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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眉才子刘三娘

  刘令娴是刘孝绰的妹妹。刘氏一门都有文才。兄弟子侄七十人都能作文,连妇女也是如此。孝绰有妹三人,最小也最有才名的一位,便是令娴,人称刘三娘。她丈夫徐悱在晋安郡(今福建福州)做郡守,卒于任上。她作祭文一篇,凄怆动人。徐悱之父徐勉也是文章名家,本打算为儿子作哀辞的,及至见了媳妇所写祭文,乃搁笔不作。刘三娘文才之妙,由此可见一斑了。
  可是刘令娴诗今存不多。这里先看她的《光宅寺》诗:
  长廊欣目送,广殿悦逢迎。何当曲房里,幽隐无人声?
光宅寺在建康,梁武帝萧衍舍其旧宅所建。此诗本事不可考,据诗意,当是男女相悦之辞。据学者考证,南朝时的佛寺,或竟成为幽会之所。例如梁元帝萧绎的妃子徐昭佩,(成语“徐娘半老”,即由这位徐妃而来)便会与所悦者相会于普贤尼寺,还写诗于白角枕上,互相赠答。又如吴声歌曲《欢闻歌》云:
  艳艳金楼女,心如玉池莲。持底报郎恩?俱期游梵天。
所谓梵天,即指佛寺。“俱期游梵天”即相约幽会于佛寺中。(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因此,刘令娴这首《光宅寺》诗,当是描写一位女子在寺中见到意中人时的心情。她的意中人,或竟是寺中僧徒,也未可知。
  刘令娴写这样的诗,可以说是相当大胆。当然这也是时代风气使然。魏晋以来,儒家思想的力量减弱,礼法的纲维不振,堤防已坏,人的本能欲望便容易得到满足,也比较能得到公开的表现。东晋历史学家干宝在《晋纪总论》中痛心疾首地说,晋代妇女“先时而婚,任情而动,故皆不耻淫逸之过,不拘妒忌之恶。有逆于舅姑,有反易刚柔,有杀戮妾媵,有黩乱上下。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这便是礼教衰颓在妇女身上的反映。对于魏晋南北朝这一历史现象,该怎样看待,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不能简单地加以全盘肯定或否定。事实上古代统治者鼓吹儒家礼教,是为了维护他们的统治,有非常虚伪的一面。就男女关系而言,皇帝就不知有多少淫乱浊秽的行为,而无数青年男女的纯真爱情却牺牲在礼教的刀子下面!从这个角度说,南朝诗人大胆地写男女之情,客观上是有冲击传统礼教罗网的意义。女诗人也这样写,尤其使人觉得不平常。
  再看刘令娴写给女友的两首诗。《摘同心栀子赠谢娘因附此诗》云:
  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同心处何限,栀子最关人。
  摘下洁白芬芳的花朵相赠,已是多么有情味的韵事。何况那花儿并蒂同心,更象征着深深的友谊。同心栀子成为后人诗词中习见的典故。如唐人刘禹锡《和令狐相公咏栀子花》:“且赏同心处,那忧别叶催?佳人如拟咏,何必待寒梅?”唐彦谦《离鸾》云:“庭前佳树名栀子,试结同心寄谢娘。”宋人梅尧臣《种栀子》云:“同心谁可赠,为咏昔人诗。”谢娘也因之成为青年女子的代称了。
  又《答唐娘七夕所穿针》:
  倡人效汉女,靓妆临月华。连针学并蒂,萦缕作开花。孀闺绝绮罗,揽赠自伤嗟。虽言未相识,闻道出良家。曾停霍君骑,经过柳惠车。无由一共语,暂看日升霞。
  据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载,七月七日牛郎、织女相会之夜,妇女们用彩色丝线穿七孔针,又在庭院中陈设酒脯瓜菜,名为乞巧,就是向织女娘娘乞求一双巧手的意思。大约其俗始于荆楚一带,刘令娴此诗说“倡人效汉女”,“汉女”即荆楚女子。由此可见当时这风俗已传到建康一带了。唐娘出自良家,但不知怎么成了倡女。她与令娴本不相识,但托人将她乞巧所穿的针线、所绣的并蒂花儿赠给令娴,表示友好,令娴乃作此诗以答。从“孀闺”一语看来,这该是三娘守寡后的事。她称赞唐娘的美貌如朝霞般灿烂夺目,光彩照人。霍君指西汉霍光,为人非常严谨。柳惠即展禽,号柳下惠,是春秋时人,以不好女色著称。唐娘的美貌令霍光、柳下惠那样严肃的人都心动了。最后两句是说与唐娘无缘相见。上一首《摘同心栀子赠谢娘》说“交情永未因”,似乎与谢娘也是未曾见面的。
  顺带再欣赏一下令娴之姊、王叔英妻(其名不详)的《赠夫》:
  妆铅点黛拂轻红,鸣环动佩出房栊。看梅复看柳,泪满春衫中。
以艳丽的色彩写悲愁之思,音节跌宕,含蓄深远。刘氏诸妹,果然多才。这也是当时风气比较自由解放的一种反映。如果女孩子只能执箕持帚、低眉顺眼的话,恐怕这种一门之内有好几位扫眉才子的现象是不容易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