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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匣打开之后》44.西米湖



  那段血和火的历史终于过去了。惊心动魄的地球保卫战以西米的失败而告终。城市修复了,树林长起来了,新的人出生了。人们渐渐把旧事忘却了。唯一剩下的,是一座巨大的天然纪念碑,标志着一伙凶恶的外星强盗到过地球。

  在南极洲老阿蒙森——斯科特站附近的冰原上,有一个大得骇人的“深坑”。叫“深坑”仅指它的形状而言。它深达一千米,底面积相当于维多利亚湖。从高空看,它象一个整齐的火山口湖。在它倒园台底部的中心,高耸着一座纪念碑。尽管它四周的冰原上狂风凛冽、极夜绵长,依然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前往观瞻。

  艺术家对此碑造型颇有意见,它竟采用了俗不可耐的截头四棱锥形。金字塔式的碑身上用地球上使用较多的六十种文字镌刻着如下的话:

  正义和智慧纪念碑

  ——人类战胜西米纪念  2116—2118

  此碑下面的地层深处,便是地球上残存的西米的坟墓。

  从贝亚塔来的精灵们在此觅得了归宿。

  南极条约签字各国一致同意,将此地辟为世界性公园。

  为了不破坏原始风貌,连旅馆和商业系统都移到“湖”边的山坡上。该“湖”也因之而得名——“西米湖”。

  各大石油——电力公司的技术人员,曾在冰湖上打过一些试钻,没有发现岩层中有生命或文明的迹象。由他们和分析专家签署的证明文件副本,存于各国大博物馆中,那是西米们的“死亡证明书”。宇宙考古学家对他们草草收场深感扼腕之痛,本来这些学究们还想发掘出关于西米的更多文物。

  西米湖畔有一片坟场。金属的、花岗石的、大理石的方尖碑规则地竖立在墓地上。当南极光映亮这片墓地时,能看清碑前放置的鲜花。鲜花是金属、陶瓷和玻璃制成的,永远鲜艳,不会凋谢。碑下安葬着各国的死难者,他们把生命献给了人类争取生存的战争。

  诸田泉站在一块漆黑发亮的花岗石墓碑前凝视了许久。

  墓碑上写着:

  凯利·比弗斯,美国海军陆战队上尉,威斯康星州人,生于2094年,2118年战死于亚利桑那大峡谷之役。

  诸田泉小姐双膝跪下,合掌为比弗斯上尉祈祝冥福。

  啊!那场战争真是不堪回首。她采访过香港和广州的废墟,在因饥饿而垂危的东非儿童前分配难民食品,陪坐在患新免疫病的少女的床边,她到过光秃秃的亚马逊大森林……那是何等样的日日夜夜!

  她的思想飞越出南极大陆,仿佛看到了在草坪上嬉戏的儿童,用黑纱蒙头走进教堂的修女,高谈阔论的青年大学生,盂兰盆会时那火的精灵流……生活通过它的棱镜,将希望之光折射出多么瑰丽的色彩啊!有多少人,为了这一天而长眠在这冰层下。啊!可怜的比弗斯。

  诸田泉小姐衰老了,憔悴了,尽管浓妆艳抹,也遮掩不住岁月之痕。那几年太紧张了。她过多地预付了生命的支票,而留给自己的太少了。

  一位中国军人认出了她,他走上前来,“郭京京海军上校。”他自我介绍。

  “诸田泉。请多关照。”

  其实他们在电视上早已互相认识了。

  他们在林立的墓碑中间走着,回眸逝去的往事。郭京京感慨万端:“诸田泉小姐,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么珍贵,为了一个笑魇、一个亲吻、一个把三明治投到嘴里的漂亮动作、一声‘乔治,你看我这新衣服怎样’,我们付出了何等的高价!”

  “是啊!上校,我常常惊异:为什么人们在危机时如此英勇,视死如归,充满英雄气概;而平时,他们则庸庸碌碌私欲熏心呢?”

  “伟大是平凡的升华。平凡脱离伟大依然能生存,千万别追求伟大而责难平凡,那样连所有的伟大也一起毁掉了。”

  他在这一刹那想起了欧阳琼。他和欧阳杰为找她踏遍了北冰洋的海底,什么也没找到,她失踪了。

  他沉默了,在一片空旷的冰原上轻轻放下一束金属制的茉莉花。他知道她喜欢这花。他眼睛又模糊了,思想不由得又飞到遥远的、地球那一端的、冰封的北极海洋上……

  其实,他们谁也不知道:巨大的危险已经迫近了他们。

  石斑的舰队高速逼近太阳系。而且西米们根本就没有死!

  林登德死后,剩余的西米们还是支撑了些日子。一来人类暂时还无法突破西米们设在南极周围的强力场,二来人类在血肉横飞的全球大战中元气大伤,只能凭一些耗电极多的飞碟炮打防御。战场上又出现一段平静时期。战场上的寂静反而令人恐惧。利用这种恐惧心理,已经发了飞碟财的山克维支和肯雅之流又进行了大规模的投机。他们在偏僻大洋的某处盖好了自己的水下宫殿。当他们确信西米的触角不会伸到自己的窝巢后,巴不得西米们能多活几天,好让自己财富的河流再涨一涨。

  后任的西米领袖昆弄,终于完成了系统的领导知识与能力教育。他变得深沉了,很少说话,并以身作则。责任是权力的影子,它会改变人的心理状态。

  大约在二一一八年和二一一九年之交的时侯,西米们举行了最后一次战争会议。与其说是研究怎样消灭敌人,不如说是探讨怎样保存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讲,它算是唯一的一次和平会议。

  昆弄解释了形势:“林登德领袖去世后,我受托挑起战争的重担。经过努力,南极领地的防务已获改善。无数战争表明,防御者较省力省钱,进攻者必须占三比一的优势后,攻击方有可能奏效。

  “但是,领袖的去世,带走了他的思想。虽然他的所有指示和讲话均已记录在案,然而他对五维空间的活的影响已经消失了。所以,其有效程度,取决于我们现存者同他的语言文字的思维共振性。现实是,我们的思维都达不到他思想的频带,我们只能采取现实主义的思想和行动。领袖毕竟是俯视群山的高峰,他能理解一般人,而凡人却不一定能理解他。

  “现在,我们终于从领袖偏执的战争热情中解脱出来。我们可有三种途径供选择:继续战争;寻求和平;暂时休眠。”

  一阵平静后,一个声膏说:“我建议我们集体自杀。”梅嫩女土说“摆脱了林登德的思想控制,使我们能更深刻地反省自己。一个文明占优势的民族,初踏上一块陌生的丰饶土地,统治欲将情不自禁地诱惑他选择战争。西班牙人在美洲,英国人在印度,日本人在朝鲜也都对当地居民屠杀过、掠夺过。这样做是错误的。

  “好了。领袖之死使我们得以不负战争的罪责。本来,我们可以同地球人搞搞贸易,交流一下技术——他们技术总的说不如我们,然而细小处也很可取,甚至学习他们的多姿多采的文艺,也是一件快事!但领袖做得太绝,他总是在胜利和灭亡间选择。

  “错误已经难于挽回。我们的援军一定会血洗地球。我们祖先留下的密码迫使他们这样干。如果我们支持到那一天,同他们一起行恶,将加深我们的罪责。

  “所以,在把我们的忏悔告诉地球人后,我们便以死来赎救我们的灵魂,以证明宇宙间恶是暂时的,而善和美是永恒的。”

  “死是一种懦弱。”哲学家奥纳瓦反对。

  “既然我们错了,就该去承认。”

  “胜利者从来不会认错。我们还没有失败,只不过是处于伟大胜利的前夜。”一个叫康巴科姆的好斗西米说,他是负责整个战争后勤的。他是林登德的忠实信徒,他挥舞手势:“任何一次伟大的战争中,总有两种意见。历史固然要由善和美来组成,可是也要由血浆做燃料来推动它发展。丑恶并非全然可畏,战争也能给文明除草施肥。伟大的战争能产生伟大的历史和伟大的社会。关键是打赢战争。”

  康巴科姆面带讥讽:“愿意和谈的人可以商量,愿意自尽赎罪的人也有自由。我想声明,无论别人做何选择。一只要剩我一个,我便要坚持到援兵的到来。”

  还有的西米赞成康巴科姆,主战、主和双方相持不下。

  于是,举行公民投票表决。四对四。

  最后,大家决定休眠一万年。无论地球上出现什么情况,他们都将沉沉睡去,概不负责。至于他们下次醒来,地球上会怎么样,再听其自然吧。

  西米强大的掘进机开动起来,沿着南极点垂直轴线偏斜25度角方向,往地壳深处钻进。随着井温升高,巷道已穿过康拉德面,接近了距南极高原阿蒙森——斯科特基准点深达十八公里的莫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