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去门窗关闭的房子里喝烈酒。他偶尔这样做,她亦如此。他想肯定这艘白船的存在。今夜他将它混淆于另一个记忆之中,混淆于一个同样封闭的场所。他说:和海滨旅馆的大厅混在一起了。

  她说:那艘船存在过。城里的人说起过它。它来自勒阿弗尔。它是被退潮的海水带走的,一直带到茫茫的海上,它一定朝着岸上的灯光返回。这是艘中等体积的希腊游船。除他之外其他见过这艘游船的人都说游船上只有船员。

  她问他是否见过这艘游船上的乘客。

  他无法肯定,但当那艘游船掉头时,他相信他看见一男一女在舷墙旁凭栏观望,欣赏着沿岸一长串闪烁着灯光的娱乐场所,这样持续了无疑有一支烟的工夫。然而,当那船重新驶向航道时,他们一定进了船舱,他没有再看见他们。

  他躺在她身旁。他们沉醉于一种他们不曾感受过的幸福之中,这幸福是如此的深沉,他们为之恐惧。

  他对她说他弄错了,不是天亮了,而是黄昏降临,他们走向又一个黑夜,为了白天的到来,他们得等待整个黑夜过去,他们弄不清时间是怎样流逝的。她问他大海的颜色。他不知道。

  他听到她在哭。他问她为什么哭。他没等她回答。他问她海应该是什么颜色的。她说海为自己抹上了天的颜色——与其说是颜色不如说是一种光的状态。

  她说他们也许开始死亡了。

  他说他对死一无所知,他是个恋爱之中不知爱,濒临死亡不知死的人。他的嗓音里还有喊叫声,但声音遥远依稀,如泣如诉。

  他对她说现在他也认为他俩之间的事一定涉及她在他们的故事开始的头几天所说的内容。她脸贴地板,藏住面孔,她在哭。

  这是最后一夜,演员说。

  观众静坐不动,注视着安静下来的方向——主人公。演员用目光示意他们的位置。主人公依然暴露在河边强烈的灯光下。他们面朝剧场躺着。简直可以说他们在这寂静中已无生命的迹象。

  他们朝剧场、室外、读物、大海看去。他们的眼神恐惧、痛苦,老是因成为众人——台上的演员和剧场内的观众——注视的对象而怀有犯罪感。

  最后一夜,男演员这样宣布。

  他们面向观众席,若即若离,准备从一切人类的故事里消失。说明这一点的并非是渐暗的光线,而是那个男演员孤寂的声音,它将促使其他演员原地站定,停止动作,迫使他们度过地狱般的最后一刻的死寂。

  这个晚上是第六夜,他转过了目光,而她,当他一靠近,她便用白被单把自己盖住。

  最后一句台词,男演员说,也许会在静默之前说出。看来应由她在他们爱情的最后一夜为她而说。它应该与你通过认识不曾经历的东西后偶尔受到的感情撞击有关,与语言障碍有关,处在这种障碍之中,你无法表达出这一障碍是怎么回事,这是由于词语在巨大的痛苦面前显得枯贫无力的缘故。

  在剧场的尽底处,演员说,会有一堵蓝色的墙。这堵墙围绕舞台。它很厚实,朝着大海,在落日下显现着。乍一看,它像个被遗弃的德国要塞。这堵墙的特征是无法摧毁的,尽管它日日夜夜经受海风的折磨,尽管它受到最强烈的暴风雨的打击。

  演员说这座剧院是围绕着对这墙和大海的想法建造起来的,目的是让海的喧哗,或远或近,永远在剧院内存在。风和日丽时,那厚实的墙会使它的音量减弱,但它的声音永远在那儿——和着风平浪静的大海的节奏。你从来不会弄错它的自然属性。有些风狂雨急的夜晚,你能清晰地听到海浪在拍击房间墙壁,以及和话语夹杂在一起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