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尽管实际尺寸还难以测定,但这肯定是一座非常宽敞的大厅,有很多难看的黑色大门都通向这里。低矮的天花板呈穹形,上面有一个炮塔,穹顶的中心装满了华丽的银色灯饰。在金色灯光的照耀下,微小的尘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上空盘旋飞舞着。
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节日盛装,有的身着翡翠般的绿色长袍,有的披着美丽的彩虹纱巾,色彩斑斓,令人目不暇接;还有许多亮丽的颜色,如白色、奶油色、金黄色,它们随着人群的骚动起伏汇成了一片多姿多彩的海洋。一些人的头上和胸前闪耀着金色或者银色的光芒,他们仿佛穿着用玻璃纤维或者金属丝织成的衣裳,而另外一些人则浑身上下一丝不挂,仅仅在裸露的皮肤表面涂抹了花纹或者图案,彩色的皮肤上面挂满了珍珠、项链以及各种各样的金银首饰。
一位老者走了出来,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
他又高又瘦,穿着一件素色灰袍,衣着合身得体,举止得当。他轻松地站在了这巨大空间的中心。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了。
他往上瞟了一眼。大理石天花板上面随即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孔洞,好像是夜空中出现的群星。
灰色的光芒穿过这些微小的孔洞照射进来。一旦穿过这些孔洞,它们就变成密集而又强烈的光柱。金色的灰尘纷纷躲避,光柱直接照射到这位孤独老人的身上。
“作为第一个出生者,我站在这光芒叹息大厅里,站在你们的面前,”他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我的名字叫发言人。”
另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穿着深色的大衣、深色的裤子。他的身材比发言人更矮更结实。“作为第二个出生者,我是见证人,”他说,声音十分短促,几乎充满着愤怒,“我们俩有担任这两个角色的权利,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吗?”
沉默。
发言人点点头。“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们将继续履行领导者与指挥者的责任,”他略微停顿,审视了一下闪闪发光的人群,“自由解散,请大家欣赏一下这座光芒叹息大厅以及它的前室和凉廊吧。”
人们静静地离开了,一个接着一个地从门口消失了。那些透射金色光芒的微小孔洞在上空向屋顶的中央靠拢着,而后又逐渐向各个方向散开了。
看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了大厅,发言人才转向见证人,平静地宣布道:“我们精英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见证人咬着牙说:“我知道。”他沉吟了一下,又说:“他还不只是一个捣乱者。”
“是的,”发言人回答道,“情况比这还要严重。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的许多助手正在着手进行调查。这个叛徒正在威胁着我们的最高利益,威胁着我们的整体利益。”
见证人皱皱眉头,掸了掸大衣的袖口,说:“现在我们可谓人多势众,但是,其中只有你和我才是首领。”
“我们的资格最老。”
“现在我们的精英还有多少?我记不清楚了。”
“一百多个。”
“派出去的有多少?”
发言人皱了皱眉头,说:“这我还不知道。”
见证人噘起了嘴,说:“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派遣出去,就可能发生各种各样的结果。叛徒也就会有机可乘。可是,你找到什么证据了吗?我还什么都没有听说过呢。”
“你也没有得到任何证据。你的注意力集中在资源。这样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意味着你可能要与这些人脱离接触。”
“我明白,”见证人平静地回答,“因为你的责任在于管理人口,所以你认为你对这些人具有一种特殊的权力。”
“的确如此,那就是我的责任。我想着重说明一点,这一责任比管理资源重要得多。”
“未必如此吧。我们曾经就这一点进行过确认,还记得吗?两个最重要的管理任务,彼此平等平分。这是力量的平衡。”
“这是一个合理而又正确的系统。但是,它并没有告诉我管辖区域的大小,因此,我敢说下等社会将发生暴乱故意煽动起来的暴乱。”
“当然喽”见证人用鼻息声说道,“我们就曾经煽动过暴乱嘛。”
发言人不耐烦地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选择更加简单的方法来安抚这个社会。也就是说,两个不平等的社会阶级,它们彼此互相分离。一个是上等社会,一个是下等社会。因此,每一个阶级对各种困苦都具有清楚的可识别来源,每一个阶级的成员也都会产生出荒谬的效忠行动。我那个模拟暴乱得到了密切关注,其目的就在于这样一些容易得到证实的刺激性因素,诸如食品匮乏、生活空间狭小以及明显的生活压力。现在人们所面临的是对社会现有阶层制度的不满。”
“可是,那是你管理计划的一部分。要顺利实施苛政,就得进行高压控制。有其他阶级的谴责,缺点与强硬才有意义。这并非我们的过错。”
“上等社会也并不太平。尽管它是独立的;然而,它还是意识到了下等社会的存在。关于这一点,他们既可以听到,也可以看到。”
“他们看到的越多,也就越庆幸他们不是这些普通民众的一部分。同时,他们也就会对现有的处境更加珍视。”
“这正是他们应该做的。我也是经常这样教导他们的。”
见证人不耐烦地咕哝道:“那么,问题又出在哪里呢?”
“现在,对于新世界的抱怨越来越多。”
短暂的沉默。“我才不信呢。那是一个响当当的计划。新世界只对下等社会开放,只有通过彩票抽奖或者全额购买才行。上等社会不可能离开这个星球。如果有人认为他们具有上等社会所不具备的特殊权利,那么,他们就只能甘心情愿地成为下等社会中的一员。这种对美好生活的愿望比上等社会的要好得多。”
“的确如此。然而,现在谣言四起,它暗示着新世界的计划有可能出现偏差。也许这一计划需要重新修正,特别是你那个关于资源管理的整体战略计划。”
见证人抹了抹前额,说:“谣言真是没完没了。”
“这些谣言含沙射影,颇为老到,而且所涉及的内容又非常详实。它们一定是叛变者精心策划出来的。”
又一阵沉默。
“完了吗?”见证人急着问道。
发言人皱皱眉,琢磨着该用什么词好:“我已经听说你们那儿还有其他的问题,就是资源问题。”
“食品能否充足供给,一直很成问题。”
“但那不是自然形成的问题。”
“我听到了关于克里米亚‘小麦锈蚀病’以及遭受人为破坏的报道。还有阿根廷的‘后炭疽热’。”
“已经得到了控制。”
“还会有其他压力的。如果在资源方面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么,上等社会也会给予关注的。”
“还有一件事是我们大家都非常关注的,”发言人眯着眼睛补充道,“有人看见帕尔墨了。”
见证人哧哧地笑着:“你不是开玩笑吧?”
“你还没注意这一消息吧。许多外国通讯社都提到了一个四处游荡的怪人,而且有关此人行踪的报道也越来越多了。”
“可是,他已经死了。”
“这一点是确信无疑的。然而,在特拉维夫、巴西、布里斯托尔①、萨克拉门托②都出现过关于他的报道。”
【① 英国西部港口城市。】
【② 美国城市。】
“难道有人看见鬼魂了?”
“我也这样想。可是,无论如何这样一来就又多了一个不稳定因素。”
“我不愿意听这样的事情,”见证人说,“这是故意捣乱。”
“我同意。遇到这样的流氓,管理工作就会非常困难。一定要把他们通通消灭掉。”
“就像当初消灭帕尔墨那样。”
短暂的沉默,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
“让你到这里来还有一个原因。”发言人冷冷地说。他那光滑的脸几乎纹丝不动。
“什么原因?”
“我要你参加一场游戏。”
见证人的眼睛瞪大了:“一场游戏?我想我们早就不屑一顾了。我有一两年没玩那玩艺儿了。”
“可是我们有些同事还在玩。当然,以前我们开始玩的时候,还谈不上有什么密技或者想像力。”
“的确如此。”
“啊,我们建立的游戏结构!游戏关口!”
“老套子了。”见证人做了一个简练的砍杀手势,恶狠狠地说,“杀。”
“我要向你提出挑战。”发言人小心翼翼地宣布。
发言人与见证人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互相对视着。整个大厅都停止了运动,仿佛屏住了呼吸。
“我明白。”见证人说完,这种凝固的气氛才渐渐地消失了,大厅里又恢复了原来的节奏,空气也慢慢地流通了,“我想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发言人摇摇头:“一场友好的赌博,如此而已。”
“我明白。”
“我希望把人口管理与资源管理统一起来。我准备以我的地位来赌这场游戏。”
“你想创建一个独一无二的显赫地位,凌驾于所有的精英之上?可是,我们一直都在努力,防止形成这样的中央集权。”
“就其功效而言,它是合情合理的。”
“如果我反对呢?”
“你不会反对的。很久以前我们就做出过这样的决定,不得拒绝精心策划的挑战。”
发言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点点头说:“现在,其他的精英已经意识到这场挑战。他们正等待着你的答复。”
把这话琢磨了一会儿以后,见证人回答:“我接受挑战。”
发言人冷冷地笑道:“我敢肯定我们会有一位渴望观战的观众,观看我们这两位大师的战斗。”
“你将是我的手下败将。”
“你有这样的信心,我很高兴。这对一场好游戏来说会有好处。”他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随我来,我有样东西让你看看。”
发言人向前跨了几步,向一个刚才还不存在的门口打了个手势。
见证人耸了耸肩,躬身随后。
他们进入了一个白色的房间,一个有棱有角像箱子一样的房间,中间堆放着一人多高的褐色黏土。
见证人双手放在口袋里,围着它边转边说道:“这是黏土。”
“是的,我用它雕塑。”
“你?”见证人开始笑了起来,“那么,游戏在哪儿呢?”
“让我开始第一轮游戏吧,”发言人说,“那是一场简单的追逐赛。隐蔽的敌人,黑暗的阴影,还有危险。”
见证人用指头围着黏土堆不断地划着,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轮中之轮,”他咕哝着向上看了看,问道,“游戏已经开始了,对吧?”
发言人冷笑道:“它从来就没有结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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