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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悲歌哀松山

  崇祯十五年(1642)二月,松山战役的失利,是继崇祯十二年贾庄战役之后的又一次惨败,它无疑加速了明王朝走向灭亡的路程。松山一役,规模之大、人数之众、失败之惨,在明代历史上都是少见的。
  松山在今辽宁省锦县西南,山之西有松山城,与“兵家必争之地”锦州相邻。东临渤海,南下可直达山海关。因形势险要,朝廷不惜派重兵坚守,为明代山海关外对清作战的主要据点。
  崇祯十三年五月,清兵围困锦州,一封封求援的军书飞驰京城。次年三月,崇祯帝命东协总兵曹变蛟、辽东总兵王廷臣、援剿总兵白广恩、山海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以及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凡八大将,兵十三万,马四万,由蓟辽总督洪承畴统领,驻守松山一带。后数度与清兵激战,均损兵折将,遭到严重挫折。于是锦州围益急,而松山亦被围。崇祯十五年二月,因副将夏成德为清兵内应,松山遂破,全军覆没。曹变蛟、王廷臣及巡抚邱民仰等不屈被杀,唯洪承畴苟活降清,颇受重用。这关键性的一役,关外劲旅尽丧,为清兵入关直取中原创造了有利条件。
  吴伟业《松山哀》一诗,以凝重的笔触对松山战役作了历史性的回顾。
  顾名思义,此诗重点在一个“哀”字,围绕着“哀”而层层展开,“哀”就是这首诗的主旋律。诗以慷慨悲歌开始,一股悲郁压抑的气氛仿佛迎面扑来,且听:
  拔剑倚柱悲无端,为君慷慨歌松山!卢龙蜿蜒东走欲入海,屹然搘柱当雄关。连城列障去不息,兹山突兀烟峰攒。中有垒石之军盘,白骨撑拒凌巑岏。十三万兵同日死,浑河流血增奔湍。
  松山一带,山高地险,洪承畴曾命曹变蛟在松山北、乳峰山西筑垒列营,并在周围修筑长壕。然而却抵挡不住清兵的攻势,明军惨遭失败,制造了一幕“十三万兵同日死”的悲剧。诚然,松山之战,历时数月,非集于一日,所谓“十三万兵同日死”,实是夸张的写法,不过是表达“全军覆没”之意,因为非如此就难以烘托这一惊心动魄的悲壮场面。据《扈从东巡日记》载:“自杏山迤南沿海赴海死者,以数万计,浮尸水面如乘潮雁鹜,与波上下。”这一记载,可作为“流血增奔湍”的注脚。松山战役的失败,丧失了明朝在东北的屏障,之后不久,锦州、杏山、塔山相继陷落。从这一战役中已露出清盛明衰的端倪,或者说它是明朝覆亡的前兆。因此,作者“哀”松山,实际上是哀明王朝,这是《松山哀》的第一层次。
  “哀”的第二层次是经战火洗劫后松山一带的冷寂荒凉:
  天山回首长蓬蒿,烟火萧条少耕作。废垒斜阳不见人,独留万鬼填寂寞。若使山川如此闲,不知何事争强弱!
  田地荒芜,野草丛生,营垒废弃,杳无人烟,战争使农业生产遭受严重破坏,它留下的创伤久久不能平复,而在战争中丧生的冤魂又何止成千上万!天山即祁连山,这里当借指长白山为代表的东北地区。长白山一带是女真族的发祥地,也可以说是清朝入关前的大本营。昔日的大本营,如今却如此萧条,诗人不禁发出无限的感慨:“若使山川如此闲,不知何事争强弱!”很显然,它的矛头是指向清朝统治者。为了争夺统治权,统治阶级总是把战争强加在广大民众的头上。战乱造成的结果是,山川破坏,满目疮痍,而统治者对在战争中遭受巨大不幸和痛苦的人民是不会顾惜的。我们看历史上一次次改朝换代的战争,又何尝不是如此。“不知何事争强弱”,可说是对这类战争的委婉的批判。
  “哀”的第三层次是,清朝统治者入主中国之后,不惜招募关内的少壮迁往关外,再次使他们离乡背井,陷入流离失所的痛苦境地:
  闻道朝廷念旧京,诏书招募起春耕。两河少壮丁男尽,三辅流移故土轻。牛背农夫分部送,鸡鸣关吏点行频。早知今日劳生聚,可惜中原耕战人!
  旧京指清朝入关前的都城盛京(即今辽宁沈阳市)。清朝定都北京后,以盛京为留都。两河指今河北省一带地区。《尔雅·释地》:“两河间曰冀州。”长年的战乱,生灵涂炭,死的死,逃的逃,旧京一带劳力奇缺,延误春耕,不得已,皇帝只得下诏,令两河地区少壮迁徙关外,连京畿地区的人民也不能幸免。诗人目睹如此情形,从心底发出深深的哀叹:“可怜的中原老百姓!”我们可以想象,中原地区的人民,刚刚经受了惨重的战祸,还来不及重建家园,却又被迫离乡背井,远涉关外,这种双重的苦难,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诗中显示出这种种苦难和松山战役有着内在的联系,或者说它是松山战役惨败所带来的恶果。因此,用“哀”作为主调,贯穿首尾,使整首诗飘荡着愁云惨雾,无疑增添了诗的感染力。
  松山战役明朝的主将是洪承畴,这一战役的失败,他自应负主要之责。后来他屈膝降清,而且为清朝征服江南以及西南各省尽心效劳,清廷重拜他为大将,官至武英殿大学士、七省经略。对于他的丑恶行径,诗中语多讽讥,但碍于清朝统治者,不便直截了当予以谴责,而是用曲笔,写得比较委婉,如“出身忧劳致将相,征蛮建节重登坛”。“一旦功成尽入关,锦裘跨马征夫乐”等等,表面上用奉承的语句赞美他“致将相”、“重登坛”、“功成”,实际上讽刺他卖身投靠,为清朝效命。
  前面提及吴梅村的“哀”松山,实际上是哀叹明王朝的灭亡。诗中渗透着对故国的眷恋,字里行间洋溢着爱国的精神,它无疑受杜甫《悲陈陶》、《悲青坂》等诸诗的直接影响。甚至在遣词造句方面,其学杜的痕迹也十分明显。如“十三万兵同日死”,显然出自《悲陈陶》“四万义军同日死”之句。《新唐书·杜甫传》云:“沾丐后人多矣”。这一千古论断,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