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句倒霉的话来做结论,似乎对某些人太不公平。
这晚,某个上班族就是其中一个不幸的人。
春天的夜晚,当那个“倒霉的男人”上田充夫走上车站的月台时,他的心情是相当愉快的。对于下班回家的上班族来说,这是少有的事。
一到星期五的晚上,虽说明后天是休息日,可累积了一周的疲劳,全身沉甸甸的,只盼能早点回家钻入被窝里睡大觉……
假如有人说不尽然的话,那他肯定不到四十岁。上田刚巧流年四十。
今晚他之所以心情愉快,是因好几个偶然重叠的关系。
这个星期,上司因盲肠手术而住院的事——绝不构成开溜的理由,但因心情上的压力没有了,感觉就不大相同。
然后,将近一年来受牵连的工作,突然提高效率,终于摆平了的事——出院回来的上司对他说:
“完结了。”
想到那一刹那间的事,上田现在还是觉得心里怦怦跳。
还有其他。回家时跟同科新来的女孩一起喝酒,并且约好“下次一起去看足球”的事。
他有妻室,并没有偷情的念头。不过,跟一名年轻二十岁的女孩在一起时,感觉上连自己也年轻不少。
即使被人笑他傻,然而生活因此变得稍微轻松也未尝不是好事……
然后,星期五的今天,提前下班,时间还不到七点。爽朗的风吹过月台。离开公司前,上田特地打电话告诉妻子:
“今晚我回家吃饭。”
做梦也想不到——如此舒畅的日子,竟然裂开一个意外的缺口,企图吞灭他自己。
上到月台时,刚好有一班电车开走。
有那么一瞬间,月台的人少了,视界也开阔。
可以见到长板凳。然后,一名坐在长凳上,头垂向前,一动也不动的青年映入眼帘。
换作平日的话——累得要死,根本无暇去理别人的事。
可是,今天上田心情太好了,他想帮助什么人……
“你没事吧?”
大概被前辈同事强迫喝酒吧?穿西装的那名青年往前弯着背,辛苦地呼吸着。
“要不要叫人来?是不是不舒服?”
他伸手碰一碰对方的肩。青年做出受惊的反应,抬起脸来。
“是你。”
相识的脸孔。今年才入社的,曾经前来打过招呼。可是……
“什么事?”青年用平板的语调说。
“你是……根岸君吧?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我没什么事。”
“是吗?”
“你想说什么?你以为我神经病?”
“不是的。只因你脸色不太好——若没什么就好。”
“我不是说没什么事吗?”
“嗯,我懂,我懂。”
姓根岸的这名白皙青年,上班不过一个星期,其后突然不来了。
打电话去他家,没人接听,结果失去音讯十天左右,突然又出现了。
这样重复了几次,上面的人说“无法照顾下去”,终于在前几天请他辞职。
当然,上田和他不同科,他只是听人如此谣传而已。
“对不起,打搅啦。”
上田决定不再理根岸的事。像傻瓜似的!狗咬吕洞宾!
应该生气的是上田才是。他走到月台的另一边,停下脚步。
回头去看时,可以望见根岸所坐的板凳。
他耸耸肩,喃喃地说:
“我才不管你。”
对——实际上,他的事跟上田毫无关系。
上田游目去看电车来了没有。
只不过两三分钟而已,月台上已人潮汹涌,指示电车门位置的线条前面形成人龙。上田又漫不经心地回头望那板凳。
板凳是空的。
他走到人龙前方,这是换车的车站,下车速度较慢。如果排得太后的话,上车比较辛苦。
上田看准时机,排到一个好位置。
没问题了,这里可以毫不费劲地上车。
“电车马上开进三号月台。请乘客们退到白线内侧候车。”
人的心理是颇有趣的,广播传出时,明明没有往前超越太多,却都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
上田稍微退后,脚却踩到什么人的鞋尖。
“对不起。”他回头——根岸站在那里。
“干吗摆了那种脸孔?”根岸说。
“没有哇。”
“你看到我,不是大吃一惊吗?”
“没有的事。”上田转向前方。
“你觉得我很讨厌是不是?我工作做不好,一无是处,是不是?”
上田无视他的话。对方从后面跟他说话,他不想放在心上。
“我一直是第一的。”根岸接下去,“从小学开始一直第一,大家说我是天才。大学毕业时,我是毕业生代表。你明白吗?”
后面也排成人龙了。并肩站在旁边的乘客,露出惊讶的表情,注视讲话的青年,或者佯装不知看着前方的上田。
“谁也不了解我。”根岸接下去,“我无法向那些笨蛋低头。他们不应该叫我做事。我说了,可是谁也不懂——全是傻瓜!那种公司不适合我。我知道的。因为我太优秀了,大家想拥上来踩扁我。像你那样,用那种不屑的眼光看我。”
快来吧——电车干吗还不来?
上田不耐烦地等着。
电车开进车站月台前,感觉出奇的漫长。
终于,电车开进来了。
“你听见吗?”
根岸捉住上田的肩膀。上田头也不回地拂去他的手。
“放手!走远一点!”
根岸脸色转白。
电车停了——门开启,好些乘客要下车,然后人龙从前端被车厢吞噬而去。
“你是个卑鄙的家伙!”根岸喊着说。
根岸手上的刀,不顾一切地刺向上田的背。
人潮往车厢推挤着进去。
根岸忽然离开车厢。
上田被人推着走进车厢,不见了踪影。
出发的钟声鸣响。笛子也响了。
仿佛传来惨叫声,却被笛声掩盖了。门关上,电车仿佛没事儿般开动。
“看吧……活该!”
根岸仿若喝醉酒般往前迈步。
有人揪住他的手臂。根岸吓一跳,胆怯地叫:“干什么!”
“镇定。”男人说,“我很了解你的心情。”
“什么?”
“你有权利这样做。你有权除掉那些卑鄙的家伙。”
“除掉……对呀,除掉——很好的字眼。除掉。”
“我来帮你。你一个人的话,工作不容易。”
“你帮我?”
“是的。咱们俩可以做好朋友。是不是?”
“嗯……”
对方的视线使根岸安心。那里没有轻蔑或厌恶。他找不到过去一直看不起他的眼神。
“来,走吧。”
“去哪儿?”
“先把你那染血的手洗一洗吧。”男人说。
二人从月台走下楼梯。
那个时刻,爆满的电车车厢内发生大骚动。骚动的原因出自上田本身,而他已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