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湫记异
相传西周末期,周幽王在骊山(地处今陕西临潼东南)北麓修建骊宫。山有温泉(汤泉)。但那时的温泉,上无尺栋,下无环墙,沐浴时可见星辰,名为“星辰汤”。直到秦始皇,才在这里砌石起宇,名为“骊山汤”。唐玄宗天宝六年(747)在此大举扩建,将汤井改建为池,环山建造宫室,更名为“华清宫”,因宫在汤泉之上,又名“华清池”。华清池是唐代帝王游乐的别宫,天宝年间(742-755),玄宗在每年十月,都要携杨妃姊妹来这里,直到年底或第二年暮春三月才回长安。其间还要驾临汤泉东面的灵湫致祭。有感于时事危急,杜甫在安史之乱前夕,写了《奉同郭给事汤东灵湫作》这首诗。
《淮南子·精神训》:“月中有蟾蜍。”高诱注:“詹渚,月中蛤蟆,食月,故曰蚀于蟾蜍。”古人将蛤蟆看作是蚀月之物。月是阴精,为后妃之象。据姚汝能《安禄山事迹》载,禄山自请为杨妃养子,入朝必先拜杨妃,出入宫中,不受禁止,浊乱宫闱。诗中说“坡陀金蛤蟆,出见盖有由”,正是以蛤蟆蚀月寓讽刺之意。李白《古朗月行》:“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语意与此相似。《资治通鉴·唐纪》玄宗天宝十三载:杨国忠言安禄山必反,且曰:“陛下试召之,必不来。”玄宗使召之,禄山闻命即至,并见上于华清宫。由是益信禄山,国忠之言不能入矣。太子亦知禄山必反,言于玄宗,不听。加上杨妃同安禄山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也决不肯加罪于他。唐人好以西王母比杨妃,故诗中说;“至尊顾之笑,王母不肯收。”
华清池
又据《安禄山事迹》载:“尝夜宴禄山,禄山醉卧,化为一黑猪而龙首。左右遽言之,玄宗曰:‘猪龙也,无能为者。’”,这固然出于后人的编造,荒诞不经,但唐玄宗对安禄山的轻信、放任,确已到了昏聩的地步。安禄山被遣归范阳,无异纵虎归山,就像猪龙僭拟真龙,蛤蟆变为长虬,其叛逆之势已成,不可制服了。故诗中说:“复归虚无底,化作长黄虬。”王嗣奭道:“禄山当如阴虫伏处,今一旦凭藉宠灵,窥窃神器,妄自意为夭矫飞天之物,岂非蛤蟆而黄虬,上下失位者乎?”(《杜诗详注》引)深中此诗肯綮。
当杜甫作诗之时,安禄山反信未至,而逆迹已萌,但有言禄山反者,玄宗皆缚送禄山,由是人皆知其将反,无敢言者。诗人出于对形势的忧虑,不敢不言,又不敢显言,故用“始以蛤蟆忽之,终为长虬难制”立意,作曲笔之讽,写得迷离恍惚,变幻莫测,奇奇怪怪,不可方之。但只要弄清有关当时的历史背景和传闻异说,就不难理解了。
赵翼论“蹉跎金蛤蟆”以下几句,引唐人陆勋《集异志》语:“高宗患头风,莫能疗。有宫人陈姓者,世业其术,帝令其合药。方置药炉,忽一蛤蟆跃出,色如黄金,背有朱书‘武’字,帝命放之苑池。”言“《集异志》本小说家,而少陵用之,想是实事”(《瓯北诗话》)。杨伦《杜诗镜铨》引钮琇《潇湘录》所记,与此相同。清人张上若则认为“湫龙移宅当时或有其事,至金蛤蟆则全是寓意,公故做幻笔以实会虚,使读者不测,亦定、哀微词也”(郭曾炘《读杜札记》引)。杜甫写这首诗,所依据的究竟是当时的实事还是传闻,其实并不重要,一定要说其中某某是实事,反致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之诮。就杜甫来说,只是想以此警悟玄宗而已,是将传统的“天人感应”说,用诗的形式表现出来。
钱谦益《钱注杜诗》引《长安志》:“贞观中,乘舆将自东门入,时(汤泉)水暴涨平岸,见物状如猪,命有司致祭,其物因失所在。开元八年冬,乘舆自南入,至半城,黑风从东北角起,倏忽满城,从官相失。上策马逾城,下至渭川,云气稍解,怅然还宫。时翰林学士王翰作《答客问》上之:“龙跃汤泉云渐回,龙飞香殿气还来。龙潜龙见皆云应,天道常然何问哉。”王翰之言,力破当时的迷信传说;反之,“天人感应”说则利用(甚至编造)一些迷信传说。不过,君王大多是些与科学的知识格格不入的人,他们不相信自然的力量,任何通情达理的解释和规劝,都不可能影响他们不合理性的想法和行为;但他们又都敬畏天地的意志,崇拜超自然的力量。故古人在上谏时,往往借助“天人感应”说,就是想凭藉神灵的权威来制约君王的行为,尽管这种制约作用实在很有限,并不能起到预期的效果。就这一点而言,“天人感应”说的意义,还不能说是完全消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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