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秀拉看见玛嘉瑞忧心忡忡的样子,她问道:“怎么啦?是否发生了什么事,而你没告诉我?”
“我们只是有点担忧,小姐。”玛嘉瑞回答:“因为谣言纷纷传说国王军队就要攻城了!你知道人怎么议论纷纷吗?”
玛嘉瑞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手势,于是秀拉赶紧问:“将军没说什么吗?”
“没有,小姐,就是因为他没做任何表示,才使人民心生恐惧而议论纷纷的。”她顿了一下,又说:“城里有许多人都相信,凯瑟琳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渡海而来替我们带来和平和繁荣的公主。”
“你是说首相告诉他们的那个古传说吗?”秀拉问。
“是的,就是他告诉我们的那个古传说。”玛嘉瑞说。
秀拉穿好衣服,走进起居室。她不知道,将军是否了解,当此阳光和煦、百花争艳时,被关在房间里有多么难受。她渴望到花园去散散步,她想远离这套房逼人的气氛和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哈布斯堡皇族画像。
可能快近中午的时候,她听见敲门声,以为是玛嘉瑞送午餐来了,所以她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进来!”
她听见有人进来了,她想玛嘉瑞怎么没说话,于是她回过头去看看,她吓了一跳,来人竟是将军。
她静止不动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在她的秀发上形成一圈光晕,使她美丽的头发更能衬托出她心形脸上的两只焦虑不安的大眼睛。
“我想跟你谈谈,华琳小姐。”隔了一会儿,他说。他的语气非常严肃,秀拉担心他不知有何要事想和她谈。
他们一起走向由绸缎覆盖的大沙发和扶手椅,这些椅子都围绕在华丽的火炉旁边,火炉在这个季节当然是不生火的。
将军等她坐下,把褐色美丽诺绒的裙摆拉好,他才坐下。秀拉才知道,在如此温暖的天气里穿这种衣服实在嫌热。
他穿着军装看起来潇洒异常,但秀拉注意到,他的军装上并没有饰以五花八门的肩章,与一般卡瓦尼亚军官所著的军装不太一样。
先是一阵沉默,秀拉觉得他好象在斟酌措辞,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对你有个建议,华琳小姐,你听了也许会觉得奇怪,但等我说出这个建议时,你会相信我是诚心诚意的吗?”
“当然会。”
秀拉的眼光投向他脸上,却无法了解他脸上的表情。
“现在情况是,”将军开始说:“在奥在利军官指挥下的保皇军正准备攻打詹索斯市。”
“他们的军力够吗?”秀拉问。
“国民军的人数虽然较多,”将军回答:“但我们非常缺乏武器,我们的来福枪都是老式的,我们又没有重型步枪。”
他的双唇紧抿,然后继续说:“但是保皇军的装备却是最新式的。”
秀拉没说什么,只是紧扣十指。
“因为交战可能造成危险,”将军继续说:“我不能让战争发生在詹索斯街头,否则一定会造成市民大量伤亡,尤其是妇女和小孩。”
“那么,你想怎么办?”秀拉问。
“我打算在国王尚未到达詹索斯的半途中拦截他们,”将军说:“也就是说,我们的军队今晚必须出发。”
“在野外和他们交会,那不是太愚蠢了吗?”秀拉问。
“这点我已经考虑到了,华琳小姐,”将军带着一丝浅笑说:“幸亏从这儿通往希腊的唯一一条路上多高山险阻。”
“你的意思是要埋伏突袭他们吗?”
“那正是我的计策,坦白地说,那也是我们唯一的胜算。”他停了一下,继续说:“华琳小姐,我坦白地告诉你我的计划,希望你务必绝对保密,不能泄露给任何人,即使是你的女仆。”
“我不可能泄露的,将军。”秀拉急忙说。
“我再信任你不过了,”将军说:“因为我想要做的事与你有直接关系。”
“和我有关?”
“华琳小姐,我的困难是如何安置你。”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但他却把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继续说:“我对昨晚所发生的事深感抱歉,但你必须知道,在战争期间,这种事是免不了的。”
当她想起昨晚那个士兵扑在她身上的恐怖情景,和将军如何把他杀了挽回她的清白时,秀拉感到她的双颊一阵灼热。
“你们军队里面……是不是有很多象……他一样的人?”秀拉低声问道。
“我很高兴,无论什么人都愿追随我——不管他们象谁,或有多野蛮。”将军回答。
“我能……了解。”
“那么,你该了解,要在此地为你寻找可靠的守卫有多困难。”将军说,“即使我们打败了,我也不希望让你受惊,因为那些外籍佣兵的残暴行为简直难以想象!”
秀拉倒吸了一口气。
不需要他多加渲染,秀拉也很了解这种事。她曾经读过许多描写拿破仑的军队在葡萄牙和其他被征服的国家,如何烧杀、抢劫和蹂躏的故事。
战争的掠夺就是军人的报酬,虐掠敌方的妇女也成了他们当然的权力。
秀拉颤抖着说:“请你……把我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正想这样做,”将军回答,“但是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确保你不被任何卡瓦尼亚男人染指。”
“什么办法呢?”
“就是,你必须归属于我!”
将军虽然用英语说,但秀拉却疑惑地注视着他,仿佛觉得他的意思不可能是他所说的那个意思。他好象怕她会误解他的意思,赶紧加上一句:“华琳小姐,我认为我们应该通过一个结婚仪式,你成了我的妻子以后,才会绝对完全,才能象我一样可以在城内自由行走不受伤害,没有人会背叛我。”
“你的妻子?”秀拉嗫嗫地问道。
“只是名义上的,”将军说:“那是一种没有宗教仪式的俗约婚礼,等我们获得和平之后,我就能以统治者的身份,依照卡瓦尼亚法律解除婚约。”
他停了一下,又说:“到时候你就可以返回英国了,华琳小姐,我很了解,做一位革命党人的妻子是再倒霉不过的事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在房里踱着方步: “主要是因为时间的问题,”他说:“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也许可以另想办法;但在目前紧急的情况下,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虽然对你有点窘,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秀拉听了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我想将军,你要我做你的妻子,可能另有……原因吧!”
将军停止踱步,站在房间的中央,投予她锐利的一瞥。
“你的透视力吗?华琳小姐,还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
“玛嘉瑞告诉过我,”秀拉回答说:“人民苦恼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相信凯瑟琳就是渡海而来的公主,而且相信她会给他们带来和平和繁荣。”
“首相以复兴古代的传说为手段,实在太狡猾了,”将军承认道。“华琳小姐,你一定可以想象得到,我们国家的整个历史,都是沉浸在神话、迷信和传说之中。”
“可是我并不是公主。”秀拉说道,同时想凯瑟琳也说过这句话。
“首相为了相符合他个人的目的,歪曲了希腊原文的意思,”将军回答:“这个预言已经留传了百年之久,真正的译文应该是这样的:‘这个时代,会出现一位来自海上的仙女,为民卫护光明驱邪恶,那么人民即可享受太平’。”
当威希拉斯将军说出“仙女”二字时,秀拉大吃一惊。
她回忆起从来她父亲总是这样告诉她:虽然她不象希腊女神亚佛戴娣,但她却象个希腊仙女。
刹那间,她父亲仿佛在对她说话,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并且帮助他。
秀拉吸了一口气。
“我愿意……照你的意思做,将军,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问。
“你离开城里时,我可以跟你一道走。”
她看见他脸上惊讶地表情,心想他可能会拒绝,所以她急忙说:“我不能忍受独自一人留在这里,老是担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不就在猜测到底是国王的军队还是你的军队会凯旋归来。”
她想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平静的说出,但是,她的语言中仍带有浓厚的情绪成分。过了一会儿,将军说:“我接受你的条件。我会立刻准备举行公开结婚仪式,那么,人民就会相信你会替我们国家带来幸运。”
“但愿……我不会令你失望。”
“人知道你一定了解,”将军说:“当男人有了真正的信念而不是光为贪梦而战时,他们的士气一定会更为高昂。”
“那个真正的信念就是你必须……给他们的吗?”秀拉急忙问。
“是的,但还需要你的帮忙!”
秀拉起身。
“我愿帮助你,”她说:“我觉得这个国家本是一片……快乐之土。”
他没有答话,只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当他们四目相遇的那一刹那,她觉得他们好象在不言之中交换了心灵的话语。
然后,他突然说:“让我再说一遍,华琳小姐,你尽可以信任我。我们的结婚纯粹只是一个形式罢了,我会衷心感激你能了解这件事的必要。”
他说完之后,向她鞠了个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只剩她一个人在房间,她把两手蒙在脸上,而且还感觉到全身在颤抖。
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就象做梦一般!然而她也知道,将军所说的一切都是常理作根据的。
她以前看见群众欢喜若狂地高举着凯瑟琳的相片时,觉得很奇怪,不懂为什么对他们如此重要。
首相的确聪明之至,居然能想到把国王的新娘和全卡瓦尼亚人民所信仰的的古传说连在一起,使国王的婚礼代表着一种普遍的胜利。
卡瓦尼亚人民虽然愿意追随阿里西斯到天涯海角,但总有些人,尤其是妇女们会怀疑,他们的希望和和平是否会随着凯瑟琳的离去而幻灭呢?
“他们必须相信我!”秀拉想:“他们必须相信我才是真正来帮助他们的仙女。”
亚佛戴娣女神也是降生于海上,所以卡瓦尼亚的仙女当然能在他们的心中占得一席之地,她不但是他们的爱之女神,而且还是他们的富裕、繁荣之神。
“只要追随威希拉斯将军,他们即可找到爱情、富裕和繁荣等等他们想追求的东西。”秀拉想。
可是当她想到保皇军拥有新式来福枪和重型步枪的装备时,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站在起居室陷入沉思的当儿,卧室的门突然打开,玛喜瑞向她跑来。
“是真的吗?小姐?你今晚要和将军结婚是真的吗?”
“是的!”秀拉回答。
“我实在不敢相信,小姐,但那的确是个好消息!太好了!正是我所希望的!”
“你怎么知道的?”秀拉问。
“是将军亲自告诉我的,现在,我想他可能去广场向大众宣布这项消息了。老百姓听了一定会非常兴奋,因为他们高兴见到婚礼,尤其是有些妇女,因为国王的婚礼没有如期举行,已经在抱怨她们受骗了。”
“至少,”秀拉心想:“他们不会有一个天主教仪式的婚礼在他们的希腊大教堂举行了。”
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她改口说:“玛嘉瑞,我没衣服可穿呢!”
“没衣服可穿,小姐?”玛嘉瑞惊奇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但是,满柜子都是衣服啊,而且还有一件非常漂亮的结婚礼服呢!”
“对啊……还有凯瑟琳的。”秀拉喊道。
她的确忘了衣柜里还有凯瑟琳的衣服,她从未想到要穿她表姐留下的衣服。
“我想它们可能会合我身。”她怀疑地说。
当她说这句话时,她怀疑如果她舅母知道她要穿凯瑟琳的结婚礼服和革命党人结婚的时候,她舅母不知会怎么说。
她也想起她舅舅对她所说的话:永远不准她结婚,不准她喜欢任何男人,也不准任何男人喜欢她。
“这不一样!”她想:“将军并不是因为我是女人而对我有兴趣,只因为我能实现他们的传说,而使他能鼓舞军队的士气。”
她又想到,将军曾对她说,一旦等他打赢了,婚约即可轻易解除,所以她告诉自己何必在乎那些琐事。
重要的是,全国人民将会相信她就是预言中的仙女。
“让我们来看看结婚礼服,玛嘉瑞。”她说。
她们走进卧室,玛嘉瑞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凯瑟琳的结婚礼服。
那件礼服非常漂亮而且又精致。
“我看得出来腰可能太宽了,小姐,”玛嘉瑞坦白地说,“但是我可以轻易地把它改好。”
事实上,那是秀拉所见过的最精美的一件衣服,她知道如果以公爵夫人的观点来看,它的价值可能是个天文数字。
整件都是白色的绉纱做成的,裙子的前面覆以一层薄纱,然后往后掠过小腰垫,就变成一片瀑布状的薄纱绉边,后面还拖了一段长长的衣裙。
礼服的背后垂着一个绸缎大蝴蝶结,上身的上半部则围着一圈薄纱。
依照凯瑟琳的指示,裁缝师还缝上好几束用缎带系着的橘花,并且饰以闪闪发光的钻石。
那些饰物使礼服显得过分华丽,秀拉看了觉得不太适合她,因为她只想成为一位仙女而不是王后。
“玛喜瑞,如果你修改腰身时顺便拆下所有花朵和缎带,我会很感谢你。”
“但是,小姐,它们很漂亮啊!”玛嘉瑞抗议道。
“它们过于精巧,过于华丽了!”秀拉断然地说。
“那我就照你的意思把它们拆下,小姐,”玛嘉瑞说:“可是,似乎有点可惜。”
秀拉没听见。
她自一个抽屉中取出一顶重重的头纱,这是凯瑟琳带来想在结婚那天戴的。
那顶头纱原来还附有镶宝石的头冠的,那个头冠是公爵夫人在凯瑟琳临离家前才交给她的。
但凯瑟琳并没有把它带来,一定是忘了。不过秀拉也知道,加上那个宝石头冠,看起来一定很重,而且戴在她头上也显得太华丽了。
至于花边的面纱,她并不特别喜欢。虽然花边美,但她觉得太重了。
“我有个主意,玛嘉瑞!”她突然打开衣柜最低层的抽屉。
因为公爵夫人一向讲求经济,所以在凯瑟琳临走时,公爵夫人在她的行李中塞了好几卷花边、薄纱……等材料,以便衣裙破损时,可以拿它们来修补。
“你知道吧,秀拉,”公爵夫人对秀拉说过:“在那些衣裙被扔弃之前,如果凯瑟琳的衣裙破损了或弄脏了,你可以替她换好几次新的花边和绉纱。”
“是的,亚德蕾舅妈。”
“你想缝就可以缝得很好,”公爵夫人严厉说:“所以必要的时候,我会嘱咐凯瑟琳在一旁监督你缝。”
然后公爵夫人就拿出额外的几卷材料交给秀拉,并一再叮咛她要小心修补。
现在,秀拉就从抽屉中取出一卷薄纱,把它放在床上的礼服旁边。
当她穿上玛嘉瑞帮她改好的礼服时,差点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
以前,她从来不知道她的腰有多纤细,或者是她的胸部的曲线有多柔美。
她露出的颈项和双肩,皮肤细嫩雪白;礼服上下不必要的花朵和耀眼的缎带拆除后,使她穿起来显得非常青春、纯洁又天真。
她背后拖着如白浪起伏的长衣裙,看起来的确象个“自海上而来的仙女”。
舍弃累重的头纱不用,秀拉教玛嘉瑞用薄纱重新再做一顶,并且附上一个朴素的橘花花冠,橘花都是从礼服拆下来的。
“你看起来美极了,小姐!”当秀拉穿戴完毕,玛嘉瑞以敬畏的语气称赞道,“真象个新娘,同时又象大教堂里的圣者雕像。”
“圣者雕像正是我梦寐所求的长相。”秀拉这样想着,但是她没说出来。
当她接到通知说将军已经在等她时,她沿着宽敞的走廊徐徐前进,这时,她生平第一次听到背后绸料衣裙拖地而过的沙沙声。
她走到主楼梯,把手伸向栏杆时,她望见将军正在楼下的大厅等着她。
他今天穿的是一套绿色的卡瓦尼亚军装,但上衣上多了一些耀眼的肩章,而且还披挂了一条红色的教会绶带。
当秀拉走下楼时,他默默地注视着她。
她走近他身边时,抬头看见他的眼神正是她所希望见到的,那种眼神与他以前看她的轻蔑的眼光迥然不同。
他深清地凝视了她好半晌,才拉起她戴着白手套的玉手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你打扮得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他悄声地对她说,秀拉希望他的意思是称赞她很漂亮。
秀拉的手上拿着一小束白色的玫瑰,那是她临出房门玛嘉瑞递给她的。
秀拉看见宫殿门外等着一辆敞开的马车,车上满饰花朵,马儿的劲项上也套着花圈,马鞍上也缀以艳花。
他们坐上马车,缓缓地驶在通往广场的宽敞的道路上。
当他们到达广场时,秀拉看见蜂拥而至的群众集在广场上,那种盛况可比于凯瑟琳登陆时的热闹,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同。
起先,她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她只听到一声声发自群众内心的欢呼,看见挂在每个人脸上的笑容。
她走下马车,看见广场的中央有一个演讲台,台上站着市长,市长穿着一袭耀眼的红色礼服,脖子上挂着一串金项链。
在马车和讲台间有一小段路,路上已铺上了地毯。当将军把手伸给秀拉搭上时,两旁的人民都纷纷下跪。
秀拉愣了好一会儿,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事实。然后,她才恍然大悟,她今天所听到的欢呼声与凯瑟琳抵达时的到底有什么不同,原来这次的欢呼声中还夹有一丝敬意。
他们步上讲台时,秀拉突然觉得好紧张。
也许是因为她搭在将军手臂上的手在发抖,或许是将军已经觉察出她紧张的心情,所以将军转过头来对她笑笑。
“你带给我的人民信心与希望。”他悄声地说,只有秀拉能听到。
将军的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她顿时忘了自身的存在而只想到为她欢呼的群众。
他们站在市长面前,市长用卡瓦尼亚语发表了一段简短的祝贺词,恭贺他们。
他告诉将军,全国人民多么渴望他出来领导他们,就象他的家族在过去几世纪以来的领导一样,而且全国人民都以一颗赤诚的心与他共享他一生最快乐的一天。
当市长发表贺词时,全广场上的群众都静静地在底下聆听。
“我们都请求你签名,将军。”市长对阿里西斯说。
“我想我们必须在你前面立誓。”将军回答。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市长回答。“当你早上宣布由我主持你的婚礼时,消息立刻传至修道院,此刻大主教已经回到城里了!”
将军一时怔住了,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秀拉已经料到市长接下去要说什么。
“你将在大教堂举行婚礼,我知道,你一定也希望如此。现在,大主教正在教堂等着你呢!”
秀拉发现阿里西斯变得象石头一样僵硬,她自己也觉得快窒息了。
然后,将军机械在地公证结婚记录薄上签上名,秀拉也用僵硬的手签了名。
市长转向肃静的人民。
“亲爱的孩子们,”他说:“阿里西斯已经回来统领我们了,他刚刚根据卡瓦尼亚法律缔结了婚姻。现在他还要到大教堂,根据我们和我们祖先的信仰结婚仪式。”
“我们所敬爱的大主教正在大教堂等着,而且新娘和新郎现在也要教堂去领受上帝的祝福。”
市长说完,忽然爆发一阵热烈的欢呼,呼声响彻云霄。
然后,秀拉挽着将军的手臂,被领到讲台的另一边,沿着一条直铺到大教堂门口的地毯上走着,大教堂矗立在广场的另一端。
当他们开始走时,两旁的人民都纷纷下跑,将军说:“原谅我!这并非我的原计划,但在这个时候,我也身不由己。”
“是的,的确是没办法。”秀拉同意。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再说什么。他们缓缓通过夹道欢呼的群众抵达大教堂,教堂有许多牧师在等着他们。
秀拉以前从未到希腊正教的教堂,不过她父亲曾对她描述过,现在她看见银色的吊灯,辉煌的烛光和闻到香熏的香味,觉得有点亲切感。
当他们走上教堂的侧廊时,群众也跟在他们后面蜂拥而入教堂。秀拉心想,如果教堂里全充满了华丽礼服的奥地利人和穿着红色金色的制服并戴着闪闪发光饰物的朝廷官员,一定又是一番景象。
穿着黑袍的大主教正等待着他们,整个教堂里充斥着清脆柔和的圣乐。
秀拉把花束交给一位牧师,并且脱下手套。她因为心情过份紧张,而且深怕出错,所以象小孩一样,本能地把手伸进将军的手中。
她感到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那种感觉,就和他上次抱她上楼时一样舒服。
婚礼非常圆满,而且整个仪式都是希腊语进行,令她想起她的父亲,她多么渴望他能在场观礼。
她不知道,她父亲是否知道她此刻正在举行结婚仪式,而且还是在这么一种奇怪的情况下结婚。
不过,她总觉得他一定知道,而且他就在她身边,并且非常赞同她的做法。
大主教一面念念有词地祝福他们,一面把用缎带系在一起的花环放在将军和她的头上,然后他们俩伯手被连在一起,她觉得将军好象在她的手上套了一只戒指。
当大主教画十字祝福他们时,他的声音非常严肃。仪式完后,接着,负琴奏出一首结婚进行曲,于是他们迎着西边射进的阳光步下侧廊。
在他们驶离教堂的途中,群众喧哗的欢呼声吵得他们无法说话,而且群众不断地把鲜花抛向车内,直到他们被一层芳香的厚花毯覆盖为止。
只有在他们到达皇宫的前庭时,才稍稍安静些。他们行完婚礼后,秀拉首次把脸转过来正视将军。
她发现,他也在注视着她,但他的眼神令秀拉迷惑不解。
“我向你保证,”他以真诚的声音说:“我事先绝对不知道大主教会回来主持我们的婚礼。”
秀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因为我们的宗教信仰不同,所以我相信以后一定有办法解除我们的婚约。”
在秀拉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之前,他们已经到达皇宫的台阶前。
军官同僚都聚集有在台阶上迎接,他们和欢迎凯瑟琳的贵宾迥然不同,他们虽然没有穿着华丽的服饰,但他们的贺词却是那么的真诚,句句都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
“谢谢!谢谢!”将军不断地向他们致谢。
当她踏上台阶时,有许多妇女都跪下来亲吻秀拉的后,其他人则纷纷牵起她的礼服的裙摆亲吻。
他们走进大厅时,将军把脸转向秀拉说:“我知道你会了解,在我们离开城里之前,我有很多事要做。八点你准备穿好骑装好吗?在那之前,我建议你好好歇息歇息。”
“好的。”秀拉回答。
他拉起她的小手凑向嘴唇亲吻了一下。她突然有一股奇异的冲动,想抓住他,不让他离开。但一秒钟之后,他就离开了,只剩下玛嘉瑞陪伴着她走上楼去。
他们出城时,天尚未全黑,但夕阳已经西沉至山后,只留下几道火红的落日余辉。
当军队出发时,没有任何欢呼声,只有“祝你们好运!”和“愿上帝保佑你们平安回来!”的叫喊声。
有些妇女则在路边含泪挥别她们的丈夫和爱子。
这批军队并不象奥地利军队一样有纪律地排着整齐的队伍前时,他们只是一群没有组织的乌合之众,行进间还不停地交头接耳。
将军和秀拉并肩而骑,另外还有一些骑在马上的军官,其余的大部分军官则与他们的部下一起徒步行军,并且一起聊天。
秀拉觉得,那些亲切的军官和骄傲冷漠的奥国军官,简直是一个强烈的对比。
她穿了一件凯瑟琳的骑装,因为她自己的那件已经太旧而且破损了,如果穿上它让人民看见了,不太好意思。
她穿的那件淡粉红色系以白便带的骑装,其实是夏天的,因为颜色太淡,不适合在类似战争的远征或探险时穿的。
但是,她如果要成为全国人民和军队的象征,那又另当别论,所以秀拉认为她应穿得显眼一点。
她注意到,当她出现时,士兵们都以钦羡的眼光看她,同时还带有几分敬意,她知道他们喜欢她这副打扮。
至于将军的感觉如何,她则无法确知,因为他一直忙于指挥和发号施令,根本没时间和她谈话。
她知道,此时首都聚满了全国各地的人民,而且人口还在继续增加。
当他们离城出发时,不仅在市场里,连他们举行婚礼的广场上也都充满了羊群和牛群,它们纷纷以鸣声抱怨水土不服。
那种喧哗,比起他们步上讲台行结婚仪式群众的欢呼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秀拉感觉得到,将军当时看了那种情况,觉得非常困窘,一时不知所措。不需要告诉她,她就知道将军一定是个虔诚的教徒。
当他们在美丽的银色神坛前,跪在大主教跟前时,秀拉就觉得有一种虔诚和神圣气氛从他内心流露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结了婚,将来怎么有可能还我们自由之身呢?”秀拉自问。
此刻,他应该一心只想着如何应付与保皇军之战,但秀拉不知他是否还为那个问题困扰着。
太阳一下山,黑夜就迅速地降临,但是在东边的天上已经出现了半个月亮,高山顶上也冒出了一颗颗闪烁的星星。
入夜以后,天逐渐转冷,秀拉庆幸她带了一件羊皮斗蓬。她临走时,玛嘉瑞坚持把它放在马鞍上,以备不时之需。此刻,它正可以派上用场。
当他们在山脚步下停留时,一位军官走过来,帮她把斗蓬从马鞍上解下来。
那位军官正在帮她解下斗蓬时,她又惊讶又高兴地发现他竟然是派特罗斯上尉!
“你也跟我们一道来!”她激动地喊起来:“我太高兴了!”
“不然,我能到哪里去?”他笑笑问。
“自从我到达詹索斯后,就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谈话。”
“那时我要为将军做许多事。”
“你在皇宫时,一直都和将军保持联系吗?”她问。
“阿里西斯劝我留在宫里,那样才最能帮助他。”
“我能了解。”秀拉回答。
当他把斗蓬披在她肩上时,有一位士兵走上前来对他说:“将军有话想和你说,少校。”
“少校!”秀拉喊道。
“是的,我升官了,”派特罗斯上尉解释道:“不瞒你说,在熬了这许多年后,我认为我的确有资格升官了。”
他面带笑容地说完,然后才离开。秀拉则坐下来等待继续前进的命令。
一小时后,她发现她进入山腰上的一个山洞。她闻到一点淡淡的野生动物的臭味,但地是沙质的,还算干净。
她发现,从这个山洞可能俯视底下山谷中蜿蜒的小路,那条路就是保皇军通往詹索斯的必经之路。
沿着山边,全是山洞、峡谷、突出的岩石和岩石的深裂口,人们藏在里面极不容易被发现。
她躲藏的那个山洞很大,一位士兵帮她铺上一条毛毯,秀拉可以坐在上面歇息,另外他又在对面墙角铺了一条毛毯。
“那条毛毯是给将军的吗?”她问。
“是的,夫人。”士兵回答。
他还在毛毯上放了望远镜和其它东西,然后向秀拉行了个礼就走开了,留下秀拉一人在那儿。她脱下斗蓬,坐在毛毯上等将军。
这时还不到午夜,但是在这种紧张的心情下,而且心里还直担忧着明早的战役,如何能安心入眠。
她想将军一定是到山谷的另一边,把部队安顿在适当的位子上隐藏,她几乎不敢奢望他会回来。
然而,大约凌晨两点钟左右,月亮已经不再高挂天空了,他却突然出现了。
“你还好吧?”他问。
“我一直都在担心你呢?”
“我尽可能地布置好一切。”将军一面说,一面在毛毯上坐下。“我们的军队全都安顿妥当了,要是谁现在再移动位子就会误事,因为,万一敌人派了斥候前来斥探,我们就很可能被发现。”
“我想得真周到。”秀拉说。
“我要给你一样东西。”他说。
“什么东西?”
“一支手枪!我想你也应该武装起来。你知道怎么开枪吗?”
“知道,”秀拉回答:“我以前曾用旧式决斗枪在花园里打过靶,那支手枪是我曾祖父传下来的。”
“但愿你不需要用到这支手枪,”将军说:“但,万一情势不对时,你手边还是应该有支手枪比较好。”
他说着,把手枪交给秀拉,秀拉伸手接过来。当她接过手枪时,冷静地想着他刚刚说的“万一情势不对时”,她就要用到手枪。
“已经上好膛了。”将军提醒她。
“我会很小心的。”秀拉说。
她把它放在毛毯上。
“秀拉,我建议你试着睡一下,”将军说:“我倒想睡一下,明天不用说一定是辛苦的一天。”
“你的确应该睡一下,”秀拉回答:“你也知道,一切都要靠你呢!”
“我一直想着今天我们结婚的事。”将军说。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我实在勿需告诉你,你有多伟大,以及我们的婚礼对全国人民的意义有重大。你使他们相信,你在他们生死存亡的关头,出来解救他们。”
秀拉觉得听他说话就象在听一段感人的音乐一般。
“谢谢。”她说。
将军躺回毛毯上。
“晚安,秀拉!”他以一种很不寻常的口吻说。
其实,她很想叫他不要睡,要他继续说下去:因为她想听,想了解的事实在太多了。然而,她又想到,他不能不睡觉。他已经忙了一整天,如果现在能好好地歇一会儿,在明天的存亡关头,他才能好好地率领军队作战。
“噢,主啊,保佑他打胜仗吧!”秀拉在祈祷。
她俯卧在毛毯上而不是仰卧,这样才能望见山洞外的月光,才能眺望高耸在他们顶上的雪峰。她觉得那些山峰好象指引着通往天堂之道。她心想,她父亲所信仰的神是否就住在那个天堂里呢?
也许明天神就会显灵保佑他们,而且住在山上和瀑布里的神灵也会到他们身边,跟在他们后面鼓励他们,并且带给卡瓦尼亚人民和平和幸福。
秀拉不想睡,她希望神灵能听见她的祈祷,所以她想继续祷告。
“帮助我们,爸爸,”她向她父亲的神灵祷告:“希望您指引将军一条正确的路,帮助他征服他的敌人。”
那是一个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夜晚,它是那样的宁静,那样的美,那样的安祥。
秀拉觉得她好象进入了仙境,她已经忘了他们军队正全副武装在埋伏着等待突击。
此刻,将军正安祥、无梦地熟睡着。
她可以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她真希望天不要这么黑,她才能仔细端详他睡着时完美的面庞。
她正想到他象阿波罗时,突然警觉到有蠕动声。她猜想可能是动物在岩石间爬行的声音,而且有点怕可能是一条蛇。
然后,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竟然发现一个人头!
那人就在山洞底下爬行,当她往下看时,她终于明白他是沿着岩石攀爬上来,他越爬越高,几乎不声不响地就要爬到山洞边缘了。
她突然想到,他一定是替将军传讯的信差,为了躲开敌方斥候的视线,才悄悄地爬过来。
她不能决定是否应该叫醒将军,告诉他有人找他,正当她在犹豫的当儿,那人又往上爬了一些,她竟然看见那人手上拿着一把锐利的长尖刀。
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当她看见那个人手上的尖刀时,她立刻知道他绝不是信差,而是刺客。
她未经思索而本能地抻手到毛毯上抓住那支将军交给她的手枪。
那人又再往上爬了一点,几乎已经爬到了洞口,当他的手攀到了洞口时,秀拉看见他手上的刀闪了一闪。
她立刻对准他开了一枪,枪声在山洞中回响了好久。当将军听到枪声,突然坐起时,那个刺客已经翻身慢慢滚下山崖,同时,还有一堆碎石跟着他滑落谷底。
“什么事?你怎么开枪?”将军追问她。
然后,他发现洞口的断崖缘上有一把雪亮的尖刀,那就是刚刚刺客手握的那把尖刀。
在皎洁的月光下,那把刀看起来这般邪恶,所以不用秀拉解释,他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
将军立刻爬下山边,到他军队藏身的地方巡视一遍。秀拉隐约听见士兵和他讲话的声音。
她方才能镇静地杀死一个刺客,如今她却坐在那儿发起抖来,感到有点孤独。
过了一会儿,将军回来了。
他一进山洞,就从毛毯上拿起秀拉的手枪,替她再装上一颗子弹。
“你救了我一命!”他镇静地说。
“那个……人……是谁?”秀拉问他。
“是保皇军派来的斥候。”将军简略地说。
“你认为他们现在知道我们在这儿吗?”秀拉害怕地问。
“我正怀疑,”他回答:“不过,我猜想,那个斥候早已看见我们到达此处,但他并没有立即返回基地通报,他自处聪明,想取下我的头颅,回去索取重赏。”
“这么说来,你还是可以突袭他们罗?”秀拉问。
“但愿如此,”将军回答,“而且我还得再次感谢你!”他的态度非常冷静,他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秀拉躺下身,闭起眼睛,试着休息一下。但她刚躺下,那个古老传说又浮现在她脑际。
“仙女将会卫护光明,驱除邪恶。”
她想,如果她是仙女,那到卡瓦尼亚的光明之神就是阿里西斯,所以她把他从邪恶的死神手中救出,而且还可能把全卡瓦尼亚的人民从邪恶的敌人手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