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朝闻道，夕死可也
作者：陈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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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父亲，为了完成儿子的心愿，为了挽救自己的儿子心目中的父亲形象，从日本远道来到中国云南拍摄傩戏……由张艺谋导演、高仓健主演的《千里走单骑》电影中情深如山的父爱感动了不少善良的观众。有谁知，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一个曾经伤害儿子、迷失了自己后又幡然醒悟的父亲。前不久，为了让儿子为自己骄傲一回，生命先垂危的他以一种自杀式的损肾方式，从成都到福州，千里走单骑去拯救自己做人的尊严。
有这样一个人，4进4出监狱，在他已经走过的人生岁月里，除了不懂事的那几年，有五分之四的时间是在邪恶中度过……当他的生命行将走到尽头之时，他突然明白，只有付出了爱才能赢得尊严，于是他执著地要捐出自己健康的肾，哪怕是给素不相识的人，以此来改变自己在人们、特别是在儿子心中的坏人形象，拯救自己做人的尊严。
2006年2月12日，记者前往成都市结核病防治院采访了这个名叫马建华的人。
作恶多端，他被儿子视为敌人
马建华出生于1969年。16岁时，他因打架斗殴被劳教两年半；18岁在路边设赌局、演“丢包计”，被判入狱三年半，服刑期间打架，又被追加刑期一年；1995年，又因用空头支票进行诈骗被判七年。妻子伤透了心，和他离了婚；养父母也差点和他断绝关系；唯一的儿子马明更是对他恨之入骨，巴不得他早死。
马明生于1992年，是马建华和他的第一个女人吴红英的孩子。马明出生后，马建华从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终日在外游荡。在马明未满周岁时，他因用仿制手枪把人打成重伤入狱。从此，初为人母的吴红英独自带着马明生活。
1995年，提前释放的马建华回到家里时，他看到年仅3岁、身体瘦小的儿子马明躲在母亲的背后，不时地露出半个脑袋，怯怯地去看他，妻子吴红英也被吓得瑟瑟发抖……
很快，马建华又在外面找了女人，再也没回过家。后来又被抓进监狱了。那时，马明希望他永远不再与自己和妈妈有什么关系才好。
然而，马明想错了。2002年春，再度出狱的马建华又把他的第三个女人带回了家。看到爸爸鸠占鹊巢地逼走离了婚的妈妈，听着马建华和第三个女人的嬉笑声时，马明气得拳头捏得紧紧的。与父亲以及那个女人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们父子之间矛盾不断。
有一天下午，马明打开电视要看一个节目，但那个女人拿来遥控器却要看另外一个节目，于是两人发生了争吵。晚上从外面回来的马建华听说此事后，一下将他掀翻在地，挥舞着手指粗的棍子，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了来，青紫的棍痕一条一条地从马明的肉上冒了出来。虽然屈辱的泪水如开闸的河水直往下流，但他却不躲不闪，任凭棍子在自己身上翻飞。
马建华打得累了，恨恨地看着马明，但马明一双流泪的眼睛却喷着火对他说：“你记住，今天我没有错，你打了我40棍，只要我没有被你打死，长大后我会如数还你的……”马建华愣了一下，继而，喘着粗气的他再次将棍子雨点般打在了马明身上……
又有一天中午，马明喝水时不小心将正在睡午觉的他的衣服弄湿了一片，于是马建华暴跳如雷，先将马明狠狠地打了一顿，后觉得不解恨的他又强迫马明脱光衣服在他床前罚站半个小时。看到儿子在春寒中被冻得瑟瑟发抖，他一点也不心疼。当天晚上马明就感冒了，高烧到39度，但他却不闻不问。后来前妻吴红英知道此事后，责骂他是冷血动物。他却振振有词：他自己有病，自己不会去治吗!
争吵、棍子、耳光、拳头，这样的生活一直在父子之间延续，马明对父亲真是恨死了，当别人问起他父亲的时候，他总是恶狠狠地回答：“他被枪毙了!”
2002年8月6日，马建华在一次意外中不小心将硫酸溅到了眼睛里，双眼出现大面积溃疡。8月15日，他住进了医院。因为在住院期间，没有一个人来照顾他，马建华心情非常烦躁，总是骂人。当医生给他检查身体时，他骂医生；当护士给他换药时，他骂护士；当病友们说话大声了，他又骂病友。
有一天，正当他自言自语地骂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对不起他时，他看到了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太婆喘息着走进了他的病房，然后静静地站立，定定地看他。
“你站在我面前干吗?你想死，滚一边死去!看老子一脚踢死你!”
但是老人并没有离开，两眼还是定定地看他，眼里还流出了眼泪。老人说，她家邻居小妹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她从邻居小妹口中得知了马建华的故事，因而特来看他。
老人说着，又用颤抖的手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大叠钱来。这叠钱由一角、两角、一元、两元等皱皱巴巴的零钱组成：“这里是100元钱，这些钱都是我平常积攒下来，你拿去治病吧，钱不多，但却是我的心意。我也有病，也需要钱，但我觉得这笔钱对你来说更重要，因为你还年轻，还可以做很多事……我一直相信没有哪个人是一生下来就是坏人的，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你变坏，只是因为缺少爱……”老人说到这里时，又一次哽咽。
老人的话犹如一记记重锤敲在马建华的心上，他手里捏着老人给的那一大叠钱，想到自己的曾经与现在；想到自己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他的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
在医院的日子里因为闲得无聊，马建华时常听收音机，有一天，收音机里讲的一个动物故事将他深深震撼：
在青海省一个极度缺水的沙漠里，每人每天的用水量严格限定为5斤，这还得靠驻军从很远的地方运来。日常的饮用、洗漱、洗衣，包括喂牲口，全部依赖这5斤珍贵的水。
人缺水不行，动物也一样。有一天，一头一直被人们认为憨厚的老牛渴极了，它挣脱了缰绳，强行闯入沙漠里唯一的、也是运水必经的公路，以不可思议的固执拦在运水的军车面前，任凭驾驶员如何喝斥驱赶，就是不肯挪动半步。
后来，恼羞成怒的主人来了，扬起长鞭狠狠地抽打在瘦骨嶙峋的牛背上。牛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鞭子，老牛凄厉的叫声和着沙漠中阴冷的风声，显得十分悲壮，但它还是不肯让开。一旁运水的战士哭了，说：“就让我违反一次规定吧，我愿意接受一次处分。”他从水车上取出半盆水，放在牛面前。
出人意料的是，老牛没有喝以死抗争得来的水，而是对着远方仰天长啸。突然，远方跑来一头小牛，受伤的老牛慈爱地看着小牛贪婪地喝完水，伸出舌头舔舔小牛的眼睛，小牛也舔舔老牛的眼睛。静默中，人们看到了牛母子眼中的泪水，自己的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中稀里哗啦地流淌下来了……
听完这个故事后，他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想想自己对儿子不仅一点爱也没有，还动不动就将他打得皮开肉绽，他觉得愧对儿子，也无地自容。
那段时间他好想有人到医院来看他，哪怕只来一个人，只来一次!可是从来没有谁来过：前妻没来，养父母没来，那些在江湖上跟他称兄道弟的人也没来……想到自己身体好时总是吆五喝六、风风火火，而身体有疾时，别人根本当他不存在；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唯一的血缘亲人——儿子马明也因为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