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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雨

  “水旱其数然,尧汤免亲睹”(《雷》)。水旱之灾,原是一种自然现象,历代都有。面对眼前的灾变,古人因自身的无能为力,而将这一切都归于神的意愿,并把救灾的希望,也寄于神的感悟。《诗经》中的《云汉》,就是一首周宣王求神祈雨的诗:“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于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尽管祭祀了所有神灵,供上所有牺牲,但上天就是不听人世的祷告。古代一些有识之士已经指出,当天灾已经发生之后,想通过祈祷来解决,实在是一种愚蠢的行为。据《晏子春秋·内篇·谏上》,春秋时期,齐国大旱,齐景公问群臣:“我想祈祷灵山下雨,怎么样?”晏子回答说:“那灵山以石为身,以草木为毛发。由于长时间干旱,它的毛发已经枯焦,浑身发烫,怎么会不想下雨呢?如果它能下雨,早就下了,求它有什么用处?”
  在祈天祭神之外,古代也有一些比较切实的救灾措施。如《周礼·大司徒》载有当时救荒的十二条具体办法;战国李悝为魏文侯相,奖励开荒,以尽地力,实行平籴,储粮备荒;隋文帝开皇五年设“义仓”,在收获时征粮积储,以备荒年放赈;唐太宗贞观二年,出内府财宝,以救灾民急难等。但是,真能防患未然的实在太少,就是在发生灾荒时,能尽力救助的也不多。“故老仰面啼,疮痍向谁数?”(《雷》)当官府已不能帮助人们战胜灾荒,当人们对世间权威失去了信任,祈天祭神等种种迷信活动,就必然会在各处出现。
  自代宗大历元年(766)春开始,夔州一带大旱,一直延续到夏末方才下雨。当时杜甫身居其地,深受其苦,目睹种种求雨活动,写了《雷》、《火》这两首诗。“大旱山岳焦,密云复无雨。南方瘴病地,罹此农事苦。封内必舞雩,峡中喧击鼓”(《雷》)。据《周礼·司巫》,“若国大旱,则率巫而舞雩(古代求雨祭天,设坛命女巫为舞,故言舞雩)”。又据《神农求雨书》:“祈雨,不雨则暴(曝)巫,暴巫而不雨,则积薪击鼓而焚山。”早在春秋时期,子产就已指出这种行为的荒唐。据《左传》昭公十六年,郑国大旱,派屠击、祝颖、竖柎三大夫去祭桑山,屠击等人砍掉了山上的树木。子产知道后说:“如果祭山,就应该在山上广植树木,现在反倒去砍树,这真是极大的罪过。”但在夔州一带,却一直保持着这种陋习。“楚山经月火,大旱则斯举。旧俗烧蛟龙,惊惶致雷雨。爆嵌魑魅泣,崩冻岚阴昈。罗落沸百泓,根源皆太古。耗林一灰烬,云气无处所”(《火》)。时隔数千年,人们依然相信古代不经之谈,用以救灾济荒,不懂得烧毁山林,破坏生态平衡,结果必然会使灾情变得更加严重。这是何等可悲的现象!
  “腥至焦长蛇,声吼缠猛虎。神物已高飞,不见石与土”(《火》)。但那些焚山求雨的人哪里想到,他们燃起的大火,反而烧焦了长蛇,伤害了猛虎,把蛟龙吓得穿石破土,远走高飞,不知去向了。难怪人们跪在那里求拜,龙王却连一点回声都没有:“真龙竟寂寞,土梗空偻府。”(《雷》)这几句诗,表现人们焚山求雨的荒谬、愚昧,亦讽亦悲,看了真令人啼笑皆非。
  “尔宁要谤讟,凭此近荧侮。薄关长吏忧,甚昧至精主”(《火》)。上两句指责当地百姓的诬妄,说焚山致雨,很有些毁谤、要挟神灵的味道,这种事近于惑乱、侮辱,不足为信。但百姓这样做,又何尝是乐意得罪神灵呢?下两句提出:造成这种状况,主要是因为官吏失职,不忧百姓急难,对如何救济灾荒,毫不经心,只是徇俗塞责而已,为此才有呼天唤地之事。而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又是求人人不管的必然结果。百姓的愚昧、迷信,全由官府的冷漠、昏庸造成,这是杜甫作诗的本意。
  天灾全由人祸,这是历代相承的一种权威说法。五行致灾,应政而作,正是统治者的无德无能,引起阴阳失调,才造成水旱之灾。基于这种认识,过去一些贤明的君王,在祈雨时,常常重于自责。据说商汤曾剪下头发、指甲,祷于桑林求雨,其祷词是:“政不节与?使民疾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宫室荣与?女谒盛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苞苴(贿赂)行与?谗夫兴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荀子·大略》)不过像商汤那样的人毕竟甚少,历史上绝大多数君王,决不会承认灾荒出现是因自身无德无能造成,他们宁可去相信另外种种更为荒诞不经的说法。春秋鲁僖公二十一年夏,鲁国大旱,僖公怪罪巫尪,想烧死他们祭天(巫是主持祈祷求雨的女巫;尪是胸前突、脸向上的畸形病人,传说上天可怜他们,怕雨流入他们的鼻子,所以不愿下雨)。由于臧文仲的劝阻,其事方才作罢。但到鲁穆公碰上大旱,首先想到的,竟也是处罚巫尪,和其祖上完全一样。对大多数君王来说,当事变发生之后,由他人作出牺牲,承担责任,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