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1

  格伦代尔晨6时30分

  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劲。

  凯西一骨碌坐起来。她感到遍体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脸上觉得火辣辣的。她用手轻轻摸摸面颊,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床脚。她脚上还穿着鞋,衣服也没脱。

  她正衣履齐整地躺在被单上。

  她呻吟着扭动一下身体,把两只脚横移到地板上。浑身上下部觉得痛。她看看床头柜。闹钟指着6点30分。

  她把手伸到枕头后面,把有白带子裹扎着的绿色金属盒子取了出来。

  快速存取记录仪。

  她闻到咖啡味儿。

  房门打开,泰迪穿着拳击短裤走进来,给她端来一个杯子。“很糟糕吧?”

  “浑身都疼。”

  “我猜也是,”他把咖啡递给她,“你能对付得了吗?”

  她点点头,满心感激地拿过杯子。她把杯子举到嘴唇边时,只觉得双肩疼痛。咖啡是滚热的,而且很浓。

  “脸上还不是太糟,”他说着挑剔地端详她,“大部分在边上。我猜就是这里擦到网子上的……”

  她突然想起来:采访。

  “噢,耶稣啊。”她说着从床上往下爬,马上又呻吟起来。

  “三粒阿斯匹林,”泰迪说,“再洗个热水澡。”

  “我没时间。”

  “找时间。水要热到你能忍耐的地步。”

  她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她看着镜子。脸上是一条条污垢,一条青紫色的淤伤从她耳朵边一直延伸到脖子后。她想她的头发能盖住它,不会露出来的。

  她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脱下衣服,钻进淋浴中。她的胳膊时上,屁股上,还有膝盖上,到处是淤血和伤痕。她想不起来这累累伤痕都是怎么来的。热乎乎的水流让她觉得好受些。

  她从淋浴中出来时,电话铃响起来。她推开浴室门。

  “别去接它。”凯西说。

  “肯定不接吗?”

  “没时间了,”她说,“今天不接了。”

  她回到卧室去穿衣服。

  和马蒂·瑞尔登会见之前,她只有10个小时的时间。从现在起到那个时刻,她只有一件事想做。

  把545号航班的事搞清楚。

  诺顿/数字式数据系统部晨7时40分

  罗伯·王把绿盒子放在桌子上,接上一根电线,在控制台上按下一个键。快速存取记录仪上一盏小红灯亮了起来。

  “通上电了。”王说。他背靠在椅子里,看着凯西。“你准备好试试这个啦?”

  “准备好了。”她说。

  “祝你好运。”王说。他在键盘上敲一个键。

  快速存取记录仪上的小红灯开始飞快闪烁。

  凯西不安地说:“那是……”

  “没问题。它正在数据。”

  过了几秒钟,红灯不闪了,又稳稳地亮着。

  “现在是什么?”

  “完成了,”王说,“我们来看看数据吧。”他的屏幕上开始显示一栏一栏的数字。王身体前倾,仔细看着。“啊……看上去相当好,凯西。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他在键盘上迅速地敲了几秒钟。然后他又靠在椅背上。

  “现在我们可以看看怎么个好法啦。”

  监视器上出现了一架飞机的线条结构,接着迅速丰满起来,变成实实在在的三维立体图。天蓝色背景出现。一架银色飞机的水平侧面图。起落架是放下来的。

  王敲了几个键,把飞机转了个身,机尾对着他们。他又在画面上增添了绿色的场地直通向地平线,还有灰色的跑道。画面只是略图,但效果很好。飞机开始移动,上了跑道。它的姿态有了变化,机头上仰,起落架收进机翼里。

  “你刚起飞。”王说着笑得露出牙齿来。

  飞机仍在上升。王敲了一个键,屏幕右边的一个方框打开。一串数字出现,飞速变换着。“这不是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但足够好了,”王说,“所有的主要数据都有了。高度、空中速度、航向、燃油、控制舵面的三角翼、阻力板、前缘缝翼、副翼、升降舵。你需要的一切这儿都有。数据很稳定,凯西。”

  飞机还在爬升。王击了一个键,白云出现了。飞机穿过云层继续上升。

  “我估计你不需要全部飞行时间,”他说,“你知道事故什么时候发生的吗?”

  “知道,”她说,“大约起飞后9小时40分钟。”

  “9小时40分钟之后?”

  “对。”

  “注意。”

  监视器上,飞机是平飞状态。右边的数字框很稳定。然后,数字中有个红色的开始闪烁。

  “那是什么?”

  “故障记录,这是,啊,前缘缝翼不合。”

  她看着屏幕上的飞机,没有任何变化。

  “前缘缝翼正在打开?”

  “不是,”王说,“什么也没有。只是个错误信号。”

  她观察了一阵。飞机仍旧处于水平位置。5秒钟过去了。然后,缝翼从机翼的前缘出现了。

  “前缘缝翼正在打开,”王说,眼睛紧盯着那些数字,“前缘缝翼完全展开。”

  凯西说:“那就是说故障在先,然后前缘缝翼打开?”

  “对。”

  “是非指令性展开吗?”

  “不是,是指令性的。现在飞机机头向上了,啊——正超过失速界限——现在是失速警告和——”

  屏幕上,飞机的机头朝下倒栽。白云闪过,越来越快。警报器开始作响,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那是什么?”凯西问。

  “飞机正在超过重力加速度负载极限。天啊,快看。”

  飞机停止下栽,开始急速而陡峭地爬升。“它正在上升,16度……18度……21度角,”王摇着头说,“21度角!”

  商业飞机的标准爬升率是3到5度角。10度角就是陡角了,只用于起飞时。21度仰角时,乘客就会感觉到飞机好像是在垂直爬升。

  更多的警报声。

  “超过极限了,”王又说,口气断然,“快要把机身压垮了。飞机受不了这种罪。你们这些人做过结构检查了吗?”

  他们观看着,飞机再次俯冲下来。

  “我真不能相信眼前看到的,”王说,“自动驾驶仪设计出来说是为了防止这——”

  “他当时是手控操纵的。”

  “即使是这样,这些剧烈的振荡也会使自动驾驶仪接通。”王指着一边的数据框说,“是的,看这里。自动驾驶仪试图接手。飞行员不断敲击它,让它回复到手控状态。这真是发疯了。”

  再次爬升。

  再次俯冲。

  他俩目瞪口呆地看着飞机一共经历了六次倒栽和爬升,直到突然间,猛的一下,它恢复到平稳飞行的状态。

  “发生什么了?”她说。

  “自动驾驶仪终于取而代之了。”罗伯·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啦,我要说你总算晓得这架飞机上发生了什么事,凯西。不过我实在搞不清是什么原因啊。”

  作战室上午9时

  清洁小组正在作战室打扫。俯视厂子的大窗户正在冲洗,椅子和塑料贴面会议桌抹过了。远处角落里,一个女工正在用吸尘器清扫地毯。

  多赫迪和罗恩,史密斯站在门口,正看着一份打印资料。

  “有什么进展?”她问。

  “今天事故分析小组不开会了,”多赫迪说,“马德把会议取消了。”

  凯西说:“怎么没人通知我——”

  接着她记起来了。她昨晚把寻呼机关掉了。她用手摸到机子,又把它打开。

  “昨晚循环电路测试他娘的好极了,”罗恩说,“就像我们平时说的那样,这真是一架质量优异的飞机。我们只测到两个重复的故障。10点半钟左右第五个循环开始时,在AUX COA上测出一个故障,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他看着她,等待着。他大约是听说了她昨晚那时候正在飞机库里。

  但她并不打算向他解释。至少不是现在。她说:“邻近传感器情况怎样?”

  “那是另一个故障,”史密斯说,“夜间我们做的22个循环测试中,机翼邻近传感器发生过6次故障。这的确很糟糕。”

  “如果那个邻近传感器在飞行中出了故障……”

  “你就会在驾驶室里得到前缘缝翼不合的警告。”

  她转身要走。

  “嗨,”多赫迪说,“你去哪儿?”

  “我得去看看录像。”

  “凯西,你现在到底有什么进展?”

  “你会第一个知道的。”她说着走开了。

  就像前一天调查突然拖延下来那样,现在她突然间又感到可以理出个头绪来了。快速存取记录仪是个关键。至少她能重新排定545航班发生事件的顺序。有了这个,难题的其他各个方面都迎刃而解了。

  她一边向她的汽车走去,一边用手机给诺玛打电话。“诺玛,我要一份太平洋公司的航线时刻表。”

  “我手头刚弄到一份,”诺玛说,“它是和联邦航空局的材料包一块到的。你想知道什么?”

  “到火奴鲁鲁的飞行时间表。”

  “我来检查一下。”诺玛停顿片刻,“他们不去火奴鲁鲁,”诺玛说,“他们只去——”

  “没关系,”凯西说,“我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这个答复早在她意料之中。

  “听着,”诺玛说,“马德打过三次电话找你。他说你不回寻呼。”

  “告诉他你找不到我。”

  “还有里奇曼一直在——”

  “你找不到我。”凯西说。

  她挂断电话,急匆匆奔向她的车。

  她开着车给会计处的冯爱伦打电话。秘书说爱伦今天还是在家工作。凯西得到电话号码,就给她家里去电话。

  “爱伦,我是凯西·辛格顿。”

  “哦,是你,凯西。”她的口气镇定,听上去很谨慎。

  “翻译做了?”凯西问。

  “是的。”很平淡,不露声色。

  “你做完了吗?”

  “是的,我已经完成了。”

  “你能给我用传真机发过来吗?”凯西说。

  片刻停顿。“我想我不该这么做。”爱伦说。

  “好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冯爱伦问。

  “我能猜得出来。”

  “我给你送到办公室去,”爱伦说,“两点钟可以吗?”

  “好的。”凯西说。

  各种头绪正集中到一起来,而且很迅速。

  凯西现在相当确信她能够解释545航班上发生的事情。她几乎能理出事件互为因果的各个环节。运气好的话,视频图像研究所的那盒磁带就会给她最后的确认。

  只剩下一个问题。

  她怎样处理它呢?

  2

  塞帕维达大道上午10时45分

  弗里德·巴克正在冒汗。他办公室的空调器关上了。现在,在马蒂·瑞尔登一个接一个连珠炮般的发问之下,汗珠顺着面颊淌下来,在他的胡须中闪闪发亮,他的衬衫也湿透了。

  “巴克先生。”马蒂说,身体略略前倾。马蒂现年45岁,薄嘴唇,目光锐利,潇洒英俊。他有着一种检察官才有的神情,一副老练而洞察一切的样子。他讲话缓慢,常常一句三顿,带有一种通情达理的表象。他正给这位证人各种可能的间歇喘息时间。他最喜欢的说话口气是大失所望。黑眉毛高高挑起:怎么会这样?马蒂说:“巴克先生,你叙述了与诺顿N—22型飞机有关的问题,但公司说发布适航性指令就算解决了问题。他们对吗?”

  “不。”在马蒂的追问之下,巴克放弃了自己惯常使用的完整句子。他现在是尽可能少说为佳。

  “是指令不起作用?”

  “嗯,我们刚刚又有了一次事故,不错吧?还是前缘缝翼。”

  “诺顿告诉我们说这次不是前缘缝翼。”

  “我想你会发现的确还是前缘缝翼。”

  “那就是说诺顿飞机公司在撒谎?”

  “他们过去怎么干,现在还是那么干。他们总会想出一些复杂的解释来掩盖真正的问题。”

  “一些复杂的解释,”马蒂重复说,“飞机本身难道不是很复杂吗?”

  “但目前这件事并不复杂。这次事故是他们无法解决长期存在的设计缺陷的必然结果。”

  “你对这点很有把握?”

  “是的。”

  “你怎么会这样确信呢?你是工程师吗?”

  “不。”

  “你有航空学位吗?”

  “没有。”

  “你在大学主修什么专业?”

  “那是很久以前了……”

  “不是音乐专业吗,巴克先生?你不是学音乐的吗?”

  “是的,但是,啊……”

  詹妮弗怀着复杂的情感看着马蒂步步进逼。看见一场让人局促不安的采访总是很好玩的事,观众们尤其喜欢看着那些自命不凡的专家们被驳得体无完肤。但马蒂的攻击对她的整个片子极可能产生破坏性的影响。如果马蒂摧毁了巴克的信誉……

  当然,她想,没有他,她也照样可以完成,她不一定非要用他不可。

  “一名文学士,音乐专业的,”马蒂用他那通情达理的口气说,“巴克先生,你认为那能让你具备评判飞机的资格吗?”

  “单是这个当然不能,不过——”

  “你有别的学位吗?”

  “没有。”

  “你经过任何科学的或是工程学方面的培训吗?”

  巴克用力拉了拉衣领子。“嗯,我为联邦航空局工作……”

  “联邦航空局给过你任何科学或工程学方面的训练吗?比方说,他们教过你流体动力学吗?”

  “没有。”

  “航空动力学?”

  “嗯,我有很多经验——”

  “这我相信。但你有没有经过航空动力学、计算数学、金属学结构分析,或者任何与飞机制造有关的课程培训呢?”

  “正式的,没有。”

  “非正式的呢?”

  “有,当然有。那是毕生的经验啊。”

  “好的,这很好。我现在注意到了你身后还有写字台上的这些书。”瑞尔登身体前倾,碰了碰其中一本打开的。“这儿的这一本。书名叫《飞机损伤耐久性与高级结构完整方法》。很难懂。你看得懂这本书?”

  “大部分,懂的。”

  “例如,”瑞尔登指着打开的那一页读了起来,“这儿在807页上,书中说‘利弗斯和拉登介绍了一种在第五方程中和T应力大小有关的二轴性B型参量’。你看见这句吧?”

  “是的。”巴克往下咽口唾液。

  “什么是‘二轴性参量’?”

  “啊,好的,很难用简短的话来解释……”

  马蒂愣了一下。“利弗斯和拉登是什么人?”

  “他们是这个领域里的研究人员。”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

  “但你对他们的工作很熟悉。”

  “我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你是否对他们有任何了解?”

  “不,不了解。”

  “他们是这个领域内重要的研究者吗?”

  “我说过,我不知道。”巴克又拉了拉他的衣领子。

  詹妮弗意识到她得让这段采访停下来了。马蒂正在玩他的老一套攻击把戏,对着恐惧的气味狂吠不已。詹妮弗没有办法使用其中任何一个片断。真正有意义的事实是巴克独自一人多年来赤手空拳进行斗争,他有着骄人的成绩,他忠实于航空飞行事业。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在昨天弄到了他对前缘缝翼的解释,她拍拍马蒂的肩膀。“我们时间快用完了。”她说。

  马蒂马上做出了回应。他起身说:“我很抱歉,巴克先生,我们只好长话短说。我们对你花费的时间十分感谢。你对我们极有帮助。”

  巴克看上去受到不小的惊吓。他嘴里咕哝了一声。女化妆师拿着毛巾跑过来:“我来帮你把化妆擦掉……”

  马蒂·瑞尔登转过身来低声对詹妮弗说:“你到底在干什么好事?”

  “马蒂,”她也压低了声音说,“有线新闻网的录像太轰动了。这个故事太轰动了。公众现在都吓得不敢乘飞机啦。我们就是要让这种争议更有内容。为公众利益服务吧。”

  “和这个跳梁小丑搞到一起,你就不是在为公众利益服务,”瑞尔登说,“他只不过是个给讼棍打下手的家伙。他只擅长搞点庭外交易。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马蒂,不管你喜不喜欢这家伙,这种飞机就是一直有问题。那盘录像太棒了。”

  “是的,而且所有的人都看过这段录像,”瑞尔登说,“但你的报道是什么呢?你最好拿点什么东西让我看看,詹妮弗。”

  “我会的,马蒂。”

  “你最好拿得出来。”

  剩下没说完的话再明白不过了:不然的话,我就给迪克·申柯打电话让他把它抽掉。

  机场公路上午11时15分

  为了得到不同的场景效果,他们在街上拍联邦航空局那个人的镜头,背景是机场。联邦航空局的这个人骨瘦如柴,戴一副眼镜。他在太阳光下不停地眨眼睛,看上去人很虚弱,而且无精打采。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家伙,詹妮弗连他的名字也没记住。她确信他是搞不好的。

  不幸的是,他对巴克的抨击是毁灭性的。

  “联邦航空局处理大量的敏感情报,有些是专利的,有的是技术性的,有的具有行业敏感性,有的具有公司敏感性。由于所有各个方面的信任对我们开展工作至关重要,所以我们对这些情报的传播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巴克先生违反了这些规定,他似乎有在电视和报纸上抛头露面的强烈愿望。”

  “他说这不真实,”马蒂回答道,“联邦航空局没有尽它的责任,他得站出来说话。”

  “向律师说?”

  马蒂说:“律师?”

  “是的,”联邦航空局的人说,“他所泄露的机密绝大多数给了代理起诉航空公司的律师。他把机密情报泄露给律师,这都是还在调查进行当中的不完整情报,这是非法的。”

  “你们起诉过吗?”

  “我们不能起诉,我们没有这方面的权力,但是很清楚他因为向这些律师提供情报而私下接受钱款。我们把他的案子报到司法部,司法部没能立案起诉。我们为此感到很不安。我们认为他该去蹲监狱,还有同他一伙的那些律师们。”

  “为什么没起诉呢?”

  “你得去问司法部了。司法部是由律师们组成的。律师当然不喜欢把别的律师送进监狱。这大约是一种职业互惠吧。巴克为律师们干活,他们就让他逃脱惩罚。巴克现在还在给律师们工作。他所说的一切都用来支持或煽动某起草率的诉讼案。他对航空安全并不真有兴趣。要是他真有兴趣的话,他还会为我们工作的,尽力为公众利益服务,而不是设法去捞大笔的钱。”

  马蒂说:“如你所知,联邦航空局目前正在受到攻击……”

  詹妮弗心想她现在最好是让马蒂停下来,再继续下去已没有任何意思了。她已经打算砍去这段采访的大部分内容。她只计划保留联邦航空局这个人在一开始说巴克只想出风头的那段话。那是最不会造成多大损害的评论,而且它会对这个段子形成一种平衡的反应。

  因为她需要巴克。

  “马蒂,我很抱歉,我们还得横穿城区呢。”

  马蒂点点头,立刻对这人表示了谢意,并给这人的孩子签了名,然后在詹妮弗前头爬进了轿车。

  “耶稣啊。”马蒂在汽车启动时说。

  他透过车窗向联邦航空局的那人挥挥手,笑着表示再见,然后猛地坐回到座位上。“我搞不懂,詹妮弗,”他心怀叵测地说,“我要是说错了,你就纠正过来。我不得不说你手里没戏。你不过是有一些律师和拿他们钱的帮手们的胡说八道而已。你手里没有一点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们内容很充实,”她说,“你会看到的。”她尽力想让人听起来有信心的样子。

  马蒂很不高兴地呼哧了两声。

  汽车开出来,朝北往峡谷那边驶去,驶向诺顿飞机公司。

  视频图像系统公司上午11时17分

  “录像马上就好。”哈蒙说。他的手指敲打着操作台。

  凯西在椅子里换了个姿势,感到一阵疼痛袭来。离采访还有几个小时,她仍旧不能决定怎样对付它。

  录像开始走带。

  哈蒙把每帧画面放慢三倍速,图像在慢动作中一抖一抖的。这种变化使得事件似乎更令人害怕。她静静地观看着,人的身体在翻滚,摄像机转着圈子,落下来,最后停在驾驶舱门下不动了。

  “倒回去。”

  “倒到哪里?”

  “尽可能慢些。”

  “每次一帧?”

  “是的。”

  画面往回倒。灰色地毯。摄像机从门下跳出来时一团模糊。驾驶舱里透出的灯光。驾驶舱前窗透过的强光。基座两侧两名飞行员的肩膀,左边是机长,右边是副驾驶。

  机长朝基座伸过手去。

  “停。”

  她盯着这帧画面。机长的手伸过去,头上没戴帽子,副驾驶的脸朝前,没有面对机长。

  机长把手伸出去。

  凯西把椅子往控制台拉近些,仔细看着监视器。然后她站起来,朝屏幕凑得更近。

  就在那儿,她想颜色艳丽。

  但她对此又将干什么呢?

  什么也干不了,她意识到了。她什么事情也不能干。她现在有准确的情报了,但她不可能既将它公诸于众,同时还能保住她的工作。她意识到,不管怎样她终归要失去她的工作。马德和埃格顿合谋设下这个圈套让她钻,让她和新闻界打交道。无论她是像马德要她做的那样去说假话,还是把真相讲出来,她都要倒霉。没有任何出路。

  凯西看得见的唯一可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去接受这个采访,但她又不得不去。她现在真是一筹莫展哪。

  “行啦,”她说着叹了一口气,“我看够了。”

  “你要干什么呢?”

  “复制一盘。”

  哈蒙按了操作台上的一个钮。他在椅子里换个姿势,看上去很不舒服。“辛格顿女士,”他说,“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在这里工作的人看过这盘带子,坦白地说,他们都很义愤填膺。”

  “我能想象得到。”凯西说。

  “他们都在电视上见到过那家伙,那个律师,说什么你们正在掩盖事故的真正原因……”

  “啊哈……”

  “尤其有个人,在接待处,是个女的,认为我们应该把录像带交给政府,或是电视台。我是说,这简直是爆炸性的事。我们正坐在炸弹上。事关人的生命。”

  凯西叹了一口气。她并不真正感到吃惊,但这反映了一个新问题,她也许不得不来对付它。“这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你是在告诉我这个吗?”

  “不,”哈蒙说,“还没有。”

  “但人们很关注。”

  “是的。”

  “你呢?你怎么想的?”

  “好吧,跟你说实话,我也伤透脑筋。”哈蒙说道,“我是说,你给公司工作,你就得忠心,我理解这一点。但如果这种飞机真有问题由于这些问题而死人……”

  凯西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考虑着目前的情势。现在没有办法弄得清这盘录像带已经复制了多少盘,也没有办法阻止或控制事态的发展。她对耍手段搞阴谋之类鬼鬼祟祟的事早已经觉得厌烦——航空公司、工程师们、工会、马德、里奇曼,所有这一切都使日常的工作矛盾重重,而身处困境之中的她却在努力要把人都团结起来,把事情搞好。

  现在又冒出这家录像公司!

  她问:“接待处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克丽斯汀·巴伦。”

  “她知道你们公司和我们签订过一个不泄密协议吗?”

  “是的,但是……我猜想她认为她的良心占了上风吧。”

  “我需要打个电话,”凯西说,“用私人线路。”

  他带她去了一间没人使用的办公室。她打了两个电话。回来时她对哈蒙说:“这盘磁带是诺顿公司的财产。未经我们授权,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你和我们之间签过一个不泄密协议书。”

  “你的良心难道没有使你感到不安吗?”哈蒙说。

  “不,”凯西说,“它没使我不安。我们正在进行调查,而且我们一定能把它弄个水落石出。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谈论一些你根本不明白的事。如果你泄露了这盘录像带的内容,你就会帮一个专事煽动的律师起诉我们。你和我们之间有不泄密协议,你要是违反了协议,你就得关门大吉,休想再做生意。脑子里好好想着点儿。”

  她拿起录像带,走出房间。

  3

  诺顿质保部上午11时50分

  凯西心情沮丧、怒气冲冲地闯进质保部她自己的办公室。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妇女正在等她。她自我介绍说她名叫玛莎·格尔申,是搞“传媒培训”的。从外表上看,她像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头发灰白,后脑梳了个圆发髻,穿一件薄斜纹呢的高领套裙。

  凯西说:“我很抱歉,我实在太忙。我知道是马德叫你来见我,但是我恐怕——”

  “噢,我知道你有多忙。”玛莎·格尔申说。她的声音非常镇定,给人以安慰。“你没有时间,尤其是今天。还有,你并不真想见我,对吧?你是不大把约翰·马德当回事的。”

  凯西停下来。

  她再一次打量这个让人愉快的女士,她满脸笑容地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你一定觉得你在被马德先生操纵。我理解这一点。既然我也认识他,我就必须说我对他的品行缺乏好感。你呢?”

  “一样。”凯西说。

  “而且我也不认为他有多喜欢女人,”格尔申继续说,“还有,我怀疑他安排你在电视上谈话的目的实际上是希望你失败。天哪,我决不愿发生这种事。”

  凯西瞪眼看着她。“请坐。”她说。

  “谢谢你,亲爱的。”这位女士坐在长沙发上,薄斜纹呢套裙波浪般地铺下来。她的双手利落地摆在腿上。她的表情平和镇定。“我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她说,“你如果也坐下来,兴许会更舒服些的。”

  凯西坐下来。

  “在采访前,只有几件事我想提醒一下,”格尔申说,“你知道,你将和马蒂·瑞尔登面谈。”

  “不,我不知道。”

  “是的,”她说,“这就是说,你将要对付他很特别的访谈风格。这会使事情简单些。”

  “我希望你是对的。”

  “我不会错的,亲爱的,”她说,“你现在舒服了吗?”

  “我想是的。”

  “我想看看你靠着椅背坐。就这样,靠后坐。当你身体前倾坐的时候,你显得过于急切,你的身体很紧张。朝后坐,这样你就能把别人说的话听进去,而且很从容。你也许在采访中要这样做吧。朝后坐,放松。”

  “好吧。”凯西说着靠后坐坐。

  “放松了吗?”

  “我想是的。”凯西说。

  “你通常都是像这样把两只手握在一起的吗?我想看看你把两手分开是什么样。是的,把手放在写字台上,就像现在这样。你把两手搭在一起就会使你觉得紧张。当你采取这种放开的姿势时就好多了。好的。这样是不是觉得自然?”

  “我想是的。”

  “你现在一定觉得压力很大,”格尔申说,“我打从马蒂·瑞尔登还是年轻记者的时候起就认识他了。克朗凯特不喜欢他,他认为马蒂狂妄自大而且华而不实。恐怕这个评价是很准确的。马蒂除了小聪明之外,没有一点实在的东西。他不会给你造成多少麻烦的,凯瑟琳,至少不会给你这种聪明女人造成多少麻烦。你一点麻烦都不会有的。”

  凯西说:“你让我感觉好多了。”

  “我只是在告诉你那是怎么回事,”格尔申轻声说,“和瑞尔登打交道最重要的一点是,记住,你总是比他了解得更多。你在这个行业里干了好几年。瑞尔登是初来乍到。他也许今天早晨才飞过来,今天晚上又要飞走。他很聪明,能说会道,学起东西来很快,但他不可能达到你所掌握的知识的深度。记住这一点:你比他了解得多。”

  “好的。”凯西说。

  “现在,由于瑞尔登手上几乎没有任何可以随意使用的情报,他的主要技巧就是巧妙利用你给他的情报。瑞尔登有杀手的名声,但是如果你仔细观察他的举动,你就会发现他实际上不过是个只会玩把戏的人。这就是他的把戏。他想法让你同意他的一连串陈述,于是你就频频点头,是的,是的——接着他会冷不防地从斜刺里狠狠给你一击。瑞尔登一辈子都靠玩这一手。有意思的是人们从来没弄明白。”

  “他会说,你是个女人。是的。你住在加州。是的。你有个好工作。是的。你喜欢生活。是的。那你为什么偷钱?你刚才一直在点头,突然你变得慌乱起来,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于是他得到了一种可以利用的反应。”

  “记住,他所要求的只是这种一个句子的反应。如果他没有得到,他就会循原路折回来,换个方式再问。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到这个题目上来。如果他不断地反复提到一个特定的话题,你就会晓得他还没搞到他想要的东西。”

  “好的。”

  “马蒂还有另一个花招。他会做出一个挑衅性的陈述,然后停下,等你来填补这个真空。他会说,凯西,你制造飞机,所以你一定知道飞机是不安全的……然后等待你来回答。但请你注意,他并没有真正问了个问题。”

  凯西点点头。

  “或者他会以一种不相信的口吻重复你说的话。”

  “我明白了。”凯西说。

  “你明白了?”格尔申吃惊地说,两道眉毛高高挑起。这完全是模仿瑞尔登。“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你会被迫做自我保护。但你不必这样做。如果马蒂没有问出问题来,你就不必说任何话。”

  凯西点点头,什么也不说。

  “很好。”格尔申笑着说,“你会干得很漂亮的。要记住,你需要多长时间就拖多长时间。采访是录像式的,所以他们会剪掉停顿和暂停的部分。如果你不懂他的某个问题,就叫他再说明白些。马蒂特别擅长问出模糊不清的问题来诱导特定的回答。记住:他对他谈论的事情其实是一窍不通的。他只到这里来一天。”

  “我明白。”凯西说。

  “还有,如果你看着他的时候不觉得难过的话,那就不妨看着他。如果你看着他心里难受的话,你就选一个靠近他头部的某个点看着,比如椅子靠背的一个角啦,他身后墙上的一幅画啦。你就集中注意力看着它作为替代。摄像机是不可能分得清你是不是真在看他。只要是能让你保持注意力的事,你就去做好了。”

  凯西试了试,看着恰好是格尔申耳朵的地方。

  “很好,”格尔申说,“你会干得很出色的。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凯瑟琳。你在一个错综复杂的企业里工作。如果你努力想向马蒂解释这种复杂性的话,你会失败的。你会觉得他毫无兴趣。他也许就会打断你。因为他没有兴趣嘛。很多人抱怨说电视缺乏中心。但这正是这种媒体的本质呀。电视根本不是关于信息的。信息是积极的、有吸引力的,电视是被动的。信息是冷静客观的,电视是情绪化的。它是娱乐性的。不管他说什么,不管他如何表演,实质上马蒂对你,或是你的公司,或是你的飞机,都是绝对没有丝毫兴趣的。人们为他表现的那一份天才而付他钱:向人们挑衅,想方设法让人们情绪爆发,勃然大怒,说出让人憎恶的话。他并不真想知道有关飞机的事。他要的是在传媒上抛头露面的那个时刻。你如果能明白这个,你就能对付得了他。”

  她笑起来,还是那种老奶奶式的笑。“我知道你会干得很漂亮的,凯西。”

  凯西说:“采访的时候你会在场吗?”

  “哦,不,”格尔申笑着说,“马蒂和我的故事说来话长哪。我们互相之间谁也不喜欢谁。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我们才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我恐怕我们见了面就会互相吐唾沫的。”

  行政办公大楼下午1时

  约翰·马德坐在写字台旁整理着文件——或者说道具——供凯西接受采访时使用。他要求这些文件必须完整,而且他还要求这些文件排列得井然有序。首先是二号发动机冒牌推力整流罩的配件记录。找到这个部件算是个好兆头。肯尼·伯恩虽然吵吵嚷嚷个没完,总还是干了件正确的事。推力整流罩是个大部件,这种东西所有的人都会不断提起的。况且它肯定是假货。普拉特与惠特尼公司看见的话会痛心地尖叫起来的:公司商标上那只闻名遐迩的老鹰让人给印反了。更重要的是,一个假冒伪劣的部件将把整个故事引向那个方向,它将把争吵和批评的热度冷却下来——

  他的私人电话响了。

  他拿起话机。“我是马德。”

  他听出来卫星电话发出的电流声。哈尔·埃格顿正在飞往香港的公司专机上给他打来电话。埃格顿说:“它是不是已经进行了?”

  “还没有,哈尔。还有一小时。”

  “一结束就给我来电话。”

  “我会的,哈尔。”

  “最好是好消息。”埃格顿说着把电话挂上。

  伯班克下午1时15分

  詹妮弗心里很烦。她得暂时让马蒂一个人呆一会儿。在拍摄阶段让马蒂一个人呆着可不是个好主意:他是个焦躁不安、精力过人的家伙,他需要不断的关注。得有人搀着他的手,哄着他玩。马蒂就像《新闻线》节目所有的主持人一样——他们也许以前当过记者,但现在都是演戏的,他们有着演员的所有特性:自我中心,虚荣心极强,要求苛刻。他们让人厌恶透顶。就是那种货色。

  她也知道,马蒂虽然对诺顿报道段子埋怨个没完没了,但说到底他担心的还是他自己的荧屏形象。他知道这个段子准备时间太短。他也知道它将是草率做成、不讲质量、吃力不讨好的。他害怕片子编辑过后,他面对的是个站不住脚的报道。他害怕他的朋友们会在四季餐厅的午餐上对这部片子做出不好的评论。他对新闻界的反应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他个人的形象。

  詹妮弗明白,证据就在她手里。她刚离开只有20分钟,但当她的汤卡小车驶到拍摄地点时,她看见马蒂低着头在踱步,一副心烦意乱、闷闷不乐的样子。

  真是典型的马蒂。

  她从车里钻出来。他直直地朝她这边跑过来,开始抱怨,开始诉说他们应该赶紧撒手不管这部片子,给迪克去电话,告诉他这行不通……她打断了他。

  “马蒂,看看这个。”

  她掏出一盒录像带交给摄像师叫他放。摄像师把带子放进机子里,她就走到放在草地上的放像监视器旁。

  “这是什么?”马蒂问,一边俯身看着监视器。

  “看吧。”

  录像带开始播放。开头是一个婴儿在母亲的大腿上。婴儿在咂自己的脚趾。

  马蒂看看詹妮弗。他的浓眉竖了起来。

  她什么话也不说。

  录像带继续播放。

  太阳的强光照在监视器上,所以细节不大看得清,但已经是相当清楚了。人们的身体突然在半空中翻滚。马蒂一边看,一边屏住了呼吸,变得兴奋起来。

  “你从哪儿搞到的?”

  “心怀不满的雇员。”

  “哪儿的雇员?”

  “一家为诺顿公司工作的录像店。某个体面的公民认为应该把它公开出来。她给我打了电话。”

  “这是诺顿的带子?”

  “他们在飞机上找到的。”

  “叫人难以相信,”马蒂一边看录像一边说,“真叫人无法相信。”身体在翻滚,摄像机在乱动。“这太让人震惊了。”

  “这难道不是妙极了吗?”

  录像在继续。很好。太棒了——比有线新闻网的那盘还要棒,更有力,真是刮刮叫。因为这台摄像机完全不由人控制,四处乱蹦,所以这盘录像展现的飞行中发生的事件有更好的感官效果。

  “还有什么人手里有这盘带子?”

  “没有人了。”

  “但你那位心怀不满的雇员可以……”

  “不,”詹妮弗说,“我答应我们会付给她一笔合法的费用,只要她不把带子给别人。她会坐在那儿等的。”

  “所以这是我们的独家报道。”

  “对。”

  “一盘来自诺顿飞机公司内部的真实的录像带。”

  “对。”

  “那我们就真算有了妙不可言的报道!”

  渡过难关啦!她一边心里想,一边看着马蒂走到铁丝网那边,开始准备拍他那个站着解说的镜头。这个段子保住啦!

  她知道她可以指望马蒂的合作。当然,这盘新录像并没有对已掌握的信息增加任何新内容,但马蒂是老手。他知道他们的这个段子的生死存亡完全系于实际的现场素材。如果这些现场素材发挥了作用,其他任何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

  这盘录像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于是马蒂现在又振奋起来。他来来回回地踱步,眼睛不时透过铁丝网瞟一瞟诺顿飞机公司的厂房。整个形势对马蒂来讲真算是十全十美了:从公司内部搞到的一盘录像,还有妨碍、拖延及欲盖弥彰的花招等等。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利用它的。

  在女化妆师重新给他的脖子上打粉时,马蒂说:“我们也许应该把带子给迪克送去。这样他也能过过瘾。”

  “已经送去了,”詹妮弗说着指了指一辆朝公路开去的小车。

  迪克要不了一个钟头就能看到带子。他看到时会兴奋到极点的。

  他当然会拿它派用场的。他会用其中的一些片断来预告周六晚播出的节目。“诺顿灾难令人震惊的最新报道!天空中可怕的死亡之连续镜头!《新闻线》独家播出,周六晚10时!”

  他们会每隔半小时就播一遍这段预告,直到节目正式播出。到了星期六晚上,全国都将观看。

  马蒂现场站立主持的小段子完全是即兴式的,而且干得很漂亮。现在他们回到车里,朝诺顿公司大门驶去。他们甚至比预定时间早了几分钟。

  “公司联系人是谁?”他问。

  “一个叫辛格顿的女人。”

  “一个女人?”眉毛又高高挑起,“怎么回事?”

  “她是副总裁,将近40岁,而且是事故调查组的成员。”

  马蒂把手伸出来说:“把档案和笔记给我。”他开始在车里看起来。“你现在明白我们得做些什么,对吧,詹妮弗?这个段子还没定下来排在60分钟的那一档播出。这盘带子大约可以放4分钟,或者4分半钟。有些部分你可以放它两遍——要是我就会这么做。所以你就不会给巴克和别的人多少时间了。重点是这盘录像和诺顿公司的发言人。这是片子的核心。所以这里头没什么选择。我们必须狠狠打击这个女人,一点不错吧?”

  詹妮弗什么也不说。她在等待,让马蒂继续翻看档案材料。

  “等一等。”马蒂说。他正盯着档案。“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没有。”詹妮弗说。

  “这是颗重磅炸弹啊,”瑞尔登说,“你从哪儿搞到的?”

  “三天前,诺顿碰巧把它夹在一套背景材料包里送给我的。”

  “这个巧合太糟啦,”马蒂说,“尤其对辛格顿女士来说更是这样啦。”

  4

  作战室下午2时15分

  凯西穿过厂区,正朝图像分析中心走去,突然她的手机响起来。是驻温哥华的飞行服务代表史蒂夫·涅托打来的。

  “坏消息,”涅托说,“我昨天去过医院。他已经死了。死因是脑水肿。迈克·李当时不在,于是他们就问我能不能去辨认尸体,而且——”

  “史蒂夫,”她说,“别在手机上谈。给我发电传。”

  “行。”

  “但别发到这里来。发到尤玛的飞行测试机场去。”

  “当真?”

  “是的。”

  “行。”

  她把手机关掉,走进4号飞机库。机库地面排列着塑料带。她想和林洁谈谈他们找到的那顶飞行帽的事。那顶帽子至关重要,而且这点现在对凯西而言也是越来越明确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事,马上给诺玛去电话。“听着,我想我知道那份机上杂志的传真件是从哪儿发来的了。”

  “这很重要吗?”

  “是的。在机场给圣蒂奈拉医院打个电话,找一个叫梁凯依的女乘务员。你就按我说的这样跟她讲。你最好记下来。”

  她在电话中如此这般地讲了几分钟,然后挂断电话。突然间,她的手机又响起来。

  “我是凯西·辛格顿。”

  马德嚷着说:“看在老天的分上,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4号飞机库,”她说,“我正在——”

  “你应该在这里,”马德尖声叫着,“准备接受采访。”

  “采访是4点钟呀。”

  “他们把它提前了。他们现在已经来了。”

  “现在?”

  “他们都到了,摄制组,所有的人,他们正在架机器做准备。所有的人都在等你。是现在,凯西。”

  她坐在椅子里,一位女化妆师忙着在她脸上涂脂抹粉。作战室里满是人,有的正往灯架上安装摄像大灯,有的用胶带在天花板上贴泡沫片。还有人在桌上和墙上粘贴话筒。一共两个摄制小组在装机器,每组用两台摄像机——共计四台摄像机,对着不同方向。桌子两旁各摆放了一把椅子,一把是给她的,还有一把是给采访者的。

  她认为让他们在作战室里录制节目是不恰当的,她不明白马德怎么会同意的。她认为这么干对这间屋子来说是极不尊重的。他们曾经在这里辛勤劳作、激烈争辩和艰难探索,奋力想搞清楚飞机飞行中发生的各种各样的情况,而现在他们却把它弄成一件电视节目的道具。这实在让她觉得有失体统。

  凯西心中很不平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女化妆师不断叫她头部别动,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马德的秘书爱琳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大文件夹。“约翰一定要你拿着这个。”

  凯西试图看看夹子里的材料。

  “别动,”女化妆师说,“我需要你把头抬起来,只需几分钟就好了。”

  制片人詹妮弗·马龙满脸堆笑,兴高采烈地走过来。“一切都好吧,辛格顿女士?”

  “很好,谢谢。”凯西说,头还抬着让化妆师摆弄。

  “巴巴拉,”马龙对女化妆师说,“你务必,啊……”她朝着凯西挥挥手,做了个含义不明的动作。

  “我会的。”女化妆师说。

  “务必什么?”凯西说。

  “再稍微润饰一下吧,”女化妆师说,“没什么。”

  马龙说:“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完成化妆,然后马蒂要来和你碰头,我们要在正式开始之前把打算做的内容先一起粗粗过一遍。”

  “行。”

  马龙走了。女化妆师巴巴拉继续在凯西脸上涂抹着。“我再给你眼睛下头修一修,”她说,“这样你就不会显得那么疲倦了。”

  “辛格顿女士?”

  凯西立刻听出了这个声音,这是她听过多年的声音。化妆师闪身让开,凯西看见马蒂·瑞尔登就站在她面前。瑞尔登只穿衬衫,打着领带。他伸出手。“马蒂·瑞尔登。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她说。

  “谢谢你帮我们做这个节目,”瑞尔登说,“我们会尽量不让你太不好受。”

  “好……”

  “你当然知道我们这是在录像,”瑞尔登说,“所以如果你有口误或是别的什么,不要担心。我们会把它剪掉。如果任何时候你想重新表述的话,你只管这样去做好了。你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好。”

  “我们基本上是围绕太平洋航空公司的事谈。不过我也会触及到一些别的情况。顺着这根主线谈下去,我会谈到和中国的那笔生意。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也许我会问到工会对此事的反应。但我不会真正进入其他的议题。我要紧紧围绕太平洋航空公司的事谈。你是事故调查组的成员?”

  “是的。”

  “好的,非常好。我倾向于从一个问题跳到另一个问题。希望这点不会干扰你。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尽可能地把这件事搞明白。”

  “行。”

  “那我等会儿见你。”瑞尔登笑着说过之后就走了。

  女化妆师重又回到她面前。“抬头。”她说。凯西只好瞪着天花板看。“他这人挺好的,”女化妆师说,“也许表面上看不是这回事。他对子女十分溺爱。”

  她听见马龙在喊:“还要多长时间啊,各位?”

  有人说:“5分钟。”

  “音响呢?”

  “准备好了,只等我们试声了。”

  女化妆师开始给凯西的脖子上扑粉。凯西感到一阵剧痛,抽搐着朝后缩了一下。“你知道,”那女人说,“我有个电话号码,你可以打过去试试。”

  “干什么的?”

  “那是个很好的机构,人也特好。大多是心理学家。绝对慎重从事。他们能帮你。”

  “帮什么?”

  “请你朝左边看。他大概把你揍得够呛。”

  凯西说:“是我自己跌的。”

  “是的,我明白。我把名片留下,万一你变了主意,”女化妆师说着又扑了点粉,“嗯,我最好在这儿打一点粉底,把淤青盖住。”她转身拿过化妆盒,取出一块蘸了粉底的海绵。她开始在凯西的脖子上抹着。“我说不上在我工作的时候见过多少这种事情,女人们总是否认这一点。但家庭暴力行为必须得到制止。”

  凯西说:“我是单身。”

  “我知道,我知道,”女化妆师说,“男人们凭借的就是你们的沉默。我自己的丈夫,天啊,他不愿到心理医生那儿去。我最后带着孩子们走了。”

  凯西说:“你不理解。”

  “我理解,当这种暴力行为在持续的时候,你以为你拿它毫无办法。这是一种消沉,一种绝望的想法,”女化妆师说,“可是或迟或早,我们都会面对真相。”

  马龙走过来。“马蒂告诉你了吗?我们主要拍的是这次事故,他也许就从这个开始。但他可能会提到与中国的那笔生意和工会的事。别着急,慢慢来。他要是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你也不用担心。他就是这种风格。”

  “看上去很好,”女化妆师说着又开始做脖子的另一边。凯西的脑袋又朝右转。一个男人走过来说:“女士,我可以把这个给你吗?”他把一个塑料盒子塞到她手里,盒子后头拖出一根线。

  “这是什么?”凯西说。

  “请朝右看,”女化妆师说,“这是无线话筒。我等会儿帮你弄它。”

  她的手机放在地板上椅子旁边的手提包里,这时候响了起来。

  “把它关掉!”什么人在喊。

  凯西伸手取出手机,把它打开。“这是我的。”

  “噢,对不起。”

  她把电话凑到耳朵跟前。约翰·马德说:“你拿到爱琳给你的文件夹了吗?”

  “拿到了。”

  “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她说。

  “把你的下巴稍微抬高一点。”女化妆师说。

  马德在电话上说:“文件夹里是我们谈过的所有的文件。反向推力装置整流罩零件报告,所有的东西都在那里头。”

  “啊哈……行……”

  “我只想确定一下你都准备好了。”

  “我都准备好了。”她说。

  “好的,我们全指望你了。”

  她关上手机,把电源关掉。

  “下巴抬高,”女化妆师说,“真听话。”

  化妆完毕后,凯西站起身。女化妆师用一把小刷子在她肩膀上刷了刷,又在她头发上喷了点定型发胶。然后她领着凯西进了盥洗室,教她如何把无线话筒的细线从衣裙底下穿过,经过胸罩,别在西服的翻领上。电线又绕回到她的衬衫下,再连到无线盒子上。女化妆师把盒子挂到凯西裙子的腰带上,然后打开电源开关。

  “记住,”她说,“从现在起,你就和机器连上了。你不管说什么,他们都能听见。”

  “好的。”凯西说着把衣服整理一下。她觉得盒子顶在她的腰上,细电线碰着她前胸的皮肤。她感到硌得慌,很不自在。

  女化妆师拉着她的胳膊时,领她回到作战室。凯西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古罗马的角斗士正给带进角斗场。

  作战室里,拍摄灯亮得晃眼。房间很热。她被领到桌边的座位,一路上不断有人提醒她别碰到摄像机电缆,有人帮她坐了下来。她身后有两台摄像机,还有两台摄像机正对着她。她背后的摄像师请她把椅子往右移动一英寸。她照着做了。一个男人走过来,调整一下她话筒别的位置,因为他说有织物摩擦的噪声。

  在对面,瑞尔登正自己动手把话筒别上,不须烦劳旁人,一边和摄像师在闲聊。然后他很轻松地往椅子里坐下去。他看上去很放松,很随意。他面对凯西,朝她微笑。

  “没什么可担忧的,”他说,“小事一桩。”

  马龙说:“我们开始吧,伙计们,他们两人已经就位了。这儿太热了。”

  “一号摄像机准备好了。”

  “二号摄像机准备好了。”

  “音响好了。”

  “把灯光打开。”马龙说。

  凯西原以为拍摄用的灯光已经打开,可是刹那间,新的强光火辣辣地照下来,从四面八方直照到她身上。她感到自己正身处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子里。

  “检查摄像机。”马龙说。

  “很好。”

  “我们很好。”

  “好的,”马龙说,“开始走带。”

  采访开始了。

  作战室下午2时33分

  马蒂·瑞尔登直视她的双眼,笑着指了指这间屋子。“那么,一切就是在这儿发生的。”

  凯西点点头。

  “这就是诺顿公司的专家们碰头分析飞行事故的地方。”

  “是的。”

  “你是小组成员?”

  “是的。”

  “在公司五年了。”

  “是的。”

  “他们把这间屋子称为作战室,是吗?”

  “有些人这样叫它,是的。”

  她顿了顿。她想不起用任何方式来描述这个房间里发生过的种种争论和突然爆发的怒火,那是每次为想澄清飞机事故的疑云而努力时都会发生的混乱场面。她什么也不说,以免让他搞断章取义的花招。

  她说:“这只是个绰号吧。”

  “作战室,”瑞尔登说,“地图、图表、作战计划、压力、困扰、处于围攻之下的紧张局势。你的公司,诺顿飞机公司此刻正处在被围攻的境地,不错吧?”

  “我不能肯定你指的是什么。”凯西说。

  瑞尔登两道浓眉向上挑起。“欧联航,就是欧洲联合航空局,正拒绝向你们的一种飞机,就是N—22型飞机颁发许可证,因为他们说这种飞机不安全。”

  “事实上,这种飞机已经取得了许可证,但——”

  “你们快要向中国出售50架N—22型飞机了,但现在中国人据说也对这种飞机的安全性表示了担忧。”

  她对这种旁敲侧击并不想发火。她正全神贯注在瑞尔登身上,房间里的其他一切似乎都渐渐消失了。

  她说:“我不知道任何中国人担忧的事。”

  “但是你知道,”瑞尔登说,“这些对安全性担忧的背景。本周早些时候发生过一次严重的事故,和一架N—22型飞机有关。”

  “是的。”

  “太平洋公司的545号航班。飞行途中,在太平洋上空发生事故。”

  “是的。”

  “3人死亡。多少人受伤?”

  “我想是56人。”她说。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说,这听起来都很可怕。

  “56人受伤,”瑞尔登吟诵般地说,“断脖子断腿。剧烈震荡。脑损伤。两个人终身瘫痪……”

  瑞尔登声音渐渐变轻,看着她。

  他没问问题。她就什么也不说。她在灯光照射的热气中等待着。

  “你对此有何想法?”

  “我认为诺顿公司上上下下都对航空安全极为关注。就是我们为什么在飞机试验时能达到三倍设计寿命的原因——”

  “极为关注。你认为这是一种恰当的反应吗?”

  凯西犹豫一下。他在说什么?“我很抱歉,”她说,“我恐怕自己没听明白——”

  “公司难道没有责任建造安全的飞机吗?”

  “当然有,而且我们也造出了安全的飞机。”

  “不是每个人都同意你说的话,”瑞尔登讲,“欧联航就不同意。中国人可能也不会同意……公司难道没有责任对它已了解的不安全的飞机进行设计上的改进吗?”

  “你指什么?”

  “我指的是,”瑞尔登说,“发生在545航班上的事以前在别处就发生过。发生过好多次。在别的N—22型飞机上。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不是。”凯西说。

  “不是?”瑞尔登的两条眉毛高高地挑起来。

  “不是。”凯西毫不含糊地说。她心里想,这是个机会,她可以从悬崖上就势走下来。

  “这是第一次吗?”

  “是的。”

  “那好,”瑞尔登说,“也许你能解释一下这张单子。”他找出一张纸,拿在手里。她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自从1992年N—22型飞机进入市场以来所发生过的前缘缝翼事故清单。八次事件。八次不同事件。太平洋公司的是第九次。”

  “这并不准确。”

  “好吧,那就跟我说说为什么不。”

  凯西尽可能简短地把适航性指令是如何发生的讲解了一遍。她解释了为什么给N—22飞机发过这种指令,以及1992年以后,国内航空公司没有再发生这种事件的原因。

  瑞尔登继续眉毛高挑地听着,就好像他以前从没听说过这种稀奇古怪的事似的。

  “那让我看看我听明白没有,”他说,“依你的意思,公司是按章办事的啰。是通过发布适航指令来要求对故障进行修理的。”

  “不是,”凯西说,“公司已经解决了这个故障。”

  “是吗?我们倒是听说前缘缝翼打开是545航班乘客死亡的原因呀。”

  “这并不正确。”她现在正在走钢丝,必须小心仔细地讲究技巧,她明白这一点。如果他刚才问她的是,前缘缝翼打开了吗?那她就难办了。她大气不敢出地等待着他下一个问题。

  瑞尔登说:“告诉我们前缘缝翼打开的人都错了吗?”

  “我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凯西说。她决定再往前走一步。“是的,他们错了。”

  “弗里德·巴克,前联邦航空局调查员,他也错了?”

  “是的。”

  “欧联航也错了?”

  “是的,如你所知,欧联航推迟颁发许可证是由于噪声问题,而且——”

  “我们再多谈一会儿这方面的事。”瑞尔登说。

  她记起格尔申说的话:他对信息毫无兴趣。

  “欧联航错了吗?”他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她心里想,这个问题就复杂了。她怎样才能长话短说呢?“他们讲这种飞机不安全是错误的。”

  “那照你的看法,”瑞尔登说,“对N—22型飞机的批评之中绝对没有任何实在的东西了?”

  “完全正确。这是一种极好的飞机。”

  “也是设计精良的飞机。”

  “是的。”

  “安全的飞机。”

  “绝对安全。”

  “你愿意乘这种飞机。”

  “只要有机会。”

  “你的家庭,你的朋友们……”

  “绝对愿意。”

  “不管发生什么也毫不迟疑?”

  “没错。”

  “那么,当你在电视上看到545航班录像后,你有什么反应?”

  他会让你只顾说是,然后从斜刺里狠狠地给你一下。

  但凯西对此早有防备。“我们大家都知道那是个非常悲惨的事故。当我看到录像时,我对那些受害人感到万分悲痛。”

  “你感到悲痛。”

  “是的。”

  “这难道不曾动摇过你对这种飞机的坚定信念吗?不会使你对这种飞机发生疑虑吗?”

  “不。”

  “为什么不?”

  “因为N—22型飞机有着极好的安全记录。是这个行业中最好的之一。”

  “这个行业中最好的之一……”瑞尔登露出一丝假笑。

  “是的,瑞尔登先生,”她说,“让我来问问你。去年一年里,有43000名美国人死于汽车车祸。4000人淹死。2000人吃东西噎死。你知道多少人死于国内商业航空客运吗?”

  瑞尔登顿了顿。他轻声笑了笑。“我得承认你把我问住了。”

  “这个问题清晰易懂,瑞尔登先生。去年有多少人死于商业飞机事故?”

  瑞尔登皱皱眉头。“我要说……我要说1000人吧。”

  “50人,”凯西说,“只有50人死亡。你知道前年多少人死于商业航空事故吗?16人。比死于骑自行车的人还要少。”

  “那多少人死在N—22型飞机上呢?”瑞尔登问道,两眼眯成一条缝,想缓过一口气来。

  “一个没有。”凯西说。

  “你的观点是……”

  “我们这个国家里每年有43000人死在汽车里。没有人对此表示过任何的忧虑。他们醉醺醺地或是精疲力竭地钻进汽车——从来不肯多想想。但就是同样的这些人却对乘坐飞机感到担惊受怕。原因,”凯西说,“就是电视在始终不断地夸大危险。”

  “你认为这盘录像不该播?”

  “我没这样讲。”

  “但你说这将会使人们害怕——毫无道理地害怕。”

  “完全正确。”

  “这是不是你的观点,诸如此类的录像不该播放?”

  她心里在想,他想朝哪里引?他为什么这样讲?

  “我没有这么讲。”

  “我现在问你呢。”

  “我说过,”凯西答道,“这些录像引起了对航空旅行危险性的一种不准确的概念。”

  “包括N—22型的危险性。”

  “我已经讲过N—22型是安全的。”

  “所以你不认为这些录像应该放给公众看。”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还是猜不透。她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使劲想着,想看出来他打算走到哪一步。她有一种很明白的往下沉的感觉。

  “在你看来,辛格顿女士,这些磁带应该封锁起来?”

  “不。”凯西说。

  “它们不应该封起来。”

  “不。”

  “诺顿公司有没有封锁过任何录像带?”

  啊,她心想。她想猜出来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盘录像。很多人吧,她数着:冯爱伦、齐格勒、视图公司的人,也许有十几个人,也许更多……

  “辛格顿女士,”瑞尔登说,“你个人是否知道还有别的有关这次事故的录像?”

  该撒谎就撒谎,艾莫斯说过。

  “知道,”她说,“我知道另外还有一盘。”

  “你见过那盘吗?”

  “见过。”

  瑞尔登说:“那盘带子看了让人痛苦不堪,太让人害怕了。不是吗?”

  她心想:他们手里有。他们已经搞到这盘带子了。她现在得非常小心地往前行进。

  “非常悲惨,”凯西说,“发生在545航班上的事是场悲剧。”她感到累得慌,两个肩膀因为紧张也在发痛。

  “辛格顿女士,让我直截了当问你:诺顿飞机公司封锁过这盘录像吗?”

  “没有。”

  双眉高扬,吃惊的样子。“你当然没有公开它,对吧?”

  “没有。”

  “为什么没有?”

  “那盘录像是在飞机上找到的,”凯西说,“正用于我们还在进行的调查中。我们不认为在调查完全结束前公开它是一件恰当的事。”

  “你不是在对众所周知的N—22飞机缺陷进行掩盖吗?”

  “不。”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同意你这一点的,辛格顿女士。因为《新闻线》从一名受良心驱使的诺顿雇员那里搞到了一盘。那人认为公司正在掩盖事实真相,这盘带子应该公之于众。”

  凯西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不动。

  “你很吃惊吗?”瑞尔登轻蔑地撇一撇嘴说。

  她没有回答。她的脑子在飞转。她得好好计划下一步。

  瑞尔登一丝假笑,一种屈尊俯就的笑。他正在欣赏着这一刻。

  “你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过这盘录像,瑞尔登先生?”她问这个问题时口气里暗示说不存在这盘带子,完全是瑞尔登自己瞎编出来的。

  “噢,是的,”瑞尔登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过这盘带子。看的时候让人非常难过,万分痛苦。这是N—22型飞机上发生的事故可怕而真实的记录吧。”

  “你从头到尾都看过吗?”

  “当然。我在纽约的同事也看过了。”

  那就是说这盘带子已经传到纽约去了,她心里想。

  小心。

  “辛格顿女士,诺顿真的打算公开这盘录像吗?”

  “这不是我们的录像带。我们应该在调查结束后把它交还给它的主人。将由它的主人来决定怎么处置它。”

  “调查结束后……”瑞尔登摇摇头,“请你原谅,但对一个据你说是忠诚于飞行安全的公司来讲,似乎长期存在掩盖事实真相的做法。”

  “掩盖事实真相?”

  “辛格顿女士,假如这种飞机存在一个问题——一个严重的问题,一个久而未决长期存在的问题,一个公司了解的问题——你会告诉我们吗?”

  “可是并没有这样的问题呀。”

  “没有吗?”瑞尔登往他面前的文件上看看。“如果N—22飞机真是像你讲的那样安全,辛格顿女士,那你怎样解释这个呢?”

  他说着递给她一张纸。

  她接过来,扫了一眼。

  “耶稣·基督啊。”她说

  瑞尔登得到了他的渲染高潮,一种她完全解除防卫、失去平衡的反应。她心里明白这看上去会狼狈得很。她知道,从现在起不管说什么,她也没有办法挽回局势。但她还是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这张纸。

  这是三年前一份报告的复印件封页。

  特许机密情报——仅供内部使用

  诺顿飞机公司

  内部分析委员会

  行政小结

  N—22型飞机的非稳定飞行特性

  接下来是一份委员会成员名单。她因为是这个委员会的主席,名字就排在第一位。

  凯西知道这项研究没什么不恰当的,其中的结论也没什么不恰当的。但所有这一切,甚至它的标题——“非稳定飞行特性”——似乎都显得让人没办法翻身。这真叫她有口难辩。

  他对信息没有兴趣。

  这是一份公司内部报告,她想。它永远不应该被公开出来。它是三年前做的——甚至很少还会有人能记得它曾经存在过。瑞尔登是怎么搞到它的呢?

  她瞅了瞅复印页的顶部,看见一个传真机号码和发送机站名:诺顿质保部。

  这是从她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谁干的?

  里奇曼,她板着面孔想到。

  里奇曼把这份报告放进了她写字台上的新闻材料包。这些材料是凯西叫诺玛传给《新闻线》的。

  里奇曼怎么晓得有这份报告?

  马德。

  马德了解关于这项研究的全部情况。马德曾经是N—22型飞机的项目经理,是他指令搞这项研究的。而现在,马德在她接受电视采访时,有意安排把这项研究披露出来,因为——

  “辛格顿女士?”瑞尔登说。

  她抬起头,脸部又照在一片灯光里。“嗯。”

  “你认得这份报告吗?”

  “是的,我认识。”

  “这底部是你自己的名字吗?”

  “是的。”

  瑞尔登递给她另外三张纸,是小结的其他部分。“事实上,你是诺顿公司内部这个秘密委员会的主席,负责调查N—22型飞机的‘飞行不稳定’,这没错吧?”

  她下一步该怎么做呢?她想。

  他对信息没有兴趣。

  “这不是机密,”她说,“这是我们在飞机一旦服役之后经常搞的一种飞机飞行方面的研究。”

  “按你自己所承认的,这是对飞行不稳定所做的研究。”

  “听着,”她说,“这种研究是好事。”

  “好事?”双眉扬起,大吃一惊。

  “是的,”她说,“在四年前发生第一次前缘缝翼打开的事件之后,就存在了一个关于飞机是否在某种配置结构下具有不稳定操作特性的问题。我们不回避这个问题。我们也不轻视这个问题。我们正面解决这个问题——通过建立一个委员会,在各种条件下对飞机进行测试,看看情况是否真实。于是我们得出结论——”

  “让我来读一下,”瑞尔登说,“你们自己的报告。‘飞机的基本稳定性依赖于电脑。’”

  “是的,”她说,“所有的现代飞机都使用——”

  “‘飞机在飞行姿态发生变化时表现出明显的对手控操作的敏感性。’”

  凯西现在看着这几页,一边听他念。“是的,但你如果读完句子剩下的部分的话,你就会——”

  瑞尔登打断她,插进来说:“‘飞行员报告说飞机无法控制’。”

  “但你这是在断章取义。”

  “我是在这样做吗?”眉毛又扬了起来。“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报告上说的。一份诺顿公司的秘密报告。”

  “我以为你说过你要听我讲该讲的话。”她开始要发火了。她知道她表现出来了,但她不在乎。

  瑞尔登朝椅子里靠靠,两手一摊,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随你说吧,辛格顿女士。”

  “那我就来解释解释。进行这项研究是为了确定N—22型飞机是不是有稳定性方面的问题。我们的结论是它没有,而且——”

  “是真的吗?”

  “我以为我还被允许解释下去。”

  “当然。”

  “那我就把你刚才引述的部分放进上下文里去,”凯西说,“报告说N—22型飞机依赖于电脑。所有现代飞机在飞行中为保持稳定都依赖于电脑。原因不是飞行员不能操作。他们可以。这一点上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的航空公司需要非常省油效率又高的飞机。最大的省油效率来自于飞机飞行中最小的阻力。”

  瑞尔登挥挥手,这是一种别细说下去的手势。“对不起,但所有这些是——”

  “为尽可能减少阻力,”凯西继续说,“飞机就不得不保持一个非常精确的飞行姿态,或是空中的位置。最有效的位置就是机头略略向上。电脑在正常飞行中保证飞机始终处于这种姿态。这一切都没什么不正常的。”

  “没什么不正常?飞行不稳定吗?”瑞尔登说。

  他总是在不停地更换话题,从不让她跟上趟。“我马上就谈到这个。”

  “我们都急着要洗耳恭听呢。”一种公开的讥讽。

  她使劲地控制住怒火。不管现在事情糟到什么地步,如果她再发起脾气来,那就更不可收拾了。“你刚才念了个句子,”她说,“让我把它念完。‘飞机在飞行姿态发生变化时表现出明显的对手控操作的敏感性,但这种敏感性完全在设计参量之内,而且对经过恰当训练的飞行员没有任何困难。’这是这个句子其余的部分。”

  “但你已经承认有操作敏感性。这难道不是和不稳定同一个意思吗?”

  “不,”她说,“敏感不表示不稳定。”

  “飞机无法控制。”瑞尔登说着摇摇头。

  “它能控制。”

  “你们做这项研究是因为你们心虚。”

  “我们搞一项研究,因为确保飞机安全是我们的职责。”她说,“而且我们现在确信,它是安全的。”

  “一项秘密研究。”

  “它不是保密的。”

  “从没下发过,从没向公众展示过……”

  “这是一份内部报告。”她说。

  “你们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吗?”

  “没有。”她说。

  “那为什么你们还不向我们讲太平洋公司545航班事件的真相呢?”

  “真相?”

  “我们听说你们的事故分析小组已经有了一份对可能的事故原因的初步结论报告。这是真的吗?”

  “快了吧。”她说。

  “快了……辛格顿女士,你们是有了初步结论呢,还是没有?”

  凯西盯着瑞尔登。问题还在半空中回响。

  “我很抱歉,”一名摄像师在她身后说,“但我们得换带子了。”

  “摄像机换磁带!”

  “换带!”

  瑞尔登看上去像是在兴头上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但立刻就缓过劲来。“等会儿再说。”他笑着朝凯西讲。他很轻松。他知道自己已经叫凯西吃了败仗。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背对着她。大灯叭哒一声都关掉了。屋子里似乎顷刻变成黑暗一片。有人把空调器重新打开。

  凯西也站起身。她把无线话筒盒从腰上解下来。女化妆师急急跑过来,手里拿着粉扑子。凯西举起手。“稍等一会儿。”她说。

  大灯关上后,她看见里奇曼正向门口走去。

  凯西匆匆去追他。

  64号大楼下午3时01分

  她在门厅里赶上他,一把抓住他胳膊,揪着他打了个转。“你这婊子养的!”

  “嗨,”里奇曼说,“别发火嘛。”他微笑着,向她身后点点头。她回头看到一位音响师和一位摄像师正从屋里出来到了门厅。

  凯西怒气冲天地推搡里奇曼,一直把他朝后推进女用卫生间。里奇曼开始大笑。“天啊,凯西,我不知道你还挺在意的——”

  他们进了厕所,她把他推到背靠一排洗手池。“你这小杂种,”她气呼呼地说,“我不晓得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是你泄露了那份报告,我要——”

  “你什么也休想干。”里奇曼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起来。他一把将她的双手从自己的身上甩开。“你还是不明白,对吧?全完啦,凯西。你把和中国的这笔生意搅黄啦。你也完蛋啰。”

  她瞪着他看,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现在显得信心十足了——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了。

  “埃格顿也完蛋了。和中国的生意完蛋了。你也完蛋了。”他笑着说,“和约翰预见到要发生的一模一样。”

  是马德,她心想。马德是这事的幕后策划。“如果和中国的生意做不成,马德也得滚蛋。埃格顿会做到的。”

  里奇曼悲天悯人似的摇摇头。“不,他别想做到了。埃格顿现在正在香港发愣呢,他永远不会明白他是怎么被打垮的。到星期天中午,马德就是诺顿飞机公司的新总裁了。他只消和董事会谈个10分钟就能把事情定下来。因为我们和韩国之间做了一笔更大的交易。110架飞机,还有35架期货。总共是160亿美元。董事会要高兴得发疯的。”

  “韩国?”凯西说。她要想把这些事都连起来。这是笔巨大的订单,公司历史上最大的。“但为什么会——”

  “因为他把机翼给了他们,”里奇曼说,“作为回报,他们非常愿意买110架飞机。他们对吵吵嚷嚷、耸人听闻的美国新闻界才不在乎呢。他们知道这种飞机是安全的。”

  “他把机翼给他们了?”

  “当然。这是笔极好的交易。”

  “是的,”凯西说,“这将毁掉公司。”

  “现在是全球经济啦,”里奇曼说,“顺应新潮流吧。”

  “但你们正在毁掉公司的支柱啊。”她说。

  “160亿美元,”里奇曼说,“这事一宣布,诺顿股票就会蹿升到天上去。所有的人都会得到好处。”

  所有的人,除了这家公司的人,她心想。

  “这是一笔已经定下来的生意,”里奇曼说,“我们所需要的就是有个人出来公开把N—22飞机搞臭。你正好替我们做了这事。”

  凯西叹了口气,双肩塌下来。

  她在里奇曼身背后的镜子里头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化妆粉彩成了饼,现在都开裂了。她眼圈发黑,看上去憔悴不堪,精疲力竭。她彻底失败了。

  “所以我提议,”里奇曼说,“你该很有礼貌地问问我,下一步你该怎么做。因为,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听从命令。按我说的去做,当个好姑娘,也许约翰会给你发点离职费的。比方说,三个月的工资啦。不然的话,你就滚他妈的蛋。”

  他往她跟前凑了凑。

  “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懂了。”凯西说。

  “我在等着呢。有礼貌地问吧。”

  虽然她的身心处于极度的疲惫之中,她的脑子却在急速飞转,思考着各种可能的选择,试图找到一条出路。但她看不到任何出路。《新闻线》将播放这段报道。马德的计划将得到成功。她已经彻头彻尾被打垮了。打从一开头就输定了。从里奇曼一出现就注定了失败。

  “我还在等着呢。”里奇曼说。

  她看着他那张光溜溜的脸蛋,闻到他身上的科隆香水味儿。这小杂种正得意忘形呢。在一阵冲天的怒气和深沉的义愤之后,她突然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从一开始,她就竭尽全力、辛辛苦苦地去做各种正确的事来解决545号的问题。她一直是开诚布公,而且坚守原则,结果这一切带给她的只是麻烦而已。

  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

  “你不能不正视现实,这里,”里奇曼说,“一切全完了。你什么事也休想做成。”

  她从水池边走开。

  “你等着瞧吧。”她说。

  她走出了卫生间。

  5

  作战室下午3时15分

  凯西坐进椅子里。音响师过来把无线话筒盒别在她衣服的腰带上。“请你讲几句话试试声音好吗?试试音效。”

  “试音,试音,我累了。”她说。

  “很好。谢谢你。”

  她看见里奇曼溜进房间,背靠在对面墙上。他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看上去并不担心。他很镇定,以为她什么也干不了。马德做成了一笔大买卖,他要把机翼也给别人做,他对公司来了个釜底抽薪,而且他利用凯西来达到目的。

  瑞尔登在她对面的椅子里坐下,耸耸肩膀,紧一紧领带。他向她笑笑。“你挺累的吧?”

  “我还行。”

  “这儿真热,不是吗?”他说着瞟了一眼手表,“我们差不多要完成了。”

  马龙走过来,对着瑞尔登的耳朵悄悄说话。耳语持续了几分钟时间。瑞尔登说:“真的吗?”接着他的两道眉毛扬起来,点了好几次头。最后他说:“明白了。”他开始整理他的文件,翻着面前的文件夹。

  马龙说:“各位?都准备好了吗?”

  “一号机准备完毕。”

  “二号机准备完毕。”

  “音响准备完毕。”

  “走带。”她说。

  就这样办吧,凯西想。她深深吸口气,向瑞尔登投去期待的目光。

  瑞尔登朝她微笑。

  “你是诺顿飞机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

  “是的。”

  “干了五年。”

  “是的。”

  “你是一名受到信任、地位很高的管理人员。”

  她点点头。他要是知道实情就好了。

  “现在我们再来谈谈545航班事件。涉及到一架被你说成是绝对安全的飞机。”

  “对。”

  “然而已经有3人死亡,五十多人受伤。”

  “是的。”

  “我们大家已经看到的这些连续的镜头太让人感到恐怖了。你们的事故分析小组这几天一直在夜以继日地干着。现在我们听说你们已经有了发现。”

  “是的。”她说。

  “你知道在那个班机上发生了什么。”

  小心。

  她得非常非常谨慎地处理这事。因为事实是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尽管她已经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怀疑,他们还得先把事情的发展理出个顺序来,证实事情是按一定的先后次序发生的,是一连串互为因果的关系。他们目前尚不能肯定。

  “我们已经接近得出一个结论了。”凯西说。

  “不用说,我们都急切地想听到。”

  “我们将在明天宣布。”凯西说。

  在灯光后头,她看见里奇曼大惊失色。他没有料到这个。这小杂种正想看看她会走到哪一步。

  那就让他试试吧。

  桌子的另一头,瑞尔登朝旁边转过身去,马龙又凑到他耳旁轻声说些什么。瑞尔登点点头,转过来面对凯西。“辛格顿女士,如果你现在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要等呢?”

  “正如你自己说的,因为这是一次严重的事故。从各式各样的消息来源已经有了大量的未经证实的猜测。诺顿飞机公司觉得负责任的处理是非常重要的。在公开宣布之前,我们必须在飞行测试中对我们的发现进行确认。测试将使用涉及事故的同一架飞机。”

  “你们什么时候做飞行测试?”

  “明天早晨。”

  “啊,”瑞尔登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不过,那对我们的播出就太晚了,你明白吗?你正在拒绝给你们公司对那些严厉指控做出答复的机会。”

  凯西的答复早已准备好了。“我们已经预定明天早晨5点钟做飞行测试,”她说,“飞行测试之后,我们将立刻召开一次记者招待会——明天中午吧。”

  “中午。”瑞尔登说。

  他脸上是无动于衷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正在计算。洛杉矶的中午是纽约的下午3点钟。有足够的时间在纽约和洛杉矶的晚间新闻中播出来。诺顿公司的初步结论在本地和全国新闻网上将会得到广泛的报道,而《新闻线》在周六晚10时才播出,那就成了过时新闻。这取决于记者招待会上发布的内容。《新闻线》这档节目是前一天晚上编辑好的,到时候就成了昨日黄花,弄不好还会变成难堪的笑柄。

  瑞尔登叹一口气,“好吧,”他说,“我们也应该对你们表示公平吧。”

  “那当然了。”凯西说。

  诺顿行政办公大楼下午4时15分

  “操她的,”马德对里奇曼说,“随她现在干什么都无关大局。”

  “但她预先安排了一次飞行测试——”

  “谁在乎?”马德说。

  “我想她会让电视台的人去拍节目的。”

  “那又怎么样?飞行测试只会使这件事更糟糕。她对事故的原因一无所知,而且她对这架飞机上天之后会发生什么也没有底。他们也不大可能重现已发生的事件。说不定还可能发生别的难以预料的事。”

  “比如说?”

  “那架飞机经历过非常严重的重力负载,”马德说,“它可能还有没发现的结构损伤。飞机上天时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马德轻蔑地挥挥手。“这改变不了什么。《新闻线》周六晚10点到11点播出。周六晚开始的时候,我将通知董事会,将发生对我们不利的宣传活动,我们必须在星期天上午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哈尔不可能来得及从香港赶回来。董事会里他的朋友们听说160亿美元的生意时,自然就会抛弃他。他们手里都有股份。他们知道这样宣布这笔大生意将会对他们手中的股票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将是这家公司的下任总裁,没有人能做任何事来阻止这一切。哈尔·埃格顿也休想。当然更别说凯西·辛格顿啦。”

  “我说不上来,”里奇曼说,“我想她也许正在策划什么事。她是非常精明的,约翰。”

  “还没精明到那一步呢。”马德说。

  作战室下午4时30分

  摄像机打包收箱。白色泡沫片从天花板上取下,微型话筒拆了,电器控制盒子和摄像机箱也移走了。但是谈判还在慢吞吞地拖延着。法律部的头头爱德·福勒在那儿,还有飞行员泰迪·罗利,以及另两位搞飞行测试的工程师。他们负责回答有关的技术问题。

  《新闻线》方面,由马龙一个人负责谈话,瑞尔登在背后踱步,偶尔停下来对她耳语两句。随着强灯光的消失,他那居高临下的权威派头也跟着消失了。他现在看上去是既疲劳又烦恼,缺乏耐心。

  马龙开始时先说,因为《新闻线》正在做一个完整的有关N—22型飞机的段子,所以让《新闻线》摄制组拍摄飞行测试过程应该是符合诺顿公司利益的。

  凯西说那不成问题。飞行测试将由几十台摄像机进行拍摄录像,摄像机有的装在飞机内部,有的装在飞机外部。《新闻线》节目组的人员可以在地面上通过监视器看到整个测试过程。他们也可以在事后得到录像带,用于播出。

  不,马龙说,那还不够。《新闻线》的摄制组成员要真正登上飞机才行。

  凯西说那不可能,没有哪家飞机制造公司曾经允许过外部人员参加飞行测试的。她说她已经做了让步,让他们在地面上看电视实况。

  马龙说这还不够好。

  爱德·福勒插进来解释说这是个责任问题。诺顿不可能让未经保险的非公司雇员参加测试。“你明白,当然,在飞行测试中肯定有危险。它是难以避免的。”

  马龙说《新闻线》可以接受任何危险,并且在责任状上签名。

  爱德·福勒说他可以起草有关文件,但这必须得到《新闻线》律师的批准,而且这样做没时间了。

  马龙说她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后搞到《新闻线》律师的批准书。白天或晚上任何时候都行。

  福勒换个理由。他说如果诺顿让《新闻线》看到飞行测试的话,他要求确保测试的结果得到准确的报道。他说编辑好的片子必须经过他的批准。

  马龙说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不允许这样做,而且也没有时间这样做。如果飞行测试在中午左右结束,她就得在车上编好节目,然后立刻发送到纽约去。

  福勒说公司的问题依旧存在。他要求飞行测试得到准确报道。

  他们来来回回地讨价还价。最后马龙说她将在片中保留诺顿发言人一段30秒钟、未经剪接的有关飞行测试结果的评论。这段评论将从记者招待会上拍下来。

  福勒要求一分钟。

  他们最后以40秒达成妥协。

  “我们还有个问题,”福勒说,“如果我们让你们拍飞行测试,我们就要求你们不使用今天搞到的事故实况录像带。”

  没门儿,马龙说,这段录像肯定要放。

  “你声称这盘录像是从一名诺顿雇员手中搞到的,”福勒说,“这不正确。我们要求它的来源得到准确表述。”

  “好吧,我们的确是从为诺顿工作的什么人手里弄到它的。”

  “不对,”福勒说,“你们不是的。”

  “他们是你们的一个分包商。”

  “不,他们不是的。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份国内收入署关于分包商的定义,如果你想要的话。”

  “这一点还可以……”

  “我们已经从接待员克丽斯汀·巴伦那里取得了一份宣誓过的声明。她不是诺顿飞机公司的雇员。她事实上也不是视图公司的雇员。她是从一家代理机构来的临时工。”

  “这有什么要紧的?”

  “我们要求你准确表述事实:你们是从公司以外的来源搞到这盘录像的。”

  马龙耸耸肩膀。“我想这一点还可以吧。”

  “那还有什么问题?”

  马龙想了一会儿。“行。”她说。

  福勒把一张纸从桌子这边推过去。“这份简短的文件上表达了我们的谅解。签名吧。”

  马龙看看瑞尔登。瑞尔登耸耸肩。

  马龙签了字。“我不明白这么大惊小怪是为什么。”她把它朝福勒推回来,然后顿了顿。

  “飞行测试中,两名摄制组人员上飞机。这是我们的协议吧?”

  “不,”福勒说,“我们从来没有这种协议。你的人将在地面上观看测试。”

  “这不行。”

  凯西说《新闻线》摄制组可以到测试现场,他们可以拍摄测试的准备、起飞、降落,但他们在真正飞行时不能呆在飞机上。

  “很遗憾。”马龙说。

  泰迪·罗利清清喉咙。“我想你并不明白情况,马龙女士,”他说,“飞行测试时,你在飞机里是不可能拍摄的。飞机上的每个人都将捆在一个固定的安全套具里。你甚至不能站起来去撒尿。你也不能使用灯光或电池,因为它们生成磁场,可能会干扰我们的数据。”

  “我们不需要灯光,”她说,“我们可以使用任何现成的可见光进行拍摄。”

  “你不明白,”罗利说,“那上头可能是相当危险的。”

  “这就是我们非得去那儿不可的原因。”马龙说。

  爱德·福勒也清清嗓子。“让我把话完全说清楚,马龙女士,”他说,“这家公司在任何条件下都不会允许你的摄制组人员登上那架飞机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马龙的面孔变得僵直凝固。

  “女士,”罗利说,“你必须明白,我们在沙漠上空进行测试是有原因的。那是一大片无人居住的空间。”

  “你是说飞机可能坠毁。”

  “我是说我们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这事你得听我们的:你们要呆在地面。”

  马龙摇头说:“不,我们的摄制组人员必须登上飞机。”

  “女士,将会有巨大的重力负载——”

  凯西说:“整个飞机上里里外外布满了30台摄像机。这些摄像机将会覆盖各个可能的角度——驾驶舱、机翼、乘客舱,所有的地方。你们将会独家得到这些录像。不会有人知道这些镜头不是由你们自己的摄像机拍摄的。”

  马龙沉着脸,但凯西知道自己讲得有理,马龙也就无话可说。这女人只关心弄到什么劳什子电视素材。

  “我要求我们自己装摄像机。”她说。

  “啊——”罗利说。

  “我必须能向别人讲我们把自己的摄像机装在飞机上,”马龙说,“我必须能这样讲才行。”

  到最后,凯西反反复复讨价还价后做出了妥协。《新闻线》获准在飞机的任何部位安装两台固定的摄像机来录制飞行测试过程。他们可以直接使用这两台机子拍摄下的镜头。最后,《新闻线》还被允许在总装线所在的64号大楼外拍一段瑞尔登站立主持的镜头。

  诺顿公司将向《新闻线》摄制组提供当天晚些时候前往亚利桑那测试中心的交通,将安排他们在当地的一家汽车旅馆过夜;将在第二天上午送他们去测试现场,然后下午送他们回洛杉矶。

  马龙把文件推还给福勒。“成交。”她说。

  瑞尔登随马龙离开去拍单独评说镜头时,烦躁不安地看着他的手表。凯西则和罗利及福勒留在作战室。

  福勒叹了一口气。“我希望我们做的是正确决定。”他转过身对凯西说,“我按你早些时候从视图公司打来的电话上说的意思办了。”

  “是的,爱德,”她说,“你干得无可挑剔。”

  “但我看过录像了,”他说,“真让人觉得恐怖啊。恐怕不管飞行测试是什么结果,人们将只会记住这盘带子了。”

  凯西说:“那得看是不是有人能看到这个录像。”

  “我担心的是,”福勒说,“《新闻线》无论发生什么情况,终归要放这盘录像的。”

  “我认为他们不会放,”凯西说,“在我们跟他们把事情了结之后,他们就不会放了。”

  福勒又叹了一口气。“我希望你是对的。赌注下得太大了。”

  泰迪说:“你最好叫他们带上厚衣服。你自己也是,宝贝儿。还有件事,我观察过那女人。她以为她明天笃定能上飞机。”

  “是的,也许吧。”

  “你也想上,对吧?”

  “可能吧。”凯西说。

  “你最好认真想想,”泰迪说,“你见过快速存取记录仪显示的数据,凯西。那架飞机出事时超出了它设计重力负载的160%。那家伙让这架飞机遭受了无法忍受的重力。明天,我飞上天后还要把这次事件重新来过一次。”

  她耸耸肩膀。“多赫迪检查过机身,”她说,“他们用X光检查过,而且——”

  “是的,他检查过,”泰迪说,“但并不彻底。通常情况下这种检查要进行一个月的时间,然后飞机才能重新服役。我们必须对飞机上所有的接头部分进行X光检查。这件事还没做。”

  “你直说了吧。”

  “我是说,”泰迪说,“当我把飞机再次置于相同的重力负载时,这架飞机有可能出事。”

  “你想吓唬我吗?”凯西说。

  “不,我只是告诉你事实。这很严肃,凯西。世界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64号大楼外下午4时55分

  “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家飞机制造公司,”瑞尔登说,“允许电视报道组拍摄飞行测试的实况。但这次试飞对诺顿飞机公司的前途那么重要,他们对测试的结果又是那么充满信心,于是他们居然允许我们的摄制组来现场进行拍摄。所以今天,历史上头一回,我们将看到涉及545航班事件的那架飞机,那架人们为之争论不休的诺顿N—22型飞机的真实镜头。批评者们说这是一个死亡陷阱。公司方面说它无比安全。飞行测试将最终证明孰是孰非。”

  瑞尔登停下来。

  “成了。”詹妮弗说。

  “你想多拍一点,准备到时剪辑用吗?”

  “是的。”

  “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搞飞行测试?”

  “尤玛。”

  “好的。”瑞尔登说。

  他站在下午的阳光中,64号大楼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用低低的、信任的口气说:“我们现在正在亚利桑那州尤玛的诺顿试飞中心。现在是早晨5点钟。诺顿公司的工作人员正在做545号起飞前的最后准备。”他抬起头。“黎明是什么时候?”

  “我要知道就好了。”詹妮弗说,“把这个也讲一下。”

  “行。”瑞尔登说。他再一次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低声吟诵。“就在黎明到来之前,紧张的心情在加剧。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紧张的心情在加剧。随着拂晓降临,紧张的心情在加剧。”

  “这段可以用。”詹妮弗说。

  “你打算怎样处理结尾?”他说。

  “做两手准备才有把握。”

  瑞尔登再一次低下头眼望自己的双脚。“飞机着陆了,整个队伍喜气洋洋。四周都是兴高采烈的面孔。飞行测试取得成功。诺顿公司证明了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至少在目前。”他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讲。“飞机着陆了,整个队伍鸦雀无声。诺顿公司上下全都傻了眼。有关N—22型飞机致人死命的辩论继续激起公愤。”他抬起头。“够了吧?”

  她说:“你最好把辩论继续激起公愤这句话面对摄像机说一遍。”

  “好主意。”

  马蒂总是认为让他出头像是好主意,他不喜欢配画外音。他直直地挺立着,把下巴一沉,摆出一付坚毅的模样,面对着摄像机。

  “然而,有关N—22型飞机激烈的辩论将不会停息。这里,在制造飞机的厂房里,职工们坚信这是一种安全可靠的飞机。但是N—22型飞机的批评者们仍不能信服。天上还会再发生一次死亡事件吗?只有时间才会告诉我们。我是马丁·瑞尔登,《新闻线》,从加州伯班克向您报道。”

  他眨眨眼睛。

  “太老套了?太过头了?”

  “棒极了,马蒂。”

  他说着已经摘下话筒,把无线盒从腰带上取下。他在詹妮弗脸颊上啄了一口。“我现在得走了。”他朝一辆正等着的小汽车奔过去。

  詹妮弗转过身,对着她的摄制组。“把东西收起来,各位,”她说道,“我们马上就去亚利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