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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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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戎,马孔,里昂……我很确定在我上铺的他清醒着,我轻声唤他,他不回答,但我敢打赌他没有睡觉!他在想什么?他是那么安静!是什么事情使他如此安静?我记得他在会客室时的样子,他突然站起来对我说:“我们走吧!”他的语气非常镇定、平静,充满了决心,到哪儿去?走向谁?
当然是去找她!她的处境很危险,只有他能救她;他要去找她。但是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是她的儿子!
“这是只有你和我知道的秘密,对所有人来说,这个小孩已死了;桑克莱,只有你和我知道!”
那就是他当时所下的决心。可怜的孩子,专程跑来印证他的疑惑,只是为了重拾和她说话的权利。可是,在他晓得真相的那一刻,他却强迫自己要忘记,要保持沉默。小小年纪,却有一颗英雄的心灵,他知道黑衣女子需要救援,但她绝不希望自己获救的代价是换来一场父子决斗!这场决斗会变成如何?会有何等激烈的冲突呢?这些都需考虑到,不是吗?为了护卫黑衣女子,胡尔达必必须不受任何牵制。
胡尔达必是如此安静,静默无声,我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我靠向他,他的眼睛睁着。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他问我。“我在想那两封达尔扎克从布格及桑杰森老教授从瓦伦斯发出的电报。”
“我也曾想过。其实我觉得有点蹊跷。达尔扎克和他太太在布格时,桑杰森教授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他在第戎时就离开他女儿和女婿了。但是电报中说得很清楚:‘我们将和桑杰森教授会合。’可是,直接去了马赛的桑杰森教授,电报上却说他和达尔扎克夫妇在一起。所以达尔扎克夫妇应该是在往马赛的火车上和桑杰森教授碰头的。如果是这样,那就必须假设桑杰森教授在半途曾有停顿。是什么样的情况?事前他并没有这种打算。在火车站时,他说:‘我明早十点会抵达曼屯。’你再看他在瓦伦斯发电报的时刻,你会发现,依照火车时刻表,除非他在路上曾经停下来,不然他早该经过瓦伦斯了。”
我们一起查看火车时刻表。桑杰森教授应在凌晨零点四十四分时经过瓦伦斯,但他发电报时是零点四十七分,所以电报是老教授照原定的旅行路线在瓦伦斯发的,而且这时他已和达尔扎克夫妇会合。根据这份火车时刻表,我们终于弄懂这个神秘难解的团聚。桑杰森教授和这对新婚夫妇是在第戎分手,他们三人抵达第戎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二十七分。接着,桑杰森教授搭七点八分的火车离开第戎,十点十四分经过里昂,然后在零点四十七分时到瓦伦斯。同时呢,达尔扎克夫妇于七点离开第戎,继续往摩丹,经过圣艾摩,于晚上九点三分抵达布格。照理来说,这班火车应在九点八分时离开布格。达尔扎克是在布格发的电报,发出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八分,也就是说,达尔扎克夫妇没有再上车,但是我们也可以假设是火车误点了,以致达尔扎克有充裕的时间在九点二十八分发出电报。但是不管如何,我们必须查出为什么达尔扎克要在桑杰森教授离开后,在第戎及布格间发这封电报。我们甚至可确定他是在路昂及布格之间发的;事实上火车在路昂的确曾经停过。如果意外是在抵达路昂前发生的话(他们应是在八点抵达路昂),达尔扎克很有可能是在路昂车站发的电报。
我们又发现,布格到里昂的班车中,有一班在九点二十九分开,达尔扎克的电报是火车离站前一分钟发的。这班车到里昂的时间是十点三十三分,而桑杰森教授则是于十点三十四分抵达里昂。所以说,达尔扎克夫妇应该是在布格耽搁一会儿后,在里昂和桑杰森教授会合的——他们比他还早到一分钟!现在,必须猜想是什么意外让他们改变行程呢?我们所能想到的最可能、最不幸的猜测,就是拉桑又出现了。而在我们收到的电报中,很明显可以看出,我们的朋友不愿惊动任何人,夫妇二人费尽气力淡化事情的严重性;至于桑杰森老教授,我们不知他是否已知晓这个突发事情。
胡尔达必推想完这些事情后,建议我好好享受国际卧车公司提供给旅客的豪华设备。接下去便率先做出榜样、细心地盥洗起来,像是在旅馆一般。一刻钟后,他便发出鼾声;但我不相信他真的打呼。我呢,怎样都无法人睡,火车到亚维农时,胡尔达必从床上跳下来,套上裤子及外套,冲到月台上喝上一杯滚烫的巧克力。我一点都不饿。从亚维农到马赛的途中,我们心情一直绷得很紧,也没说什么话。眼看就要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我们俩愈来愈焦虑了。胡尔达必试着跟我说一些他少年时在马赛的趣事,让我们稍微放松心情;但他说起来无精打采,我听着也不专心。我们就这样到了土伦。
怎样形容这次的旅行呢!这本来应该是一次快乐的旅行!我每次看到这个美丽的地区,都感受到一股新的热情。每次从巴黎出发时,天气总很恶劣,不是雪就是雨,处处泥泞,黑夜里又湿又脏;但是清晨醒来,便看到这蔚蓝海岸的一隅,感觉就像置身天堂。每一回夜晚出发时,我双脚踏在著名的PLM①月台上,心情真是愉快!我深信,第二天早上,在铁轨的另一端,一定可以看到我炫目的好友:太阳。
①Compagnie des Ghemins de fer de Paris No.Lyonet No.la Mediterranee的缩写。1938年法国国营铁路局SNCF创办前的铁路运输公司,通车范围由巴黎到法国东南部(包括现今国营铁路局大部分路线)。1938年并入SNCF。
从土伦开始,我们的焦虑已到了极限。火车开进坎城车站后,看见达尔扎克在月台上等我们,我们一点也不意外。他收到胡尔达必在里昂发出,通知他我们抵达曼屯时刻的电报时一定深受感动。他和玛蒂小姐及桑杰森教授在前一天早晨十点抵达曼屯,今天早上又独自一人从曼屯出发,赶在我们之前到坎城。根据他的电报,我们猜想他一定有机密的事要
告诉我们。他的脸色苍白憔悴,看到他这样,我们都很紧张害怕。
“发生了不幸的事吗?”胡尔达必问他。
“没有,尚未发生!”他回答。
“感谢上帝!我们及时赶到……”胡尔达必叹了一口气。
达尔扎克只说:
“谢谢你们专程来此!”
他沉默着和我们握过手,拖着我们到我们的车厢,把门关起来,小心地拉上窗帘,我们与外界完全隔绝了,当我们安顿好,火车开动后,他终于开口。他情绪非常激动,说话都在颤抖。
“他并没有死!”
“我们都猜到了。”胡尔达必打断他的话。“但是,您确定吗?”
“我亲眼看到他,就像现在看到您一样。”
“达尔扎克太太也看到了吗?”
“很不幸,她也看到了!但是我们必须尽全力让她相信这是她的幻觉!我不希望她又神志不清了,可怜的玛蒂!啊!朋友,我们是躲不过这场宿命的!这恶贼又来找我们做什么?他到底要什么?”
我看着胡尔达必,他比达尔扎克还苍白。他一直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他靠在角落里,一片死寂笼罩着我们三人。
达尔扎克开口说:
“听着!这个男人一定得消失!一定!我们去找他,问他要什么,多少钱都给他……或是,我杀了他!一刀两断!我想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你们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
我们没有回答,他看起来实在令人同情。胡尔达必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劝达尔扎克安静下来,要他有条理地叙述离开巴黎后发后的事。
于是,达尔扎克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就如我们所想的,事情是在布格车站发生的。他说他订了两间睡卧两用的车厢,这两间包厢中间有盥洗室相连。他们将旅行箱及玛蒂小姐的换洗用具放在其中一间包厢,另外一间则放些小行李。从巴黎到第戎之间,他们和桑杰森教授就待在这间包厢里。在第戎时,三人皆下车用晚餐。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因为他们是在六点二十七分时抵达的,桑杰森教授应在七点八分离开第戎,达尔扎克夫妇则是在七点整。
晚餐后,桑杰森教授在月台上和他的女儿女婿道别。达尔扎克及玛蒂小姐则回到他们休息的包厢(放小行李的那间),两人就靠在车窗旁目送老教授,直到火车离站。当桑杰森教授在月台上向他们挥手告别时,火车已开始发动了。从第戎到布格,两人都没进过放玛蒂小姐行李的包厢。这个包厢的门是通向走廊的,玛蒂小姐放好行李后就关上门,但车上的工作人员并未从门外将车厢上锁,达尔扎克夫妇也没将门由里面反锁;不过达尔扎克太太曾将窗帘拉上,所以从走道上是看不见门里面的。这些细节都是胡尔达必详细缜密询问所得的结果。我不在此赘述细节,只将他们到布格前,及桑杰森教授到第戎路上的详细经过情形做个总述。
到了布格以后,由于到库娄兹的铁路线上发生意外,火车须在布格火车站待上一个半小时,于是达尔扎克夫妇下车散步一会儿。达尔扎克在和他太太聊天时,突然想起在出发前忘了写几封重要的信,两人就走到车站餐室。达尔扎克要来写信所需的文具。玛蒂就坐在旁边。然后她站起来对她先生说要去站前散会儿步,绕一圈,让他安静把信写完。
“很好,等我把信写完后,我就去找你。”达尔扎克回答他太太。
以下是达尔扎克的叙述:
“我写完信后,站起来去找玛蒂。我看到她惊慌害怕地走进餐室。她一看到我就尖叫,然后马上投入我怀中。她说:‘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直发抖。我安慰她,对她说什么都不用怕,我就在身边。然后我温和耐心地问她为什么如此恐惧。我要她坐下来,因为她根本站不住了。我求她喝点东西,可是她说什么都吞不下,甚至只是一滴水。她牙齿一直上下打颤。终于,她开口说话了,可是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而且惊慌地看着周围。
“她说,告诉我要去散会儿步后,她便走到车站前面,但是她不敢走远,心想我可能很快就写完了。后来她正要走回车站的餐室,隔着火车晶亮的玻璃,她发现车上工作人员正在整理我们相邻车厢的卧铺。她突然想到她装珠宝的旅行袋并没拉上,决定马上去收好。这种凡事谨慎的态度是旅行者的自然反应,并不是她对这些工作人员的诚实有所怀疑。于是她登上列车,走进廊道,回到了那个我们从巴黎出发后就没有进去的车厢门口。她一打开门就发出恐惧的尖叫声。可是没人听到,因为这时候没人在车上;同时有一列火车刚好进站,整个车站只听得到火车头发出的嘈杂声。发生什么事了:有一个无声、吓人及恐怖的东西。包厢里那扇通往盥洗室的小门半开着,进入包厢的人可从旁边瞥到盥洗室的内部。这个小门上挂着一面镜子。玛蒂就在这面镜中看到拉桑的脸!她马上向后退,喊救命。她急着逃离包厢,在跳下火车时,还摔倒在月台上。爬起来后,终于跑到餐室,接着就是我刚才跟你们描述过的。当她告诉我这件事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因为这事太可怕,我不愿意相信;况且,无论如何,我必须装出不相信的样子,否则玛蒂可能又要疯了!
“事实上,拉桑不是已经死了,的的确确死了吗?当时,就如我告诉玛蒂的,我真的相信他死了。我相信整件事是镜子及想像力造成的。我很自然地要将这件事弄个清楚,求得安心。我建议她立刻和我一起回包厢,证明她是被幻觉所迷惑。她拒绝,并且吼着说,不论是她或是我,都再也不能回去!此外,她拒绝那天晚上继续旅行!她说这些话时,硬咽不停,连呼吸都有困难。看到她这样,我痛苦得不得了。我愈跟她说拉桑不可能出现,她愈坚持她所说的句句属实;我又告诉她,葛龙迪椰城堡的惨剧发生时,她只不过见过拉桑几次,所以事实上,她对拉桑的长相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我要她相信也许她见到的是一个长得像拉桑的人,只是她无法分辨。她答道,她清楚记得拉桑的长相,她见到他面孔的两次情况是那么特殊,即使活到一百岁,她也绝对不会忘记!她第一次见到拉桑,是在葛龙迪椰城堡走廊之谜事件发生时;第二次,就是我在她房里被逮捕时。她现在已知道拉桑的真正身份,所以她看到的不仅是警探拉桑的面目,也认出他就是多年来紧追着她的可怕男人。啊!她发誓她看到了巴勒枚耶,巴勒枚耶还活着!就在镜子里,她看到这个人有拉桑剃过胡子后的面孔,光光的,还有高耸的额头!她紧紧抓住我,好像害怕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将我们分开!她拉我到月台,接着,她突然离开我,双手遮住眼睛,冲进火车站站长的办公室。看到她惊恐的样子,他和我一样都被她吓到,我对自己说:‘她又要发疯了!’我向站长解释我太太害怕一人待在包厢里。我请求站长帮我看着她,我要自己到包厢去,看究竟是什么吓到她。于是,朋友,于是……
“我走出站长办公室,但是我才一踏出去,马上又回到办公室内,快速将门带上。我的脸色看起来一定很奇怪,因为站长非常好奇地看着我。事实是,我自己,我也看到拉桑了!不!不!这整件事不是我太太一人的幻觉……拉桑的确站在车站月台上,就在那扇门后面。”
讲到这儿时,达尔扎克突然停下来,沉默着,他想起自己亲眼目睹的景象,丧失了继续讲述的力量。他双手覆额,长叹一声,说道:
“在站长办公室前,有一盏煤气灯,很明显,他就在等我们,窥伺我们。令人吃惊的是,他并没有试着躲藏!相反,他站在那儿,好像就是为了给人看到!我看到他后,立即将门关上,这纯粹是直觉反应。当我重新打开门,决定要去面对这个邪恶的人时,他却不见了!站长以为碰到了两个疯子。玛蒂看着我一切的动作,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个梦游的人。她稍为平静后,就问布格离里昂有多远,还有下班往里昂的火车是几点。同时,她要我吩咐服务人员把我们的行李拿下来,并要求我让她去找她父亲,愈快愈好。我想这是惟一能使她平静下来的办法,所以对这个新行程没有异议,很快就同意了。而且我自己既然亲眼见到拉桑,我知道我们的蜜月旅行已不可能继续了。”
他转向胡尔达必说:
“我必须向您说真话,我的朋友,我认为我们正面临一个真正的危险,一个神秘、令人难以想像的危险,只有您能拯致我们——如果还来得及的话。玛蒂很感谢我完全同意她的提议。我很快做好前去与她父亲会合的安排。这整件事前后不会超过一刻钟。当玛蒂知道再过几分钟,我们就可搭上九点二十九分那班车到里昂时,高兴得一直谢我。火车差不多在十点时会抵达里昂。根据火车时刻表,我们甚至可以和桑杰森教授就在里昂会合。玛蒂非常感谢我,好像是我一手促成这喜悦的巧合。当九点那班火车进站时,玛蒂好像比较平静了;可是当我们快速穿越月台,经过我看到拉桑的煤气灯时,在我怀中的她变得绵软无力。我立刻眼观四周,但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我问她是否看到了什么,她没有回答。她愈来愈不安,不愿我们两人单独在一个包厢里,而选择一个三分之二满的车厢,我编了借口跟她说我要去看行李,暂时必须离开她,然后就跑去发那封给你们的电报。我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因为我一直骗她是她看错了;还有也是因为我不想让她更确信拉桑又出现了。我打开我太太的行李后,发现并没有人碰过她的珠宝。我们对这事没有多加讨论,只决定对桑杰森教授绝对一字不提,他可能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你们可以想像,他在里昂市的火车站月台上发现我俩时,自然是惊讶不已。玛蒂对他说,到库娄兹的火车线上发生严重意外,而且火车必须绕路,所以我们决定去找他,和他一齐到阿瑟·瑞思先生及他年轻妻子的家度几天假,何况瑞思先生这好朋友已经多次邀请我们了。”
讲到这儿,我必须暂时打断他的叙述,我要告诉读者有关阿瑟·瑞思先生的几件事。我在《黄色房间的秘密》中曾提过,长久以来,瑞思先生一直暗恋着玛蒂小姐。知道他的爱慕毫无任何希望后,他只好放弃,和另一位美国年轻女子结婚。这个女子和名教授神秘迷人的女儿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葛龙迪椰城堡事件以后,玛蒂小姐住进巴黎近郊疗养院休养,就在身体快痊愈时,传来了瑞思将娶费城科学院著名地质教授的侄女为妻的消息。有些知道他狂热爱恋玛蒂小姐,甚至一度因绝望而染上酗酒恶习的人,自然会下定论认为瑞思是因为完全绝望了,所以才会如此出人意外地结婚;他们还说这段对瑞思而言极有好处的婚姻——因为艾蒂·普斯考小姐很富有——是在极为怪异的情形下缔结的。这些故事等我有时间再说给你们听,到时你们就会知道为什么瑞思夫妇会选在红岩定居——他们在前一年秋天买下了位于海格立斯半岛上的古堡。
但是,现在我必须让达尔扎克继续叙述他的离奇旅行。
“当我们对桑杰森教授解释过后,我太太和我都注意到,他对我们所说的事非常迷惑,而且变得很忧伤。看到我们他一点都不高兴,玛蒂试着表现出很快乐的样子,但是没用;她父亲已看出来,我们在离开他后,遇到了一些事情,而且我们向他隐瞒真相。她装作没注意到这点,将话题转到今早的婚礼。因为如此,她便提到了你,胡尔达必,我的朋友。我趁此机会向桑杰森教授说,既然你正在放假,没什么事做,而我们又都要去曼屯,若能邀请您跟我们一起度假的话,您一定很高兴;红岩地方很大,瑞思及他的年轻太太一定会热情招待您的。我说这些话时,玛蒂以目光表示赞同,并温柔按着我的手,对我说她很高兴听到我这个提议。所以到了瓦伦斯后,桑杰森教授在我的提议下,写了那封给你们的电报。我发了出去,你们可想像,我们一整夜都无法合眼。玛蒂的父亲在隔壁包厢休息时,她打开她的手提袋,拿出一把小手枪,上了膛,放进我短大衣的口袋中,对我说:‘如果那人攻击我们,你要保护我们!’啊!朋友,那个夜晚真是漫长无比,我们两人都不说话,合上眼皮,骗对方自己睡着了。灯还亮着,因为我们都害怕待在阴影中。包厢的门闩得紧紧的,怕他会再次出现。当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时,我们的心就悸动慌乱,好像是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因为害怕再次看到拉桑的面孔,竟用布将镜子遮住!他还跟在我们后面吗?我们是否瞒过了他?我们逃开了吗?他曾继续搭乘去库娄兹的火车吗?我们能这么希望吗?我觉得不可能。而她呢?我可以感觉到她非常安静,她像死了般,我感觉到她已坠入绝望深渊,比我更难过——因为噩运像宿命一般跟随着她不放,我多么希望能安慰她,让她觉得是被保护的,可是也许是我不懂得该说什么,我才一开口,她立刻流露出忧愁的神情。我了解到如果我沉默的话,对她更好。于是,我也和她一样,闭上了眼睛……”
以上便是达尔扎克的叙述,内容很详尽,胡尔达必和我都认为这段经过很重要,所以我们就决定了,一到曼屯便尽可能忠实地记录下来。我们两人各写一份,写完后便交给达尔扎克过目。他做了几处无关紧要的修改。我现在要告诉你们在那之后发生的事。
桑杰森教授及达尔扎克夫妇一起旅行的那个夜晚,并没有发生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抵达卡拉凡车站时,瑞思就在月台上。他很惊讶看到这对新婚夫妇。在这之前,达尔扎克已经以不同借口推却过几次瑞思夫妇的邀请。瑞思知道达尔扎克决定和桑杰森教授一起在他家度几天假时,兴奋得不得了,并说他太太一定也会非常高兴。同样,他也很欢迎胡尔达必。瑞思并没有记恨达尔扎克对他的冷淡态度。达尔扎克对他一直都是这样,即使是在瑞思及艾迪小姐结婚后,也没改变。当这位年轻的索尔本大学教授到山雷摩休养时,途中曾经经过海格立斯城堡,可是他只是做了一次礼貌上的拜访。然而,等他回程经过离边境最近的卡拉凡车站时,瑞思夫妇经由桑杰森父女那儿知道他将会路过,又急忙赶到车站,非常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称赞他的气色好多了。总而言之,瑞思一直尽力和达尔扎克建立良好的关系。
我们已经知道拉桑如何再次出现在布格车站,使达尔扎克夫妇的蜜月旅行泡汤,也使他们的心境有所改变,以致完全忘了以往对瑞思夫妇保持的矜持及观感,并和仍被蒙在鼓里——虽然他已怀疑有事发生——的老教授一起前往他们家里。达尔扎克夫妇虽然并不是很喜欢这对夫妇,但他们知道这对夫妇为人诚实正直,是会保护朋友的人。同时,他们也向胡尔达必求救。很明显,他们已变成惊弓之鸟。达尔扎克的恐惧,在我们抵达尼斯车站见到来接我们的瑞思之后,更为加深。但是在那之前,发生一件不能不提的小事。一到尼斯火车站,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火车,冲进车站办公室,问有没有给我的电报。他们交给我一张蓝纸,我来不及打开就跑回去找达尔扎克及胡尔达必。
“看!”我对年轻人说。
胡尔达必打开电报,读道:
“‘四月六号后毕纽尔未曾离开巴黎;确定。”
胡尔达必看着我,扑味一笑。他说:
“是你要求这样做的吗?为什么你会有这个想法?”
“我是在第戎时想到的,”我有点恼火他的反应。“也许两封电报中那令人担心的事与毕纽尔有关。于是我请一位朋友告知我毕纽尔的一举一动。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离开巴黎。”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吗?你该不会以为是拉桑伪装成那个苍白无神的毕纽尔吧?”
“当然不会!”我生气地矢口否认,因为我知道胡尔达必在嘲笑我。
事实上,我的确是如此猜想。
“您还是很讨厌毕纽尔吗?”达尔扎克难过地问我,“他是个可怜人,不过他是个好人。”
“我不信。”我不同意地说。
我说完便缩到车厢一角。通常我的猜测并不很准确,胡尔达必也常笑我。但这次不同。几天后我们得到证明,即使毕纽尔不是拉桑伪装的,也不是一个好人。对于此点,达尔扎克及胡尔达必后来对我的远见都很钦佩,而且为先前的态度道歉。但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可是由这事可证明,“拉桑会伪装成我们周围不是很亲近的人”这想法,是怎样纠缠着我。是呀!巴勒枚耶在这方面有很高的才能,甚至可说他是天才,这使我深信,需要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提高警觉。可是,很快,我们就会知道这次拉桑改变了策略——瑞思先生意外地出现在火车站使我很多观点有所改变:拉桑这个坏蛋从此不但毫不掩藏自己,反而到处出现。至少我们之中,有几个人都看过他了,真是胆大无比,他在这里没有任何顾忌。达尔扎克及他太太都不会揭发他;同样,他们的朋友也不会。他如此招摇的目的,好像只是为了粉碎这对以为已经永久摆脱他阴影的夫妇的幸福!可是,若真是如此的话,理由也不够充足,为什么他要如此报复?为什么他不在他们结婚前报复呢?他大可阻止这场婚礼。没错!可是那样的话,他便必须在巴黎出现!只是我们也不能确定,拉桑真会害怕出现在巴黎。谁又敢确定?
现在听瑞思怎么说。他刚走进我们三人的车厢内。当然瑞思不知道在布格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拉桑曾出现在火车上;他是来告诉我们一件吓人的消息。不管如何,如果我们还存有把拉桑摆脱在往库娄兹火车上的一线希望,现在也须放弃了。因为瑞思本人也看到了拉桑!他在我们到达曼屯前赶来,就是为了通知我们,让我们准备好怎样应对。
他对达尔扎克说:
“我们载您到了车站,火车离站后,您的太太、桑杰森教授及我下车散了一会儿步,一直走到曼屯的散步大道。老教授勾着他女儿的手臂说话,我则走在教授右边,也就是说教授是走在中央。突然,当我们在公园门口停下来等电车经过时,我撞到一个人,他对我说:‘对不起!先生。’我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因为我听过这个嗓音。我抬头一看,竟是拉桑!在重罪法庭时,他的嗓音就是这样!他安静地注视我们,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控制住自己没尖叫、没有喊出这个恶魔的名字、没有大叫‘拉桑’?我很快拉住桑杰森教授及玛蒂小姐,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我带他们绕过公园的音乐台,领他们走到一个租车站。在这车站前的人行道上,我又看到拉桑,我不知道为什么桑杰森教授及他女儿竟会没看到他!”
“您很确定吗?”达尔扎克焦虑地问。
“百分之百!我假装觉得不太舒服,我们登上马车,我叫车夫策马前进。拉桑一直站在人行道上,用冰冷的眼光凝视我们,直到我们离开。”
“你确定我太太没有看到他吗?”达尔扎克焦急地问。
“没错,我……”
“我的天!达尔扎克先生,如果您以为,您可以永久瞒过你太太拉桑再次出现的事,您是在做梦!”胡尔达必打断了两人的话。
“可是,后来我们继续旅行的时候,她真的相信那可能只是她的幻觉。到了卡拉凡车站后,她看起来已完全平静了。”达尔扎克反驳。
“到了卡拉凡时?”胡尔达必反问。“看吧!亲爱的达尔扎克先生,这是您太太发的电报。”
小记者递给他那封只写着“救命!”的电报。
达尔扎克读了之后,似乎整个人瘫下来了。
“她会发疯的!”他边说边难过地摇头。
这是我们大家都害怕的事。当我们抵达卡拉凡车站时,很奇怪,桑杰森教授及玛蒂小姐都在等我们。瑞思离开前,老教授还答应瑞思的要求,保证会和他女儿在红岩等他们。瑞思先前许诺过,稍迟才说出他要他们留在红岩的原因,因为他当时还没想好借口,达尔扎克夫人看到胡尔达必时,讲了一句符合了我们内心恐惧的话——她跑向他,我们有种感觉,好像她极力地在我们面前控制住自己,不搂住他。我看到她攀着他,如同溺水的人,拉住惟一能救助她的人紧紧不放。接着我听到她小声对他说:
“我觉得我又疯了!”
至于胡尔达必呢,我看过他几次苍白的脸色,但从没见过他表现得如此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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