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伴着警车的鸣叫，监狱的大铁门哗然打开。而今，刑满出狱，宋季东从这所监狱的侧门走出来。静悄悄的早晨，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尝试着，一点一点睁大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不仅有阳光，还有新鲜的空气和各种繁杂的声音。大千世界是这样美好。想到此，两行热泪倏然而下，懊悔之情油然而生。
他到哪里去呢？离婚的妻子和孩子都在哪儿？15年了，杳无音讯。离家时，孩子刚满5岁。他哄骗孩子说，爸爸要出远门。儿子说要等爸爸回来给买冰糖葫芦。儿子还能认出他吗？
他蹒跚地走着，早晨的太阳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每举手投足，那个影子都会清晰地呈现，他索性站住脚，欣赏着自己的身影。那是另一个人？那是自己？看着自己的身影，一种莫名的孤独和寂寞袭击着他。他快步向前走了两步，那个影子也跟上来了。
他怔了一下。这不是幻觉，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没有人来接他，没有人与他对话交流，他心里空虚，比在狱中还孤独难耐。好像迎面走来的人和扑面而来的车都用鄙视的眼光看着自己。
“叔叔，你的胡子怎么那么长啊？”
“我、我……”
一个小男孩用手指着他嚷着。一个老奶奶急忙抱起这个约五、六岁的孩子，转身欲走。可能是听了奶奶的耳语，孩子突然大声喊到：“你是个罪犯，是坏人！”
终于有个人与自己交流了。可这话对他来讲是无情的，是揭疮疤啊！
太阳升高了。阳光更足了。他很高兴，一种快乐感电流般通遍全身。
15年了，终于有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与自己说话了。尽管是责骂自己，自己也是高兴、快乐的。
他快步追赶那个老奶奶，想告诉孩子，自己经过改造，已成了新人了。
他突然感觉到，那个孩子就像当年自己的儿子一般大。想到儿子，他停住了脚步。
该去看看儿子。对，到前妻那里去。可转念一想，前妻早已嫁人，他们能认我吗？
当他敲开自己15年前的家门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出现在门口。
“你是……”
“我是宋仁东，刑满释放了……”
“哎呀，你是小东子？！当年你非法集资，搞什么丰产肥厂，毁了多少人家呀，你真是缺德啊！”
“大爷……”
“你那媳妇早就嫁人了，这房子卖给我们了。”
“咣”的一声，他被关在门外。
这个大爷当年是他的司机。他受到无情地责骂。可那一声“小东子”的乳名，仍然很亲切，似乎是一种呼唤，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怜惜，让中年的他，心里滋生出几分温暖，几分慰藉，几分快乐。
他缓缓地走下楼梯，向原单位的主管部门——市二轻局走去。
他边走边思忖着，自己可以自由地说话了，可以自由地与人交流了。那一份自由，是轻松快乐的，是用15年的脱胎换骨的改造换来的。
他闻着这空气都是快乐的，听着本是嘈杂的汽车马达声、喧哗的人声也是快乐的，还有阳光和大街上五颜六色的墙壁和牌匾，甚至汽车刺耳的刹车声和汽车尾气难闻的气味，也充满了快乐。
因为他好久没有见闻这个世界了。这是新鲜奇特的，是记忆中的事儿了，久违了。
早晨，这么清丽。阳光和煦，夏露在草坪上闪着晶莹的光泽。忽然，传来几声狗吠。循声望去，不远处有一只京叭儿白色宠物狗，主人在后边悠闲地走着。他走上前去，俯下身子用手抚摩狗的脊背。那狗停止了吠声，摇着尾巴。
他一边抚摸着狗，一边似自语又似对狗的主人说：“人敬有的，狗咬丑的，我呀，长得不好看，这些年也太憔悴了。”主人说：“这狗不是咬人，是用汪汪声让你搭理它。这狗哇，不会说话，摇着尾巴，让你摸摸它，它就高兴啦。”
主人的话，使他心里一颤。
是啊，它要能说话多好，我能和它聊聊天。他看着它明亮的小眼睛，水汪汪的，似乎会说话。
他抱起小白狗，用脸贴着，一股快乐的暖流在全身心涌动着。他的脸颊有些发热、发红。
他想到这个自由自在的小狗，不仅有一份自由，还有着休闲和快乐，无忧无虑、有滋有味地生活着。他放下小白狗，对主人说：“这小狗真可爱，真快活！”
是啊，15年了。
15年前抱着自己儿子时，他也有这种快乐的感觉。可那是天伦之乐，父子之情。15年的封闭，15年的与世隔绝，一条小白狗同样给了他这种快乐。
在他的感觉中，与别人说句话，或者别人与自己说句话，哪怕是一声责骂，也是一种快乐。因为有了交流，哪怕是和小白狗用形体语言进行交流，也是快乐的。
快乐，在他看来，只是一种交流，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