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幸子停下车来。
这里就是吧!眼前是一幢别墅式的优雅建筑物。
到处找不到门牌之类的东西,但看来错不了。
幸子有些踌躇。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她拿着三谷交给她的便条来到这里,很狼狈地找了许久。
这一带几乎没有人烟,无从问路。同样的地点绕了好几趟,有时完全走在树林中,进退不得……
入夜后,四周一片漆黑,也曾想过今天回去算了,然而连回去的路也不晓得。正当兜兜转转的时候,突然来到这个地方。
房子没有亮灯。是否不在家?
三谷真的替她联络了吗?幸子非常清楚,从事他那种工作的人很忙碌。
路途中使幸子胆战心惊的是──经过秋崎洋子被杀的现场。
现场距离这里并不太远。
这是偶然巧合么?还是……
“反正来了。”幸子对自己喃喃地说。
倘若不在家,改天再来好了。只是没有自信可以再找得到。
幸子走在伸延至玄关门廊前的石板路上。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被人注视。
她抬头望向二楼的窗口。白色窗帘开了一条缝,幸子望过去时,窗帘关上了。
有人在。
多半是仓冈恭子听见车声,起来看看吧!
幸子松一口气,站在门前揿铃。隔着厚重的门,澎湃的波涛声仿佛远飘而至。
“啪”一声,灯亮了。有人走出来。似乎听见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门发出咯当一声响。嗖一声打开几公分,就停止了。
幸子有点吃惊。住在这种大豪邸,居然也不用看清对象是谁就开门了。
不过,也许富有人家就是这样。
“对不起──我叫大木。”幸子说。
幸子把门轻轻拉开,见到宽敞的玄关,是令人目瞪口呆的豪华设计。
奇妙的是,没有一个人在那里。
“仓冈女士,你在吗?”
应该有人在的。当然的事。因为门是这样为她打开的。
幸子走进玄关,犹豫不已。
“打搅啦。有人在吗?”
突然,背后发出沉重的声音,门关了。幸子吓得差点扬声叫起来。
对。这扇门一定是电动操作。这样就很容易理解为何没有人,门也会自动打开了。
“我叫大木。请问有没有人──”右边的深处传来脚步声。“对不起,有人在吗?”
没有回音。幸子耸耸肩。
她决定进去看看。自己拿拖鞋穿上,往脚步声的方向走过去。
门开着。她悄悄窥望一下,乃是宽敞的客厅。灯火通明,可是到处不见人影。
到底这是怎样的住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孩子的笑声──男孩子的高尖笑声。
吓得她转过身来。只听见短促的脚步声,显然是跑上楼去了。
幸子出到走廊,四处张望。
看见一道楼梯。小孩子好像是从那里上楼去了。
原来这样。终于明白过来。一定是大人让孩子在家看门,因此一直不肯出来。他在跟大人开玩笑而沾沾自喜。
“听见吗?”幸子站在楼梯下面往上喊。“有人在吧!”
没有回音。
可是,任意进入别人的家已不够礼貌了。她迟疑着是否可以上楼去。
幸子困扰地呆立在楼梯下面。然而等来等去,总是没有人出来。
咭咭咭咭……憋不住气的笑声,从上面传下来。像是有人从某处俯视幸子困扰的样子,正在享受作弄她的乐趣。
“请你下来好吗?”幸子说。“不然──我可不可以上去?”
有没有成人在家?幸子左顾右盼。
“有人在吗?”
幸子出到走廊大声呼喊,可是只有自己的空洞回声而已。
没法子。幸子下定决心,沿着宽楼梯上去。楼梯铺了厚地毯,吸收了脚步声。
一阵冷风吹下来,幸子悚然一惊。是窗口开着的缘故吧!但冷得怪异,不像外面的风,而像冷气的风。
这个时节开冷气?不过,并非不可能。
幸子察觉自己在害怕。究竟为何会这样?这只是一所平常的房子,现在的我只不过走上平常的二楼而已。
纵然如此,为何自己双手在冒汗?
幸子的记忆深处,有些东西开始活动。
有一种所谓的“即视感”。即是在第一次接触,却像以前在那儿见过的感觉。
那是什么?有些东西触碰着幸子的记忆。
上到二楼,幸子一眼望向无人的走廊。刚才明明有人在的。幸子开始思绪凌乱。
“你在那儿?”幸子说。她发觉自己的声音出奇的细微和颤抖。
振作些!你以前是教师哦!她骂自己。
“对了!”幸子喃语着停下步伐。
教师。我当教师的时候。“它”碰着了那个记忆。
那个又尖又高的小男孩笑声。
一模一样。仓冈克哉的笑声……
少年变声前特有的金属般的尖声。纵然在班上哄堂大笑时,她也能够分辨克哉的笑声。
因为,克哉很少大笑。
可是,为何在这个地方有小男孩的笑声?听错了?不,不会的。
幸子用力甩甩头。振作些!克哉已经在八年前死了。
况且,纵使这里有小男孩也不足为奇。仓冈恭子其后可能结婚,也会生儿育女。
她那时也有四十前后了吧!不过,现在高龄生产已不稀奇了。
对。假如我现在生孩子,也算高龄生产啦。
幸子勉强自己笑了。如果不笑的话,她怕自己不敢往前走。
对。没什么好怕的。到处灯火通明,这种新颖的豪邸,不可能有幽灵出没吧!
幸子平复心绪,继续迈步。
好几个房门并排着,每一间都紧紧关闭着。要不要打开其中一道门看看?可是,不应该任意而行……
咔嚓一声,其中一道门突然间开了一条缝。吓得幸子差点喊出来。
可是,门不再打开,停在那儿。一线灯光漏出外面。
“有人──在吗?”
幸子明知故问,慢慢走过去。她的手搭在门柄上。冷冰冰的金属触觉。
“我进来啦!”
幸子倏地推开房门。意想不到那样宽大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然而──里面空空如也。不,房间中央摆了一张椅子,背门而立。
刹那间,幸子感觉似乎有人坐在那里。那是错觉,只是椅子上竖着照片而已。
幸子悄悄绕到椅子另一边去看。
仓冈克哉就在那里。从黑白照片中直盯着幸子。
充满怨恨的眼神,仿佛在问她,为何害死我。
“克哉同学……”幸子当场跪下来。
当她发现照片前面摊开的发黑脏衬衣时,她的两手紧紧合十。那不是污垢。也不是普通的污迹。
那是血迹。那件衬衣就如八年前那样,摊放在照片前面。
“克哉同学──”幸子垂下头去。
八年前,幸子终究没有出席克哉的丧礼。她本想出席的。不是借词,乃是事实。然而校长阻止她。他认为不是校方的过失。那个母亲神经又不正常。如果出席了,等于校方承认有责任。
被克哉的死震撼打垮的幸子,最终听从了校长的话。
“对不起,克哉……”
幸子双手就地,深深垂下头去。
然后,突然觉得有人站在跟前,于是抬起脸来。
不,没有人。同样的椅子、照片和衬衣而已。
然而,有人站在旁边的感觉并没有消失。难道他母亲恭子回来了?
“有人在吗?”
幸子站起来。不料身体失去平衡,脚下踉跄,下意识伸手扶住那张椅子。
眼睛转向椅子,她的手正搁在那件衬衣上面。
可是──怎么会有湿的感觉?八年前的黑色污迹,一下子黏住幸子的手。
幸子睁大眼睛,看见难以置信的光景。
鲜红的血,从那件衬衣渗出。然后慢慢从她的指间爬上手背扩散开来。黑色的液体变成鲜血,开始从椅子滴落地面上。
幸子发不出声音来。抽回自己的手,踉跄后退。黏在手掌的血,沿着手腕扩散出去。
“啊……克哉同学!原谅我!”
幸子喊着冲出房间。那个尖笑声仿佛追赶着她似的在耳边回响。
幸子跌跌撞撞的冲下楼梯,从玄关逃出外面。
不可能──不可能有那种事!这是梦!
可是,左手的血是真实的。幸子一边往车子跑,一边把左手的血擦在衣服上。
她上了车,发动引擎。车子飞也似地往前驰骋。
她忘了开车头灯。只顾拼命摆方向盘,车子一时向左一时向右,轮胎发出吱吱声摩擦着地面一路往前驶。
冷静!必须冷静!
幸子告诉自己,然后停下车子。
夜的寂静突然包围着她。她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心脏鼓动声。
幸子把脸伏在驾驶盘上,哭了起来。
连自己也分不清是恐惧的眼泪,还是悔恨的眼泪,总之哭了。
不知哭了多久,幸子终于收拾心情,抬起脸来,不住地叹息。
“回去吧!”她告诉自己。
仓冈恭子的家有些什么,现在不去想的好。总之现在必须回自己的公寓去。
幸子拿毛巾抹掉黏在左手的血,又把驾驶盘仔细抹干净。
这次开了车灯,慢慢驾驶。
她以为自己又要迷路,不料很快就出到宽阔的汽车道路。
怎会这么近?
走了一会,进入高速公路。在空旷的马路上,可舒服地兜风。
幸子一直注视前方,其他的事一概不想。她成功到了某个程度,然后加速,兴致盎然地驱车往前。
肚子饿啦。待在寓所的伊东京一也饿了吧!
突然,幸子想被京一拥在怀里。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公寓,发生进一步关系也不稀奇。
京一今年十八岁。大概还没碰过女人吧!
听他的说法,他和秋崎洋子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关系。
对。我的年纪比他大,让我教他好了。
幸子有过情人。以前也跟三个男性有过关系,但不持久。
也许自己太认真了。虽然她从来没有强逼对方说:“跟我结婚”,可是大家却怕了她,对她的认真敬而远之。
如果交往时态度轻松一点就好了。对。就如消遣……
现在知道了。幸子终于知道成人之间应该怎样交往。可是,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不错。跟京一玩玩成人游戏吧!让我告诉他“女人”是什么。
幸子微笑。
突然,左手一滑,驾驶盘摇摆不定。
怎么回事?幸子的脸色猝变,重新握好驾驶盘。
在紧握驾驶盘的两手手指间,有血渗出来。
“不可能的!不会的──”
车子在蛇行。后面的车辆响起喇叭声。
“啊──不要!克哉君!不要!”
她混乱了。拿起左手一看,血湿兮兮地扩散开来。
幸子喊叫起来。那是悲鸣?抑或求救的叫声?
幸子的车子超出行车线,撞上路中央石壆。当车子反弹回来之际,一部大型货车直冲过来。
随着轰隆声,幸子的车碰碎了。车顶瘪了,车身断为两截。幸子的身体在一瞬间被压碎。
在她吐血断气之前,突然听见小男孩的尖锐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