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伯沿着衔接桥飞了下去,我紧随其后,飘向闪着幽暗紫色光芒的虫族船舰。它们的人造重力把我向下方的舱板扯去。我不了解这种人造重力的原理。
我不了解的事还多着呢。吉伯的感应器在我左眼前的战地侦察单片镜上滚动着读出信息:内部温度华氏六十度;气压相当于地球上海拔一万五千英尺高度的气压;大气含氧量是百分之十五,相当于地球的四分之三,可以呼吸;大气中不含毒素。到目前为止,霍华德的估计都是正确的。如果我们能够占据这艘船,或至少占据其中的一小部分,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存活下去,伺机拯救地球。我关闭了氧气发生器。
我回头看了一眼。霍华德和布伦比正穿过衔接桥密封塞的黄色内圈,游向“巨人”。一旦他们把炸弹运过来,密封塞就会充气,将真空隔绝在外。霍华德和布伦比拖着炸弹经过衔接桥的出口进入“巨人”,就像两条腿的小马拖着一辆战车似的。炸弹一下子恢复了重量,轮子朝下,“砰”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布伦比和霍华德转身拉住把他们和炸弹连接在一起的绳索。将这个宝贵的物体拖向我们。
留在“冒险之星”里的咪咪在我耳机里说道:“詹森,对接环正在断开,准备脱离。”
我们商量好让她暂时离开。因为我们可能需要从另一条路逃出“巨人”。到那时候,多半背后有一千条虫子在追赶,如果咪咪能够迅速将我们接走,我们就得救了。
我转过身,看着蛇管状的衔接桥缩回去,屏住了呼吸。如果密封塞充气失败,不能封住破损的船体的话,瞬间失压的空气会把我们全都冲进太空。
塞子堵住了缺口。
如果霍华德预计得准确的话.我们有三分钟时间封住通道的瓶颈部位,为布伦比争取更多的时间设法炸掉动力系统。同时,我们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以返回咪咪的船上逃生。根据霍华德的地图,我们现在应该处在盘旋而上的主通道靠近外层船壳的那一段。我们得手脚麻利地推着炸弹筒深入“巨人”动力站的腹心。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布伦比的目光越过我,看向“巨人”。他通过内部保密通信系统对我说:“长官。我们走哪条路?”
我转了一圈。霍华德的地图只显示了一条通道。但实际上,现在却有两条支路伸展在我们前方。糟糕。
两条通道都需要我们爬行过去。这不是大问题。
布伦比说:“长官,我们的炸弹哪条路都通不过。”
他说得对。虫子的通道直径不同,但没有一条通道宽大到容得下我们带的炸弹。
惨了!
“霍华德,我们原来设想的是比较大的通道。”
“我知道,我正在思考。”
“我们不能就在这里引爆吗?”
布伦比回答道:“长官,我们必须在关键的地点引爆炸弹。这里离船壳不远,如果就在这里引爆的话,对敌人构不成太大的伤害。”
但是足以对我们三个构成灭顶之灾。
我派吉伯飞在前头,沿着左边的通道走下去。
他沿着弯弯曲曲的通道飞了二十码左右,就遇上了第一批虫子的袭击。
虫族的通道是弯曲的圆筒,像被紫色幽光照亮的下水道。通道边的门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门,而是四英寸宽的缝隙。如果你是无骨章鱼的近亲当然没问题,完全可以把自己挤得又扁又平,像一摊煎坏了的蛋卷一样通过这些缝隙,但是,人类面对这些缝隙就完全束手无策了。
正因为如此,这些缝隙成为绝妙的埋伏点。
一开始。虫子只是将它们那古里古怪的弯曲的枪从缝隙里伸出来,向我们疯狂地扫射。
一颗子弹擦过我的头盔。虫子的磁轨道步枪发射出来的子弹个头很大而且力道强劲。我的头剧烈地晃了一下,“嗡嗡”作响。过些时候,我脖子上的肌肉很可能会因此产生酸痛感,但不管怎么说,这次我很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我们退回到入口处。右边的通道也开始有子弹“嗖嗖”地射向我们,有些擦身而过,有些被墙壁弹回来,墙板被打得纷纷剥落到地上。虫子的枪法一贯很烂。而且从理论上来说,只有红外线视觉的虫子应该看不见身穿红色埃特纳军服的我们。
我们趴在地上还击。三支M-20自动步枪加起来每分钟能发射出两千四百发子弹。每一颗箭形弹又发散成九十根铜针射向敌人。夹杂在箭形弹中的曳光弹在幽暗的紫光下进出红色的火花消失在黑暗中。我们三个用三支全自动步枪放了一场盛大的独立日焰火。
自动步枪的枪托急剧地撞击着我的肩部,我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不断更换新的弹匣。我侧过身子,一手从腰间的弹药袋里取出装满子弹的新弹匣,一手将轻飘飘的空弹匣扔出去,完成这些动作对五个手指都健全的人已经是很困难了,更何况我的手套里有两个手指的位置是空荡荡的。
我们面对的是十万名敌人。也许还不止十万。如果霍华德对虫子的通道大小估计错误的话,他对对方兵力的估计也可能有误。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的还击有没有杀死虫子。
我对着内部通信器说:“转成半自动模式,至少坚持到它们现身为止。”我可能说得太大声了,霍华德和布伦比用不着通过无线电通信就可以听到我的声音。
虫子们可能看不见我们,但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没见到它们。在看不见它们的情况下,我们的步枪只能停火。
耳边传来自己的心跳声。
硝烟模糊了我的视线。
烟雾盘旋而上,显露出具体的目标来。
披着黑色防弹衣的物体悄悄地从黑暗处爬向我们。
“嗵——嗵——嗵!”
想起往事,我忍不住颤抖起来。发动进攻的虫子用武器敲击着身上的防弹衣,按照同样的节奏发出同样的声音,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时时在噩梦里听到这种声音。
布伦比压低了声音说道:“小杂种们,我们又见面了!”他扣动扳机打出一发子弹,一条黑色的鬼影向后跌去,一头栽在地板上。
在布伦比的自动步枪重新上膛之前,第一批虫子已经从黑暗中猛扑上来了。
虫子像发光的黑香蕉一样向我们蠕动过来。它们的大小和人差不多,全身包在防弹衣里,只在头顶处露出一小块绿色的皮肤,它们通过这一部位看到红外线光谱。每一个虫子战士携带着一把弯曲的磁轨道步枪,枪身像剑一样锐利。它们层层叠叠地塞满了通道。像一堵墙一样推过来。
我们用全自动模式打了个痛快淋漓。
三十三秒钟后,战斗结束了。
我很清楚时间是因为每过十一秒我要换一次M-20弹匣,到我们停火的时候,我面前的地板上已经丢下三个空弹匣了。
第一批进攻的虫子被我们截杀在前方二十英尺的地方。虫子的黏液从被箭形弹刺穿的防弹衣裂缝里慢慢地渗出来。成堆的尸体像仓库里的面粉袋一样一个叠一个地摞在一起,一直堆到天花板上。
霍华德倒吸了一口冷气,“乖乖,我的老天!”
布伦比骂道:“他妈的!”
我习惯性地捡起空弹匣,准备有时间的时候装入新子弹。
布伦比的箱子就放在炸弹旁边,宽度不超过一名穿了防护服的士兵的肩膀。炸弹是带不走了,如果我们不打算一直坐在这里拿虫子当靶子练枪法的话。我们最好带上布伦比的箱子走。
我转向霍华德。“你说你在思考,为什么你的地图不对劲?”
“我们对虫子如何发动它们的船舰一无所知。很可能我们现在的位置离它的动力站还有十万八千里远。一切都只是靠直觉。”
我猛地一拍前额。不,应该说,我的防护手套拍在我的头盔上,我的手掌离自己的眉毛还有四英寸远呢。“我们居然把整个人类的未来押在直觉上?”
“人类的未来只值两块钱,詹森。”霍华德顿了一下,“我还指望你能随机应变呢。这是你最擅长的。”
我无奈地摇着头,一边嘀咕着一边和吉伯连线。
霍华德对着墙打了一拳,一块已经被虫子的弹药打松了的板壁訇然倒地,“我们不可能把炸弹原封不动地带走,只能把它分解开来。”
布伦比摇摇头,“少校,按地球重量算,那是三吨的S-51炸药。就算在这里,也有一吨重。我们身上已经负着几百磅地球重量的装备了,用轮子推着炸弹走还行,要分散带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吉伯在另一条通道深处二百码的地方盘旋。通过战地侦察单片镜,我可以看到它看到的东西。幸运的是,这条通道暂时没有虫子的踪影。通道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大舱门,和我以前在虫族船舰上看到的情景完全不同。这会是绿色的外星群居智慧体用来封闭引擎室的门吗?没准霍华德的推测是对的。
霍华德指着那堆虫尸低声说道:“噢哦。”
那堆虫尸向我们这边鼓起来。能够推得动几百具虫尸的很可能是更多活生生的虫族增援部队,它们正迫不及待地准备冲过来做个自我介绍。
我看了看把我们拖在原地的“锁链”——炸弹。没时间把它分解成可携带的小件了。
一具虫尸被挤了出来,弹过其他的尸体,滚到我们脚下。剩下的虫尸堆继续向我们推进。
我指着布伦比的炸药箱,“带上那些东西,往另一条通道走。”
霍华德盯着炸弹,“那个怎么办?没有炸弹我们怎么把一座大山炸开?”
又一具尸体从移动的虫堆里滚下来。我举起一个箱子,“我们随机应变。快走,霍华德。”
霍华德和我往前跑了一百码左右,一边喘气一边咒骂着那些重得要命的箱子。我忽然意识到布伦比没有跟上来。
内部通信器里响起了他的声音,“长官,我把我们一路上经过的分支通道用麦格泰斯封闭起来。尽管时不时就有几个小杂种从墙上的狭缝里挤出来,但是封住了大通道以后,它们要赶上我们就没那么容易。”
麦格泰斯是当代的万能塑胶炸弹,样子像一串香肠,是布伦比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炸药。“行,记得跟紧一点。”
“嗵”!
像是要打断我们的对话似的,一下低沉但明显是麦格泰斯爆炸的声响震撼着通道。我笑了。有了麦格泰斯和布伦比,暂时没什么东西过得来。
我们打倒了每一只胆敢把绿色肢体伸出门缝的虫子,但总是有更多的虫子不停地冒出来。
霍华德在我身后趔趔趄趄地跑着。
“霍华德,再跑五十码就到了。”
我加快了脚步。两只虫子从我前方的门缝里冒出来。在它们还没来得及举枪瞄准前,我已经连发两枪干掉了它们。箭形弹的妙处就在于你根本用不着费心去瞄准。
从本质上来说,虫子就是活水袋,一枪命中,就像打在水气球上一样,喷溅出大量黏液。我在那两只虫子倒下的地方拐了个弯,不小心踩上了黏液,一脚滑了出去。我摔倒时单膝着地,嗓子眼里隐隐作呕。虫子的内脏跟腐烂的蘑菇一样臭不可闻。
在我前面又出现一条支路。又是原来没料到的。不过这条通道很宽大。
空气稀薄,我张大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我通过内部通信呼叫布伦比:“在下一个岔路左转。跟紧点。”
我继续前进,霍华德跟在我后面。
在我们身后,不时爆发的枪声在通道里回响。磁轨道步枪开火时发出“嗡嗡”的声音.好似愤怒的大黄蜂。布伦比还击的枪声连续不断,说明是自动模式,一定干掉了不少坏蛋。
布伦比也喘个不停,“长官,在我堵住那条宽大的通道以前,有五十只虫子从那里冲过来了。”
我朝通道前方的目的地看去。霍华德在我身边大口地喘着粗气,目光焦急。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布伦比,一有机会马上跟上。”我站起来狂奔着追上了吉伯。
我全力冲刺,第一个到达紧闭的舱门前。
吉伯攀在齐肩高的弧形墙壁上,它的保护色变成了紫色,不知道它在哪里的话就根本看不到它。恒温电路将它的体温调成和周边的温度一致,所以,不仅人类看不到它,有红外线视觉的虫子也看不到它。它的探测仪紧贴着门,正在读取门内的情况。
“爆破兵就位!”我叫道。
没人回答。
“布伦比?我这里需要你!”
麦格泰斯的爆炸声再一次震撼着地面。
三十秒钟以后,布伦比气喘吁吁地冲过我身边,背上的背包不见了。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已经从他的迷你袋里掏出破门用的麦格泰斯塑胶炸弹。他两手叉腰,深吸了一口气,上下打量着舱门,研究着它的结构。
我的战地侦察单片镜显示出从吉伯那里传来的数据:舱门的另一边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空间。在一艘太空船上,还有哪个房间会比引擎室更大呢?我们真是中头奖了!
布伦比从门边跳开,挥舞着他的遥控起爆器。他设置的炸药分量充足,像面包块那么大。
我点点头。的确,如果这次放的炸药太少,我们就没时间再试一次了。
他大声警告:“当心,马上就要引爆!马上就要引爆!”
霍华德和我转身远离舱门,就地蜷缩起来。
“马上就要引爆!”发出第三次警告以后,布伦比一边沿着通道往回跑,一边按下了起爆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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