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以未来的名义,用现实诠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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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有相当多的词汇我始终是不知所云,例如“历史”,对于历史的定义,让我这个彻底的外行非常困惑。比历史学家的数目还要多的相关的大词汇,诸如历史的车轮、历史的智慧、历史的创造者之类,更让我如坠云里。在我看来,所谓历史,就是活着的人,以未来的名义,对过去的再现和诠释。但是以我们的“现代性”所展示的历史,往往并不是历史本身。所谓“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也许用现代语言和文字所再现的历史是最远离历史的,所以在我看到《法兰西千年史》和《美国千年史》,发现这是两本比连环画有趣得多的图片集时,恍然有了一种以“无名”抚摸历史的感觉。
骑士、游吟诗人和哥特式教堂的粗陋法国
随着年岁的渐增,我从不掩饰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敬畏,像《道德经》这样的名篇,迄今至少有2500多年,而中国人仍然可以从中吸收不尽的精华。法国和美国有“千年史”吗?这是我看到这两本书的第一个疑惑。对于法国,我知之甚少也没有什么兴趣去了解这个遥远国度的事情,对其印象,不过是芭蕾、香水、艺术和精巧的病态而已。在法国经历了1789-1815年这个暴乱时期,经历了上断头台的贵族、教士、革命者之前,在《马赛曲》和拿破仑出现之前,我真不知道此前的法国历史上曾经有过什么。从1789年算起,可以被16世纪法国诗人贝莱引以为骄傲的“法国,艺术、军事和法律之母”的定义,不过区区200多年而已,何谓千年?
所谓历史,不过是现代人以其方式所选择的历史。在《法兰西千年史》中,将法国的历史划分为1000—1515年的第一历史时期,公元843年的《凡尔登条约》界定了法兰西的边界,法兰西王朝才有些微的影子。在这个时期,除了苛严的教会,就是战争、饥荒和瘟疫,这三样东西又可以隐约地用圣女贞德、百年战争和黑死病来概括。除了骑士、游吟诗人和哥特式大教堂之外,法国历史还遗留下什么?
有几桩事情值得看一看,一个就是阿贝拉尔的故事,他是12世纪初期法国最著名的学者(当然是经院讲师类的学者),不幸的是他和自己的学生哀洛伊斯成了一对恋人,他们很快受到了教会的惩罚,阿贝拉尔最终被阉割了。幸运的是,两人死后,终于被合葬在同一个墓穴中。另一个是,在这个伴随着多次十字军东征的漫长岁月里,法国农民逐渐学会了酿造葡萄酒、用牛车和犁耕田,也形成了纺毛呢的技艺。1266年,法国的铸币终于被统一起来,但法律还是相当粗疏的,教会刑讯逼供司空见惯,处死人之后提着人头游行也不少见。1429年,一个17岁的奥尔良少女宣布她将拯救法国,经过一系列的战斗,这位少女在19岁时被烧死在火刑柱上,她的名字叫贞德。对于她是个圣女、傻子还是巫婆的判断,取决于判断者的年龄、智力和阅历。但至少当时的法国离一个文明的国度还相距遥远。
最令人惊讶的,就是尽管当代法国往往被冠以艺术和浪漫之名,但在当时,巴黎绝对是肮脏的地方,13-14世纪,法国出现了许多公共浴池,这些浴池逐渐成为传播流言和朋友聚会的地点,也成为妓女和通奸者出没的场所。而另外一本十分有趣的书显示,从1200年开始,巴黎市中心的无辜者公墓始终是其最大的墓地,在公墓周围渐渐形成了市中心集市,直到18世纪末市内公墓被取缔和迁移之前,巴黎在几个世纪里笼罩在腐臭之中,当时的梅希埃激愤地在《巴黎的地下世界——革命者、走私犯和洞穴爱好者出没的地方》写道:“想要知道自己是否正在接近这座世界第一大都市,你不必看到它高耸的建筑物,你只要用鼻子闻一闻就事先知道了,啊!这座高傲的都市,在你高墙背后隐藏着什么令人作呕的秘密呢?”。因此1348年开始,法国反复发生黑死病之类的瘟疫并不令人特别惊讶。
同时期的中国,经历了宋、元、明三个朝代,对1515年处于明朝中叶的中国来说,有15万人口的巴黎至多就是个小集镇,毕竟中国的繁华已经在《清明上河图》中表露无疑了,但令人沮丧的是,那种摩肩接踵、挥汗成雨、嘘气成云的繁华正渐渐离中国远去,郑和七次下西洋也不过是在炫耀帝国的繁荣,而不是进一步扩张帝国。当时中国在出现大的纺织作坊,中国在忙于修长城、防倭寇,庞大的帝国已经在衰落中了。
断头台、雅各宾派、拿破仑的骄傲法国
1515-1815年被划分为法兰西的第二历史时期,在这个时期,法国国内在不停地作战,一个线条是几乎无休无止的极端宗教主义,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处于公开的战争状态,教派之间毫无人性的大屠杀不断发生。另一个线条是流民革命和资产阶级革命,在这个时期出现了狄德罗、卢梭等伟大的思想家,也出现了凡尔塞宫这样的建筑,凯旋门在1815年还是个在建工程。但原谅我再亵渎一下法国,对于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我真不懂得他要表达的是什么。这个时期,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血与火之间,资产阶级开始不妥协、不退让地出现了,也许西哀士教士所发问的话,能概括这个阶段:“所有一切,在它目前为止的政治秩序中是什么?什么也不是。它在要求成为什么?有所作为。”
在1515-1648年期间,法国因宗教而分崩离析,红衣主教和国王的关系日益密切。当时法语版的圣经出版了,在原来天主教之外,出现了路德派教徒和加尔文派教徒,1541年,加尔文的法文版《基督教原理》出版,教派之间的纷争导致由天主教或国王发动的各种大屠杀不断出现。关于世俗政权和宗教,我们常常说,让恺撒的归恺撒,让国王的归国王。而在这一段极端宗教的氛围下,红衣主教和国王日益勾结。尽管当时法国出现了像笛卡尔这样的科学家,但总体上而言,我觉得《法兰西千年史》中最不值得阅读的就是这一段,我不是无神论者,但却对宗教或者类似宗教的学说深怀惧意,而一旦政教合一,无论这种宗教或类宗教以何种神圣和终极关怀的形式出现,我总怀疑这种神圣就是邪教。糟糕的是,这本小书这一部分选择的几乎全部都是黑白素描,也许是作者有意要突出这一历史的窒息感吧!在此后的60年间,法国忙于建造凡尔赛宫,这个工程花了21年的时间方才建成,当然,秉承法国人一向的酸涩心态,这本书还特地强调,诸如蒸汽机、有轨机车之类的东西,向来是法国人发明的,只是法国人依据其谦逊的传统才使得这些发明成为英国人的传奇。这令人想起差不多就是同时期或稍晚,中国的圆明园也开始初具规模,到法英联军火烧此园之前,圆明园已是连绵10公里,由圆明园、万春园、长春园组成的洋洋大观了,园内珍藏了不少历代书画、金银珠宝、宋元瓷器等。我想说一下的是,首先闯入圆明园的是法国人,据说每个法国士兵口袋里装进的珍品,价值三四万法郎。当然也还需要清末民初的中国人对圆明园坚持不懈的“石劫”、“木劫”、“土劫”,才能造就今日面目全非的圆明园。就法国人对其卢浮和凡尔赛宫历史的骄傲,以及中国人对从阿房宫直到圆明园的戏虐性的虚无来看,实在是我们更胜一筹,至少在南京,每逢南京大屠杀纪念日,汽笛是鸣响了,钟声也敲起来了,但南京城中依然是车水马龙,喧哗升平,绝大多数人喜气洋洋,历史在嘻笑中幻化为一缕随风而去的轻烟。
然后国王、流民和第三等级的较量开始了,各种伴随流血和屠杀的较量都被冠名为“法国大革命时期”。先是巴黎市民在1789年攻占巴士底监狱,当时的路易十六问:“这是造反吗?”回答是:“不,陛下,这是革命。”
然后是激进的雅格宾派革命和他们的断头台,无数皇室成员和贵族、温和派、罪犯、革命者、最后是罗伯斯庇尔本人,被送上了断头台。然后是马拉被人杀死在他的浴盆里,在中学接受美术史教育时,马拉之死的油画简直有墓志铭一样的肃穆效果。马拉被通缉后在巴黎的地下洞穴中生活了好几年,崇敬他的人写道:“经过了暗无天日的洞穴生活之后,这个面色棕黄的怪人,看上去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而诅咒他的人则说:“马拉是个彻头彻尾的仇视人类的人”,“人民之友”。马拉是被一个温和的吉伦特派女子科尔黛所暗杀的,在恐怖的雅各宾派垮台后,法国各地的马拉胸像被扔进了臭水沟。火的时代,在这个血与火的过程中,有一个叫拿破仑的小个子让法国人至今引为骄傲,我的无知让我始终不能了解为此人骄傲的理由。
接下来是暴民杀贵族,革命党杀贵族,然后是市民杀保皇派,然后是各种莫名其妙的革命和屠杀。《马赛曲》在这样的氛围中产生了,这首歌的原名叫做《献给吕内克元帅的军歌》,这个元帅是什么人我毫不知晓,然后是德拉克罗瓦的《自由引导人民》,当然应该看到,那个袒露胸部的年轻妇人手中拿着的是黑旗,是无政府主义者的象征,而红色才是工人运动的象征,白色在当时属于波旁王朝。
从二月革命、巴黎公社到美好时代
雅普将1815-2000年划分为第三历史时期。1848年,二月革命延续着血的悲剧,书中的第506页终于出现了有关这次革命的照片,历史不再纯粹是画家们以想像进行的重构,而多少有了一些“历史”的味道,从金石到甲骨,再到典籍,尽管中国历史屡次遭受劫难乃至断裂,在我看来,中国历史明显还是比法国厚重得多。据说这次下层人民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革命失败后,不少革命者躲进了巴黎地下错综复杂的洞穴,或悲惨地死去,或被无情捕杀。当时法国出现了巴尔扎克、雨果这样的文豪,巴黎的洞穴世界,在雨果的《悲惨世界》中也有所涉及。
巴黎公社的疯狂丝毫不逊色于1789年法国所经历的,在此前是普鲁士人伤害了法国人高傲的灵魂,19世纪中期,一个文化的、工商业的、时尚的法国还没有来得及展现魅力,就被粗俗的普鲁士人击败,但恶梦还没有结束,1871年的巴黎公社紧接着就来了,这场革命毫不留情地毁灭一切,包括传统的和新生的,革命者肆无忌惮地杀戮和被杀戮,在战士的排枪前,教士们似乎还试图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枪口说些什么。不过梯也尔带领凡尔赛军队对巴黎公社社员的杀戮同样毫不留情,巴黎的地下洞穴为社员提供了庇护,但仍有高达一万人被杀死,当时的漫画说:“公社社员又回来了!他们随时都会从地下冒出来。”从一个石膏矿矿井中就有被捕的一位有名的公社女领导人,《巴黎的地下世界》中介绍说她叫杜邦,是公社最为放荡的女人,而《法兰西千年史》中也恰好有一个公社女领导人的照片,不过译名叫达维德,我怀疑她们就是一个人,如果真是如此,两本书比照阅读倒也颇为有趣。
随后的40年,被称为美好时代,法国似乎真在将近一个世纪的浴血后重生了,艺术、教育和工业蓬勃发展,埃菲尔铁塔矗立起来了,并延续了40年的世界第一的美名;印象派画家开始孕育,在水气中的色彩如此强烈而鲜艳;罗丹的雕塑、巴斯德和他的灭菌法、居里夫妇和他们的放射性元素、左拉和他身后的社会主义幽灵,都在恍忽中构造着最令人神往的巴黎。除了霍乱之外,这个时期的巴黎,有莫奈笔下的芭蕾舞女,有健康而放荡的年轻女子所钟爱的自行车和红磨坊夜总会,一切令人着迷。只有在这一刹那,我对法国,因巴黎而有了些许好感。
此后呢?我的文字已经过于冗长,法国终于将自由女神像拆散运到了纽约,而小一些的原样则留在了塞纳河上的格勒内勒桥,在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乃至当今的法国,其戏剧性的角色,已经不再是有趣的事情了。当然,巴黎的地下世界仍然令人好奇,那是截然不同于巴黎地面的另一个洞穴爱好者的世界。
最后我以抱怨结尾,作为一本好书。《法兰西千年史》的118元定价实在是高了些,而24开本使这本书小而厚,不适宜旅行中的随身携带。而《巴黎的地下世界》虽然精彩,但由名声不响的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所用纸张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也许只有我这样无知的人才喋喋不休,智者如冯友兰,对于这一切,用了一句话:人往往需要说很多话,然后才能归入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