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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尚有疑问的佳作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在中国古代诗歌中,这首二十八字的小诗可以算是为人熟悉的。旧日小孩子读的《童蒙诗训》中有它,画家也爱以它为题画上一幅画,连村舍酒馆里也常把它写在墙上,而“杏花村”三个字也不知道被多少酿酒的地方争来争去,都想把它抢到手来证明自己酿酒历史的悠久及酒味的甘美。
  这首诗在语言上非常普通,没有用典故,也找不到一个装饰性的词,纯是白描,连语序、句子也那么平易自然,先写时令气候,次写人物心情,末两句写人物与牧童的对话,平平常常。那么,它诱人的魅力来自何处呢?
  中国诗中常有一些看似普通却寓意丰富的词在其中起着撩拨心弦的象征作用,就像“柳”暗示离别或屈辱,“秋”暗示悲伤或衰颓一样,这首诗里有几个词也构成了一个情感氛围。首句的“清明”不仅指示时间,而且暗示着应当是一个家人团聚、郊外踏青、阖家扫墓的晴日,应当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节日,这就为下面预设了一笔,而“雨纷纷”却把这个欢会的晴日一下子勾销,于是情绪顿时转变。尤其是“纷纷”二字,在人们心中,“纷纷”之雨最为令人烦恼,若是倾盆大雨,则可以引起愤怒、激动,却引不起懊恼惆怅,偏偏是这细雨如丝,绵绵不尽,最引人无限烦愁,而下一句中“行人”更暗示了这种烦愁的由来。古诗中常见的一个主题是离乡远行人的“乡愁”,无论是在外戍边的征夫,四处游学的士子,在外谋事的官宦,还是外出经商的贾人,他们都有一种漂泊不定的无家感,家乡那昏黄的灯、温柔的妻、熟悉的土,始终呼唤他们魂兮归来,然而在这清明佳节中,他们却不能不在外奔波,当纷纷细雨飘洒在身上的时候,“行人”又岂能不“断魂”?
  “清明时节”与“雨纷纷”、“路上行人”相反相成地融汇出一个令中国人熟悉的“断魂”主题,那就是“乡愁”——浓浓的怀乡之情,这种乡愁是古往今来人所共有的一种情绪。古人对温馨的家的依恋,现代人对无家感的恐惧,都会使人对这两句诗产生共鸣。于是,人们需要有一种“乡土”的替代物来抚慰心灵,使自己在类似的温馨、亲切中驱除孤独感,像知心的朋友对床夜语、温柔的女人红袖添香等等,但当这一切都没有的时候,那么,就只有酒了。酒可以暖身,可以解忧,可以让人忘怀痛苦和烦恼,陶醉在恍惚朦胧之中,所以行人要问“酒家”何在,寻访“酒家”,其实就是在寻访“故乡”的温暖。
  “牧童遥指杏花村”一句,每个词都富有暗示意味,“遥指”,便不在近处,不在近处,那温情的酒家便是隐隐约约的有一种诱人的吸引力;曾见一个画家所作的《清明》画,那酒帘就若隐若现,像诱人极目眺望,快步前寻。“牧童”、“杏花”这两个乡间常见的意象,则暗示了一种熟悉与亲切。行人在外,眼中所见尽是陌生的事物,而生疏正是引起人孤独感的重要因素。所以,当行人看见牧童,问了牧童,顺着牧童遥指的手望见那片灿然的杏花,想到那里还有一个酒家时,他那孤独、寂寞的心灵便会得到安慰而油然感到一种熨帖的愉悦。何况那是一个有人群的“杏花村”!
  借助读者心中积淀着的象征联想,《清明》一诗以普普通通的语言唤起了人们共同的乡恋与乡愁,唤起了人们渴望抚慰与温馨的心情,并给人们一种可望可及的亲切归宿(尽管是暂时的),使人们在这二十八字中体验到了相当丰富的情感内涵。
  可是,此诗是不是杜牧的诗却还有疑问,因为现存裴延翰所编的杜牧《樊川文集》中没有它,北宋人编的《外集》中也没有它,北宋人田?编的《别集》还是没有它,直到南宋才有人把它收到杜牧名下,而杜牧的集子又是最乱的,羼入了李商隐、赵嘏、李白、许浑的许多诗。因此,《清明》一诗究竟应不应该算在杜牧名下,实在很难说,暂且还是称它为“杜牧《清明》”吧!不过,我们应当建立一种观念,即诗歌与诗人应当分开,不必“以人论诗”。所以,不管它是不是杜牧所作,只就诗而论,也得承认它是一首难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