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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宇宙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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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了天文学课程是因为课程标题——宇宙与一切——听起来很幽默有趣。课程介绍手册这样描述这门课:“我们将把一些基本原理应用到起源、进化和宇宙的命运上。我们将继续检视我们的银河系。我们将讨论行星、恒星和黑洞的起源和演化。我们将问宇宙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它是怎样变成那个样子的。”我没有想到这门课会涉及到费解的天体物理学。任课教授每节课上都飞快地讲解许多等式。我理解那些基本的概念,觉得我数学可以跟得上。我向教学助理要求额外补课。我一遍又一遍地抄写公式和题目,但仍然解不出正确的答案。我去找韦尔德楼的学监,告诉她我担心通不过。她告诉我不要着急,给了我几盘星座冥想磁带去减压。她对我说继续努力,并说以后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放弃这门课。但是学监得到的是错误的消息,因为撤销上这门课的最后期限早已过了。因此我只好继续读下去。
我知道自己大考会不及格,不过只要我去参加考试,我可以得个E,这是个不及格的分数,但比得ABS要好点。要是我不参加考试就会得ABS。我必须在考场里至少呆上一小时。我试着做开始的几道写作题目,可是那些更难的写作题把我挫败了。一月中旬,在大考前一星期,一名大四学生在他宿舍里上吊自尽。我坐在考场里,这件事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有一道题目要我们写我们上天文学14课程的体验。我写道,我知道这门课会不及格,不过我挺下来了。我写道,我很高兴自己对宇宙有足够的认识,并认识到一门课不及格还不足以让我绝望到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步。规定时间一到我就离开了考场,在门口把我那本蓝色小考试记录册交给了学监。
第二天,负责新生的教务主任给我打来电话。她说天文学教授给她打了电话,因为她担心我可能会自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是天文学教授第一次注意到我。我解释说我没事,我写的是相反的意思。
我嘲弄这门课程的名称,笑着说鉴于我已经连“宇宙与一切”这门课都没有通过,其他就没有什么我可以不及格的了。我感到无比的自由。正如贾尼丝·乔普林唱道:“自由不过是剩下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另一种说法。”我带着那样的态度开始了自己在哈佛的第二个学期。
为了应对大学第一学年我周围那种陌生感,我读诗歌,并在日记里写诗歌。我写完了五本大日记本。我希望自己能写出好诗来,但是我写完它们,自己就嘲笑起自己的诗歌来,因为那些诗是那么烂。我决定春季去参加诗歌讨论会,不过那只接受申请者。甚至连创造性写作班都是排外的。要是你还不会写诗,你是连诗歌初学班都没有机会去上的。我在申请诗歌班时,见到了一门叫做“创造性非小说”的课程。我也申请了上这门课并且获准了。
我的同班同学有几个大四本科生,两名职业生涯中期的记者,他们得到了尼曼奖学金到哈佛来读书,还有一名前美国国会女议员。我喜欢在一个有不同类型学生的混合班里,那里的学生不局限在有钱的十八岁左右的学生。这个班让我写对我很重要的事情:跑步,摔跤,生活在寄养家庭,以及我高中时候的朋友们。那个学期,我的其他课得了C(及格),可我的写作课得了A(优)。
我自己读了一本战后波兰诗歌的书。那些诗歌充满了希望,诗里点缀着战争与死亡的体验。诗歌用新的欣赏感觉去看待生活中的简单事物。诗人亚当·瓦齐克写了一首关于他兄弟的诗,令我想起了妈妈。瓦齐克的兄弟由于二次大战后多年的伤病和失业而发了疯,从窗户跳楼自尽了。瓦齐克写道:
我没有去停尸房看他,
只是跪在他抽屉前哭泣,
看着那些琐碎物品,跟他一样被废弃:
一只坏了的打火机,一些小发明玩意,
他是那么欢喜那些神奇的技艺——
在他眼里,它们代替了诗韵和节律。
这首诗让我哭了起来,让我想起了妈妈收集的报纸文章和麦当劳玩具,那些别人都会称为废物的东西,那些她在收容所无法拥有的东西。
我被哈佛录取一年多后,妈妈通过一个叫做“安居附加”的计划租到了她自己的公寓。在流浪了十五个月后,那可是件大事。
她很喜欢我大二时的室友维罗妮卡和阿莲娜创造的“墙纸”,她们用皱纹纸和金属纸覆盖在墙壁上。妈妈想为她的新公寓做这样的墙纸。我给她买了些深蓝色纸和金黄色的金属招贴纸。她创造出了整个银河系,一个展示在墙壁上的宇宙。尽管我曾经没有通过“宇宙与一切”这门课,可我知道在妈妈的宇宙里没有人会失败。她没有想过我的分数以及跟其他人去比较。这个思想是她教了我一辈子的东西。
在她新公寓的后部——她现在仍然住在那里——有一条通向卫生间的过道。沿着过道的一面,那里展示着她的宇宙。每一张深蓝色的皱纹纸都被在墙上拉平整,用双面胶布粘在那里。每张大纸的边沿都重叠起来,这样——从地板到天花板——原来涂着白色涂料的墙壁一点也没露出来。在这普通的画布上是妈妈的心灵艺术创作,她的恒星,她的月亮,她的行星。
第一次把它给我看时,她指出了每一个星座和彗星。有几颗星星会在黑暗中闪烁,有些则是贴纸,“我最喜欢的那些是用薯片袋内侧的纸做的。”她说,边指给我看几颗小小的形状不规则的手画星星。“这是最好的一些。”地板上撒满了纸片、金箔、一卷卷贴纸、画着星星的纸、剪刀以及她说起的薯片袋闪光的内侧。
主要的行星在黑暗中发着光芒,是立体的,半球体形状。她从波士顿的科学博物馆买了这些。它们似乎被镶嵌在了墙壁上,在广袤的夜空中露出来。小小的动物贴纸在这太空的底部行走,因为上面的宏大而显得非常矮小。
那墙壁令人眼花缭乱,蔚为壮观,上面布满了成千上万的装饰。看第一眼是不可能注意到全部的。细小的火箭飞船放大着飞过表面多坑的红色月球。妈妈告诉我,那里也有真的彗星的传真图——她从我考试没有通过后给她的天文学课本里剪下来的照片。
她关上厅里的门,这样我们可以在黑暗中观看这堵墙壁。过道中央的电灯上挂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挂着一块呈“人在月球”形状在“黑暗中闪耀”的肥皂。“趾高气扬的肥皂。”她说,为她那没有夸张的幽默感感到满意。
我在哈佛念了一年大学后才能够明白妈妈会建立她自己的结构、她自己的生活方式。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处事,那样不错。那之前,我只看到她是与众不同的,她与我被扔进去的那个精英宇宙格格不入。
在看了妈妈那堵墙壁一个礼拜后的一天晚上,我跟我的朋友奈玛一起走过哈佛园。地上的树叶看上去非常诱人,棕色的,很容易碎。那是个风很大的夜晚,对12月初的天气来说还算是暖和的。奈玛和我躺在广阔的树叶地毯上,遥望着那温柔的深蓝色天空。奈玛推了我一下,很快我们便在树叶上翻滚起来。我们滚啊滚啊,直到我们撞上了一棵树,或者两个人撞在了一起,然后我们改变方向,心醉神迷地往前往后斜滚过哈佛园。
“闭上你的眼睛试试看。”奈玛说道。我们从空荡荡的黑暗中滚过去。我们再睁开双眼,灯光像一个个大圆圈在旋转。那些高大雄伟的建筑房顶看上去如同很久很久以前的城堡。我们可以看到比平时更大的天空。
只有运动,只有草地的感觉、真理的感觉。那风强劲而宜人。看着那些一小团一小团的白云高高地在我上方快乐地旋转着,我感到安全而自由。那蓝蓝的天空昏暗着,缀满了无穷无尽的明亮的星星。我感觉自己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成为任何人,而且依然可以被哈佛园内的这些建筑围住,仿佛它就是我自己的后院。我感到幸运,被一个曾一度如此陌生的地方包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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