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动以后,凯瑟琳转向首相。
“阿里西斯这个人是谁?”她好奇地问。“他是一位革命分子,”首相回答:“到处煽动叛乱,我已经下令军队,一看到他就把他枪毙,可是他们却愚蠢之至,竟然认不出他。”
他刚刚说话的时候,还一面瞪着派特罗斯,后来他大概觉得,当着陌生人的面责备他,实在有损派特罗斯的尊严,所以他改用较亲切的语气说:“但是你不用害怕,凯瑟琳小姐,我保证,我们一到皇宫,陆军元帅就会下令,不管他藏在哪里都要把他找到,那么,我们以后就再也不会听到他的名字了。”
秀拉低着头,从睫毛下弊见派特罗斯上尉哧得脸色苍白。
她无法完全了解事情的真相,不过她知道那一定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如果阿里西斯真是以前统治卡瓦尼亚的王室后裔,他为什么要乔装成农夫?而且他为什么住在刚刚他们经过的贫民窟里?
从首相的话里,很明显地可以知道,将来他们一定要杀死他或逮捕他。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勇气去救那个受伤的小孩,实在太令人惊讶了。
这一切都太令人迷惑不解,同时也太令人好奇了!另外还有一件事也颇令人费解。城中的贫民区为什么如些安静?街道什么荒芜无人?
一旦驶离了那些贫民区之后,花拱门、飘扬的国旗和欢呼的群众又再度出现。
而且,现在凯瑟琳的像片到处可见——在公告栏上,在家家户户的门前,在灯台上,还有高举在群众手上的纸质复制品。
这时,凯瑟琳看见一群群欣喜若狂的人民似乎才高兴起来。
“他们手上都拿着我的像片哩!”她兴奋地对首相喊道。
“他们手上都把它当宝贝呢,凯瑟琳小姐,”他回答:“而且他们欢迎你来当他们的王后,不只是因为你是英国美人,还因为有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凯瑟琳问。
“有一个古老的预言,相伟当一位金发白肤的公主渡海而来统治卡瓦尼亚时,这个国家就能享受和平和繁荣。”
“多有趣的传说!”凯瑟琳说。
“我一看到你的画像,凯瑟琳小姐,”首相说:“就知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公主。”
“可是,我并不是公主啊!”凯瑟琳几乎有点厌烦地说。
“卡瓦尼亚说所谓的公主,就是指尊贵的美女。”
凯瑟琳听了,高兴得合拢不上嘴,便秀拉却不大以为然。她敢肯定,一定是因为首相事先大肆宣传过那个古代预言,才煽动起群众的热情。不然的话,她想:凯瑟琳抵达时,所看到的可能是荒凉、空荡的街道和紧闭的窗门。
接着,她又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卡瓦尼亚人当然希望他们的国王早日成婚,而且都试目以待这个大日子的来临,准备大大庆祝一番。
凯瑟琳看着她一身英国式迷人的打扮:淡蓝色的衣裙,正好与她眼睛的颜色相配,而帽子上的羽毛在微风中飘动着,禁不住得意地露出笑容。
他们经过一个大广场和数条宽坦的街道,街道两旁都是高级花园住宅。然后,往前看,就可以看到了皇宫了。
那座建筑物给她的印象好深刻,当他们驶得更近时,秀拉才恍然大悟,原来它就是维也纳皇宫的仿制品。
宫殿的前庭有喷泉和雕像,门口的卫兵和站在宫殿台阶上的贵宾都兴致勃勃地恭候他们的大驾。
马车快停下时,秀拉看得更清楚。一条红色地毯直铺到他们跟前,她还看见一位着白色军装的人物,她猜想一定就是国王。
这一切多么富戏剧性啊!凯瑟琳立刻就要与她的未婚夫见面了,秀拉怀疑她会不会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当国王走得更近时,秀拉突然觉得大失所望。因为,在这一刻之前的一切似乎都象神话故事一般,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气氛,所以她所期望的国王,应该是一位身材修长、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大概就象阿里西斯一样,具有希腊人的特征。
然后,她才想起国王是哈布斯堡王族,并不是她希望看见的白马王子,他只是一位相貌极度平凡,身材不高而且稍缣臃肿的男人,他的态度骄傲、冷漠,一副拒人千里的神情,和凯瑟琳简直如出一辙。
“也许他们就是天生的一对。”秀拉这样想。
她随着凯瑟琳从马车上下来,而且还深深地敬了个礼。
下了车来,有这么多新奇的事物可看,所以直到两个小时后,秀拉才想起她的裙子被血玷污了。
她被介绍给一大堆人,那些人全都是说德语的,秀拉想他们一定都是在奥地利出生的。
现在她忽然想到,刚刚所有和她谈过话的人当中,她几乎想不起来有哪一个是卡瓦尼亚人。
每一位在场的人都把眼光投向凯瑟琳和她,即使是最平常的一句话,也会令他们听得出神,因此,秀拉觉得,凯瑟琳和她好象是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新奇动物。
“凯瑟琳一定会喜欢这种伟大感。”她想。
自从他们离开英国以来,她表姐第一次这么开心过。即使是公爵也被奉承得飘飘欲仙,这种情形实在罕见。
最后只剩凯瑟琳和秀拉留在若大的起居室里。这间起居室,装璜得金碧辉煌,华丽无比,它是王妃的房间之一。凯瑟琳得竟洋洋地说:“妈妈说对了!我将很高兴成为王后!”
“我想你会的,”秀拉说:“而且全国人民都高兴见到你。”
“他们当然兴奋!”凯瑟琳说:“首相一再地告诉我,他和他的同僚们多么高兴眼见一位英国美女为他们的王宫增色。”
“我倒想起了那些卡瓦尼亚人。”秀拉说。
“哦——他们啊!”凯瑟琳说:“他们当然会喜欢我们的结婚庆典,国王向我保证,婚礼一定会很隆重。”
“你知道詹索斯没有医院吗?”秀拉问。
“那不关我的事!”凯瑟琳生气地说:“你是否还念念不忘那个小孩,秀拉,我要你忘了她!”
秀拉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凯瑟琳又继续说:“如果你非要那样的话,我就要叫爸爸把你带回英国,我说到做到,反正这儿多的是既美丽又可爱的奥国小姐想当我的宫女。”
秀拉倒吸了一口气。
她只知道在家里,凯瑟琳的生活起居一切都要依赖她,她没想到,才到卡瓦尼亚,凯瑟琳就要免除她的职务。
“我很……抱歉。”她谦卑地说。
“你本来就应该道歉!”凯瑟琳说:“不过,秀拉,你以后可要好自为之。我看得出来,当你阻挡他们打死那个叛徒的时候,首相非常愤怒。”
秀拉好不容易才把已经溜到嘴边的话吞回去,改口温驯地问道:“凯瑟琳,我可不可以到我房间换件衣服?我想一小时后,国王要接见我们,你一定需要我陪侍在侧。”
“好吧!不过要快点。”凯瑟琳回答,“我要你告诉新来的女仆,如何替我打扮,而且我还要你替我梳头。”
“好的。”秀拉回答。
一位女仆领她到房间。她房间就在凯瑟琳的卧室隔壁。
王后的房间的确漂亮,家具显然都是从维也纳运来的,清一色都是十八世纪巴洛克式的装饰:闪闪发光的银框明镜,精雕细镶的大框橱和首饰箱匣。
皇宫里的房间都不用一般的壁炉,而是模仿维也纳皇宫,采用由瓮砖砌成的陶炉来取暖。
起居室和走道墙上所挂的,都是国王的哈布斯堡家族祖先的画像,或者是奥地利的风景画。
即使卡瓦尼亚有他们自己的文化,也不可能出现在皇宫里面。
她的卧室比起起凯瑟琳的当然是小多了,不过还颇舒服的,而且也是维也纳式的。她进入卧房时,两位女仆正忙碌地帮秀拉打开皮箱,她和蔼地用卡瓦尼亚语跟她们说了一声谢谢,她们都很高兴地看着她。
其中有一位还很所轻,另一位则较老,显然是训练前者的老前辈。
“你会说我们的话啊,小姐?”她兴奋地问。
“我还在学习阶段,”秀拉回答:“希望你们多指教,因为我才没学多久。”
“在皇宫里面我们规定说德语,小姐。”女仆说。
“对我,你们可以不必说德语,”秀拉说:“如果你们用卡瓦尼亚话和我交谈,那么我学起卡瓦尼亚文来就容易多了。”
两位女仆都很乐意接受她的建议。然后,她赶紧准备换衣服,免得凯瑟琳等久了会生气。
要她选择穿哪一件衣服,并不太困难。
公爵夫人一向非常吝啬,不肯花钱替她外甥女添制衣裳。
“没人会注意你的,秀拉,”她说:“穿得越不惹眼越好。”
所以,她就替她选了几件质料最便宜的浅褐色衣裳,秀拉每次看见那些衣服,心就直往下沉。她母亲虽然很穷,但她们母女的衣裳总是选择一些颜色较柔和的布料制成的,她父亲一向也非常欣赏,而且秀拉也认为那些颜色很适合她。
她和凯瑟琳长得一般高,但是因为她比较操劳,所以身材比凯瑟琳苗条很多,而且有许多地方,她也比凯瑟琳长得好看。
她小时候曾对她父亲说:“但愿我长得和希腊女神一样美,爸爸!那么,你就会象爱亚佛戴娣(希腊女神)雕像一样地爱我。”
李察华琳听了,不禁笑了起来。
“傻丫头,我比爱任何女神的雕像或画像更爱你呢!”他一把搂住他女儿,看着她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说:“我的小宝贝,你将来也许不会长得和亚佛戴娣女神一样,但是我敢确定,你在许多男人的心日中,一定会产生和女神相同的效果。”
“但是,我希望我长得象希腊人。”秀拉坚持。
“你是长得象希腊人啊!”李察华琳说:“只是不象住在奥林巴斯山上的女神罢了。你比较象住在戴罗斯岛的仙女,她们是渡海而来侍候光明之神的小仙女。”
“快告诉我她们的故事!告诉我!”秀拉要求道。
于是,她父亲告诉她,传说在公元前第九世纪,有位配挂着一把金弓箭、年轻英俊的神仙降生在戴罗斯岛,于是戴罗斯岛因为他的出现而成为圣地。
“那位神仙是谁?”秀拉问。
“他就是阿波罗,”她父亲回答:“我有一次到戴罗斯朝圣时,发现空中仍然有‘跳跃、抖动的光芒’。”
“我不懂。”秀拉说。
“这很难解释,”李察华琳回答:“只要是神居住的地方,尤其是阿波罗住的地方,就有一种奇特的光芒,在天空中闪闪发光,就象振动银翅或旋转银轮所产生的一种神秘跳动的银光。”
李察华琳说得好象置身梦幻之境一般,而秀拉也听得入神了,虽然不太懂,但她却陶醉在她父亲如音乐般悦耳的声音中,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父亲的记忆所赋予他的魔力使然。
“只要是神所在地,”她父亲继续说:“在晨雾笼罩的希腊岛屿的河海之滨,就有美丽的仙女。”
他吁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阿波罗以他的‘美’征服了世界。他没有任何人间的资源,没有陆军,没有海军,也没有强力的政府,但是他给人类带来了光明,所以人类就崇拜他。”
李察华琳说得好象煞有介事般的逼真,因为他本身也相信。他替秀拉开拓了一个美丽的世界,而且使她成为那个世界中的一员。
从那次以后,她因太崇拜阿波罗,而把他当成她爱人的化身……她想将来长大以后,一定要找一位象阿波罗一样的男人。
几年之后,她开始了解她父亲为什么说她象希腊仙女。
她拥有一张敏感的脸蛋,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她那对慧黠的大眼睛。
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但在她双眼深处却具有一种奥秘的魔力,她好象能窥见那个她父亲所熟悉而不为人所见的神秘世界。
她的头发非常漂亮,却不象凯瑟琳的金发。她的头发淡得几乎无色,然而却很有光泽,一根根的秀发都好象活生生的一般。
她的肌肤特别白皙,穿上她舅母替她选制的暗色衣服,显得更为苍白。
有时候,秀拉会怀疑,公爵夫人是不是故意想熄灭她内心的光芒。她父亲曾告诉过她这种光芒,她自己也认为在她心灵深处有这种光芒。
住在冰冷、幽暗的城堡中,精神上、肉体上不时地遭受虐待,她几乎已经忘了她曾经有过如天使般快乐的时光,也记不得父亲常领她去神游的美丽世界。
在经常被呼来唤去的忙碌情况下,她几乎没有时间去回忆她父亲所教她的一切。只有当她黑夜独入深闺的时候,才会想起她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在万籁俱寂的时候,就能听到上帝在呼唤人们去寻找他们心灵中的圣洁之光。”
她仍有一股冲动,想反抗她舅母认为“无所谓”的想法。那些衣服实在太丑陋了,穿了一定不会引人注意。
她想到室外耀眼的阳光,山顶上皑皑的白雪和地上绚丽的花朵,简直象是人间的天堂一般,叫她穿上那些挂在衣框里丑陋的衣服,怎么相称呢?
凯瑟琳赴国王的接待会时,准备穿一袭白色的托地长礼服,裙上缀以一朵朵粉红色的小玫瑰并系以蓝色的缎带。
这袭长礼服是为了要衬托出她白里透红的美肤和金发而精心设计出来的。所以穿上了它,看上去就象妇女们心目中理想的新娘偶像。
秀拉则只能从三件丑陋的衣服中挑选。一件是质料最差的灰麻布衣;一件是暗褐色的美丽诺绒布衣;还有一个是浊蓝色的罩裙,看了它,就令她想起冬天昏暗的天空。
“穿灰色的那件。”她机械地说。
当女仆帮她穿衣时,她一边梳理秀发,一边揽镜自照。
她匆匆打点完毕,赶紧跑回凯瑟琳的房间,可是凯瑟琳还嫌她不够快而面露不悦之色。
“叫这些白痴给我找出一双最好的丝袜!”秀拉一进门,凯瑟琳就生气地对她说。
她用英语说。虽然那些女仆听不懂,但是听她的口气,也知道她是生气。秀拉看见她们吓得不知所措。
秀拉相信她们一定深怕不能讨好她,但是凯瑟琳一向不太有耐性,她总希望仆人能自动了解她的需要。然而,能对她的需要了如指掌的,却只有秀拉一人。
秀拉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丝袜,并且用卡瓦尼亚语告诉那些女仆,应该如何侍候她们的新主人。
然后,她们才露出笑容,急忙按着她的指示去做。凯瑟琳则在镜前孤芳自赏一番,这时她的心情转好了许多。
“这套衣服的确很适合我,”她说:“我绝不相信,宫里有哪一位妇女能和我媲美。”
“你会使她们黯然失色的。”秀拉说。
“我正想如此,”凯瑟琳说:“而且,我还打算将来所有的衣服都要从巴黎定制。”
“ 那可以证明它们都很昂贵。”秀拉说。
凯瑟琳耸耸肩。
“钱是不用愁的——这点你尽可以相信!”她说:“虽然首相告诉我,他们国家付了一大笔国债。”
“不!”秀拉赶紧说。
凯瑟琳惊讶地看着她。
“你担什么心?”她问:“那根本与我无关!”
“那样就会加重人民税的负担,”秀拉回答:“你想想看,他们已经花了多少钱来建这座豪华的宫殿!”
“难道不应该吗?”凯瑟琳问:“他们总不能叫他们的国王住在破茅舍吧!”她的口气有点挑衅的意味。
秀拉本想反驳地说:有钱盖这么大的一座宫殿,却无钱建小小的医院,多么矛盾。但是她知道对凯瑟琳说这些根本没用,她只关心她自己和她的容貌。所以,秀拉只好吞回那些话。
秀拉始终忘不了那个受伤小孩的家多么贫穷。地板上光秃秃的,没有什么奢侈的家具。仅有的几件破旧的家具就是两张硬板凳,一张餐桌和摆在墙角的一张床。从她们母女的脸色,秀拉看得出来,她们营养不良。
她终于了解,为什么派特罗斯说那是卡瓦尼亚最不安宁的地区了。
你说奇不奇怪?他们的国王只知道花一大笔钱去建造他的宫殿,却舍不得花点钱去救济他的最贫穷的人民。
她内心一直在祈祷,那些被派去搜寻阿里西斯的军队,不要找到他。
她知道,他只所以用鄙夷的眼光去看她,是因为,他认为她是他所反叛的朝廷中的一员。
但是,事实上,他却是秀拉所看过的男人中最英俊的一位。
他简直就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化身。
李察华琳曾对她说:“希腊人最伟大的贡献就是,这位年轻的阿波罗打破人类心灵的黑暗,让人类沐浴在圣洁之光中。”
“阿里西斯是否为卡瓦尼亚人民争自由而奋斗呢?”秀拉有点怀疑,但是,接着她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也许,他只是一位无政府主义者,他恨所有的法律和秩序,他只想制造混乱,而无意于建设。
可是,她又告诉自己,绝没有人能生得如此英俊,如此象阿波罗,除非他是来自“天国”的众神之一。
“也许将来有一天,他会达成他的宿愿。”秀拉心里一面这么想,一面又想着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再相逢。
她真不敢相信,后来她竟然会在形形色色的达官显贵中周旋,但是很遗憾,那些达官显贵都是奥国人。
“你住在此地很久了吗?”她问一位奥国小姐。
“我是十年前来卡瓦尼亚的。”她回答:“国王殿下希望他身边的人都是他祖国的同胞。”
“你不在乎离开奥国吗?”秀拉问。
“有时候我也会想家,”那位小姐回答:“但是现在这儿已经有这么多我的同胞,而且彼此之间多多少少都有点亲戚关系,大家可以互相照应。何况这里的气候非常怡人,我常常对我丈夫说,这就是卡瓦尼亚最大的一项资产!”
秀拉猜测:一个星期至少有一两次由国王或宫廷官员所举行的舞会。
这儿还有个剧院,通常都是由本的剧团演出,不过,偶尔也会有外国演员从希腊或意大利到詹索斯来访问表演。
“我们是一个非常融洽、快乐的小集团,”后来有一位侍从对秀拉说:“我保证,华琳小姐,你也会觉得很有趣。”
“我希望能有机会到全国各地去游历。”
这位侍从惊讶地看着她。
“任何重大的活动,首府都有,”他回答:“当然包括猎野猪——虽然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以及每年在适当的季节去猎獐和羚羊。至于女士们,宫廷里面也有许多事让她们做,而且华琳小姐,我敢向你保证,象你们这么漂亮的小姐,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秀拉认识的奥国所轻单身汉也不少,他们都是军队的高级主军官,可是她觉得他们都太呆板,思想无法沟通。
她猜想:他们也许不太注意她的外貌,或她亲戚对她的态度,所以他们看在她是公爵外甥女和凯瑟琳的表妹的份上,都对她相当地尊重。
因此,她觉得,不久她一定会失庞,而被他们认为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她的预言终于实现了。
凯瑟琳的严厉训斥和公爵的当众辱骂,很快就被那些势利而且阶级意识浓厚的奥国人注意到了。
他们在维也纳时,就是从过分喜爱社交礼节而出名的。从举杯到沾唇,其间的奇异礼节就不知有多少。
“据说,”凯瑟琳对秀拉说:“在维也纳,即使在用餐的时候,女士们还是得戴上手套。”
“太可笑了!”秀拉喊道。“那样多不方便,那个规矩一定是位丑手王后发明的!”
“据说伊丽沙白女王也曾经这样批评过,”凯瑟琳说:“而且还使全宫的人大为震惊!”
“好了,请你不要再提这个怪玩意了,”秀拉说:“我相信大家正当兴奋之际,没有人喜欢听那些的。”
“我偏要说。”凯瑟琳骄傲地回答。
秀挟注意到,凯瑟琳一天比一天变得更有帝王气派。她知道,一定是受国王影响的缘故。
她每次碰到国王,就觉得他是一位骄傲、自大、而又极端无聊的人。有好几次,秀拉发现公爵不太开心。但她知道并非因为缺乏娱乐而觉得沉闷,而是因为他未来女婿的优越感,和完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的态度,使他极端无法忍受。
显然,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很怕斐迪南国王,而且秀拉也相信,他的统治手段一定非常残暴。从他对侍从和下级官员的态度,很容易马上看出他是一位专制蛮横的君王,从来不顾别人的自尊。
如果秀拉不知道她表姐很钦佩斐迪南国王的作风,而且还打算模仿,她还去替凯瑟琳感到难过呢!
秀拉每次走进卧室,都发现女仆们噙着泪水。她虽然没亲眼看过,不过,她怀疑凯瑟琳是否用发刷或其他东西鞭打她们,就象以前在英国城堡时,也常被她舅母用这类东西鞭打。
因为凯瑟琳没耐心教她的女仆做事,所以就苦了秀拉,她希望秀拉无时无刻都伴随着她。
在英国城堡的时候,秀拉很难得有自己的时间,现在到了皇宫,还是一样地忙碌。
因此,她也右以确定,在凯瑟琳的婚礼完后,她绝不可能被遣回英国。
她无法想象,没有她,凯瑟琳将怎么办?所以想到这儿,她大为放心。
可是,秀拉又开始担心,她除了能看看皇宫里几间巧夺天开的房间和四周的花园之外,再也没有机会到外面去瞧瞧。
“我们从不到城里或詹索斯之外的地方吗?“她问派特罗斯上尉。
“很少,”他回答:“即使要出去,也不是在这个时候,因为女士们都怕热。”
“我想到乡间去遛马。”秀拉笑着说。
“也许婚礼过手,你会有个机会,”上尉回答:“但是,如果你现在提出来,一定会引起非议,因为这儿没有人骑马。”
秀拉失望地叹口气,然后说:“我似乎很任性,可是我们终日不能离开皇宫一步,使我觉得好象被囚禁一样。”
“我自己也常有这种感觉,”派特罗斯上尉回答:“但是,当陆军元帅到全国各地检阅军队时,我倒可以离开皇宫。”
“我想看的东西太多了。”秀拉渴望地说。
一面想着壮丽的山岳、绚丽的花朵、险峻的峡谷、深密的大森林,森林里面还藏着许多褐熊、山猫和野猫。
“那么,你表姐当了王后之后,你就得设法说服她,时常出去郊游,野餐和举行探险活动。”派特罗斯上尉建议她。
秀拉太了解凯瑟琳了,她知道凯瑟琳对那些活动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只要能管理小小的宫廷就心满意足了,而且说实话,宫里每天举行的舞会或宴会,就已经够她取乐消遣了。
“其实,我不该再抱怨了。”秀拉告诉自己:“我能脱离英国城堡到这里,已经是够幸运的了。”因为有许多绅士成天围绕着公爵,想讨好他,所以他很少看到他。可是在婚礼的前两天,他把她叫了去。
她一进王后的起居室,就看见她舅舅正在等着她,她突然觉得好担心,万一他要带她回家怎么办?
“我想跟你谈谈,秀拉。”她紧张兮兮一进门,他就对她说。
“什么事?塞普提玛舅舅?”
“婚礼完毕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他说:“到时候凯瑟琳一定会使你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在我离开之前,可能没有机会再跟你讲话。”
“不会的,塞普提玛舅舅。”
他似乎不太象要带她回去的样子,秀拉心情放松了一些,等着她舅舅继续说下去。
“你必须一直留在卡瓦尼亚,直到凯瑟琳不需要你为止,”公爵说:“可是有一件事,我想事先跟你说清楚。”
“什么事,舅舅?”
“你必须安守本份,不许你喜欢任何男人,也不许任何男人喜欢你。”
秀拉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不懂……您的意思。”
“那么,让我说得更明白些,”公爵说:“秀拉,无论你住在英国或卡瓦尼亚,我永远是你的监护人,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就不准结婚,而且,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同意你的婚事!”
“但是我现在……在这里呀,塞普提玛舅舅?”
“不管你在哪里,”公爵回答:“因为我以前曾告诉过你,你母亲使我们的家名蒙羞。”
秀拉没说什么,他更激动地继续说:“我不想向任何想娶你的人解释,说我流着贵族血液的妹妹因为嫁给一个与佣仆相差无几的男人,而糟蹋了她自己,也玷辱了我们的家名!”
公爵的口气比他的话更令人难受,秀拉双手紧握在一起,尽量避免冲口而出为她父亲辩护。
“这里的人既然已经知道你是我的外甥女和凯瑟琳的表妹, ” 公爵继续说:“所以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你母亲的丑行。”
他停了一下又激动地说:“我想你我都很清楚那件事。秀拉,这就是我要你一辈子当处女的原因,我要你以服劳役和卑躬屈膝来洗刷你双亲的罪名,直到你死为止。”
“塞普提玛舅舅……”秀拉正想说什么,就被公爵的一声怒吼打断了,他说:“不许你强辩,没什么可说的,你还是守本份点,乘乘地照我的话做,只要稍有差错,我就叫凯瑟琳立刻把你送回家!”
他傍了一会儿,又附上一句:“一旦你背叛了我,被送回家之后,我就要重重地惩罚你,让你后悔不及!你懂吗?”
“我……懂……塞普提玛舅舅。”
“那么,我所要告诉你就是这些,”公爵说:“凯瑟琳需要你,你应该庆幸,否则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所以你应该拿出实际行动来感恩图报,相信你会的!”
公爵一说完,立刻转身走出王后的起居室。他关上门,只剩秀拉一人在里面,她难过得把手蒙在脸上。
她不能相信他所说的全部是实话。她将永远不能结婚,永远无法尝到象她父母相依相偎的快乐和幸福。
她太了解她父亲的为人了,他是一位与众不同的人物。在牛津的每一个人,都对李察华琳的才气赞不绝口。他曾应选为他们学院的评议员。而且在大学里里,没有人不钦佩他的博学,不喜欢他的为人。
他死了以后,秀拉曾经收到数百封哀悼他、或赞扬他的伟大人格的信件,这些信件她从来不敢拿给她舅舅看。
他知道他一定拒绝看,而且还会剥夺她珍藏这些信件的乐趣。
她父母死后,家里所有的东西全都被她舅舅变卖或抛弃了。
除了她自己的衣物之外,公爵不准把任何东西带进城堡,甚至连她父母遗留给她的极少金钱,都被他没收了。
记得当她要到卡瓦尼亚时,她曾经对她舅舅说:“可不可以给我一点钱,塞普提玛舅舅?我想我可能要些钱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不时之需?”公爵带着反对的口气说。
“我……我有时可能会想买一些衣物,”秀拉回答:“可能要赏一些小费给仆人。”
“你的地位和仆人差不多,他们才不会要你的赏钱,”公爵说:“而且,衣物方面,你所需要的,凯瑟琳一定会给你准备。”
“我总不能带着一只空钱包去啊!”秀拉抗议。
“既然如此,我建议你最好把钱包留在家里!”公爵反驳道。
秀拉觉得那个情况太屈辱了,唯一令她感到安慰的是,她在小首饰盒里藏了三枚金币。三枚金币的铸造年代正好与她一生中三个重要的年代相吻合,所以她父亲就在她十五岁生日的那天送给了她。
一个是一八五五年的,这年她出生。另一个是一八六八年的,这年她施坚信礼。第三枚的年代,正她就是她十五岁的那年。
“等你存够了,小甜心,”她母亲说:“我们就拿去铸一个手镯。”
“那一定很有趣,妈妈。”秀拉回答。
以后,就没有再得到金币,于是那三枚金币就成为她仅有的财产。
她本来想,除非在危急的关头,绝不用它们,然而当她一到詹索斯市,目睹那位受伤的小孩和她赤贫的家时,顿生恻隐之心,而留了一枚金币给她疗伤。
她一点也不后悔。但她深知她表姐与她舅母同样的吝啬,所以她担心当她迫不得已要向凯瑟琳要衣服时,不知怎么办?
“可能她会给我一件她的旧衣裳。”秀拉满怀希望地想。
她心想,那件使她震惊全宫的女士的衣裳,既漂亮、精致、又高雅,而且后面还拖着长长的尾巴,如果换她穿上,不知有多漂亮。
用箍扩衬的大蓬裙早在五年前就不流行了,现在流行的是修长、合身的长衣裙,掠过后面的小腰垫,就垂下一片瀑布状的花边,上面饰以蝴蝶结和缎圈等饰物,后须还拖着雅致的长衣裙。
晚上,露出丰润的双肩和紧束的细腰儿,最能显出身材的曲线,而且秀拉想起她父亲最欣赏希腊妇女的丰胸和柳腰。
但是,按照公爵夫人的意旨所裁制出来的长衣裙,不但没有雅致的拖地长前裙,而且还松垮垮的,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因为长衣裙太费布了,所以公爵夫人就干脆间简而化之,而且正好合她的本意,使秀拉穿上去显得既寒酸又卑贱。
“多希望有位仙女在我头上挥动一下魔棒,”在晚餐之前,她一面穿衣,一面这样想:“替我变出一袭漂亮的长礼服,好象白云一样围着我的双肩,而且身后还拖着象白浪翻腾般的衣裾。”
那只是个梦想,她仍然穿着她那件颜色暗淡而又四不象的长衣裙。当她跟在配带着闪亮珠宝,而显理艳光照人的凯瑟琳身后,进入大厅时,她简直象一团幽暗的阴影。
“只差两天了!”她们在晚宴和舞会结束后,走上楼上时,凯瑟琳高兴地说。
“你渴望婚礼快点来临是吗?”秀拉问。
“我就要成为王后了!”凯瑟琳回答。
“和斐迪南国王在一起,你会快乐吗?”
秀拉吞吞吐吐地提出这个问题,希望凯瑟琳不会认为她问得太唐突。
“我觉得跟他在一起非常愉快。”过了一会儿,凯瑟琳得意地说。然后她停了一下,好象在考虑她的措辞。
“而且,我钦佩他治理国家的作风。”
“他告诉你应该怎么治理国家?”秀拉问。
“他告诉我,管理人民需要用强硬的手段,把他们完全纳入控制,”凯瑟琳说:“因为他们有些是希腊人,情绪比较激动!”
凯瑟琳毫不留情地这样批评,秀拉听了很不服气地说:“那是她们的国家啊!”
“正好相反,”凯瑟琳回答:“应该是斐迪南的国家,他还告诉我,他为争取卡瓦尼亚的国际地位,花费了很大的心思。”
“结果如何?”秀拉问。
“各国君主都重视,纷表敬意。而且你瞧瞧,在短短的十二年间,他的建树有多少?”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事?”秀拉谨慎地问。
“你没看见这么华丽的宫殿吗?”凯瑟琳问,“他刚来的时候,这里都是破旧的房子,城里全是杂乱的贫民窟,连一间象样的商店都没有,如果女士们想要点花边或缎带,还得千里迢迢的到那不勒斯或雅典去买呢!”
秀拉没说什么。
事实上,她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她了解,凯瑟琳对卡瓦尼亚人民真正的感受和疾苦毫无兴趣,何况她自己本身也知道的不多。
她所了解的仅止于:她在詹索斯郊外所看到的贫房,以及她听说的城外农民的不安,如此而已。
“我必须上床了,”凯瑟琳说:“我们明天还要接待前来参加婚礼的许多贵宾呢!希望不会太累。”
“你一点都不紧张吗?”秀拉问。
“有什么好紧张的?”凯瑟琳回答:“秀拉,你也深知我很适合做王后的,而且我还可以当个漂亮的新娘呢!”
“当然。”秀拉同意。
“主教堂虽然不太大,”凯瑟琳继续说:“但是,无论如何,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挤进去。”
“卡瓦尼亚的国教不是希腊正教吗:“秀拉疑惑地问。
“我想是吧,”凯瑟琳温不经心地回答:“但是国王却是天主教徒。不过,他决定在在希腊大教堂举行婚礼,比较有意思。”
“他能那样做吗?”秀拉问。
“无论什么事斐迪南都能办到!”凯瑟琳骄傲地回答:“那位愚蠢的大主教当然拒绝参加,而且一气这下已经跑回他山上的修道院隐居去了!”
她说完狂妄地大笑。
“我能想象,在希腊正教的大教堂举行天主教式的婚礼,一定会引起卡瓦尼亚人民莫大的愤慨。”秀拉沉着地说。
“谁在乎?”凯瑟琳问。“不管由谁主持仪式,我都是结婚,而且被加冕为王后。”
秀拉没有搭腔。她相信,如果国王真的把别个教堂的神父引进希腊大教堂,替他主持婚礼,一定会被认为是史地前例地奇耻大辱。
凯瑟琳往卧室走去,女仆正在卧室等着替她卸装。
“等我一结婚,”她说:“我就打算把这个房间的窗帘换成别的颜色。我认为粉红色不太适合我,蓝色比较好些,而且沙发也不够舒适。”
“重新装璜这个房间不是要花很多钱吗?”秀拉说。
“花钱有什么关系?”凯瑟琳反问。“材料可以从维也纳或巴黎进口,而且我还想装上威尼斯的玻璃装饰灯架呢!”
走到卧室门口,她等着秀拉替她开门。当秀拉正要转动门把时,起居室的门忽然猛然被打开。
两个女孩吓了一跳,公爵就站在门口。
他还穿着晚宴的礼服,外套上挂满了勋章,胸前还配挂着嘉德勋带。看了他脸上的表情,秀拉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凯瑟琳快点!”他喊道:“换上骑装,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离开,爸爸?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和国王要被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公爵说:“时间不多了!”
“但是,为什么呢?”凯瑟琳喊道:“我们在这里为什么不安全?”
“因为爆发了一场革命,”公爵回答:“首相认出乱事可能无法在一两天之内平定,政府不能让你们遭到任何危险。”
“爸爸!爸爸!”凯瑟琳放声大哭,一向沉着的她害怕得脸都扭曲了。
“快照我的话做,凯瑟琳!”她父亲怒吼道:“换上你的骑装,五分钟之内准备离开。”
凯瑟琳哭了一会儿。公爵正要转身离去时,秀拉问他:“我要跟凯瑟琳一块走吗?塞普提玛舅舅?”
他回过头看着她。
“你是英国人,不会有危险的,”他冷淡地说:“你就留在这里好了!我会吩咐人来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