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光亮起来了,地声隆隆而来。仿佛和它们媲美,许多直升飞机打开高压钠灯和其他强光照明灯具,配有特殊添加剂的铝镁照明弹和照明火箭把里约映得有如白昼。警报器响起难听的变音。中间夹杂着里约人的呼喊:“奥吧吧—奥拉—奥—吧吧!”房间里残留的人们和老鼠箭一般地窜出来。突然,声音寂静下来,旋而又起,换成了歇斯底里的女人尖叫,似乎非洲和美洲的雨林遭到了天火。上万只脖颈扭向里约南区,只见在大地剧烈的震撼中,一九七O年建成的旺多姆圆柱式国家大旅馆颤微微地摇着,摇着,终于支撑不住自己三十一层的高大的头部,向大西洋方向倾倒下去。一个莫拉士多人喊道:“唉呀!我的上帝!”……
当一都过去时,人们感到那六、七秒钟象整个世纪一样漫长。他们如此逼近地听到了死神马车的轧轧声。他们在垂直、水平、旋转的地面震动冲击下,有人被撞射到空中,仿佛跳水运动员在绷弹网上做着奇怪的跳跃。有人像瓜拉纳果饮料喝多了的醉汉一样,扭摆着不象样的萨姆帕舞,碎砖飞石在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声中四处纷飞,使人久久如临梦境。
力武淑子没有作梦,她习惯了这种大地的颤动。她冷静地看着—只数字跑表。到秒数变到6.7时,主震结束,她按动一只绿色键扣,整个大里约地区响起长而平缓的警报解除
声。所有直升飞机上的武装人员立刻跳到余震不绝的灼热土地上。由于公路破坏,桥梁倒塌,车辆和工程机械一时无法进入灾区。美军工程兵部队神速地架起了军用桥梁。
晨曦清亮时,雨停了。从大西洋方向飞来三架塞斯纳小型农用飞机。迎着光华四射的朝阳几乎看不清它们的翼身。它们在里约的南区、中区和西区上空喷洒下黄绿色的消毒剂,防止由于炎热腐尸造成的瘟疫。大队人马从抢修好的铁路、公路进入现场。载有抢险物资的轮船也停靠到被大海啸洗劫过的码头,卸下各种器材。
天大亮了。巴西人看清了这个他们引以为骄傲的城市和家园。他们声泪俱下,跪在废墟上痛哭起来。大部分高楼夷为平地,只有少数钢铝结构的大楼和预应力混凝土大厦没有倒塌,和那些被泡沫聚脂保护住的重要名胜一起,屹立在南半球的蓝天下,象几座佛教的浮屠宝塔。一位白人小姑娘费力地攀登上七百八十米的康卡瓦多峰,把一个美丽的花环奉献在七百吨的耶稣巨像的花岗石基座上。花圈由象征淑女的洁白嘉德丽亚兰花和艳红的金莲花组成。金莲花在拉美的花语是“心绪不宁。”在这个十一月的早晨,巴西人的心情非常琛痛。他们期望科学、技术和千百人的劳动,能如同康卡瓦多峰上那张开双臂的耶稣一样,再现他们不幸的城垣。
汪静的指挥车停在中区。这里的楼房最密集,现在却化为一片巨大的垃圾场。有些地方冒着浓烟和火苗,自来水系统全被破坏,放置在大街上的消防器材被埋掉四分之三。使用灭火弹后,火势被扑灭。绝大多数医院消失了,比较完整的马拉卡纳足球场等运动场所成了急救站。上午11时半,两架中国民航飞机在颠簸不已的机场上着陆,载来三百名干练的中国医生和救生药品。消息传开,引起各体育场中伤员的欢呼,其激动程度不亚于世界杯大赛。
根据威特曼先生的事先布置,受过专门训练的瑞士狗在找到一处有存活者的地方后,就从自己脖下的吊袋中叼出一枚蚕豆粒大小的无线电信标。很快,西蒙博士就得到了全市救人点位置图。他根据各点上堆积物的厚薄,容纳工程机械的场地和施工量大小,制定出合理的系统工程方案,然后进行抢救。不断有新的人员、器材和机械到来,编入威特曼的车载电脑中。他指挥若定,把救出的人交给他妻子路易莎负责的医疗系统。日本电视记者诸田泉小姐采访过他设在一辆集装箱拖车上的指挥部后,对这位德国人深为叹服:“我想他们发动两次大战时也是这么认真的。”
她接着对自己的电视观众说:“各国人员在干劲、钻研精神和创造力方面仿佛进行一场奥林匹克大赛。他们都想在里约的抢救和重建工程中升起自己祖国的荣誉国旗。”
当同步卫星转播出一连串的各国工作人员努力劳动的镜头时,人们听到诸田泉小姐安琪儿般的嗓音:“你在这里走一走,天!会觉得我们这个四分五裂,吵闹不休的星球有了希望。我从来世没有见过这么多不同民族、种族、肤色和国籍的人如此团结和协调一致。灾难使人们精神振奋,道德高尚。”’
清理工作不断取得进展。随着抢救点数量的减少,每个点的作量也越来越大了。汪静率领了一个由吊车、高频凿岩机、等离子切割车、软式机械等装备组成的分队。分队在山一样的废墟上成功地打开一个个探洞,直至下面的遇难者。当他们被救出时,通常是昏迷的,四肢残缺、内脏遭受了创伤。在当代的医疗水平下,这些外科手术都不成问题。除了再生肢体技术外,人造器官仓库和移植器官库都满满的。不少国家通过法律,“将无性生殖的‘人’的器官摘除,来保证宪法的‘人’能过得更美好。”几十年前就消除了高位截瘫症。甚至正常人有时高兴了也换个把器官来“试试新”。
精神上的冲击治愈起来较麻烦。但在二十一世纪中叶,中国和印度的医生同时在这一领域中获得重大突破。他们根据本国古老的气功术和瑜伽术,各自研究了一套精神——心理——生理综合疗法。精神病的治愈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三十年前一位加拿大医生阿贝尔曾预言:“随着心脏病和癌症被相继攻克,精神病将成为对人类的最大威胁。”结果,他赌输了苏黎世银行的全部存款。阿贝尔事后对记者讲:“我输比赢更高兴。”
中区的新教教堂下有一个待救点。这座重点保护建筑从外表看并无损害。为保护古迹,汪静放弃使用工程机械,进行开放式抢救。她钻入一辆掘进机,从教堂外二十米的地方掘入地面,到达二十七米深度后,超声探测器报告,她已越过了巨大的截头棱锥型建筑的地基。其后,汪静向救点方位水平推进。掘进机切开一截石墙,掉入一条古老幽深的地下甬道中。
……她终于找见了被埋在教堂下的人。他们是一个印第安男人和一个麦士底索女人。他们相当年轻,在惨白的灯光下眯缝起眼睛,但是毫无惊慌和恐惧的神色。他们穿着狂欢节服饰,只是脸上没涂白色的氧化锌面膏。
“你们自由了。”中国学者伸出双臂,去拉那女人的手。她哆嗦了一下,把手抽回去。
“真的。”汪静用葡萄牙语和本地土话重复着。
那印第安小伙子回答说:“谢谢,可我们并不需要它。”
中国人睁大眼睛:“为什么?里约将重建,它需要你们,你们也需要生活。”
印第安人听到葡萄牙文“生活”一词,脸上激动起来。他嘴唇发抖,眼中滚下了大滴的泪水:“世界并不需要那么多生活着的人。”他看汪静满怀善意,终于滔滔不绝地说:“小姐,您是个中国人,我从小就对中国人有着好印象。三年前我和乌巴达——”他向他妻子模样的女人点点头,“去中国旅游,再次加深了好感。”
“我不象您所认为的是个卑微的厌世者。我是巴西大学的人文学研究生。乌巴达也受过良好教育。我们在上帝毁灭里约城时,自愿到这里告辞人世。我们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他镇定地说下去。
“人这种宇宙的精灵,他的进化和发展意义何在呢?追求灵魂的完美,于是有宗教,追求物质的完美,于是有金钱,追求欲望的实现,于是有行动。人群组成社会,于是有了团体。技术的发展,证明了‘人的创造性’,社会的发展又证明还残留着兽性。它们像晶体沿着结晶轴发展,其矢量和为零。
“小姐,您冒生命危险来救我,谢谢!可是有同样多的人在废墟中寻找别人的财富。医学挽救着人类,战争又残杀着人类。科学养活了越来越多的人,它又在增加更多的人。征服宇宙的欲望满足了,随意消费的欲望压抑了,自由发扬了,道德贬抑了。性被解放了,孩子被摧残了。追求到多少幸福,便付出多少幸福做代价。……一切都是澳洲的飞去来器,一切都是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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