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爱、谎言与《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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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男人对《手机》这部电影表露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仇视,称这部电影不能带老婆去看。这也许迷惑了女人们,使她们忘记了自己的应有立场。本来,我以为女人们对这部电影会更加不满。这部电影,既然是一堆男人所造,对女性自然不怀好意——哪怕是潜意识的。
男主角袁守一曾说,“有病”是指人心里有病。多数人可能认为,这部片子里有病的就是袁守一、费墨等欺骗老婆的坏男人们。我的观后感却是,无论男女,《手机》里的角色全都有病,而女人们病得更不轻。在电影中,女人们似乎只做两件事,勾引男人和监视男人。与男人打交道的时候,女人们最有快感的不是床第之欢,而是用缜密逻辑将男人在精神上彻底剥光。女人最有成就感的不是得到了男人,而是终于揭穿了男人。这种彻头彻尾的病态在刘燕去电信局窃取费墨的手机通话记录时达到了顶峰。到这一步,女人作为人,已经被编剧侮蔑到不复存在。漫天盖地只有一种盲目扩散的瘟疫,一种传染入骨髓的毒病。
男人或女人,在这部电影的世界里,只是一帮生殖器官有所差异的怪物,其中一类是另一类的镜像。相比之下,《手机》里的男人形象还算稍微多一点人情味,至少他们还懂得撒谎,流露了人类的一种天性。和多数人(也许包括作者自己)的理解不同,我以为《手机》最愚蠢之处就在于攻击谎言。其实,谎言从来不会毁灭爱情,二者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真正的爱情,在我看来,对谎言是彻底免疫的,因为真正的爱情首先必是一种信仰。
什么是谎言,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一般人以为,和事实不符的即为谎言。但事实无非是我们所相信的东西。作为生物,我们的观察能力和记忆能力都有严重缺陷,经常搞不清楚自己家门的钥匙放在了哪里,自己爱人今天穿的又是什么颜色的袜子。我们很少知道客观事实,偶尔知道也是碰巧。在科学上,我们把科学家共同相信的东西称为事实;在法律上,我们把法庭采信的东西称为事实。因此,事实首先并不是事实,而是一种态度。持不同的态度,就会看到不同的事实。
在信仰中,一切都会被看成事实。爱人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相信。爱情的态度就是如此。爱或者不爱,就是有或无,零或者全部,不可能首鼠两端,犹疑不决。有怀疑存在的时刻,就没有爱情,正如有动摇存在的时刻就没有上帝。爱情中的事实是极端的态度,是黑或者白,海枯石烂,山崩地裂。没有爱过的人不会明白,爱情怎么可能让山崩地裂?其实,这和相信神在七天里创造了世界,相信轮回转世,相信祖先的鬼魂会在夜晚来拜访我们,完全同理。在爱里面,山崩地裂就是事实。如果我不承认这一点我就是骗子,我就在说谎。
在《手机》的世界里,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对任何一个女人或男人表达过爱。没有说过,也没有这样的眼神,连一丝爱意的动作也没有。追溯到许多年以前,严守一对美丽嫂子朦胧的好感,顶多只是含苞的性欲表露。在这部电影的世界里,爱情从未降临过,也就谈不上被扼杀。如果《手机》反映了某种现实,那便是一个爱情荒漠里的现实。谎言只是这个荒漠里必然的荆棘之果,甚至可以说点缀了这个荒漠,使它多少有了一点生机。的确,在一个没有爱情的地方,如果男人不骗女人,女人不骗男人,生活将会变得更加死气沉沉,了无意趣。
这么说吧,如果没有爱情这种信仰,滥交就是人类惟一的出路,是获取幸福的必然做法。滥交是世界上所有动物的性本能,我不认为人可以例外。在动物社会里,不滥交仅仅是因为没有机会,比如说一只公鸡打跑了所有公鸡,母鸡们只好无可奈何地为该公鸡保持贞洁。为爱情守贞,则是人类才会有的理性的、自愿的选择。人不一定要选择爱情,正如人不一定要富裕、要成名,不一定要有信仰。惟一不变的真理是:任何选择都意味着对其他事物的割舍。选择爱情,就须割舍纵欲。
滥交不可能产生爱情,因为是爱情不是有形的产品,不会在一朝一夕中完成。中途而废者没有前途。爱情类似于一场两个人的艺术,磨练越久,爱也将日益博大精深。可以说,为爱情守贞,也就是为这场艺术的自愿献身。对爱人的忠贞并不是爱情的责任,而是内容;并不是游戏的规则,而是游戏行为。反过来说,失贞也就并非罪过,至多是艺术的败笔。没有失贞行为的爱情,也许就像没有穿帮情节的电影,反而失去了真实性。
在电影《手机》里,女人对失贞歇斯底里地过敏,男人则对守贞歇斯底里地恐惧。既然如此,双方还不如用谎言各自粉饰太平,相安无事,也算是一种生活。有趣地是,双方对谎言又如此不满,女人痛恨,男人也因撒谎而日夜心神不宁。《手机》的世界于是就可笑地非驴非马,既不理想主义,也不功利主义,而是二者拼凑的一个怪胎。在这个病态的世界里,男男女女们既不敢直面人类滥交的天性,又无能力追求理想的爱情。为了掩盖自己在性和爱情方面的双重无能,他们把“谎言”作为替罪羊,推出来大加挞伐。我觉得,这类作义愤填膺状的谴责本身才是很大的谎言。《手机》所创造的电影世界,彻头彻尾,正是这样一个很大、很无聊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