何人讨论这种愤怒的感觉。奥德却一眼就把我看穿了。我皱起了眉头。
“那么,我该拿那些内疚的士兵怎么办呢?”
“把他们调动起来,让他们没时间内疚。经过漫长的旅途回家是件好事。大部分人会度过迷惘期,重新面对现实。”
“那些做不到的呢?”
奥德眨眨眼,盯着我变粗了的腰身说:“如果将军要人陪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跑步去健身房。”
也许因为奥德自己总能看穿受训新兵的想法,他就以为我也一样,可惜我不是他。这一次,像往常一样,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琢磨出他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