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肯委员会推选出来的,范围更小的计划委员会由五人组成。其成员有地理政治组的分会长、战略组的分会长和经济组的分会长。再加上毛遂自荐的索尔·内桑森和奈杰尔·欧文。欧文还担任了主席的角色,负责对其他人质问的答疑。

  “咱们一开始就进入正题吧,”经济组的分会长拉尔夫·布鲁克首先发言,

  “你是否正在考虑暗杀这个叫科马罗夫的人?”

  “不。”

  “为什么不暗杀他?”

  “因为暗杀的成功率很低,即使成功了,在这个案子里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在这间屋里,欧文比其他任何一个人更了解暗杀行动的效能,CIA曾利用它的资金和技术企图实施“结束”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各类行动。在卡斯特罗拒绝吸的雪茄烟里被放人了炸药,他谢绝穿着的西装里注入了毒药,他的靴子上光剂的气体,据说可以使他的胡子全部掉光。这全部过程显得十分荒谬。最后,CIA求助于黑手党,但是黑手党的努力更加滑稽。黑手党指定的职业杀手约翰·罗塞利在佛罗里达海湾穿着特制的可以杀人的靴子死去了,而卡斯特罗却继续进行了七个小时的演讲。他有足够的理由,在一开始时就可以暗杀他。

  查尔斯·德·戴高乐六次躲过了法国战斗部队杰出人物对他实施的暗杀行动,约旦国王侯赛因经历的暗杀次数还要多,萨达姆·侯赛因经历的暗杀更是数不胜数。

  “为什么干不成,奈杰尔?”

  “我刚才没有说干不成,我只是说非常困难。这个人的周围戒备森严。他的贴身警卫和护卫队长都不是白吃干饭的。”

  “而且,即使暗杀成功,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是的!这个人死了,另外一个人将步他的后尘,继续扫荡全国。也许要执行的是同一个计划,继承的是先烈的遗志!”

  “那么该怎么办呢?”

  “所有的政治活动家都倾向于从事破坏稳定的工作。我想这是美国人的说法。”

  人们都沮丧地笑了。因为,美国国务院和CIA曾经试图颠覆好几个国家的左翼领袖。

  “将需要准备些什么?”

  “预算资金。”

  “没问题,”索尔·内桑森说,“需要多少,你说吧!”

  “谢谢你,以后再谈此事。”

  “还有呢?”

  “一些技术保障,大多数可以买得到。可能还需要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进入俄罗斯从事某些工作的人。一个非常能干的人。”

  “那是你的本分工作。如果那个人能名誉扫地,失去大多数人的信任。下面该怎么办,奈杰尔?”

  欧文说:“这是主要的问题。科马罗夫不只是会吹牛。他很老练,精力充沛,有超凡魅力。他理解并迎合俄罗斯人民的本能。他是一个偶像。”

  “一个什么?”

  “一个偶像!不是一幅宗教画像,是一种象征,他代表了某种力量。每个国家都需要某种力量、某个人或某一象征,给人们提供一个忠于的对象,这种力量能使各类不同的人有一种统一的观念,这就是团结。如果没有一个统一的象征,人们就会卷入内部争斗。俄罗斯幅员辽阔,有许多少数民族。共产主义虽然残忍,但是它提供了一种统一性。在南斯拉夫也是如此,我们已经目睹了失去了统一性的后果。靠意志达到统一,必须有这种象征。你们有美国国旗作为象征,我们有我们英国的女王。目前科马罗夫是他们的偶像,只有我们知道他是多么残忍。”

  “他的策略是什么?”

  “像所有的煽动政治家一样,他利用人民的希望、他们的欲望。他们的爱和恨,但主要是利用他们的恐惧心理。他将利用这种方式赢得民心。有了民心,他就能拿到选票,有了选票,他就能获取权力。然后,他将利用手中的权力操纵国家机器,以便实现黑色宣言上制定的目标。”

  “但是如果他被暗杀了,结果会怎样呢?局势会再一次回到混乱的状态?甚至会引起内战?”

  “很可能。除非我们能给这个综合体里注入另一个品质较好的偶像,一个值得俄罗斯人民献出忠心的人。”

  “没有这样一个人,从来没有。”

  “哦,曾经有过!”奈杰尔·欧文说,“很久之前曾经有过。他被称为俄国沙皇。”

  1990年9月,兰利。

  图尔金上校——化名为莱桑德的特工,发来了一封急件,这封急件是发给贾森·蒙克本人的。它的明信片地址是东柏林歌剧院咖啡厅的公开街名。急件的信息既简单又明了:“希望再一次见到您。祝好,乔斯·玛丽亚。”这封信是寄给CIA在波恩的一个可靠信箱的,据说是在西柏林的一个信箱投递的。

  CIA在波恩的工作人员并不知道这个发信人是谁,只知道信是发给在兰利工作的贾森·蒙克的。于是他们把它转过来了。从西柏林的发信地址上看不出什么名堂。

  图尔金用手腕轻轻一抖,将已盖章的信通过打开的车窗塞进了一辆路过的轿车里,那辆轿车挂的是西柏林的车牌,正往回行驶。图尔金对吃惊的司机只简单地嘀咕一句后,继续向前走去。等到他的“尾巴”拐过弯来时,他们已经错开了。那位好心的西柏林司机在西柏林把信寄出来了。

  这种碰巧的方法不值得推荐。但是,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信件里写下的潦草的日期错了。明信片是9月8日寄出来的,德国人或西班牙人书写日期的习惯是,先写日期,再写月份,最后写年份。但是明信片上书写的日期似乎是按照美国人的习惯书写的。它留的日期是1990年9月23日。贾森·蒙克知道它的意思,即:我需要在本月23日9点会面。在信的结尾有一个西班牙语签名,它的意思是:情况很严重,很紧急。

  会面的地点显然是在东柏林歌剧院大街。

  东西德国统一的最后仪式预计10月3日在柏林举行,那时将正式结束苏联对东德的统治地位。到那时克格勃的活动范围将大大缩小,仅在明特尔杰思林登的苏联使馆内设一个机构。一些大型活动机构必须撤到莫斯科去。图尔金有可能与他们一起行动。如果他想逃跑,现在正是机会,但是他的妻子和儿子现在还在莫斯科。学校秋季学期刚刚开始。

  图尔金想说些什么。他想亲口对他的朋友说。情况非常紧急。与图尔金不同,蒙克知道德尔斐、猎户星座和飞马星座失踪的消息。

  等待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不久,蒙克因操劳过度生病了。

  除他自己之外所有的客人都走后,所有黑色宣言的复印件都在主人的监督下被烧毁了,只留下了奈杰尔爵士本人的那份原件。文件被烧成了灰,随风飘散了。欧文与主人一起起程了,他感谢主人用他的私人飞机将他送回华盛顿。他利用飞机上安装的安全电话系统与哥伦比亚特区的老朋友通了电话,邀请他一起吃午饭。然后,他坐在主人对面的高靠背皮椅里休息了一会儿。

  “我知道我不该再问更深的问题了!”索尔·内桑森边说边倒了两杯非常鲜美的夏敦埃酒,“但是,我能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当然可以,我亲爱的伙伴。但我不能保证是否可以回答得出来。”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问的。你来怀俄明州的目的,是希望委员会能批准某项行动计划,难道不是吗?”

  “晤,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我觉得你把我的愿望都表达出来了,比我讲得更好。”

  “我们都感到震惊。真的。与会人员中有七名犹太人。你为什么退却了呢?”

  奈杰尔·欧文望着飞机下面飘过的云层。他们飞机下面的某个地方是一片的广阔的麦田,现正在收割麦子,是多么好的收成啊!他眼前又浮现出很久之前很遥远的另一个地方:英国兵正在阳光下呕吐,脸上带着防臭口罩的推土机司机们,正设法将堆积如山的尸体推到深坑里去,到处都是骨瘦如柴的身躯、臂膀。人类在默默地乞讨食品。

  “真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历过一次以后,再也不想看见这一切悲剧重演。我想,我还是一个老派人物。”

  “老派的?好吧,为它干杯!你要亲自去俄罗斯吗?”内桑森大笑起来。

  “哦,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其它更好的办法。”

  “我的朋友,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索尔,我们过去常说一句行话:有老特工,还有大胆的特工。但是,从来没有既老又胆大的特工。我会加倍小心的。”

  他在乔治敦逗留时,他的朋友曾建议他去领略一个叫做拉肖米埃的法国情调的精美小饭店,它离四季饭店只有100码远。

  欧文先到达那里,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待他的朋友。

  长期以来,这位前英国秘密情报局的局长要比CIA的局长内行得多,过去他来兰利时,常与他的情报同行——作战部和情报部的副局长们交往,他们在一起时谈话很投机。他们对白宫任命的政客,通常有一致的看法,但是也不可能总是这样。

  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了,一位年龄相仿的白发美国人从车里下来,然后付了车钱。欧文穿过马路迎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很久不见了,你好吗,凯里?”

  凯里·乔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奈杰尔,你在这里干嘛呢?为什么要请我吃午饭?”

  “你在埋怨我吗?”

  “绝对不是,见到你真高兴!”

  “好吧,咱们到里边,边吃边聊。”

  他们来得有点早,吃午饭的人群还未到达。

  服务员问他们是要吸烟餐桌还是要不吸烟餐桌。

  “吸烟!”乔丹说。欧文竖起了眉毛,因为他们两人都不吸烟。

  然而乔丹这样做是有目的的。他们被领到后面的一个隐秘的小棚里,在那里谈话可以防止被人偷听。

  服务员拿来了菜单和一张甜酒单。他们二人都要了第一道蔬菜和肉菜。欧文看了一眼波尔多葡萄酒的单子,发现了一种极好的波尔多葡萄酒。服务员微笑了,那酒比较贵,已经在室内保存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几分钟后,服务员就拿来了标签,得到认可后,打开瓶塞,轻轻地把酒倒出来。

  服务员离开后,凯里·乔丹说:“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森林边上来了,怀旧之情?”

  “不完全是!我想还是因为有个问题。”

  “是不是与你们在怀俄明州与那些傲慢的朋友一直谈论的问题有关?”

  “啊,凯里,亲爱的凯里,他们真不该解聘你。”

  “你说对了!有什么问题?”

  “俄罗斯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坏事情。”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这次的事情比以往更糟,已经惊动了我们两国的政府。”

  “为什么政府没有反应?”

  “我想,可能是因为官方胆怯了!”

  乔丹用鼻子哼了一声:“和我预料的一样。还有什么其它的新鲜事儿?”

  “因此,上个星期我们委员会的讨论结果,还是应该派人去看看。”

  “派人?不顾政府的反对?”

  “总的看法是这样的。”

  “那么你为什么来找我?我已经退休了,已经12年不参政了。”

  “你还能与兰利说上话吗?”

  “我不再与他们打交道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来找你凯里的原因。事实上,我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够去俄罗斯的人,并且不会引人注目的人。”

  “是因为黑色档案吗?”

  “是的!”

  “与国家安全局(FSB)作对?”

  就在戈尔巴乔夫下台之前,他把克格勃分解了。原来的第一总局重新命名为SVR,但是职能不变,老总部的位置没变;第二总局负责国内安全,重新命名为国家安全局。

  “也许,比那更棘手。”

  凯里·乔丹嘴里咀嚼着银鱼,心里思考着,然后摇摇头:“不,他不会去的!他再也不会去了!”

  “谁不会去了?”

  “我正在想一个人。他像我一样也退出来了,但是,他比我年轻。他的素质相当好,很冷静,聪明过人,是个天才。五年前被解雇了。”

  “他还活着吗?”

  “据我所知,他还活着。晦!这种酒的味道还真不错,我一般喝不到这种好酒噢!”

  欧文拿起酒瓶,加满了他的酒杯。

  “那个不会去俄罗斯的家伙,他叫什么名字?”

  “蒙克,贾森·蒙克。他俄语讲得简直像俄国人一样。他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好的特工管理员。”

  “好吧,即使他不愿意去,你也给我讲讲这个贾森·蒙克吧。”

  于是,这一位前CIA负责作战部的副局长,详细叙述了蒙克的故事。

  1990年9月,东柏林。

  这是一个秋天温暖的傍晚,咖啡厅大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图尔金上校身穿一套德国布料、德国制造的浅色西装,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在人行道旁边的一张小桌子前坐下。有一对年轻的恋人刚刚离开这张桌子。当服务员把桌子上的玻璃杯盘收拾了以后,他要了一杯咖啡,打开了一张德国报纸,开始了阅读。

  他所从事的工作就是反情报,对跟踪监视很内行,被认为是反间谍专家。因此,监视他的克格勃人员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是,他们就在那边,在对面歌剧院广场的板凳上坐着一男一女,他们很年轻,无忧无虑,每人的头上都带着随身听的耳机。他们每时每刻都可以与停在一个角落里的两辆轿车保持通信联系,汇报监视情况并接收命令。那两辆车里坐的是搜捕别动队,因为,最终的逮捕令已经下达了。

  最后两条情报使图尔金失去了平衡。埃姆斯在他的叙述中说莱桑德是在国外招募的,讲西班牙语。单语言这一条就使调查团将查阅档案的范围缩小到拉丁美洲和西班牙。最近刚证实,另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是五年前到厄瓜多尔第一次在拉美任职的,而埃姆斯所说的招募发生在六年以前。

  第二个证据来源于那个聪明的建议。他们查阅了在对CIA秘密信箱住址发动袭击的那天晚上,从东柏林克格勃总部打出去的所有电话记录,那天晚上的袭击行动未成功,房主在袭击前一个小时逃跑了。

  记录表明,曾经有人利用大厅里的公共电话给被袭击的住宅通风报信。当晚,另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在波茨坦。而且,当时领导那场袭击的负责人就是图尔金上校。

  正式逮捕令可以下得更早一些,但是因莫斯科要来一位级别很高的军官而推迟了。这位军官坚持要出现在逮捕现场,而且,他要亲自将被怀疑对象押回莫斯科。

  那个被怀疑的人突然步行离开了办公区,监视的人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跟踪而来。

  一个西班牙籍的摩洛哥擦鞋匠正沿着咖啡厅的人行道慢步走来,沿路询问是否有人愿意擦鞋,许多人摇摇头。东柏林的人不习惯看到擦鞋匠在他们的咖啡厅里转悠。但是,西柏林的人当中有许多人是第三世界国家的移民,他们滋生在这个富有的城市里,做一些低级的工作。

  那个巡游的擦鞋匠终于找到了一个客户,他赶紧放下小凳,蹲在客人的面前,迅速挤出黑色鞋油,开始擦一只系带的粗革皮鞋。一个服务员过来,赶他走开。

  顾客用口音很重的德语说:“他已经开始擦了,就让他擦完吧。”服务员耸了耸肩无奈地走开了。

  “你来了很长时间了吧,科尧,”擦鞋匠用西班牙语低声说。“你好吗?”

  那个俄国人身子向前靠了靠,指了指需要多上些鞋油的地方。

  “不太好,我认为有问题!”

  “告诉我,怎么回事?”

  “两个月前,我不得不袭击这里的一栋住房。它被指控为CIA的一个信箱联络点。我设法打了个电话,让屋里的人及时逃跑了。但是他们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是不是有人被逮捕了?”

  “有可能。你为什么这样想?”

  “还有更多更坏的事情呢。两周前,就在我写明信片之前,从莫斯科来了一名军官。我知道,他在分析部门工作。他的夫人是东柏林人,他们正在东柏林参观。他在参加一场宴会时喝醉了,他吹牛说莫斯科已经逮捕了几个人,一个是在国防部工作,另一个是在外交部。”

  对于蒙克来说,这个突然消息就仿佛用他将要擦完的粗革皮鞋,照自己的脸凶狠地踢了一脚。

  “饭桌上有人似乎说了一句:你们肯定在敌人内部有一个很好的内线。那个人按了一下鼻子,眨了眨眼。“

  “你必须跳出来,科尧。现在,就是今天晚上。过来吧。”

  “我不能丢下卢德米拉和尤里。他们现在还留在莫斯科。”

  “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吧,我的朋友。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行。苏联统治的这块土地也只有10天的寿命了,10天后,这里就变成西德的领土了。那时,他们就不能随便走动了。”

  “你说得对。10天以内我们全家会过来的。你能照顾我们吗?”

  “我会亲自处理的,不要耽搁了。”

  那个俄罗斯人递给擦鞋匠一把东德马克,这些钱可以储存10天,然后兑换成有价值的德国马克。擦鞋匠起身表示谢意,便匆忙地离开了广场。

  广场那边的两个人从耳机里听见了一个声音。

  “时间到,开始逮捕。快去!”

  那两辆灰色的捷克轿车从角落里开出来,急速驶入了歌剧院广场,猛然在咖啡厅旁边的马路边停下了。从第一辆车里突然钻出三人,向人行道横冲直撞过来,他们用肩膀把两旁的行人挤出了人行道,上去抓住前排其中一位咖啡厅的客人。第二辆车又冲出两个人,他们打开后车门,站在那里把守着。

  咖啡厅的人群中传来了惊慌的喊叫声,人们发现那个穿着浅色西装的人被架起来,被用力投入了第二辆车的后门里。车门被砰地关上了,车轮呼啸着开走了。搜捕别动队的队员们重新上了第一辆车,他们跟在前边那辆车的后面开走了。

  蒙克位于街区的末端,离攻击现场只有100码远。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无能为力。

  “那次柏林会面以后的情况呢?”奈杰尔·欧文爵士问道。

  一些吃午饭的人正取回他们的信用卡,开始离开咖啡厅以便回去工作或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去了。奈杰尔拿起波尔多葡萄酒瓶,发现里面没酒了,他示意服务员再拿一瓶来。

  “奈杰尔,你是否打算把我灌醉?”乔丹苦笑着问道。

  “不!我想咱们这把年龄的人,再也不会像潇洒的绅士那样喝酒了。”

  “我想也是。不管怎样,最近我很少有机会喝波尔多葡萄酒。”

  服务员又拿上来一瓶新酒,得到同意后,打开瓶塞,将葡萄酒轻轻倒入酒杯里。

  “那么,我们为什么而干杯呢?”乔丹问道,“为这场伟大的游戏?还是伟大的混战?”他憎恨地补充说。

  “不对!是为了我们过去的友谊,为了我们的坦荡胸怀!我想,这是我最关心的。因为这是年轻人所不具备的,即道德上的绝对坦诚。”

  “我们来为它而干杯!自从在柏林发生了那一事件之后,蒙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简直快要发疯了。当然,那时我不在场,但是我还能与米尔特·比尔登等人说上话。我们是在谈论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仅了解一些大致情况。蒙克回到兰利的办公大楼后,逢人就讲,苏联分部里肯定有双料间谍。当局肯定不愿意听到这些话。他们让他把情况写下来,他照办了。他写了一份令人毛骨惊然的文件。他几乎谴责了所有的人,说他们都是些糟糕透顶的无能之辈。米尔特·比尔登最后终于把埃姆斯挤出了苏联分部。但是,那个家伙如同吸血鬼一般。在此期间,CIA局长组成了一个新的反间谍中心,其中,在苏联分部内有一个分析小组。该分部需要一名前作战部的办案官员,马格卢推荐埃姆斯,他竟然得到了这个职务。你可以猜一猜,蒙克要向谁去投诉!投诉的正是奥尔德里奇·埃姆斯本人。”

  “对于那个体制来说,一定要有所触动!”

  “奈杰尔,人们常说,魔鬼自己照看自己。在埃姆斯看来,他能控制蒙克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毁掉那份报告!事实上,他的确那么做了。并且,他还更进了一步。他反过来谴责蒙克毫无根据地散布谣言。所有这些事件的证据在哪里?他责问道。”

  “结果,确实进行了内部大检查。但是,其目的并不是调查是否存在一名双料间谍,而是针对蒙克的所作所为。”

  “某种军事审判?”

  凯里·乔丹痛苦地点点头:“是的,我猜是这样的。当时,我真想替贾森说句公道话,然而那时我的名声不太好,有些顾虑。当时执政的毕竟是马格卢。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蒙克编造了柏林的会面,以挽救他那正在衰败的事业。”

  “这些人真糟糕!”

  “他们确实糟糕透顶。那时除了几个已到退休年龄的老战士,作战部里层层都是官僚主义者。经过四十年的奋战,我们终于赢得了冷战的胜利,苏联政体正在垮台。该到了对过去的错判作出更正的时候了,但是他们还是争吵不休,相互推诿。”

  “那么,蒙克后来怎么样了呢?“

  “他们几乎把他撤职。最后他们把他降了职,让他呆在某个机构里无事可做,把他埋没了,不再让他干事了。他真应该辞职,拿上养老金离开兰利那个是非之地!但是,他一直是个顽强的家伙,他坚持下来了,确信总有一天会证明自己是对的。他坐在那里消磨了三年的时间。最后,他取得了胜利。”

  “证明他是对的?”

  “那还用说!但是,太晚了。”

  1991年1月,莫斯科。

  阿纳托利·格里申上校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审讯室,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陪审团的军官们对他们的审讯很满意。他们的委员会不会再开会了。所有的叙述都录在了磁带上,整个故事是以1983年在奈洛比一个小男孩生病为开端的,以去年9月份在歌剧院咖啡厅搜捕别动队的行动为结尾。

  第一总局的人已经通过某个渠道得知蒙克在他们内部已失宠,被降职,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这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再有特工了。他总共有四名特工,但是,想想这四名特工都干了些什么!现在只有一人还活着,而他活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格里申很肯定这一点。克格勃主席也想尽快执行此事。

  主席担心,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里他的建议会被否决。那天他把那份判决书带给总统,按照惯例,第二天上午应该签字了。

  时代确实在变化,正在以令人困惑的速度发生着变化。他所从事的工作遭到四面八方的谴责,受到了那个刚松绑的新闻媒体里的社会渣滓们的谴责。他知道该怎样对付那些社会渣滓。当时他不知道的是,8月份他的主席将领导一次反对戈尔巴乔夫的政变,但是,结果失败了。戈尔巴乔夫开始了报复行动,他把克格勃解体成好几个部份。苏联国体本身也在12月份最终裂解了。

  1月的那一天,格里申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沉思着,克留奇科夫将军把前克格勃上校图尔金的死刑令放到了总统的办公桌上。戈尔巴乔夫拿起笔,迟疑了一会儿,又放下了。

  去年8月,萨达姆·侯赛因入侵了科威特。现在美国的飞机正在大量涌入伊拉克,地面入侵即将来临。许多国际政治家们正在试图调解,充当国际和平的掮客。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角色,国际说客的其中之一,就是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

  “我同意这个人所犯的罪行应该判死刑。”总统说。

  “这是法律的规定。”克留奇科夫说。

  “是的。但是,在这个时候……我认为它不可取。”

  总统拿定了主意,他把死刑报告递了回去,未签字。

  “我有权实施仁慈,就这样决定了。劳改七年。”

  克留奇科夫将军愤怒地离开了。他发誓说这种现象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他和他的同伙们迟早要罢工。

  对于格里申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痛苦的一天里的最后一次打击。他所能做的一切,就是一定要把图尔金送到一个无法活着出来的劳改集中营去。

  80年代初期,政治犯集中营已经从太近的莫得维亚向北移至彼尔姆的附近,即格里申的家乡。许多人都分散到镇里面。知名度最高的非常令人不舒服的场所是彼尔姆—35、彼尔姆—36和彼尔姆—37。但是,还有一个专门用于关押苏联叛徒的非常特别的集中营。下伊尔加下塔吉尔是让每一个克格勃的人听到都会毛骨悚然的地方。

  以前不管卫兵多么残忍,他们毕竟住在集中营的外面,他们的残忍还是零星的和惯例的:克扣伙食,增加劳动量。为了使劳改犯经常接触现实生活,他们与犯人在下伊尔加下塔吉尔里面混合住在一起了,他们经常将所有犯人中最反动的、最不听话的人挑出来杀死。

  格里申要求务必将尼古拉·图尔金送进下伊尔加下塔吉尔,在判刑表格的“改造方式”的一栏里,他写道:特殊——非常严厉。

  凯里·乔丹叹息地说:“不管怎样,我想你能猜出那个不可爱的传奇故事的结尾。”

  “能猜出大部分,给我提个醒吧!”他举起了手,对正在来回走动的服务员说,“请来两杯浓咖啡。”

  “1993年,联邦调查局最后接管了已经进行了八年的双料间谍搜捕工作。后来他们声称接管后用了18个月就找到了所有问题的突破口,清除叛徒的工作早已开始进行了,只是速度太慢了。为了获取证据,联邦调查局做了我们早就应该做的事。他们不顾人权的限制,对剩下几名可疑分子的银行存款秘密进行了检查。他们根据法院的密令,逼迫银行将存款情况全盘托出。这个方法生效了,他们发现埃姆斯是一个美国的百万富翁,这还不包括后来在瑞士的银行账户发现的存款。他的借口是他妻子是加州的一个富婆,事实证明他在撒谎,于是他们把他完全监视起来了。他们拿走了他的家庭垃圾,趁他不在家时进入了他的房间,袭击了他的计算机。他们发现了他收到的和寄给克格勃的信件、大笔付款的记录和对于华盛顿地区秘密信箱的描述情况等等。1994年2月21日,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奈杰尔。他们把他抓起来了,就在离他家阿灵顿住宅隔几个街区的地方。然后一切都搞清楚了。”

  “你当时事先知道此事吗?”

  “不知道!我猜想,情报局这样做还是很明智的。假如我知道,我会赶在他们的前面,亲手把他宰了。我宁愿冒生命危险也要为民除害。”

  这位老作战部副局长两眼盯着饭店的对面,但是,他眼前却浮现出了那些所有已经去世的人的名宇和面容。

  “45次作战行动被毁灭,22名为CIA工作的特工被出卖,其中18名俄罗斯人,4名苏联卫星国的人。他们当中14人已经被处死。所有这些,都是因为那个心灵扭曲的借刀杀人的家伙,想要一栋大房子和一辆美洲虎轿车的结果。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我们早就应该采取查询资金的方法,而并不应顾及民事权利问题。即使在1986年春天之前,埃姆斯已经收到了25万多美元,并把这笔钱存入了当地的银行。当初,我们就应该对接触301档案的41名嫌疑人进行多种波动描写器的测谎试验。虽然无辜者会感到很不舒服,但是埃姆斯可能早就会暴露了。“

  “蒙克呢?”那个英国人问道。凯里·乔丹大笑了一声。

  服务员现在想收拾桌子了,整个空荡荡的饭店里的最后一桌,他走过来,手里挥舞着账单。欧文示意他把账单放到他的面前。那个年轻人一直等到欧文将信用卡放在账单上,然后他拿着信用卡和账单向结账台走去。

  “至于蒙克,我们也不知道他的情况。那天是总统日,也是国家公共休假日,我猜他会呆在家里。第二天上午,有新的消息了,蒙克却收到了那封该死的信。”

  1994年2月,华盛顿。

  在22日,即总统日之后的第二天,邮递业务又恢复正常了。它是第一个邮件。

  该信件是装在一个很不结实的白色信封里,看到免费邮寄权的印章,蒙克知道是从兰利邮局寄出来的,但是收信地址是他的私人住宅,而不是办公室。

  白色信封里面套着一个美国大使馆的信封,该信封上写着:“贾森·蒙克先生收”,是通过维吉尼亚兰利CIA办公楼的中央邮局转递的。有人用潦草的字迹注明“请翻过来”的字样。蒙克把信封翻过来看,在信封背面有同一个人的留言:这封信是有人亲自送到我们维尔纽斯立陶宛大使馆的。我猜你认识那个人。”

  由于信封上没有盖章,里面这个信封显然是通过外交邮递袋送到美国的。

  在使馆的信封里面还有第三个信封,信封的质量更差,里面装有碎纸片,可以清楚地看见上面用奇怪的英语写的内容:“请将此件转交给CIA的贾森·蒙克先生(这一行字加了三道下划线)。发信人是他的一个朋友。”

  真正的信件就在这个信封里面。写信的纸张非常薄,似乎一接触就要裂开,是厕所用的手纸吗?还是书籍后面的破旧的、廉价的空白页?很可能是。

  信是用颤抖的手用俄语写的,使用的是黑墨水,笔尖不太流畅。信的抬头是:1993年9月,伊尔加下塔吉尔。

  以下是信的内容:

  “亲爱的朋友贾森,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在你看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患了伤寒症,是被跳蚤和白虱传染的。现在他们正在关闭这所集中营,把它解体,使它从地球上永远消失,就像地球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集中营一样,这样做真是太无耻了。

  “政治犯里面有12个人获得了特赦,现在莫斯科有个叫叶利钦的人颁布的这项命令。被特赦的人当中有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一名知识分子作家,我认为可以信任他。他答应把这封信藏起来,待他回家后,再帮我寄出去。

  “我将要乘另一列火车和另一个大牲畜运输车去一个新的地方,从此我不会见到你了。因此,我给你写这封诀别信,最后一次告诉你一些消息。”

  信里叙述了三年半之前在东柏林发生的逮捕细节。尼古拉·图尔金讲述了在列福尔托沃监狱的地窖下面所遭受的毒打,以及他不得不将所有事情坦白的经过。他描述了那个充满粪便臭味的地窖,那哭泣的墙壁和永不消失的寒风,那刺眼的灯光,野蛮的审讯,以及回答问题稍慢时被打成的黑色眼眶和打掉牙齿的情景。

  他讲述了阿纳托利·格里申上校。那个上校确信,图尔金将要被判死刑,因此他眉飞色舞地在图尔金面前吹嘘他前面所获得的成果。图尔金被告知了他从未听说过的细节,克鲁格洛夫、布利诺夫和索洛明。他得知,格里申为了使那位西伯利亚人屈服,使出了卑鄙的伎俩。

  “审讯完毕后,我像以往多次做过的那样,祈祷死亡。这个集中营里有许多人自杀,但是,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坚持下去,能活到获得自由的那一天。你现在已经无法辨认我了,我的妻子卢德米拉和儿子尤里也认不出我了。我现在没有头发,没有牙齿,全身上下好的部位也不多了,几乎遍体鳞伤,浑身发热。”

  他讲述了乘牲畜运输车从莫斯科到集中营途中发生的事情,他与那些黑社会的罪犯挤在一起,他们无情地将他打昏过去,将唾沫吐到他的脸上,故意将他们的肺结核传染给他。他叙述了集中营本身的情况,他被从其他人当中挑出来,专门减少他的伙食并增加劳动量;六个月之后,他在搬运原木时,将锁骨摔断了,但是无药医治,尽管他已经受伤,卫兵还是坚持让他继续用骨折的肩膀运送原木。

  他在信的最后写到:“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因为这是一个污浊的政体。或许现在我们的人民已经获得了自由,那里面有我的妻子,我希望她幸福。还有我的儿子,是你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谢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永别了,我的朋友。尼古拉·伊里奇。”

  贾森·蒙克把信折叠起来,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他用手抱着头,像小孩一样痛哭起来。那天他没有去上班。他没有打电话说明原因。他拒绝接电话。傍晚6点钟,天黑了以后,他查阅了电话本,然后驱车向阿灵顿驶去。

  他找到了要找的房屋,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门被打开后,他朝开门的女人点点头说:“晚上好,马格卢太太。”然后进屋去了,女主人在门口目瞪口呆。

  肯·马格卢在客厅里,他没穿外衣,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大的威士忌酒瓶。他转过身来,看见闯人的人后说:“嗨!你是干什么的?你夜闯……”

  这是他挨揍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在这之后他躺了好几个星期。蒙克狠揍了他一顿。他用拳头击打他的下巴,把他痛揍了一顿。马格卢的个头比蒙克大,但是他毫无准备,而且午饭的酒劲还没过去。

  那天他去了一趟办公室,但是办公室里没人工作,大家都在小声讨论着马格卢受伤的消息,该消息像森林之火迅速燃遍了整个大楼。蒙克总共揍了他四次,他代表所损失的特工,每人揍了他一顿。除了打掉他的下巴以外,他还打黑了他的双眼,并打断了他的鼻梁。然后,他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听起来,像是个积极的措施。”奈杰尔·欧文说。

  “只能采取这样的主动行动了!”乔丹同意他的看法。

  “后来呢?”

  “晤,幸亏马格卢太太没叫警察。她给局里打了个电话,局里派来了几个人,正赶上马格卢被担架抬上了救护车,送到了最近的急救室。他们安慰他的妻子。她认出了蒙克。于是这些人驱车来到蒙克的住处。

  蒙克在家里。他们问他究竟想干什么,他指了指桌上的信。他们当然看不懂,但是他们把信带走了。

  “蒙克被降级了吧?”那个英国人问道。

  “是的。这一次他们把他永远开除了。当然,在听证会上,当有关人员读完那封信的翻译稿时,有许多人同情蒙克。他们甚至让我帮蒙克讲了许多好话。但是,结果是可想而知的。结果是,埃姆斯被逮捕;当然也不允许复仇的幽灵四处游荡,将高级官员打成肉酱。他们把他彻底辞退了。”

  服务员回来了,他们两人都起身朝门口走去,那位服务员松了口气,他点头,微笑着送客人出了大门。

  “马格卢后来怎么样呢?”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年后他也不光彩地被解职了。那时,埃姆斯的所作所为已经广为人知了。”

  “那么蒙克呢?”

  “他离开了兰利,当时,他正与一个女孩住在一起。但是,她出去参加了一个研讨会,等她回来后,他们就分手了。我听说蒙克把他的养老金都拿走了,不管怎样,他还是离开了华盛顿。”

  “你知道他后来去哪里了?”

  “我最后一次听说,他在你们的森林地带。”

  “在英国?在伦敦?”

  “不太清楚,在女王陛下的一个殖民地里。”

  “它们已经独立了,不再称为殖民地了。在哪一个地方?”

  “特克斯和凯科斯群岛。你是知道的,我说过他喜欢深海捕鱼。我最后听说他在那里租了条船,他是船长。”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天,乔治敦看起来很美丽,他们站在拉肖米埃酒店前面的人行道上,为凯里·乔丹等出租车。

  “你真希望他回到俄罗斯去吗,奈杰尔?”

  “这是一个总的想法。”

  “他不会去的!他发誓他再也不会去了。我很喜欢这顿午饭和酒菜,但是,这是浪费时间。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的好酒。但是,他不会去的。不是为了钱,也不是因为受到威胁,什么都不是。”

  来了一辆出租车。他们握手告别,乔丹上了车,车开走了。

  奈杰尔·欧文爵士穿过马路向四季酒店走去。他要打几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