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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亡妻

  悼亡诗,顾名思义是丈夫追悼亡妻之作,始于晋代潘岳。
  西晋文学家潘岳,美姿容,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标准的美男子。据说少年时曾挟弹出洛阳道,妇女们见到他无不为之倾倒,“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但是,他对妻子的感情却始终如一,可谓情深意笃。他二十四岁结婚,五十岁妻子不幸死亡,夫妇和睦相随二十六载。潘岳悲痛之极,为她服丧一年,期满后于元康六年(269)改服赴任,作《悼亡诗》三首。诗中所写都是日常生活之事,语言平易近人,自然流畅,没有什么深奥难懂的句子。“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睹物思人,抚衿长叹,徘徊墓前,不忍离去,最后“挥涕强就车”,“路极悲有余”。诗中所流露的真挚、自然、深沉的夫妻之情,颇为后人赞赏,此诗也得以广泛流传。从此之后,《悼亡诗》便成为丈夫哀悼亡妻的专用诗题。
  诚然,潘岳《悼亡诗》之所以备受推崇,也不是偶然的。中国妇女历来克勤克俭,为抚育子女、操持家务等等付出了大量劳动,由于社会的男尊女卑,她们的功绩往往被忽视。再加上中国人不是讲“含蓄”吗?一般习惯于感情不外露,夫妇之情尤其如此。翻遍古代数以万计的诗篇,其中深刻抒发夫妻感情的作品实不多见,就是一个明证。也许由于死神的降临,使积聚心头的情感一下子突发出来,汹涌澎湃,无所阻挡,一旦见诸文字,吟成悼亡诗,就往往会引起心灵的共鸣。再说潘岳本来就是写哀伤诗的高手,他善于言情的特长,无疑有助于《悼亡诗》的不胫而走。
  此后,悼亡诗几乎历代皆有,其中唐代诗人元稹的《遣悲怀》三首就十分著名:“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唯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叙事真,感情痴,用语挚,公认为悼亡诗中的佳作。
  吴梅村为悼念亡妻而写的《追悼》,也是一首情真意切的好诗:
  秋风萧索响空帏,酒醒更残泪满衣。辛苦共尝偏早去,乱离知否得同归。君亲有愧吾还在,生死无端事总非。最是伤心看稚女,一窗灯火照鸣机。
  诗人的妻子郁氏卒于顺治四年(1647)。这时离清兵长驱直下攻占南京、吴伟业带领全家避乱乡间仅二年。俗话说,人生最大的伤心事,莫过于幼年丧母、中年丧妻和老年失子。这年作者才三十九岁,正是中年丧妻,国破妻亡,对梅村的刺激实在太大了。
  “秋风”、“空帏”、“更残”,在一片凄凉的环境中诗人酒醒了,想起曾朝夕相处的亡妻,不禁泪洒衣襟,长夜难眠。
  人虽亡去,但岁月流逝而留下的痕迹依然历历在目。吴伟业少年得志,连捷及第,二十三岁中榜眼,授翰林院编修。崇祯皇帝特赐他归里娶亲,娶的就是这位贤淑的郁夫人。这是何等的荣耀!当时他的恩师张溥曾写诗祝贺:“人间好事皆归子,日下清名不愧儒。富贵无忘家室始,圣贤可学友朋须。”(《送吴骏公归娶》)的确,命运之神好似已为吴伟业安排好一切,如花似锦的前程,令人神往。“人间好事皆归子”,梅村当时确实正处在一生之中最幸运的时刻。
  但是好景不长。崇祯末年,风云突变,特别是甲申之变、乙酉之乱,明朝灭亡。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与吴伟业同甘共苦、分挑重担的正是这位郁夫人。顺治二年,在清兵铁蹄的驱赶下,吴伟业与郁夫人携全家百口,在风雨中乘扁舟逃往礬清湖,投靠亲戚,这对于平日居住在高楼深院的贵夫人来说,确是很艰辛的,但却支撑了过来。可是在饱尝了离乱带来的痛苦之后不久,郁夫人却偏偏过早地离开了人间。“辛苦共尝偏早去,乱离知否得同归。”这一字一句都饱含着无穷的辛酸,确是他们共同经历劫难之后发出的肺腑之言。
  从郁夫人之死,联想到自己在明亡后,未能以死殉节,实有愧于君亲。他痛感悲哀的是江山易主、人事皆非:“君亲有愧吾还在,生死无端事总非”。正是他当时思想的写照。因此,这首悼亡诗与一般悼亡诗有所不同,除表达对亡妻深沉的悼念外,还将自己的身世之感、家国之痛融进诗句里,诗的内容早就超出了悼念亡妻的范围,无疑扩大了诗的社会意义。结尾以稚女失母、布机失主反衬悲哀之深,好似不经意的一笔,却令人回味无穷。
  这首诗在梅村作品中可算是质朴无华的一首,语言未多加修饰,也不用典,但由于感情真挚、浓烈,十分动人。
  吴伟业对明朝、对清廷、对做官、对人民等等有自己的态度,同样,他对妻子、对家庭、对子女也怀有脉脉温情。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他是一位感情丰富、有血有肉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