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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睡在露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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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穿过马萨诸塞大道,来到一个跟小池塘那么大面积的由砖头圈起来的地方,比周围的人行道和街道低三四个台阶,那是地铁站的入口。这个地方叫坑。它是跟朋友碰头或者坐在围成圈的台阶上看来往行人的中心位置。白天,这儿到处是“朋客摇滚”少年——游客和学生们会呆呆地看现场艺术表演。
我们把枕头和毯子靠着绕着坑边沿的凸起的一根水泥路障。地上很冷,不过那水泥板给了我们一点遮蔽。我们用毯子裹住身体,合上了眼睛。我躺在那里,感到又冷又轻,像天空里飘过星星的一片邋遢的云。地面感觉高低不平,使我又真实起来。我很高兴在这里,很高兴到任何地方,只要不是在那个水泡(哈佛大学)里。我们半睡半醒了几个小时。我感觉天在亮起来,但不想睁开眼睛。扫路车唧唧叫着轰鸣而过,如同一只庞大的昆虫。一个男人问黛安娜要根烟。她摸索着找了一根。我仍然没有睁开眼睛。我不想醒来,可是那个男人——我从半睁开的眼角看到他上了年纪,胡子灰白——不住地试图要跟黛安娜聊天。我把毯子往身上拉得更紧,不去理睬他,不过黛安娜比我好多了,回答了他的大多数问题。我把脸靠在黛安娜的背上,希望那男人走开。我背上有一小部分开始感到像块冰或者像地面的一部分。天空变得越来越亮,有几个人开始出来了。我们站起身,拖着毯子往回穿过哈佛广场和哈佛园,就如同我们从一个整夜不睡的卧谈聚会回来。或者也许我们看上去像两个小孩子,拖着他们用树叶盖的拆散了的城堡从后院回来,用力地拖着毯子。它一点不像回家的感觉。
冰冷的水泥地让我想起了收容所和在街头露宿。我感到被水泥地抱着,那种从不会被一个人抱着的感觉。每天晚上都有人像这样睡觉。我觉得跟这些流浪者骨肉相连,被他们睡在露天的思绪占有,感觉迷失和寒冷,如同我的内心世界。在与他们更亲近的感觉中,我感到跟自己更亲近,而且更强壮。我主要是感到自由和真实,抛开了所有把人们控制在哈佛园内的借口和保护伞。它使我可以自由地思想,不去管那些如此陌生的结构、动机和过程。
我回到宿舍,感觉又累又困,全身污脏。阳光感觉也不真实。但这是新的一天,看起来不像前一夜那么可怕和阴冷。我想回去睡觉,睡觉可把我漂浮到一片甜蜜的空白里。我把毯子拉过头,我真诚地感谢我柔软的床,感谢我能够钻回到床上。我所能做的一切便是躺在那里,毯子盖住双耳,前后摇晃着,感觉那种紧张把我转成一个越来越紧的球。有什么东西在我大脑里压着,使我发抖,好像要爆炸一般。我很糟糕地意识到我皮肤的每一颗小粒子,每一处痒痒和不适,每一个声音和嗓音。黛安娜待在公用房间,跟詹妮和阿本娜说话。
玛吉轻轻走了进来,把身后的门关上。她看见我和黛安娜进来的。她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她经常给我揉背,这是我感到情绪紧张时惟一可以帮助我入睡的办法。她把我的头放在她膝盖上,开始揉我的肩膀,抚摩我的头发。我向她蜷缩过去,开始无声地哭泣。我把天蓝色的绒毯盖在头上,就那样躺在那儿哭,抓着她的脚踝。她的腿跟毯子一样毛茸茸的。
随着深深的大口呼气和啜泣,一切都从我内心深处翻倒出来。我颤抖着做了几个深呼吸。“玛吉,”我对她说,“我希望死去,或者把我的生命倒回去,直到再回到子宫里。”我靠着玛吉的膝盖,毯子盖住了头。我想回到某个安慰人的黑暗的地方,在那里,我不会感到被暴露在如此一个不饶人的世界的泛滥光芒中。在这个世界里,我必须拒绝我母亲,为了成功而没有母亲。我所有的思绪形成一个个小圈,在我的脑海里旋转。我试着向玛吉一下子全部解释清我的感受,然后我试着按顺序把它都告诉她。我觉得要是能够把一切都倾诉出来,她会理解的,因为任何一个有她那样的膝盖的人都会理解的。
她留在那里,抱着我。我感到了内心征战着的部分将会在哈佛找到和平的第一丝光芒。我感到我必须作出一个决定我剩下的生命的决定。这个决定围绕这样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在哈佛呢?对许多学生来说,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他们想要权力、财富、安全和知识。他们想要站在图腾柱的顶上。可是我所看到的哈佛令我作呕,让我异化。我不想成为这个文化的一部分。它看起来那么自我包容,远离这个世界的贫困和悲哀。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跟那压迫串通一起,让穷人们继续困顿下去?
我曾梦想自己离开哈佛,住在某个远方的山脚下做一个隐士。我曾经和妈妈以及其他流浪者一起露宿街头,他们无法在社会上正常生存。我处在权力堆的最底层,带着不确定的幸福。我想做的时候,我可以“自由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但是那种自由是自欺欺人,因为没有社会内部的权力,我们要完全自由是很困难的。在我的梦里,我们每天都必须为基本需求而努力。我的生活被缩减了,没有社会所提供的所有的好处和舒适。我只可能跟我妈妈一样自由。
那天早晨,在跟玛吉谈过也哭过后,我决定留在哈佛。我会尽可能遵循它外表的规则——那是麦克先生曾经教过我的东西——同时依然按照我自己的标准生存着。我依然可以拥抱我的妈妈。也许我会拿到哈佛的毕业证书,还有它赋予的权力,并且我不是利用这权力来过得舒服,而是可以用它来让别人不舒服,这样他们就想要变革了,或者我可以利用这权力来为穷人呐喊。当我拥有了一个哈佛的学位——即使我不同意从很多意义上它所代表的精英主义和排斥主义——我不会为我自己使用这种权力和它给予我的承认,我会利用它发出一个声音,那声音会成为变革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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