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夜。
基斯洛普星有许多小月亮,它们激起低低的海潮拍打着百米远处的金属峭壁。无时不在的风,永不停息地掠过行星的洋面,摇撼着大树,树叶婆娑作响。
然而,与他们几个月来的经历相比,这片寂静很沉重。无处不在的机器声沉寂了,这声音自从离开地球时起,每分每秒追随着他们,机械装置发出的永不停歇的嗡嗡声、嘀嗒声,偶尔还有几声机器故障的噼啪声。
海豚交谈时发出的吱吱声和唧唧喳喳声也消逝了。就连奇皮鲁和萨奥特也不在。入夜后,那两条海豚跟随基斯洛普星的土著生物,前去夜间海上狩猎。
金属圆丘的表面几乎太寂静了。似乎没有几种声响永恒不息。海涛声,远处一座火山的隆隆闷声……
夜色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紧接着是一阵轻微的、气喘吁吁的喊声。
“他们又开始做爱了,”丹妮叹道,并不在意利男是否听见。
声音是从小岛南端的林间空地传来的。这个金属圆丘上的另两个地球人想找个荫蔽处,离土著村落与钻孔树洞越远越好。
丹妮但愿他们离得更远。
传来一阵笑声,微弱但清晰。
她叹道:“我从未听见过那种声音。”
利男红着脸,往篝火中又添进一根树枝。林中空地上的那对男女有权享受他们的私生活,他想向丹妮指出这一点。
“我发誓,他们一定像两只貂!”丹妮说道,竭力装出揶揄和假妒忌的口吻。但话一出口却带有苦涩味。
利男违心地说道:“丹妮,我们都知道,地球人是星系中做爱高手之一,尽管我们的扈从中有人想和我们竞争。”
丹妮目光闪闪地盯着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利男将一根木棍捅进火堆,刚才那句话的确有点粗鲁。他觉得夜色使他有点胆壮,篝火也增添了他想打破这紧张气氛的欲望。
“好……好吧。一个古老的戏剧中有这样一句台词:‘……天哪,你的海豚情欲也不过如此!’你知道,莎士比亚并非第一个比较智慧哺乳动物中性欲最旺盛的两类。我并不是说让人用一种尺度去测量它,但我不得不推测,情欲是不是智能的先决条件。
“当然,这只是众多可能性之一,如果你考虑星系人对提升的看法……”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一点点远离那令人心旌神移的话题。他注意到丹妮几乎就要无法自制,但她终于扭过头,向别处望去。
他成功了!他刚才玩了一局,并赢了!他在一场游戏中取得了小小的胜利,他过去始终怀疑自己做这种游戏的能力。
对利男而言,取笑的艺术一直是件强弱分明的事,他永远是弱者。凭借聪明的交谈和对性格的洞察,他刚才无疑赢了那位比他年长的漂亮女子,这是个巨大的成功。
他却未曾想到,这样做很残忍,尽管风度翩翩的残忍也许是这种游戏的一部分。他所知道的只是:这个办法能够使丹妮·萨德曼别再待他像个孩子。假如此前两人之间存在的无拘无束的相互好感,竟会使其中一人必须受苦,那就太糟糕了。
虽然利男很不喜欢萨奥特,但他乐于看到这条雄豚提供了他所需的扛棒,以便在丹妮的情感铠甲中撬开一个大窟窿。他正想再吐出一番甜言蜜语,不料丹妮打断了他。
“利男,很抱歉,我本很想听下去,可是我要睡了。明天是我们的大忙日子:要发射汤姆的滑翔机,要带吉莉恩看看那些乞奎土著,还要替查理实验一下那该死的机器人。我建议你也睡一会儿。”
她走到帐篷远端靠近岗哨的地方,钻进了睡袋。
“好,”利男有点过份热情地应道,“我立刻就去睡,丹妮,晚安,做个好梦。”
她没吭声,背朝着篝火发出的微光,利男无法判断她睡着了还是醒着。
他想:最好人类更加擅长心灵遥感,有人认为遥感术有其缺点,但是,能了解别人头脑里的想法,肯定是件好事。
如果我能知道此刻她正在想什么……即便我发现她只是在想我是个神经质的孩子,那也会消除好多焦虑。
他仰头看着头顶斑斑块块的天空,透过云层间长长的锯齿状裂缝,他能看见星星。
天空中有两处模糊的光斑,这在前一天晚上是没有的,这迹象表明,战争仍在激烈进行。这种微小的假星云,在每一处可见的角落发光,而且很可能在可见光以外的其他波段发光。
利男握起一把金属-硅泥土,然后让它透过指缝洒落到珊瑚礁上。晶莹的金属屑向他眨眼,就像婚礼中晶亮的彩纸,又像天空闪闪的群星。
他拍了拍双手上的尘土,转身钻进自己的睡袋。他躺着,紧闭双眼,不想看见星星,也不想评判自己行为的是非曲直。
他用心倾听着黑夜中的风声和海浪声。它们富有节奏,令人安宁,像催眠曲,像家乡的大海。
时而,他恍惚在听觉的边缘,接收到南方传来的叹息声和笑声。那是复杂的幸福之声,令他心中充满悲凄的渴望。
他心中叹道:他们又在相爱了,我敢起誓。我从来没有听见过那种声音。
湿润的空气使他们排出的汗也变得黏乎乎的。
吉莉恩舔去了上唇厚厚一层泪珠般的盐粒,汤姆也用同样的方式,除去她胸脯上的那层光泽。当他把嘴移开时,吐出的湿气令她的乳晕和乳头冷却下来。
她喘息着,扯着他脑后纷乱的头发,他那颗头发稍有些稀疏的骄傲头颅,一点儿也不害怕拉扯。作为回报,他假装用牙齿啃噬她的躯体,令她的小腿、大腿和腰部发出阵阵震颤。
吉莉恩将脚后跟勾紧他的膝盖,将盆骨贴住他的髋部。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她的呼吸发出轻微的哨声。
他略带嘶哑地低声说道:“我还以为我刚才做的是余兴节目。”他装出要擦拂额头的样子。“当我逾越了那条界限,并开始许诺我无法做到的事情时,你应该警告我。”他拿起她的手,吻她的掌心和手腕。
吉莉恩的手指轻轻掠过他的脸颊,像羽毛般轻柔地抚摸着他的下颚、喉咙和肩膀。她拉起稀疏的团团胸毛,嬉戏地扯动着。
她发出阵阵呜呜声,不是家猫那种哼声,而是一头母狗发出的、充满野性的低吼。“亲爱的,你无论何时准备好,我都能等待。你也许是个非婚生试管婴儿,不过我肯定比你的设计者更了解你,你的应变能力他们无法想象。”
汤姆很想说,不管什么设计者不设计者,他可是地球北美洲明尼苏达州的梅·奥利和布鲁斯·奥利的合法儿子……但他随即注意到她的眼泪汪汪的。她的话语很粗鲁、轻快、挖苦,然而,当她抬头看他脸时,她的目光一遍遍地扫视,仿佛要记住他五官中的每个细节,她抓住他胸毛的手也越捏越紧。
汤姆突然感到迷惘起来。他很想在两人在一起的最后一夜中离她近些。他们还能比此刻更加贴近吗?他的身子压着她的身子,她的温馨鼻息充满着他的呼吸。他将目光移开,不知怎地觉得他会辜负她的一片深情。
此刻他感觉到了:一种温柔的轻抚,正试图开启他心头锁得紧紧的沉重感情。这种压力虽然轻柔,却不会轻易放弃。他意识到与之搏斗的是他自己。
他想:我明天就要离去。
他们曾争执过该由谁去,他赢了,但赢得很苦涩。
他闭上眼睛。我已经把她从我身上割去了!我也许再也回不来,我已经把最深沉的部分从自己身上割去了。
突然,汤姆觉得十分陌生,十分渺小,仿佛他正叉开双脚,站在一个危险的地方;仿佛他是隔开他深爱的人们与可怕的敌人的唯一屏障。但他不是超人,只是个凡人,单枪匹马,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压作赌注,仿佛这就是他的宿命。
他感到脸上被碰了一下,就张开眼睛。
他把脸颊紧紧贴在她手上。她眼里依然噙着泪花,但已经绽露笑容。
她说:“傻孩子。你永远也离不开我。你现在还没意识到?我和你一起去,你就能回到我身边。”
他诧异地摇摇头。
“吉莉恩,我……”他想说话,他嘴被捂住了,她把他拉倒,贪婪地吻着。她的嘴唇炽热而柔软,贴在他嘴唇上。她右手手指干着令人心旌神摇的事。
她那醉人的甜蜜芳香再次使他意识到,她对他的了解总是对的,永远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