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朝闻道，夕死可也
作者：陈 新
字体： 【大 中 小】
“我一定要改正自己，用行动来消除自己在儿子心中留下的罪恶的阴影。”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出院回家那天，全家人围在桌子前吃饭，只有马明一个人端着饭碗坐在厨房里不出来——被父亲伤害得太深，他已无法原谅父亲。即使是与父亲同桌吃饭，他也不愿意。马建华内心深深地不安，但他没有责备儿子，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到桌子上吃吧，桌上有菜。”他用他0．03的视力摸索着来到厨房，对儿子说。马明却不理不睬，看到儿子如此漠视自己，他幽怨地对儿子说：“我晓得，你恨我，但我会改……”
“你能改吗?这么多年你改了吗?”马明对他吼道。儿子愤怒的责问让马建华沉默了。
2005年8月15日，正在成都市大邑县一家农场种植蘑菇，经常咳嗽的马建华突然发起了高烧，吐出一口鲜血后昏了过去。工友们及时将他送到医院，得知他的肺已经感染上了白色念球菌，肺的一大半已经纤维化，“如果不及时治疗，生命危在旦夕，因为你的肺病是不可逆转的。”医生对马建华说。
曾经，马明多么希望马建华能够早些死掉，但是当他得知父亲生命垂危的消息时，却又有了一种不安，还是赶到大邑县去看望了父亲。当他走进病房，看到昏迷中的父亲是那么黑瘦、那么憔悴时，他突然觉得，父亲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也需要爱。
儿子能从成都到大邑县看望自己，马建华很激动，他那晦暗的眼睛里流出了说不出是什么感情的泪水。
“我要死了……我以前想死后捐献遗体，但最近改变主意了，想在死之前将我健康的肾捐一只出去。”马建华喘息着，“我做的坏事太多了，不要说别人不相信我会重新变成好人，就连你也不相信，我不能生前死后都留下骂名啊!我这样做是要给你一个值得回忆的爸爸。也希望你能为爸爸自豪一次……”
马建华有了这个想法后，他就活体捐肾咨询了成都市几家医院，看成都哪家医院的肾移植技术比较成熟。专家告诉他说，南京军区福州总医院肾移植中心从1978年开始已经有近30年的肾移植手术经验，技术最成熟，建议他到福州去做这个手术。
“去福州?你自己连治病的钱也没有，哪有路费去福州呢?”马明吃惊地问他。
是的，这个问题让他感到非常悲哀，但他在思虑再三后作出了决定：从成都步行去福州!虽然从成都到福州，有2500多公里，靠步行要走很长时间，但是时间不等人，为了将自己的肾在离开人世前移植到需要肾的患者体内，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证明我真的想做好人，爸爸就是献出生命也愿意!”
“爸爸……”马建华还没说完，马明便泪水涟涟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真要这样的话，我陪你一起去!”
这是多年来马明第一次叫马建华爸爸。在此之前，马明一直对他直呼其名，而且毫无感情。现在这一声喊，化解了他们父子之间14年的仇恨，也打开了彼此对对方紧闭的心扉。马建华听到儿子这声喊后，也先是愣住了，继而泪流满面。
让儿子骄傲一次
2005年11月23日，马建华与南京军区福州总医院取得了联系。该院肾移植中心的专家们在得知他的故事之后，被感动了，同意为他做肾移植，并表示届时将派出最好的专家，设计完善的手术方案，以确保手术的万无一失。同时还愿意为他提供机票，为他减免相关手术费用。
几天后，他接到了一位名叫倪金金的女孩的电话，女孩说，他的爸爸倪锡恒是河北邯郸市第五医院的一名内科医生，由于双肾衰竭，只有肾移植才能挽救生命，得知他的心愿后，打来电话向他求助。如果可以，她将送父亲到福州去接收他的捐肾行动。
有人需要自己的肾，马建华很高兴，自己肺病越来越严重，他希望能够早点完成心愿。
虽然自己可以在生命临终前为社会作一些贡献，也在别人、特别是儿子眼中赢得了尊严，但马建华的内心还是很不宁静，因为医生说了，如果他肺部一经感染，很有可能走不下手术台。但是，他什么都想过了，就算死在手术台上，也无怨无悔。
2005年12月18日下午3时许，从成都飞往福州的飞机起飞了，从升空转入平稳飞行时，从未坐过飞机的马建华感到不适，同时他那已病入膏盲的肺部也让他喘息得呼哧有声，额上有大滴大滴的汗珠落下来。
父亲难受的样子让马明不知所措，他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不停地问：“你能坚持吗?是不是很难受?”
“我没事!”马建华对儿子灿然一笑。其实那个时候他非常难受，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活着到达福州。虽然他觉得非常恶心、气紧，可却一点也不后悔。
发现马建华面色苍白，嘴唇发紫，而且眼睛定定的没有神采，一名空姐连忙上前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马建华只是苦苦一笑，摇了摇手。
“你父亲有心脏病吗?”空姐转而问马明。
“不，我爸爸没有心脏病，他只有比较严重的肺病，他的肺大部分组织已经纤维性坏死了……”马明说到这里时，有些伤心。
当空姐从马明口中得知马建华患有严重肺病，还要飞往福州市为一个陌生人捐肾的故事之后，被感动了。很快，这个故事通过飞机上的广播传遍了机舱里的每一个角落。继而，掌声排山倒海般地响了起来。
马建华在儿子的搀扶下，向乘客们弯腰鞠躬。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机尾走来，把500元钱塞到了他的手里；马建华身边一位女乘客也把100元送到他手里……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到大口喘气的父亲，马明百感交集：是啊，10多年了，父亲马建华在他心中从来都是坏人形象，每当看着别人一家三口乐呵呵逛街的情景，他心里就酸酸的；当别人骂他是劳改犯的儿子时，他心中又充满了对父亲的恨……但此时此刻，他看到了一个不计个人安危而为他人大义捐肾的受人尊敬的父亲；一个为了尊严而以生命来捍卫父亲形象的受人欢迎的男子汉，他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傍晚7时，飞机降落福州。得知已经先期到达的受捐者倪锡恒正在接机大厅等待他的到来时，马建华很激动。在接机大厅，两个病入膏盲的人见面了，两双虚弱的手有力地握在了一起：“谢谢你帮我，帮我洗清这臭名声，有你的帮助我才能干净一点!”马建华对倪锡恒真诚地说。
“如果这次捐肾成功，我要重返医疗第一线，挽救更多人的生命，既是为自己的再生去救人，也是为你去救人，因为你的生命已经融进了我的生命之中了。”倪锡恒感激地说。听了倪锡恒的话，马建华为自己此次福州之行感到欣慰。
然而2005年12月19日，南京军区福州总医院在对马建华进行初步的检查之后，却发现他不适宜做捐肾手术。因为他的肝检查为小三阳；肺有结核；内脏器官大多处于缺氧状态；心脏功能为二级。
12月21日下午，南京军区福州总医院再度对马建华和倪锡恒身体检查的数据出来了，院方告诉两人说，由于血型不合，再加上其他一些指数不合，他们之间的手术不能做。
在确认手术不能进行后，倪锡恒决定尽快离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