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盖洛德·斯普里格斯的评论

 

  《纽约时报》。1906年12月4日。

  奥斯卡·哈默斯坦先生自己极为夸耀的新曼哈顿歌剧院昨晚正式开张。开幕式可以说是绝对的成功。要是说我们的国家将发生另一场内战的话,那一定是为了争夺曼哈顿歌剧院首场歌剧演出的门票。因为整个纽约都被我们眼前的景象震动了。那些城里的金融寡头和文坛巨匠为他们的包厢或是大厅前排的座位究竟花了多少钱,我们只能是猜想一下了,但可以肯定一点,价格肯定比正式的公开票价不知道高出多少倍。

  “曼哈顿”——我们现在必须这样称呼它以便与城市另一端的大都会歌剧院区别开来——是一座极尽奢华的建筑。它装饰得富丽堂皇,在大门内有一个接待区,与之相比,“大都会”观众席前拥挤不堪的公用区就显得相形见绌了。在幕布拉起前的半个小时里,我看到全美国传奇人物像小学生似的在剧院内来回打转,找位子,只有很少几位幸运的人物才被送进他们自己的私人包厢。前来观看演出的有梅隆夫妇、范德比尔特夫妇、洛克菲勒夫妇、古尔德夫妇、惠特尼夫妇以及摩根夫妇。和他们同时露面的就是亲切的东道主——号称“雪茄沙皇”的奥斯卡·哈默斯坦先生。他拥有巨额财富,并以无限的魄力和活力,克服各种不利条件,创建了曼哈顿歌剧院。但现在仍然盛传着一种说法,说哈默斯坦先生是受到了另一个更加富有的人物的扶持。那是一个谁也没有见过面的幽灵金融家。但是很显然,如果的确有这个人存在,哈默斯坦先生也就相形见绌了。

  歌剧院装饰别出心裁的宽阔门廊,富丽堂皇的接待区,以及装饰成鲜红色、紫红色和金黄色、规模不大但给人以亲切感的大厅,无不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我们今天特地来听的新歌剧的水准,以及其演唱水平又会如何呢?就艺术水准和情感享受而言,我还真想不出这30年来哪场歌剧演出可与此次演出相媲美。

  我们专栏的读者应该还记得,就在7个星期前,奥斯卡·哈默斯坦先生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决定:歌剧院的首场演出取消上演贝利尼的名剧《清教徒》,而改演由一个不知姓名的作曲家(令人吃惊的是这个作曲家至今仍然隐姓埋名)谱写的一出全新的现代风格的歌剧。做出这个决定的确是冒了相当大的风险。这是一次风险极大的赌博。但奥斯卡·哈默斯坦先生在这场赌博中赚了吗?他的确赚了,而且每一分钱都收到了数以千倍的回报。

  首先,《夏洛的天使》一剧由来自巴黎的克里斯汀·德尚尼夫人出演女主角。她是一位绝色佳人,她的嗓音完美,简直无以伦比,以至于在我的记忆里,昨晚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我相信这是我30年来听到的世界上最优美的声音。

  其次,这出歌剧也的确是一部简约而富于感情的巨作,无不让在场的观众为之潸然泪下。

  故事的背景设定在40年前的内战时期,这对每一个美国人——北方或南方——都有着相当直接的影响。在第一幕中,康尼狄克州冲劲十足的年轻律师迈尔斯·里根,毫无希望地爱上了弗吉尼亚州一个富有种植园主的女儿、美丽的欧仁尼·德拉鲁。直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发生之前——关于这件事,后面再谈——迈尔斯·里根这一个角色一直是由美国一位正冉冉升起的男歌手戴维·梅尔罗斯扮演的。这一对情侣正式立誓订婚,并交换了金戒指。在这一幕中,德尚尼夫人饰演的南方姑娘一角可谓精美绝伦,姑娘接受心上人求婚时少女般的愉悦,通过“戴上这枚戒指我永不变心”这句唱词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达,使在座的所有观众都感染了这种喜悦之情。相邻种植园的种植园主由阿雷桑德罗·让西扮演,他的唱腔也相当的优美。他也向欧仁尼·德拉鲁求过婚,但是作为绅士,他怀着破碎的心接受了欧仁尼·德拉鲁对他的拒绝。但是此时,战争的阴云也正渐渐笼罩下来,在第一幕的末尾,萨姆纳堡已经燃起了第一场战火,北部联邦政府军和南部联盟军开始交战。这一对年轻情侣不得不分开。里根表示除了回康尼狄克州为北方而战,他别无选择。而德拉鲁小姐也明白自己只有和忠于南方的家人待在一起。这对恋人不得不分别,他们也不知以后能否有机会再次相逢。而这一幕也就以他们在分别时的一段让人肝胆俱裂的二重唱而结束。

  第二幕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就在夏洛的一场血战后,欧仁尼·德拉鲁在一家医院志愿当了一名护士。我们可以看到当穿着交战双方的军服、身受重伤的年轻人被送进医院时,德拉鲁专注无私地护理着他们。一个原本未经风雨的种植园主的女儿,现在却面对着前线医院里的污秽和痛苦。在一段感人的单人唱段中,她问道,“为什么这些年轻人一定要失去生命?”她以前的邻居,同时也是她的追求者,现在已经成了霍华德上校,指挥着守卫

  这所医院所在阵地的团队。现在,他又开始了对德拉鲁的追求,并试图劝说她忘记她在联邦陆军服役的未婚夫而接受他的爱。因为她的未婚夫一直杳无音讯,她有些犹豫,有些动摇了。而这时一个新伤员被送进了医院。他是一名北方联邦军官,伤势很重,有一枚子弹就在他的脸上炸开了花。他的脸上缠着一条条外科手术纱布,显然,他的脸伤得很严重,已经无法整容修复了。而就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德拉鲁小姐已经认出了戴在他手指上的金戒指。那个戒指和她两年前送给她恋人的一模一样。那个受伤的军官确实就是里根上尉,也仍然由戴维·梅尔罗斯扮演。他醒来时很快就认出了他的未婚妻;但他还没有意识到在自己昏迷时,她已经认出自己了。

  这一幕中有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场景。在这个场景中,霍华德上校走进病房,再次向德拉鲁小姐求婚,并极力想让她相信她的恋人肯定已经在战场上阵亡了。里根就无助地躺在病床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而德拉鲁小姐和所有的观众都清楚他并没有阵亡,而且就躺在飓尺之遥的病床上。在这一幕结束时,他察觉到了她知道这个缠着绷带的人就是她自己的未婚夫;而这个人也头一次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原本英俊的面容已经完全被毁了。他试图抢过一个卫兵的左轮手枪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联盟士兵和两名联邦伤兵制止了他。

  第三幕是整出歌剧的高潮部份,也的确感人至深。因为霍华德上校宣称,据他的最新消息,欧仁尼的前未婚夫不是别人,正是神出鬼没的里根突袭队的队长。里根突袭队在敌后进行了许多令联盟部队损失惨重的伏击战。鉴于此,如果他一经被擒获,将会受到战地军法的审判,并执行枪决。现在欧仁尼·德拉鲁完全处于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她是该背叛南部联盟而保住里根身份的秘密,还是该告发这个她依然爱着的人?就在这时,交战双方宣布暂时停战,以便双方交换那些被认为永远失去战斗力的战俘。那名惨遭毁容的军官也被纳入交换战俘的名单之中。许多搭有篷子的四轮马车从北部运送回来了南部联盟的伤兵,并准备要从南部联盟手中接回自己的伤病员。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必须说明一下,在幕间休息时,后台所发生的一些令人惊异的事。事情的过程好像是这样的(我的消息来源对此相当肯定):梅尔罗斯先生向他的喉咙里喷了一种镇痛喷剂,用来放松咽喉。但是喷剂一定是受了污染而变质了,因为只不过几秒钟的光景,他的声音就嘶哑得像蛙鸣了。这简直是场灾难!幕布就要拉开了。这时,一个替角出现了,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已经为出演这个角色化好了妆,脸上也缠着绷带。他出现的时机不早不晚,正好让他来得及挺身而出,顶上了这个角色。通常,对观众来说,这就意味着会让他们失望。但这次,哈默斯坦先生真是受了所有歌剧之神的恩泽。那个替角的演唱绝对可以和著名的男高音让西相媲美。可是,在节目单中并没有他的名字,至今我也仍然不知道他是谁。

  德拉鲁小姐认为里根上尉不会再参战了,所以自己也就没有必要要去揭露这个戴面具的人的身份。但就在这些马车准备出发把伤病员带回北方时,霍华德上校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那个被通缉的突袭队队长在战斗中受了伤,而且很可能还留在联盟的阵地内。为此,悬赏捉拿他的告示贴得比比皆是。每个准备被释放回北方的联邦士兵都被——与里根的一幅画像相比对。结果是一无所获。因为,现在里根上尉的脸已经完全被毁掉了。

  就在这些交换士兵在作最后一夜的等待并准备黎明出发返回北方时,我们欣赏到了一段极为优美的插曲。由著名的让西扮演的霍华德上校,在整个情节中,始终有个年轻的随从副官跟着他。这个年轻副官只是个12岁左右的孩子。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一句唱词,也没出过一次声。但是当一名联邦士兵想试着慢慢地用他的小提琴奏出点旋律时,这个男孩儿从他手里默默地拿过琴,拉了一段优美的曲子,就仿佛他拉的是斯特拉迪瓦里制造的提琴一样。有一个伤兵问他,会不会唱这首歌;随即,男孩把小提琴放在了一边,为我们演唱了一段最高声部的咏叹调。他的声音甜美、清澈,我能感觉到在场的所有观众都为他的演唱激动不已,似乎有些哽住了。当我仔细在节目单里找到他的名字时,才发现他不是别人,正是皮埃尔少爷,女主角的儿子。真的,唱得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

  就在分离时异常悲怆的那场戏中,德拉鲁小姐和她的联邦军未婚夫彼此告别。在此之前的演唱中,德尚尼夫人的声音一直清纯、透彻,绝对是只有天使才能有的声音。但是现在,她音色的那种醇美又再次提升,达到了一种人们好像根本无法企及的完美境界。在她开始唱“我们是否再也无法重逢”唱段时,她似乎在用她的心歌唱,唱出了自己的心声。那个不知名的替角把她送给他的戒指又还给她,并唱道“收回你这枚戒指”,这时,我看到在场的纽约女士们纷纷掏出手帕来擦拭她们激动的泪水。

  对于任何一个亲临现场的观众而言,这个夜晚会永远地留在他们的心里和脑海里。到最后,舞台上只剩下德尚尼夫人独自一人,在只燃着几支蜡烛照明的、昏暗的病房里。至此,她“啊,残酷的战争”的唱段为整出歌剧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而这时,我敢发誓,我看到就连一贯严格约束自己的马埃斯特罗·坎帕尼尼也几乎流下了眼泪。

  观众起身热烈鼓掌,演员也不得不频频谢幕。后来,我不得不先离开去了解一下梅尔罗斯先生和他的咽喉镇静喷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就在我离场之前,鼓掌和谢幕就足足有37回之多。哎,但是我还是晚了一步,梅尔罗斯先生已流着泪离开了。

  歌剧团其他人员的表现也非常出色,歌唱家坎帕尼尼指挥的乐队也绝对不比人们所期望的有丝毫逊色,但是那个夜晚还是完全属于那位来自巴黎的年轻夫人。她的美貌和魅力早已让华尔道夫-亚斯多里克饭店里的所有人都倾倒在她的脚下。而昨晚,她美妙的音色又征服了每一个有钱走进“曼哈顿”聆听她歌声的歌剧迷的心。

  但是她那么快就要离开纽约,真是让人觉得有些遗憾。她会在曼哈顿歌剧院再演出5个晚上,随后就必须离开纽约,前往欧洲,以便在圣诞节前结束预定在科文特加登皇家歌剧院的演出。在下个月初,她所扮演的角色将由内利·梅尔巴出演,这就是奥斯卡·哈默斯坦先生打败市内另一个对手的第二个胜利。内利·梅尔巴的一生也充满传奇色彩,同时这也将是她在纽约的首场演出。但是她必须要小心翼翼地保住她自己已有的荣誉,因为昨晚观看演出的每一个人都永远不会忘记这位“神圣夫人”。

  而大都会歌剧院又怎样了呢?我注意到那些投资“大都会”的富豪们,在为这部新的杰出剧目感到欣喜的同时,他们也机敏地互相瞥着对方,好像在问:现在该怎么办?很显然,尽管曼哈顿的剧院观众席相对较小,但它的前厅设施更讲究;它有宽敞的舞台,有让人印象深刻的舞台布景,还采用了最先进的技术。如果哈默斯坦先生能继续向观众奉送如昨晚那出歌剧一样的高品质剧目的话,那么“大都会”就不得不费尽心思去与“曼哈顿”较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