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我是艇长。”
说着,西尔维亚·露西不禁对她的副驾驶员马特·布什嫣然一笑。她干这一行的时间还不长,因此在称自己为艇长时,她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马特很清楚这一点,也向她笑了笑。
“我们正在飞向降落地——希思罗国际机场的途中,如果您从左舷窗向外看,就会看到伦敦的地平线。地平线上的巨大建筑自然就是索尼中心。到时那些想看看历史遗迹的乘客恐怕会感到失望,我们的飞行很快就要结束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就会进入航空港。到达之前我会再向您做详细介绍。”她关掉了麦克风,叹了口气说:“马特,我怎么也克服不了这种紧张。”说完,她踱到舷窗旁,凝视着十万英尺下伦敦的建筑物的海洋。
“你当然会的,”马特问答道,“只要再过五六十年就行了。”说完,他朝她狡黠地笑了笑。
西尔维亚笑了:“也许吧。”
她绕着驾驶舱走了一圈儿,检查各种读数。当然,一切都处在最佳状态。哪怕发生一点点问题,计算机控制系统都会向她发出警报。“伊里希姆”号是世界上最安全的空中交通工具,而它正在她的指挥之下……为了当上艇长,她努力地工作,而这一次是她担任艇长后的第一次飞行。西尔维亚知道,不管事业前景如何,这一天她将永远铭记在心,
飞艇是天空中最美丽的飞行器。在西尔维亚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了它们。尽管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年女子了,她还是非常钟爱飞艇。她上飞行学校时的朋友有的在驾驶飞机,还有的甚至开起了运载火箭。西尔维亚听他们谈起过对速度的挚爱和挑战极限的愿望,也多少能理解一些这种感受。但她更喜欢飞艇的那种从容不迫的优雅,更喜欢驾着巨大的飞艇缓慢地、优雅地、几乎无声无息地从天空中掠过。而在歼击机上,大地极快地从机翼下方掠过,你根本没有机会看见任何东西。现在近半数的新型战斗机已经完全实现了计算机控制,驾驶员只是随机通行而已。当然,在西尔维亚看来,驾驶飞行器在空中飞行,却不能欣赏景色,实在是一个遗憾。
从这艘安详地浮在低空的飞艇上向下望去,一切景物都尽收眼底。她已经飞过了科罗拉多大峡谷、塞伦盖蒂平原①和戈壁滩,也从空中看过了世界上的各个城市。在飞艇上有时间眺望、欣赏美景,也许这也是一个令飞艇成为世界上仅存的几个吸引人的旅游项目之一的原因。大多数度假的人更喜欢观赏全息影像——用不着走出家门,你就能看到所有的美景——但还是有人想在绝对安全地、轻柔地浮在空中的飞艇上亲眼看看这些景色。
【① 塞伦盖蒂平原:位于坦桑尼亚,是世界著名的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
这简直是一种享受。
20世纪初期,在航空业的起步阶段,飞艇一度占据了天空。不久“兴登堡”①号飞艇发生了一场大灾难,它在美国上空爆炸,随后化为灰烬。从那时起飞艇开始走下坡路,并一直持续了一百年。但是现在,当追求速度的狂热退去之后,飞艇又风风光光地重新登场了。
【① “兴登堡”号:世界上最大的硬式飞艇,由德国乔伯林航空公司制造。1937年5月6日在美国新泽西州起火焚烧,造成36人死亡。结束了飞艇豪华飞行的一个篇章。】
当然,雪茄型船体的飞艇已经没有了。“伊里希姆”号的长度比宽度略大一点,更像一块蛋糕。它的蒙皮现在不是用织物,而是用耐久钢材制成——几乎不可能被刺穿。当然,提供浮力的气体仍有可能发生爆炸,但是在计算机的严密监控之下,火根本不可能烧起来。即使真的发生了火灾,计算机控制的后备系统也能在一秒钟之内把它扑灭,一个小火星也不留。
另外,飞艇内部十分宽敞,而飞机一般又小又挤,乘客连抓痒的地力都没有。在飞机上,无论睡觉处是吃机上小厨房弄出的饭菜都很不舒服。而“伊里希姆”号则为旅客提供了个人房间、一个图书馆和一个能让美食家也满意的餐厅,还有足够的空间让乘客们闲逛。有的飞艇其至还有游泳池,但西尔维亚认为那有点儿俗气。与乘飞机旅行不同,乘坐飞艇就像是住在一家一流的酒店里一样,这也就难怪它这么受欢迎了。
西尔维亚现在可以看到他们前方的系留塔了。她调整了飞艇的姿态,准备降落。艇鳍位置调整完毕,随后她键入了启动压缩机的命令。减小升力非常简单:提供升力的气体被缓慢压缩直至变为固体。升力是逐渐减小的,乘客甚至感觉不到他们在降落。像往常一样,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即使发生了什么问题,西尔维亚也有足够的时间去纠正。如果飞机遇到什么麻烦,驾驶员只有极短的时间去应付。而飞艇不同,驾驶员可以花上几小时的时间去排除故障。
“看上去还不错。”马特说。
“飞艇?还是我?”她笑着问道。他们上一次约会是在伦敦最火爆的地方——英国皇家迪斯尼乐园。她希望能像亨利八世①一样用餐,把骨头扔在地板上让狗去争抢。
【①亨利八世:英国都铎王朝的第二代国王。其生活奢糜颓废,以贪吃著称。】
“两个都不错。”马特也笑着回答,“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赞美我的艇长。尤其是当她……”
话音未落,马特就吃惊地闭上了嘴巴,在控制台上忙乱地敲入了一串指令。与此向时。一个低频双声信号不断闪烁:故障!故障!
西尔维亚扫了一眼监控面板。不知怎的,压缩机的功率过大了。飞艇的下降速度开始变得过快。什么地方有个小故障……西尔维亚走到控制台前,键入撤销指令以使压缩机的工作恢复正常。她脚下的地板略微有些倾斜,恐怕有些乘客要向空中小姐抱怨了。那会使她受到小小的责备,毁掉一次完美的飞行。
撤销命令不起作用!
西尔维亚幻着控制台,感到疑惑不解。出了什么事?她撤销了设置,又重新操作了一遍。
原有的错误设置居然无法改变。现在地板的倾斜已经很明显了。玻璃杯会从桌子上滑下来,饭菜会打翻并落在乘客们的膝盖上。那会给她惹来麻烦!马特来到他的控制台前。
“我无法撤销指令,”西尔维亚承认了失败,“试试你的控制台。”
马特照办了,然后摇了摇头。“它不接受命令。”他回答道。
“糟糕。”西尔维亚咬了咬嘴唇。“我们必须重新启动计算机。一定是个小病毒什么的。”她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敲入了命令,然后按下了“重启”键。
无效!现在她必须抓住控制台以免滑倒。有六盏灯在闪烁,说明乘客正在抱怨个不停。他们可以等,但“伊里希姆”号正在迅速下降。
“这里是伦敦控制塔。106次航班,你们偏离了指定航线。请纠正。”
“你以为我在干什么?”西尔维亚回答道,“我们的计算机出了问题。指令无法撤销,而且无法重新启动。我必须得手动重启。”
“明白,106次。”伦敦控制塔回答道,“我们会让其他的飞行器给你们让路,等你们恢复正常。”
“好……”西尔维亚跌跌撞撞穿过控制舱时,身体重重地撞在了主控制台上。她退了一步,抓住把手稳住身体。随后她打开控制台,按下了手动重启键。灯暗了一秒钟,接着又亮了,然后就彻底死机了。
“所有的计算机都失控了!”马特惊呼,声音中透着恐慌。
“什么?”西尔维亚盯着主控制台,发现他是对的,所有的计算机都瘫痪了。“这不可能!我重启过了!”
“它们失灵了!”马特喊道,猛击了一下控制台。“全都瘫痪了,我们无法进入系统。控制台失灵了:”
西尔维亚绝望地一次又一次按下重启键。什么也没有发生,计算机拒绝重启。
她尽可能地站直身体。现在地板已经倾斜了将近四十度。没有控制台,西尔维亚无法从读数中得知飞艇的情况,但是压缩机还在正常工作。“伊里希姆”号正在向伦敦冲去。终于,跟别的机器仪表一样,压缩机也关闭了。但是为“伊里希姆”号提供升力的气体己经所剩无几了……
“啊,我的上帝……”西尔维亚低语道。在下面,她可以看到成排的房子渐浙逼近……她一次又一次地试看使计算机或控制系统恢复工作。一切如故……
“伊里希姆”号撞上了房屋。碰撞时它的时速只有六十公里——对飞行器来说很慢,但也够快了。房屋坍塌并燃烧起来。飞艇像六角风琴一样折了起来,钢制艇壳断裂了,气体被引燃,整个地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悬停在空中的新闻眼一定在监听航空港的波段,它们赶来拍下了整个过程。这条新闻被立即播发出去。数百万人几乎同时在他们的屏幕上看到了“伊里希姆”号发生的灾难。当这艘被认为绝对安全的飞艇冲入建筑物中间并发生爆炸的时候,人们从各自的终端或是壁挂屏幕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切。
死亡的人数不断上升——机组人员三十名,乘客二百七十九名,地面人员的伤亡至少有两百名……这些人被带到了同一个地狱中,并立即被记录在视频网络上。
这一切正是德文希望看到的。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干什么。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一天如往常一样平静。当地人穿过大街小巷,去工作、购物或者只是闲逛。当前流行的生活方式是呆在家里,通过虚拟现实去做所有的事情。而拉丁人还没有接受这种生活方式,他们更喜欢走出自己的住所,实实在在地四处走动。所以城市里一片嘈杂,到处是忙碌的人们。如果这个城市像纽约一样寂静,它就会像被废弃了一样。
大多数市民搭乘行人输送系统前往目的地。人行道上排着一条条传送带,人们很容易地就能踏上最慢的一条,然后逐渐转到左边较快的传送带上。很少有城市有这样的设施,因为大多数城市的行人太少,根本没必要这样做。但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行人输送系统非常有名,并得到了高效地利用。而闪电车——一种在北美很受欢迎的小型交通工具,在这儿用得较少。传送带沿着街道把行人快速送往目的地。整个系统完全由计算机控制,避免了司机的失误和各种事故。
一切正常。
但是如果有人留心的话,他们会发现空中的新闻眼要比平时多。这些小型的飞行装置上部有它们所属的新闻机构的标识。它们正在金融区上空聚集,看起来就像一群觅食的海鸥。
就在这个时候行人输送系统停止了。突然停止,毫无征兆。
人们被抛了出去,那些在低速传送带上的人们尖叫着摔作一团。而在中速传送带上的人们正以近七十公里的时速飞出去。
他们就像炮弹一样射了出去。
伤者还在惨叫的时候,更大的灾难发生了。高速行人输送系统同时失去了控制。上面的行人以将近九十公里的时速从他们原来的位置沿直线射了出去。他们要么相互碰撞,要么撞上建筑物。
一片混乱恐怖的景象,而新闻眼把每一个细节都拍了下来。在这条新消息发布之前,“伊里希姆”号坠毁的新闻还未摆脱公众的注意。画面从伦敦的爆炸切换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重大人员伤亡和随之发生的一连串爆炸。既紧张又兴奋的解说员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天之内会发生两起这样的灾难。自从世界各国联合以来,安全日益得到保障。播音员似乎是很高兴能报告些坏消息来改变一下口味。一天内发生两起大灾难!
“三,”德文对自己说,“三是一个有魔力的数字。”他总是喜欢这句毫无根据的孩子话。该是玩儿最后一个游戏的时候了。这比他想像的还要有趣。
新闻眼又—次聚集在现场准备记录下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德文已经确认了它们的位置。新闻眼在芝加哥的菲尔费尔德小区的一座小房子上空盘旋。这是一个普通的住宅小区——一排排相同的房子,每座房子都装着安全护栏和碟状卫星天线。
德文的选择完全是随意的,这使一切变得更有趣。
当房屋安全系统发现问题的时候,母亲、父亲和六岁的儿子都在家。防火门猛地关上了,把房子彻底封闭起来。警报响起,提醒邻居们出了麻烦。邻居们拥到街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看到一座封闭的房屋。
屋内的计算机侦测到某处着火了,而且断定被困住的一家人已经逃脱了。屋里的人想尽办法撤销错误的指令,但都无济于事。由于防火系统发现“火”一直没有熄灭,便打开了屋里所有的水龙头。
警察在十五分钟之内赶到了,他们意识到问题很严重。在房屋的安全系统击毙了一个被认为是入侵者的警察之后,他们终于使这个系统失去了作用。当安全系统冒着浓烟慢慢熔化的时候,警察们开始用斧子对付防火门。这当然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这种门能够抵御极高的温度和压力。
最后,行人拿来了一具火箭筒把大门轰开了。水一下涌了出来。灭火喷头把整座房子都灌满了水。
三具尸体被冲了出来。
新闻眼又一次把一切都拍了下来。
德文仔细地把所有新闻频道的节目都录了下来,让终端反复播放这些录像,他盯着每一个细节看,从飞艇燃烧的火焰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空中横飞的尸块。
是他制造了这些惊慌、恐惧和死亡,这让德文有一种愉快的感觉。他在控制着一切。只要他说一句话或是动动手指,灾难就会在他希望的任何地方发生。主宰一切的感觉真不错。
但是,慢慢地,心满意足的感觉消失了。这是第十次他发现自己感到厌倦了。刺激慢慢消失,欢乐也不见了,这种感觉不能持久。
他必须更新开始。也许下一次欢乐可以持续得长—点儿。否则,他将需要另一种刺激。
这总是可能的。对德文而言,他想像的一切都是可能实现的。
但是现在他饿了。娱乐的时间过去了,是吃饭的时候了。
他不想再玩儿死亡和毁灭的游戏了,他站起身去看看自动厨师今天为他准备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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