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里纳机场晨6时30分
詹妮弗·马龙被床头柔和而持续不断的闹钟嗡嗡声吵醒。她把闹钟关上,回头看看睡在旁边的男人那晒得黑黑的肩膀,心里感到一阵恼怒。他是电视连续剧的替身演员,他们是几个月前相识的。他的那张脸棱角分明,身上肌肉发达,而且知道怎么讨她欢心,但是天哪,她恨那种完事后留下来过夜的男人。她曾经有礼貌地暗示过,但他干脆翻个身就睡着了。此刻他还躺在这里,打着呼噜。
詹妮弗不喜欢早晨一觉醒来之后,屋里还有个男人。她不喜欢他们呼吸时发出的声响,皮肤上冒出来的味儿和枕头上油腻腻的头发。即使是她看得上的人,即使是那些让她心旌摇荡的名人们,第二天早上在她眼里看来也只是一条条浑身湿透的搁了浅的鲸鱼。
好像这些家伙都太不知趣了。他们来了,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她也得到了她想得到的。每个人都很快活。那他们为什么还不滚回自己的家呢?
她从床上爬起来,感到赤裸的皮肤上空调吹来的冷气。她走到衣橱那儿挑选要穿的衣服。她今天得扮演那种直截了当的严肃角色,所以她挑了一条牛仔裤,一件白色的阿格尼斯T恤衫和一件海军蓝的吉尔桑德牌外套。她把这些拿进浴室,冲了个淋浴。在她等待水热起来的时候给摄像师打了个电话,叫整个摄制组一小时后在大厅里准备好。
她冲淋浴的时候,脑子里又检查了一遍这天的工作计划。第一个是巴克,上午9点,她要以飞机为背景给他短短地拍上一段,让他热热身,然后停下来,再去他办公室拍余下的。
下一个是记者罗杰斯。没时间在他奥伦治县的办公室拍。她要在伯班克开始拍他,那是另一个机场,看上去不一样。他将谈到诺顿,他身后就是诺顿公司的建筑。
接着中午她要和诺顿的人谈。到那时,她应该已经了解另两个家伙的论点,她就可以试着吓唬吓唬诺顿,让他们乖乖地安排她去见总裁。
然后……我们看看再说。后半天是那个怂恿事故受伤者起诉的律师,很简短。星期五是联邦航空局的什么人,搞搞平衡吧。星期五还有诺顿的什么人。马蒂要在诺顿公司外站着讲一段,脚本还没准备好,但她只需要很短的一段开场白,剩下的只要后期配上解说就行了。乘客登上飞机走向他们的末日。起飞和着陆,然后是一些惊心动魄的坠毁镜头。
于是她便大功告成了。
她从淋浴里钻出来时心里想,这个段子一定会成功的。现在只有一件事让她心烦。
就是那个还赖在床上的家伙。
他为什么不回家?
质保部晨6时40分
凯西走进质保部办公室,诺玛抬头看她一眼,然后指指厅里。
凯西皱皱眉头。
诺玛用大拇指点了点。“我今天早晨进来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她说,“电话不停地打了足足有一个钟头。瞌睡虫突然不打盹了。”
凯西沿着厅堂走过去。走到里奇曼办公室时,她听到他在说:“绝对不,我们很有信心最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不,不。我肯定。没有任何线索。不了解。”
凯西把头伸进去。
里奇曼正仰靠在椅子里,双脚搭在办公桌上,一边正打着电话。看见凯西时他似乎吓了一跳。他用手捂住电话。“我一会儿就来。”
“好的。”她回到自己办公室里,整理着文件。她不想让他在自己身边。该打发他到什么地方去跑一趟差啦,她心想。
“早晨好。”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他很开心,笑呵呵的。“我拿到你要的联邦航空局文件了。我把它们放在你桌上了。”
“谢谢,”她说,“今天,我需要你跑一趟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办事处。”
“太平洋航空公司?不是在机场吗?”
“事实上,我认为他们是在洛杉矶的商业区。诺玛会把地址给你的。我要你把过期的机上杂志找回来,时间越往后推越好。至少要一年的。”
“哎呀,”里奇曼说,“我们不能让个跑外勤的去干吗?”
“这很急。”凯西说。
“但我会错过事故分析小组会的。”
“不需要你参加事故分析小组会。我要尽快拿到这些杂志。”
“机上杂志?有什么用?”他说。
“鲍勃,”她说,“赶快去把它们搞来。”
他不自然地笑笑。“你不是在想赶我走吧?”
“拿到那些杂志,交给诺玛,再给我打电话。”
作战室晨7时30分
约翰·马德迟到了。他大踏步地走进房间,满脸怒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重重地朝椅子里一坐。“好吧,”他说,“我们开始吧。545航班的事到哪一步啦?飞行记录仪呢?”
“还没结果。”凯西说。
“我们需要那些数据——想办法搞到它,凯西。结构部分呢?”
“好吧,很困难,的的确确很困难啊,”多赫迪愁眉苦脸地说,“我还在担心那个坏销子。我认为我们应该更警惕些——”
“道格,”马德说,“我跟你说过了,我们到飞行测试的时候再来检查它。现在,液压部分怎么样?”
“液压部分良好。”
“电缆线路呢?”
“良好。当然我们还在外线。必须用冷渗法再确认一下。”
“好的,我们在飞行测试时再做。电气部分呢?”
罗恩说:“我们已经定下从今晚6点开始做循环电流测试,要做一整夜。如果有问题,我们明早就知道了。”
“现在有没有疑点?”
“就是右边机翼的那几个邻近传感器。”
“我们有没有检查过它们的功能?”
“做过了,看上去是正常的。当然,要真正对它们进行检查的话,我们就得把传感器从盒子里拆下来,再把它们从机翼里掏出来,那意味着——”
“把别的一切都耽误了,”马德说,“算了吧,别做了,动力部分呢?”
“还是零,”肯尼·伯恩说,“发动机良好。冷却系统的几个封条装倒了。我们还找到了冒牌的反向装置整流罩。但这些都不可能造成这次事故。”
“好的,动力部分的问题排除了。航空电子控制系统呢?”
文庄说:“航空电子控制系统经检验在正常范围之内。”
“自动驾驶仪怎么样?飞行员企图争夺手控驾驶权?”
“自动驾驶仪情况良好。”
“我知道了。”马德朝屋子四周打量一下,“我们还是一无所获,是不是这样?调查进行了72小时,我们对545号航班发生的事还是他娘的什么也不知道。这就是你们要告诉我的吗?”
会议桌四周。一片沉默。
“基督啊。”马德愤愤地说。他敲着桌子。“你们这些人到底明白不明白?我要这桩事件快快地解决了。”
2
塞帕维达大道上午10时10分
弗里德·巴克正在解决詹妮弗的所有难题。
作为片子的开头,詹妮弗需要一个步行去上班的镜头,配上马蒂的画外音简介(“我们和前联邦航空局官员,现在是一名颇有争议的航空安全斗士弗里德·巴克谈过。”)。巴克提议用塞帕维达大道作为拍摄地点,广阔视野里是洛杉矶国际机场的南跑道。这很理想。他还谨慎地提起过去还没有哪个摄制组使用过这个场景。
接下来,她需要一个工作的镜头,还是画外音(“自从离开联邦航空局以后,巴克一直在坚持不懈地让公众对飞机设计缺陷引起关注——特别是诺顿公司N—22型飞机的设计。”)。巴克提议拍摄他的办公室的一角,他的身后是摆满一本本厚厚的联邦航空局文件的书架,他面对摄像机,端坐在一张高高堆着技术手册的写字台旁,专心致志地翻阅这些手册。
再下去,她需要他那烂熟于心而且过甚其辞的夸张独白,要他讲得比较具体些,这样瑞尔登在采访中就不用花时间来涉及这些。巴克也打算这样做。他知道空调、冰箱、电话和所有别的噪音来源的开关所在,拍节目的时候,他们需要把它们都关掉。巴克还准备好了一台监视器,随时可以在他做评论时播放有线新闻网播出的545航班录像带。监视器是一台演播室水准的索尼一束三枪式,放在房间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这样他们可以在拍摄中使用上头的画面。机上有一个视频插口,他们可以直接选取画面,并与他的口头评论同步进行。巴克用的是一英寸录像带,所以图像的质量非常好。他甚至还有一架N—22型飞机的大模型,他可以使用模型上机翼与机尾的可拆卸部分来演示飞行中究竟出了什么乱子。这架飞机模型就放在他写字台上的一个架座上,所以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道具。巴克的打扮也挺适合现在的角色。非正式的衬衫和领带,让人联想起一名工程师,一副权威的派头。
巴克也很上镜。他看上去很放松。他的回答简短干脆,从不使用晦涩难懂的行话。他似乎明白她会怎样编辑录像,所以就尽量不让她受到任何限制。比方说,他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不去伸手碰飞机模型。相反,他总是先把问题回答完,然后再说:“说到这里,可以看一下这架模型。”等到她表示同意了,他才重复一遍刚才的回答,同时拿起模型飞机。他做的一切都很熟练自然,没有任何支支吾吾或累赘笨拙。
当然巴克不仅在电视上,在法庭上也是很有经验的。唯一的问题是他并未表现出强烈的感情色彩来——没有震惊,也没有义愤。与此相反,他的口气、他的风度、他的姿势语言暗示出一种深刻的痛惜和遗憾。发生这种情况真是不幸。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改正失误真是不幸。这么多年来掌权人就是不听他的话更是不幸。
“几年来这种飞机的前缘缝翼一共已经出过八次问题了。”他说。他把飞机模型举在脸前,把它转了个身,这样在摄像灯光照耀下不会反光。“这些就是前缘缝翼。”他说着从机翼前拉出一块滑板。他把手缩回去,然后说,“你们可以看到特写镜头。”
“我晚了一步,没拍下来,”摄像师说,“你能再来一遍吗?”
“当然可以,你用广角了吗?”
“两个加倍广角。”摄像师说。
巴克点点头。他停顿片刻,接着重又开始。“几年来这种飞机的前缘缝翼一共已经出过八次问题。”他再次把模型举起来,不过这次他事先就把它转过来,所以不反光了。“这就是前缘缝翼。”他说着把机翼前的滑板拉了出来。他再次停下。
“这次拍下来了。”摄像师说。
巴克继续说:“前缘缝翼只在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候才打开。在飞行过程中,它们是折叠起来收进机翼里的。但众所周知的是,诺顿公司N—22型飞机的前缘缝翼在飞行过程中会自动打开。这是设计上的错误。”他又暂停片刻。“我现在要把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演示给你们看,拉出广角来让你们看到整个飞机。”
“拉广角。”摄像师说。
巴克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说:“这种设计错误的结果就是,当前缘缝翼打开的时候,飞机的机头就会朝上,像这个样子,构成失速的危险。”他把模型微微翘了翘。“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控制;如果驾驶员试图恢复水平飞行,飞机就会做出过度的反应,立刻进入倒栽状况。驾驶员再次修正,企图使飞机从倒栽状况中解脱出来。结果飞机立刻又进入爬升状态,然后又是下栽。接着再次爬升。545号航班上发生的就是这样一回事。这就是乘客死亡的原因。”
巴克暂停片刻。
“现在我们结束模型的话题,”他说,“所以我现在把它放下来。”
“好。”詹妮弗说。她一直从放在地上的监视器上观看巴克。此刻她在考虑她可能很难剪接从广角镜头到放下模型的这一段。她真正需要的是重复一遍——
巴克说:“飞机倒栽,然后爬升,接着再一次倒栽。545号航班上发生的就是这样一回事。这就是造成乘客死亡的原因。”带着一脸的遗憾,他把模型放下。尽管他动作很轻,但他的手势看上去是在暗示着飞机的坠毁。
詹妮弗并没有看走眼。这不是什么采访,实际上倒成了一场表演。这年头,讲究技巧已不是什么少见多怪的事。越来越多的采访对象似乎都对摄像机角度和剪接过程挺在行的。她曾经见过公司经理浓妆艳抹地接受采访。刚开始的时候,搞电视的人对这种新的矫揉造作感到不可思议,但到后来也就习以为常。毕竟他们的时间很紧张。他们总是匆匆忙忙地从一处奔到另一处。一个预先准备好的采访对象,不管怎么讲,总算使他们的活儿干得轻松多了。
但就是因为巴克干得太顺畅了,拍摄过程也太顺利了,她就不想让巴克这么肤浅地走走过场。她今天工作的最后一部分就是问一些基本的问题,以防马蒂到时候时间不够或是根本忘记问。
她说:“巴克先生?”
“嗯?”他朝她这边转过来。
“检查一下镜头距离。”她对摄像师说。
“远了点。朝摄像机跟前挪近一点。”
詹妮弗挪动一下椅子,这样她就正好坐在镜头旁。巴克稍稍动了动,面对她现在的位置。
“他现在看上去好多了。”
“巴克先生,”詹妮弗说,“你以前当过联邦航空局的雇员……”
“我曾经为联邦航空局工作,”巴克说,“但后来离开了这个部门,因为我不同意他们对制造商放任不管的态度。诺顿公司的飞机就是这些马虎放纵政策的结果。”
巴克再次显示了他的技巧:他的回答是一种完整的陈述。他明白他更像是在摄像机前侃侃而谈地做些评论,而不是对一个问题进行回答。
詹妮弗说:“围绕你离开联邦航空局的事有一些不同的议论。”
“我对有关我为什么离开联邦航空局的一些说法很熟悉。”巴克说着,又是在进行陈述。“但事实是我的辞职使这个机构很难堪。我批评了他们的工作方法。当他们拒绝对我的批评做出反应的时候,我就走了。所以,对他们现在还在试图诋毁我,我是毫不吃惊的。”
她说:“联邦航空局宣称,你向新闻界泄露了材料。他们说他们因此解雇了你。”
“联邦航空局有关我的说法从来没有任何证据。我从来没有见到联邦航空局提出过片言只语的证据使他们对我的批评站得住脚。”
“你为布拉德利·金律师工作吗?”
“我曾几次作为法律案件的航空专家证人出庭作证。我认为有专业知识的人站出来讲真话是很重要的。”
“布拉德利·金付你钱吗?”
“任何专家证人花费的时间和金钱都应该得到补偿。这是标准程序。”
“你是布拉德利·金的全时雇员,这难道不是真的吗?你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一切,我们现在见到的这一切全都是金付的钱,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我是由华盛顿非赢利性的航空研究院资助的。我的工作就是促进民用航空的飞行安全。我尽我所能地使天空中的旅行者平安无事。”
“巴克先生,你难道不是一名受雇的专家吗?”
“我对航空安全持强硬的观点。我被与我持相同忧虑的雇主所雇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你对联邦航空局有什么看法?”
“设立联邦航空局的动机是良好的,但它具有双重的工作使命,既要对航空旅行进行管制,又要帮助其进行宣传促销。这个机构必须进行全面改革。它和制造商之间的关系太过亲密了。”
“你能给我一个例子吗?”这是一种提示。她从先前的交谈中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巴克再次做了陈述。“有关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一个最好的例证就是联邦航空局对待许可证颁发的方式。为一种新型飞机颁发许可证所需要的文件并不由联邦航空局来保存,而是由制造商自己来保存。这一点恐怕很难说是恰当的。这简直是让狐狸来保护鸡窝。”
“联邦航空局是不是干得很漂亮?”
“恐怕联邦航空局干得极为差劲。美国人的生命被毫无必要地置于危险之中。坦率地讲,现在是彻底革新的时候了。否则的话,乘客还会继续去送死,就像他们在诺顿飞机上那样。”他慢吞吞地朝办公桌上的模型指了指,这样,摄像机就能稳稳地跟定他。“在我看来,”他说,“那种飞机上发生的事……是丢人现眼的奇耻大辱。”
采访结束了。摄制组成员收拾设备的时候,巴克朝詹妮弗走过来。“你们还见别的什么人吗?”
“下一个是杰克·罗杰斯。”
“他是个好人。”
“还有诺顿的什么人。”她翻翻笔记本。“一个叫约翰·马德的人。”
“啊,”
“什么意思?”
“马德是个很会花言巧语的家伙。他会向你讲一大套适航指令之类的模棱两可的鬼话。一大串联邦航空局让人听不懂的行话。事实上,他是N—22型飞机的项目经理。他负责那种飞机的研制开发。他晓得这里头有问题——他本人就是问题的一部分。”
诺顿公司外上午11时10分
经历过巴克事先演练过的流畅表达之后,记者杰克·罗杰斯让人吃惊不小。他身穿一件很土气的橙绿色的休闲外套,花格领带在监视器上抖动不已。他看上去像个高尔夫球手,打扮得花哨漂亮地来参加求职面试。
詹妮弗开始什么也没说,只是向这位记者的到来表示谢意,让他在铁丝网前站好,背后是诺顿飞机制造公司。她和他先粗略地把她准备好的问题过了一遍,他的回答简短而带点犹豫。他很兴奋,并且极力想讨好詹妮弗。
“天啊,真热,”她转身对摄像师说,“我们准备好了吗,乔治?”
她又转身面对罗杰斯。音响员解开罗杰斯的衬衫扣子,把小话筒别在他的领子上。在准备工作继续进行的时候,罗杰斯开始冒汗了。詹妮弗把女化妆员叫来给他擦汗。他似乎轻松了一些。接着借口天太热,她说服罗杰斯把休闲外套脱了搭在肩膀上。她说这会使他具有一个勤奋工作的记者的形象。他连忙感激不尽地表示同意。她又建议他松开领带,他也连忙照她的意思办了。
她又走到摄像师身边。“现在怎么样?”
“不穿外套要好一点。但那条领带太可怕了。”
她回到罗杰斯身边,满脸堆笑。“效果很好,”她说,“你能试试把领带摘下来,再把两只袖子卷起来吗?”
“哦,我从来不那样干,”罗杰斯说,“我从来不卷袖子。”
“这会让你给人家一种既坚强又随和的印象。你知道,把袖子卷起来表示随时准备战斗。一个冲劲十足的记者。就是这样。”
“我从来不卷衬衫袖子。”
她皱皱眉头。“从不?”
“是的,我从不。”
“好吧,我们谈的只是你在电视上的一种形象。这样你在摄像机前就会表现得更坚强,更果断,更有力。”
“我很抱歉。”
她心里想,“这是怎么回事?绝大多数人为了上《新闻线》愿意干任何事。他们甚至会穿着三角裤来接受采访,如果她向他们提出来的话。有几个的确就这样做了。而现在的这个蠢不可及的报纸记者竟固执己见,他才挣几个钱?一年3万美元?那还不到詹妮弗一个月的开销呢。”
“我,啊,不能,”罗杰斯说,“因为,啊,我有牛皮癣。”
“没关系。化妆师!”
罗杰斯把外套搭在肩膀上,领带扯下去,衬衫袖子高高卷起,站在那儿回答她的问题。他说起话来杂乱无章,每次回答要说个三四十秒钟。要是她把相同的问题问两次,希望得到更简短些的回答,他就开始淌汗,结果回答得更长。
他们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停下来给他擦汗,并且重新化妆。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保证说,他干得很了不起,他说的正是她想要的等等。
他要说的的确不错,但他没办法有力地表达出来。他似乎不明白她正在做的是一种装配组合式的工作,平均每个镜头长度必须少于三秒钟。他们在切换到别的镜头之前,留给他的镜头只够他说一句话或是只有一句话的一个片断。罗杰斯非常诚恳,也在努力想把事做好,可是他正在把詹妮弗埋进那些她无法使用的细节里头,或是她毫不关心的背景里头。
到最后,詹妮弗开始担心她可能根本无法使用这段采访中的任何内容,她是在和这个家伙浪费时间。于是她采取通常她在这种情况下采取的步骤。
“非常完美,”她说,“我们现在开始进入节目的收尾阶段。我们需要一点强而有力的东西”——她握了握拳头——“来结束。所以我要向你提出一些问题,你只能用一个简洁的句子来回答。”
“行。”罗杰斯说。
“罗杰斯先生,N—22事故会使诺顿公司丢掉和中国的交易吗?”
“根据已发生的与此有关的事故频率——”
“对不起,”她说,“我只要一个简单句。N—22会使诺顿公司丢掉和中国的交易吗?”
“是的,它的确会的。”
“对不起,”她又说,“杰克,我需要的是像这样的句子:‘N—22完全可能会使诺顿公司丢掉和中国的交易。’”
“哦,好的。”他往下咽口唾液。
“N—22会使诺顿公司丢掉和中国的交易吗?”
“是的,恐怕我得说它会丢掉和中国的那些交易。”
耶稣啊,她想。
“杰克,我需要你在句子里说到‘诺顿’。不然的话,我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噢。”
“开始。”
“在我看来,N—22完全可能会使诺顿丢掉和中国的交易。”
她叹了一口气。实在是干巴巴的,没有任何力量。他就好比是在谈论他的电话账单。但她的时间已经快花完了。“好极了,”詹妮弗说,“非常好,我们接下去。告诉我,诺顿是个内部麻烦不断的公司吗?”
“绝对是的。”他说着点点头,咽口唾沫。
她叹口气说:“杰克。”
“噢,对不起。”他吸了口气。然后他站在那里说:“我个人确实认为——”
“等一等,”她说,“把你的体重压在你前边的这只脚上。这样你就身体前倾面对摄像机了。”
“像这样吗?”他调换了一下身体重心,微微前倾。
“是的,就是这样。太棒啦。现在开始。”
记者杰克·罗杰斯站在那儿,站在诺顿飞机公司的铁丝网外,外套搭在肩上,袖子卷得高高的。他说:“我认为毫无疑问诺顿公司是一家陷入严重麻烦中的公司。”
然后他停下来,看着她。
詹妮弗笑了。“非常感谢你,”她说,“你真棒。”
诺顿公司办公大楼上午11时55分
凯西在临近中午时来到约翰·马德的办公室,发现他正在理直自己的领带,把衬衫袖口往外拉拉平。“我想我们应该坐在这儿。”他说着指了指办公室角落里的一张咖啡桌和几把椅子。“你都准备好了吗?”
“我想是的。”凯西说。
“开始时让我先来,”马德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再请你帮助。”
“行。”
马德继续踱步。“保安部说南铁丝网外有个摄制组,”他说,“他们在采访杰克·罗杰斯。”
“啊哈。”凯西说。
“那个白痴。基督啊,我能想象得出来他会说些什么。”
“你和罗杰斯谈过了吗?”凯西问。
内部通话器响起来,爱琳说:“马龙小姐到,马德先生。”
“请她进来。”马德说。
然后他大步朝门口走去迎接她。
凯西见到走进来的女人时着实吓了一跳。詹妮弗·马龙还是个黄毛丫头,不会比里奇曼的年龄大。她的年龄不可能超过28岁,或是29岁,凯西心里想。马龙金发碧眼,非常漂亮——那种可以预料得到的标准的纽约式风格。她的齐耳短发微微衬托出她的性感。她穿着非常随意:牛仔裤和白色T恤衫,蓝色法兰绒上装和一个古怪的领子,一副时髦的好莱坞派头。
凯西看着她觉得很不舒服。就在这时候,马德转过身来说:“马龙女士,我愿向你介绍凯西·辛格顿,我们事故分析小组的质量保障专家。”
金发碧眼的丫头露出一脸假笑。
凯西和她握握手。
你们肯定是在开玩笑吧,詹妮弗·马龙心里想。这就是大工业公司的总经理?这个梳着滑溜溜的大背头,穿着一套蹩脚西装的神经质的家伙?还有这个就像是从邮购商品目录里出来的女人是谁?辛格顿的个头比詹妮弗高——这让詹妮弗心里头不快活——长得很好看,有一种健康明丽的中西部风格。她看上去像运动员,身段似乎很好,尽管她早已过了略施粉黛便可光彩照人的年龄。她脸上显得劳累、紧张,显然处在压力之下。
詹妮弗觉得失望。她花了一整天准备这次会面,磨砺着词锋。她想象中的是一个更为威严的对手。但相反,她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和一位副校长及一名胆怯的女图书管理员在一起。都是没有气派的小人物。
还有这间办公室!狭小的空间,灰不溜秋的墙,便宜的实用家具。毫无特点。好在她不是在这儿拍片子,这间屋子太不上镜了。总裁的办公室是不是也这种样子啊?如果也是这样,他们就得另找个地方录制采访了。在室外,或者是生产线上,因为这个简陋可怜的办公室对这档节目太不合适了。飞机是那么巨大,那么威猛,观众们决不会相信它们是由毫无生气的办公室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们制造出来的。
马德领她到了就座的地方。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就好像带她去参加一个宴会。他让她挑选坐在哪里,于是她就挑了一张背对窗户的椅子,这样,阳光就会照进马德和凯西的眼睛里。
她取出自己的笔记,整理一番。马德说:“你想喝点什么?咖啡?”
“有咖啡太好了。”
“什么样的?”
“不加奶。”詹妮弗说。
凯西观察着詹妮弗整理她的笔记。“我会很坦率的,”马龙说,“我们从一些批评者那里得到一些关于N—22的很糟糕的材料。还有关于这家公司运作管理方式的材料。任何故事都有两面。我们要确保把你们方面对批评的回应也包含进来。”
马德一言不发,只是点点头。他两腿交叉坐着,大腿上放着一个拍纸本。
“我们开始吧,”马龙说,“我们已经知道太平洋航班上发生的情况。”
真的吗?凯西心里想,我们还不知道呢。
马龙说:“前缘缝翼出来了——打开了?——在飞行途中,飞机变得不稳定,上仰和俯冲,造成几名乘客死亡。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个悲剧事故的片子。我们知道乘客正在考虑对公司进行起诉。我们还知道N—22飞机长时间来一直存在前缘缝翼的问题,联邦航空局和公司两方面都不愿予以正视并解决问题,尽管近几年来已经发生了九起事件。”
马龙停顿片刻,然后接着说:“我们了解到联邦航空局在管制政策方面极端放任马虎,甚至不要求提供许可证颁发所必需的文件。联邦航空局允许诺顿把这些许可证文件保存在你们自己这里。”
耶稣啊,凯西想,她真是什么也不懂啊。
“让我先从你最后提到的这点谈起,”马德说,“联邦航空局实际上并不保存任何一家飞机制造公司的许可证文件,包括波音公司,麦道公司,空中客车公司和我们。坦白地讲,我们倒真情愿联邦航空局保管这些文件。但是联邦航空局不能保管它们,因为这些文件包含各种专有情报。如果联邦航空局占有这些情报的话,我们的竞争对手就可以利用信息自由法案弄到这些情报。我们的竞争对手真是巴不得这样做呢!空中客车公司一直在国会游说,要求改变联邦航空局的这一政策,其原因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所以,我猜你的这种关于联邦航空局的想法可能来自空中客车公司的什么人。”
凯西看出马龙有些迟疑不决,低头瞥瞥自己的笔记。她心想,一点不错,马德单刀直入地点出了她的消息来源。空中客车一定向她灌输了这个念头,也许就是通过它的宣传分支机构航空研究院。马龙明白不明白这家航空研究院是空中客车搞工业间谍活动的掩护机构?
“但是难道你们不同意,”马龙从容地说,“如果联邦航空局让诺顿保管它自己的文件,这种安排不是有点不负责任吗?”
“马龙女士,”马德说,“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情愿由联邦航空局来进行保管。但是信息自由法案不是我们编出来的。我们不是立法人。我们的的确确认为,如果我们花了几十亿美元开发了一种专利设计,它就不应该无偿地被我们的竞争对手搞到。按我的理解,信息自由法案的制订使外国竞争者都能掠夺到美国的技术。”
“那你是反对信息自由法案啰?”
“一点也不。我只是说设计这个法律不是为了鼓励工业间谍活动。”马德在椅子里动了一下,“现在,你还提到了545号航班。”
“是的。”
“首先,我们不同意事故的发生是前缘缝翼展开的结果。”
啊,凯西想,马德要把自己置于尴尬的境地了。他现在说的话并不真实,而且很可能——
马德说:“我们现在正在对此进行调查。尽管由我现在来讨论我们的调查结果还为时过早,但我相信你一定是听到了误报。我猜你是从弗里德·巴克那里弄到这个前缘缝翼情报的吧?”
“我们和包括巴克先生在内的许多人谈过……”
“你向联邦航空局了解过巴克的情况吗?”马德说。
“我们知道他是个有争议的人物……”
“他的话在事实方面是完全错误的。”
“你认为这些都是不正确的?”
“马龙女士,它在事实方面是完全错误的。”马德不耐烦地说。他指了指马龙摊在桌上的文件。“我们不能不注意到你关于前缘缝翼事故的单子。你是从巴克那里弄到的吗?”
马龙犹豫片刻。“是的。”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
她把文件给了马德。他扫视了一眼。
马龙说:“它是不是在事实方面是错误的,马德先生?”
“不,但它很不完整并且会造成错觉。这份清单是根据我们自己的文件弄出来的,但它不完整。你知道关于适航性指令的事吗,马龙女士?”
“适航性指令?”
马德站起身,走到他自己的写字台旁。“每次出现涉及我们飞机的事故,我们都对这个事故进行彻底分析评价,找出事故真相和原因。如果是飞机的问题,我们就发出一份服务通告。如果联邦航空局觉得我们的通告必须强制执行,它就会发出一份适航性指令。在N—22型飞机正式服役之后,我们发现过一次前缘缝翼的故障。法律要求国内航空公司对飞机进行维修以杜绝发生类似故障。”
他拿着一张纸走过来,把它交给马龙。“这才是一份完整的事件清单。”
诺顿N—22型飞机前缘缝翼展开事故
1.1992年1月4日,(DO)高度3.5万英尺,飞行速度0.84马赫(前缘缝翼打开),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非人为移脱。44—8号适航性指令因此发出。
2.1992年4月2日,(DO)飞机以0.81马赫速度作巡航飞行时,前缘缝翼展开。据报一写字板碰到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44—8号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阻止事故发生。
3.1992年7月17日,(DO)起初报告为严重湍流;但其后了解到前缘缝翼打开是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移位的结果。5名乘客受伤,3人伤势严重。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阻止事故发生。
4.1992年12月20日,(DO)在驾驶舱内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未移位情况下,前缘缝翼在巡航飞行中打开。两名乘客受伤。51—29号适航性指令因此发生。
5.1993年3月12日,(FO)飞机在0.82马赫速度下进入失速前抖振。发现前缘缝翼打开,手柄不在上位锁定位置。51—29号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阻止事故发生。
6.1993年4月4日,(FO)副驾驶把手臂放在阻力板/前缘缝翼控制手柄上并将手柄压下,打开了前缘缝翼。一些乘客受伤。44—8号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阻止事故发生。
7.1993年7月4日,(FO)飞行员报告阻力板/前缘缝翼打开,飞机巡航速度为0.81马赫。44—8号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阻止事故发生。
8.1994年6月10日,(FO)在飞机巡航飞行中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未移位情况下,前缘缝翼打开。51—29号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避免事故发生。
“划上线的句子,”马德说,“在巴克先生给你的文件中都略去了。在发生第一起前缘缝翼事件后,联邦航空局发出了一份改动驾驶舱内控制器的适航性指令。各航空公司必须在一年之内完成这项规定。有些公司当即照办,另一些公司没办。如你现在所见到的,其后事故都发生在那些没有更换控制器的飞机上。”
“好吧,但还不太……”
“请让我说完。1992年12月,我们发现第二次故障,连接前缘缝翼的电缆有时会松动。维修人员难以发现问题所在。于是我们发出了第二份服务通告,增加了一个电压测量装置,地勤人员就能更容易地检查电缆是否符合技术参数。这就解决了问题。到12月份便一切都解决了。”
“显然没有,马德先生,”马龙说着指了指单子,“你们在1993年和1994年出现多次故障。”
“只是发生在外国航空公司,”马德说,“你看见那个注释DO和FO吗?它的意思分别是‘国内航空公司’和‘国外航空公司’。国内航空公司必须执行联邦航空局的适航性指令,但外国航空公司不在联邦航空局的管辖范围之内。他们并不总是进行更换。1992年以后,所有的事件只涉及到那些不做更换的外国航空公司。”
马龙快快扫了一眼清单。“所以你们在完全知晓的情况下允许航空公司继续使用不安全的飞机?你们就坐在那里听之任之无所作为,这难道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马德忍耐着咽下一口气。凯西以为他会发火,但他没有。“马龙女士,我们制造飞机,我们不经营航线。如果印尼航空公司或是巴基斯坦航空公司不执行适航性指令,我们不能强制他们去执行。”
“好吧,如果你们的所作所为仅限于制造飞机,那就让我们来谈谈你们在这方面干得怎么样吧。”马龙说,“看看这份清单,你们一共在前缘缝翼方面做过多少次设计上的变动?八次?”
凯西想,她一窍不通。她也不在听。跟她讲的她一样也没听进去。
“不对,只有两次变动。”马德说。
“但这里发生过八次事件。你得同意那……”
“是的,”马德愠怒地说,“我们现在不是在谈事件,我们谈的是适航性指令,只有两次适航性指令。”他开始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
“我明白了,”马龙说,“所以,诺顿这种飞机上的前缘缝翼有两个设计问题。”
“两次修正。”
“两次对你们原有的错误设计的修正,”马龙说,“这还仅仅是前缘缝翼的。我们还没谈到阻力板,或是机尾舵,或是燃油箱和飞机的其他部分。仅仅是这一个小小的系统就有过两次修正。你们在把飞机卖给毫无疑虑的客户之前,难道没有测试过吗?”
“我们当然测试过,”马德从咬紧的牙关中迸出这句话,“不过你得明白——”
“我明白的是,”马龙说,“你们的设计错误造成了死亡事件,马德先生。那种飞机是一个死亡的陷阱。你们好像对此毫不关心。”
“看在上帝份上!”马德两手一挥,从椅子里蹦起来。他在房间里跺着脚乱转。“我简直不敢相信!”
这几乎是太容易了,詹妮弗心想。事实上,这的的确确是不费吹灰之力。她对马德装模作样的大光其火心存疑虑。随着采访的进程,她开始对这个人有了不同的印象。他不再是那个中学副校长了。他要聪明多了。她是从观察他的眼神中意识到这一点的。当被问到问题的时候,大多数人会不由自主地转动他们的眼珠。他们会朝上翻,朝下望,朝两边转。但马德眼光中没有丝毫的游移,只有平衡与冷静。他完全控制了自我。
而她现在疑心他还是控制得很好,发脾气的样子也是有意装出来的。为什么呢?
她倒并不真的为这个担心。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要把这些人惹翻,使他们忧心忡忡束手无策,然后乖乖地安排她去见总裁。詹妮弗打算让马蒂·瑞尔登去采访总裁。
这一点对她的片子是生死攸关的。如果《新闻线》对N—22型飞机进行严厉的抨击,而公司方面只是推出个中层的小人物或是搞个新闻的蠢货来抵挡搪塞一番,那这档节目的基础就给挖空了。但是如果她能把总裁弄到摄像机前头来的话,她的整个段子就在可信性方面大大上了个档次。
她需要总裁出面。
事情进展顺利。
马德说:“你来解释,凯西。”
凯西对马德的暴跳如雷大大吃了一惊。马德是出了名的坏脾气,但在新闻记者面前发火是一个重大的策略失误。而现在仍然满脸通红、气鼓鼓地坐在写字台后的马德却说:“你来解释,凯西。”
她转身面对马龙。
“马龙女士,”凯西说,“我认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飞行安全感到责无旁贷。”她希望以此来解释马德的勃然大怒,“我们对产品的安全性承担了道义上的责任,而N—22型飞机已经有了一个极好的安全纪录。如果我们的一架飞机的确出毛病的话——”
“是的确出了毛病。”马龙说着平和地看着凯西。
“是的,”凯西说,“我们目前正在对这一事件进行调查。我是正在进行调查的小组成员。我们现在正夜以继日地工作,力图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前缘缝翼为什么会打开?但你得明白,这事以前发生过好多次了。”
凯西说:“在这一点上——”
“听着,”马德说,“这并不是他妈的什么前缘缝翼。弗里德利克·巴克是个无可救药的酒精中毒者,是个卑鄙律师花钱雇来说谎的人。没有一个头脑正常的人会听他的。”
凯西咬咬自己的嘴唇。她不能当着记者的面和马德发生冲突,但是——
马龙说:“如果不是前缘缝翼的话——”
“不是前缘缝翼,”马德坚定地说,“我们将在24小时后发表一份初步报告,它将得出结论证明这一点。”
凯西心想:什么?他在说什么?根本没有什么初步报告的事。
“真的吗?”马龙轻声问道。
“不错,”马德说,“凯西·辛格顿是事故分析小组的新闻联络官。我们会再和你联系的,马龙女士。”
马龙似乎意识到了马德正要结束采访。她说:“不过我们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再谈一谈,马德先生。还有迈阿密转子爆炸的事,以及工会反对中国交易的事——”
“哦,你快说吧。”马德说。
“根据这些指控的严重性,”她继续说,“我认为你们会考虑我们提出的给总裁埃格顿先生一次做出反应的机会。”
“这是不可能的。”马德说。
“这符合你们自己的利益,”马龙说,“如果我们不得不说总裁拒绝和我们谈,那听起来——”
“喂,听着,”马德说,“让我们废话少说。没有太平洋公司事件,也就没有你的故事。我们明天将就太平洋航空公司班机事故发表一份初步报告。你将得到详细的报告。目前只能暂时到这里了,马龙女士,谢谢你能来。”
采访到此结束。
3
诺顿公司办公大楼中午12时43分
“我不能相信那个女人居然对事实毫无兴趣,”马龙走后,马德说道,“她对联邦航空局没有兴趣。她对我们怎么建造飞机也没兴趣。她只想恶毒诽谤。她是为空中客车公司工作的吗?我倒真想弄弄明白。”
“约翰,”凯西说,“关于初步报告的事——”
“忘掉它,”马德厉声说,“我来负责。你回去工作。我要和十楼谈一下,搞点情况,做些安排。我们今天晚些时候再谈,”
“不过,约翰,”凯西说,“你对她说不是前缘缝翼。”
“那是我的事,”马德说,“你回去工作吧。”
凯西走后,马德给埃格顿打电话。
“我一小时后起飞,”埃格顿说,“我要去香港进行私人拜访,向死者家属表示慰问。和航空公司也要谈一下,表达我对亲属们的同情。”
“好主意,哈尔。”马德说。
“这次和新闻界的会面搞得怎么样?”
“还好,和预想的一样,”马德说,“《新闻线》正在编录一个对N—22持极端批评态度的节目。”
“你能制止它吗?”
“绝对可以,没问题。”马德说。
“怎么干?”埃格顿问。
“我们将发表一份初步报告,说明不是前缘缝翼的问题。我们的初步报告将宣布事故是由反向推力装置上的一个假冒伪劣的整流罩引起的。”
“飞机上有劣质整流罩吗?”
“是的,但事故并不是由它造成的。”
“好的,”埃格顿说,“一个劣质部件,这个说法好。只要不是诺顿的问题就行。”
“对。”马德说。
“那姑娘也会这样说吗?”
“是的。”马德说。
“她最好这样讲,”埃格顿说,“因为和这些卑鄙小人谈话是很难捉摸的。”
“瑞尔登,”马德说,“是马蒂·瑞尔登。”
“管他是谁。她知道怎么讲吗?”
“是的。”
“你向她通过气了?”
“是的,我等会儿还要和她把这个再过一遍。”
“行,”埃格顿说,“我还要她见一见那个搞传媒培训的女人。”
“我不知道,哈尔,你真认为——”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埃格顿说,“你也要这样认为。辛格顿必须为采访做好全面的准备。”
“好的。”马德说。
“好好记住,”埃格顿说,“你要是他妈的把事搞砸了,你也就完蛋了。”
他把电话挂断了。
诺顿公司办公大楼外下午1时04分
办公大楼外面,詹妮弗·马龙上了汽车,心里头比她愿意承认的要更为苦恼。她现在感觉到公司不大可能让她见到总裁。她现在担心他们会让辛格顿当他们的发言人。
那样的话就会改变这个报道节目在观众感情上产生的效果。观众们要看的是公司里那些粗壮傲慢的经理们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一个聪明、诚恳、有魅力的女人就不会使观众产生这种愿望。他们能聪明到懂得利用这一点吗?
当然,马蒂会向她发动攻击的。
那也不会有多好的。
只在想象中把他们两人放到一块儿就够让詹妮弗泄气的了。辛格顿敏锐,有着吸引人的坦诚的品格。马蒂会攻击母性和真正的传统价值观念。你没办法阻止马蒂。他会想办法掐住对方的脖子。
但除了这个,詹妮弗开始担心整个段子太轻飘飘的了。巴克在她采访的时候很具说服力;事后她也觉得有了把握而洋洋自得。可是如果适航性指令的事是真的话,那么公司就处在一个很难攻击的地位。而且她对巴克的历史也担忧起来。如果联邦航空局手里掌握他的把柄,他的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再在电视里把他推出来,他们就显得愚不可及了。
那个记者,只是让人失望。他在摄像机前的表演很不好,他掌握的材料也很单薄。到头来,不会有什么人对厂子里的吸毒问题产生任何兴趣的。在美国,每一家公司都有吸毒问题。这根本不是什么新闻。而且这丝毫不能证明飞机的质量差——这才是她需要的东西。她需要的是生动的、有说服力的视觉材料来证明这种飞机是个死亡陷阱。
她手里就没有这种材料。
到目前为止,她所有的一切只是那盘有线新闻网的录像带,这已经是旧闻了。而迈阿密的转子爆炸从视觉上讲并不具备那么强大的吸引力。只不过是从机翼中冒出来一些烟雾而已。
最糟糕的是,如果公司真的发布初步调查结果报告,和巴克说的不一样的话——
她的手机响起来。
“跟我讲讲。”迪克·申柯说。
“嗨,迪克。”她说。
“好吧,我们进展到哪一步啦?”申柯说,“我现在正看着记事板。马蒂两小时以后就结束和比尔·盖茨的访谈啦。”
她心里有个声音想说,算了吧,忘了这个段子吧。这个报道段子成了杂碎啦,成不了型啦。我真是蠢透了,以为可以在两天内搞定。
“詹妮弗,我派他去还是不派他去?”
但她不能说不。她不能承认她搞错了。如果她现在退却,迪克就会杀了她。她是怎么样提出计划书的?她是如何镇定自若走出他的办公室的?这一切现在都捆住了她的手脚。只有一种可能的回答。
“是的,迪克,我要他来。”
“这不是个部件故事?”
“不,迪克。”
“因为我不想要《60分钟》上的那种零碎段子,詹妮弗。最好别是这种部件故事。”
“它不是的,迪克。”
“我听不出自信心嘛。”他说。
“我有信心,迪克。我只是太累了。”
“行。马蒂4点钟离开西雅图。他大约8点钟到旅馆。他到时就要把拍摄计划搞好,给我往家里发一份传真。他明天和你们在一起呆一天。”
“好,迪克。”
“一定办好,宝贝儿。”他说着把电话挂断。
她咔哒一声把电话关上,叹了一口气。
她把汽车发动起来,然后开始倒车。
凯西看见马龙从停车场把车子倒出来。她开的是一辆黑色凌志车,和吉姆开的那辆一样。马龙没看见她,这没什么不同。凯西脑子里正乱着呢。
她还在试着想弄明白马德到底想干什么。他朝记者大发脾气,告诉她不是前缘缝翼事故,还告诉她将会有一份事故分析小组的初步调查报告。他怎么可以这样说?马德会虚张声势地蛮干,但这一次他是捅了娄子啦。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干,他的这种行为只会给公司还有他本人带来损害。
而她知道约翰·马德是从来不损害他自己利益的。
质保部下午2时10分
诺玛听着凯西说了几分钟,一直没有打断她。末了,她说:“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想马德是打算让我当公司的发言人。”
“这是意料中的事,”诺玛说,“大人物们当然要躲在幕后。埃格顿不会出来做这事。马德也不会。你是事故分析小组的新闻联络员。你又是诺顿飞机公司的副总裁。屏幕上到时候就会在底部打出这些字幕来。”
凯西沉默了。
诺玛看着她。“你的问题是什么?”她又一次问道。
“马德告诉那个记者TPA545航班不是前缘缝翼故障,”她说,“还讲我们将在明天发表一份初步报告。”
“嗯。”
“马德为什么要这样做?”凯西说,“他为什么要让我上这个当?”
“为了保全他自己吧,”诺玛说,“也许是为了避免一个他了解而你却不了解的问题吧。”
“什么问题?”
诺玛摇摇头。“我的猜测是关于飞机的什么事。马德是N—22型飞机的项目经理。他比公司里的任何人都更了解这种飞机。也许有什么他不愿让人知道的东西吧。”
“于是他就宣布一项根本不存在的发现?”
“这是我的猜测。”
“而我就成了帮他们说谎的人?”
“好像是这么回事吧。”诺玛说。
凯西沉默片刻。“我应该怎么办?”
“想办法找出症结来。”诺玛说,透过烟雾乜斜眼看着她。
“没有时间了……”
诺玛耸耸肩膀。“找出那架班机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因为你在为这件事负责任,宝贝儿。马德就是这样算计你的。”
她在过厅里看见里奇曼。
“好哇,喂——”
“等会儿再讲。”她说。
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她拿起一张女儿的照片端详着。照片上,爱丽森刚从邻居家的游泳池里爬上来。她和另一个同龄的小姑娘站在一起,两人都穿着游泳衣,浑身还在滴水。线条平平的孩童身体,露着牙笑眯眯的两张脸,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凯西把照片放到一边,转过身打开写字台上的一个大盒子。她把一个带氯丁橡胶背带的手提式激光视盘移开,线缆连接着一副奇特的有色眼镜。它型号超大,看上去像是安全视镜,只是不是全包的。在镜片朝里的一边涂了一层好笑的护色,光照之下发着微光。她明白这就是那个维修用的快速反应显示器。汤姆·科曼的一张卡片从盒子里头掉出来。上头写着:“视频快速反应显示器首次试验。请欣赏!”
欣赏吧。
她把视镜推到一旁,看着写字台上的其他文件。驾驶舱通讯对话录音文字记录稿终于送到了。她看见一本《太平洋航行线》机上杂志,有一页夹了个条子。
她把杂志打开到有“本月优秀雇员张约翰”照片的那一页。照片和那张传真看上去不太一样。张约翰40多岁,身体很棒。他妻子站在他身旁,面带笑容,比他胖一些。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正趴在他们脚旁。姑娘快20岁,小伙子20刚出头。儿子长得很像父亲,但更现代派些。他的头发剪得极短,耳朵上有个小金饰件。
她看照片下的文字说明:“他和妻子宋、两个孩子艾莉卡和汤玛在兰潭岛海滩休息。”
这一家在前面的沙滩上铺了一条蓝色的浴巾;旁边有个柳条编的野餐篮子,蓝色的格子布露了一点出来。场面有些单调。
为什么会有人把这个传真给她呢?
她看看杂志的日期。一月份的,三个月之前的。
但有人有这本杂志,又把这张照片通过传真发给了凯西。是谁呢?航空公司的雇员?乘客?谁呢?
而且为什么呢?
到底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凯西看着杂志上的照片,心里想起调查中没有解决的各种线索。还有许许多多的检查要做,她最好还是赶紧开始吧。
诺玛说得不错。
凯西不知道马德想干什么。但是,也许这并不要紧。因为她的工作仍旧和以前完全一样:找出545号航班发生的事的真相。
她走出办公室。
“里奇曼在哪儿?”
诺玛笑笑。“我让他去传媒关系部看本森,去找一些标准的新闻介绍材料,也许我们会用得着的。”
“本森会嫌烦的。”凯西说。
“啊哈,”诺玛说,“也许甚至会让里奇曼先生难过的。”她笑着看了看手表。“不过我得说你还有差不多一个钟头去干你想干的事。那就赶紧去干吧。”
诺顿音响处理实验室下午3时05分
“噢,辛格顿,”齐格勒说着挥挥手让她坐下。她是乒乒乓乓敲了五分钟的隔音门才被准许进了音响实验室的。“我想我们发现了你要找的东西。”齐格勒说。
在她面前的监视器上,她看到一个坐在妈妈腿上,正张嘴笑的婴儿的定格画面。
“你要的是事故即将发生之前的这一段,”齐格勒说,“现在我们是在事故前18秒钟的地方。我们先从完全音响开始,然后把过滤器插进来。准备好了吗?”
“好了。”她说。
齐格勒放录像带。在高音量上,婴儿淌着口水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一条正翻着泡沫汩汩作响的小溪。机舱内的嗡嗡声成了不间断的呼啸。“味道好吗?”男人的声音正对婴儿在说,非常响。
“插进去,”齐格勒说,“高音分流器。”
声响变得低沉了。
“舱内环绕分流器。”
淌口水的声音在沉静的背景声中突然变响,舱内呼啸声消失了。
“高音增量五等分流器。”
淌口水的声音消失了。她现在听见的大多是背景声——餐具刀叉相碰声,服装纤维的摩擦声。
男人在说:“是——早——餐——或你——阿拉?”他的声音时断时续,支离破碎。
“高音增量五等分流器对人说话声有破坏,”齐格勒说,“但你并不在乎,对吧?”
“是的。”凯西说。
那男人又说:“不——等——或——姐——上——是——?”
男人说完后,屏幕上再一次变得几乎悄没声息,只是远远地有些响动。
“现在,”齐格勒说,“它开始了。”
屏幕上出现一个记数显示。计时器开始往前数,红色的数字快速地闪动着,按十分之一秒和百分之一秒记着数。
妻子的脑袋扭过去。“那——么?”
“见鬼。”凯西说。
她这时能听清了。一种低沉的轰鸣声,一种明显的振动低音。
“它被分流器处理得细了一些,”齐格勒说,“低沉的轰鸣声。仅在两到五赫兹范围之内。差不多是一种振摆。”
没问题,凯西心想。使用声音过滤器之后,她可以听得见。就在那儿。
男人的声音插进来,是开怀大笑:“别——紧——艾米莉。”
婴儿又咯咯笑起来,声音尖利得要把人的耳朵炸裂了。
丈夫说:“差——家——心肝。”
低沉的轰鸣声停止了。
“停!”凯西说。
红色的数字定住。屏幕上的数字显得很大——11:59:32。
差不多12秒钟,她心想。12秒是前缘缝翼完全展开所需要的时间。
545航班上的前缘缝翼的确打开了。
这时候起,录像开始显示飞机急速下降,婴儿从母亲的腿上滑下去,母亲一把抓住它,她惊恐万状的表情。背景上恐惧的乘客。由于用了过滤器,他们的叫喊全都变成了一种含混不清的噪声,几乎像静电干扰的声音。
齐格勒把录像带停下。
“这是你要的数据资料,辛格顿。我敢说,没有任何错误。”
“前缘缝翼打开了。”
“听起来肯定是这样的。这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解释。”
“为什么?”飞机当时正在巡航飞行。为什么会打开?它是非指令性的,还是飞行员人为的?凯西再一次迫切期望得到飞行数据记录仪的情况。如果他们有了记录仪上的数据,这些问题要不了几分钟就会解决。可是记录仪的事进展太慢了。
“你看过带子余下的部分吗?”
“嗯,下一个让人感兴趣的地方是驾驶室的警报器,”齐格勒说,“摄像机夹在门下面之后,我就能听见声音,就可以把飞机上警报器表示的意思按顺序排好。不过那样我还需要一天时间。”
“录像带留给你继续做,”她说,“我需要你能给我的一切。”
这时她的寻呼机响起来。她从腰带上把它取下,看见:
***约翰·马德办公楼速来
约翰·马德叫她去见他。在他的办公室。就是现在。
4
诺顿公司办公大楼下午5时
约翰·马德情绪平静——这很危险。
“只是一次简短的采访,”他说,“10分钟,至多15分钟。你没有时间去详谈细节,但作为事故分析小组的负责人,你的地位完全适合解释公司对安全承担的责任。我们是怎样小心谨慎地分析事故。我们对产品售后服务承担的责任。然后你可以解释我们的初步报告,表明事件是由一个外国维修站安装的冒牌推力罩引起的,所以它就不会是前缘缝翼事件。这样我们就主动了,不给巴克一点机会。也不给《新闻线》一点机会。”
“约翰,”她说,“我刚从音响实验室来。毫无疑问,就是前缘缝翼打开了。”
“得了吧,音响实验充其量只能是次要的,”马德说,“齐格勒是神经病。我们只有依靠飞行数据记录仪才能准确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事故分析小组做出了初步调查结论,排除了前缘缝翼。”
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说:“约翰,这种搞法让我很不舒服。”
“我们现在谈论的是未来,凯西。”
“我懂,约翰,可是——”
“和中国做成这笔大买卖将会拯救整个公司。流动资金,设计改型,新型飞机,美好的未来。这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谈的,凯西。成千上万人的就业。”
“我明白,约翰,可是——”
“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凯西。你认为我们的N—22型飞机有任何毛病吗?”
“绝对没有。”
“你认为它是死亡陷阱吗?”
“不。”
“公司怎么样?是个好公司吗?”
“当然。”
他凝视凯西,摇摇头。最后他说:“我要你和一个人谈谈。”
爱德华·福勒是诺顿公司法律事务部的负责人。他今年40岁,瘦弱又笨拙。此刻他紧张不安地坐在马德办公室的椅子里。
“爱德华,”马德说,“我们遇到个难题。《新闻线》这个周末要在黄金时间播出一档有关N—22型飞机的报道,这个报道对公司将极为不利。”
“有多不利?”
“他们把N—22称为死亡陷阱。”
“噢,天哪,”福勒说,“这太不幸了。”
“是的,的确是的,”马德说,“我把你请来是因为我想知道我们对此能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福勒皱着眉头说。
“是的,”马德说,“我们觉得《新闻线》是在卑鄙地追求轰动效应。我们认为他们的节目是无知的,对我们的产品充满偏见。我们确信他们是在处心积虑、不计后果地诋毁我们公司。”
“我知道了。”
“所以,”马德说,“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我们能阻止他们播出这个节目吗?”
“不能。”
“我们能搞到法院的禁制令来阻止他们吗?”
“不行,那是预先禁令。况且从公关角度讲,这是很不明智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样很不好?”
“企图封住新闻界的嘴吗?违反宪法第一修正案?那将会暗示你们有什么东西要隐瞒。”
“换句话说,”马德说,“他们可以播出节目,而我们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们。”
“是的。”
“那好吧。但是我认为《新闻线》的情报是不准确的,存有偏见的。我们能要求他们给我们相等的时间陈述我方的证据吗?”
“不能,”福勒说,“公平准则,包括提供相等时间,在里根总统时期就已经废止。电视新闻节目现在完全没有义务对某个内容表述各方面的不同看法。”
“于是他们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不管判断有多么不可靠?”
“是这样的。”
“这好像不合适吧。”
“但这是法律。”福勒耸耸肩膀说。
“好吧,”马德说,“现在,这档节目将在对我们公司极为敏感的时刻播出。负面的宣传将会使我们丢掉和中国的那笔交易。”
“是的,会的吧。”
“假定因为他们的节目造成我们商业上的损失。如果我们能证明《新闻线》表现了错误的形象——我们也已告诉了他们这是错误的——我们可以控告他们造成的损害吗?”
“从实践上来讲,不行。我们得证明,他们对已知事实。‘有意忽视’而编播节目。从历史上看,这一点是极难证实的。”
“那么《新闻线》对造成的损失不负任何责任了?”
“是的。”
“他们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他们毁了我们的生意,那就是我们活该如此吗?”
“是这么回事。”
“难道对他们说些什么就没有任何一点限制吗?”
“好吧,”福勒在椅子里动了动,“如果他们虚假地描述了公司,他们可能得承担责任。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已经有了一桩545号航班乘客委托律师代理的官司。《新闻线》就能说他们只是在报道事实而已:是一名律师在对我们进行以下的指控。”
“我明白了,”马德说,“但是法庭上进行的指控其宣传面十分有限。而《新闻线》将向4000万观众传播这些疯狂的声音。而且与此同时,他们将通过在电视上反复播放来自动使这些意见发生作用。对我们造成的损害来自于他们节目的曝光,而不是原有的声音。”
“我同意你的解释,是这么回事,”福勒说,“但法律不这样看问题。《新闻线》有权利报道一桩诉讼官司。”
《新闻线》难道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对法律的意见进行不受约束的评价而不承担任何责任吗?比方说,如果那律师说我们雇人对儿童进行性骚扰,《新闻线》照样可以对此进行报道而不承担任何责任?
“对。”
“让我们假定诉诸法律并且赢得胜利。很显然《新闻线》对我们的产品进行了错误的描述,它的基础是这律师的证言,并且已经被法院所否决。在这种情况下《新闻线》会被迫撤回他们向4000万观众所作的陈述吗?”
“不会,他们没有这项义务。”
“为什么不?”
“《新闻线》可以决定什么才有新闻价值。如果他们认为审判的结果没有新闻价值的话,他们就不必进行报道。这是他们的自由。”
“那么在这种时候,公司就只好破产了,”马德说,“3万名雇员将失去工作、住房、健康保险,然后找到快餐店去开始新的工作。当我们在佐治亚、俄亥俄、得克萨斯和康涅狄格的配件供应商破产的时候,还会再有5万人失业。所有那些把他们的生命奉献给设计、建造和服务于世界上最优质的飞机的好人们都会完蛋。事情就是这样的吗?”
福勒耸耸肩膀。“这个体制就是这么回事。是的。”
“那我要说这个体制恶劣透顶。”
“体制就是体制。”福勒说。
马德瞥了瞥凯西,然后又面对福勒。“现在,爱德华,”他说,“这种情况听上去真是畸形了。我们制造了一种高质量产品,所有客观的测试都证明了它是安全可靠的。我们花了好多年时间开发它、试验它。我们有着无可辩驳的成绩。可是,你现在却说,几个拍电视的人可以跑来在这里转上一两天,然后在全国电视上把我们的产品搞臭。他们这样干的时候对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而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减少损失吗?”
福勒点点头。
“实在是畸形啊。”马德说。
福勒清清嗓子。“事情并不总是这样的。不过,在过去的30年里,自从1964年沙利文事件之后,宪法第一修正案就被用来进行诋毁。现在新闻界有了更大的余地。”
“包括诽谤伤害的余地吗?”
福勒耸耸肩膀。“新闻诽谤是老掉牙的抱怨,”他说,“就在宪法第一修正案通过后不几年,托马斯·杰斐逊就抱怨过新闻界是怎样不准确,怎样不公平——”
“但是,爱德,”马德说,“我们现在不谈200年前的事,我们也不谈殖民时代报纸上几篇无聊的社论。我们现在谈的是一个顷刻之间引起四五千万观众强烈兴趣的电视节目——在这个国家里这就算是很大一个百分比啦——这个节目糟踏我们的名声。毫无道理地糟踏我们的名声。这才是我们在这儿谈论的形势。那么,”马德说,“你建议我们该怎么做呢,爱德?”
“好吧。”福勒又清清嗓子,“我总是建议我的客户说实话。”
“这很好,爱德。这个意见很有道理。但我们应该干些什么呢?”
“最好是,”他说,“你们准备好解释545号航班上发生的情况。”
“它四天前发生,我们现在还没有调查结果。”
福勒说:“你们最好还是找到结果。”
福勒离开之后,马德转身面对凯西。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凯西站在那儿。她明白马德和律师用意何在。这是一场很有效果的表演。但她想律师的话也不错。如果他们能讲实话,并且能解释航班上发生的情况,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在她听他讲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考虑她总归会找得到一种办法来说出真相——或者是足以表明真相的实话——并让人们相信它。头绪够多的了,令人难以捉摸的事够多的了。她得把它们都串到一块儿,形成一个前后连贯的故事吧。
“好吧,约翰,”她说,“我去对付这个采访。”
“好极了,”马德笑着说,一边直搓手,“我知道你会做正确的事情,凯西。《新闻线》预定明天下午4点钟来采访。另外,我要你和一位传媒专家先在一起简短地商量商量,她并不是咱们公司的人——”
“约翰,”她说,“我按我自己的办法干。”
“她是个出色的女人,而且——”
“我很抱歉,”凯西说,“我没有时间。”
“她能帮助你,凯西。她能给出一些好点子。”
“约翰,”她说,“我还有工作要做。”
说着她离开了房间。
数字式数据中心晚6时15分
她并没有答应按马德的意思去说,她只是答应去完成那个采访任务。她只有不到24个小时的时间在调查中做出有意义的进展。她还没蠢到现在就定下来明天说什么,但到时候她总能找到点什么告诉记者的。
现在还是有许多悬而未决的线索:锁销子可能产生的问题。邻近传感器可能发生的问题。与在温哥华的副驾驶计划中的会见。视频图像研究所的那盒录像带。冯爱伦正在做的翻译。前缘缝翼打开了,但随后又收起来的事实——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还有这么多问题需要检查。
“我知道你急着要这些数据,”罗伯·王坐在转椅里说,“我知道,请相信我。”他正坐在数字式显示室里一排满是数据的屏幕前。“但你期待我找出什么呢?”
“罗伯,”凯西说,“前缘缝翼展开了。我一定得知道为什么——飞行中还发生了什么情况。没有飞行记录仪的数据我就不能找到原因。”
“在那种情况下,”王说,“你最好是正视事实。我们一直在重新校正这120个小时的数据。前97小时的数据还行,后23小时的数据就很不正常了。”
“我只对最后3小时感兴趣。”
“我明白,”王说,“但为了校正这三小时的数据,我们必须往回倒到总线烧坏的地方,从那里开始继续往后做。我们必须校正23小时的数据。差不多要两分钟才能校准一帧。”
她皱起眉头。“你说什么?”她说着已经心算起来。
“两分钟一帧就是说要干65个星期。”
“那要一年多的时间!”
“还得每天工作24小时才行。实际做起来,需要三年才能把数据全都生成出来。”
“罗伯,我们现在就要。”
“这根本不可能,凯西。你只能别指望飞行数据记录仪了。实在对不起,凯西。就是这么回事,我也没办法。”
她给会计室打电话。“冯爱伦在吗?”
“她今天没来。她说她今天在家里工作。”
“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有的,”那女人说,“但她现在不在家,她要去参加一个正式的晚宴。和她的丈夫一起去的,是慈善事业。”
“告诉她我来过电话。”凯西说。
她给格伦代尔那家正在对她的录像带进行分析的视频图像研究所打电话。她要找斯各特·哈蒙。“斯各特今天外出了。他明天上午9点在。”
她给驻温哥华的飞行服务代表史蒂夫·涅托去电话,接电话的是秘书。“史蒂夫不在,”她说,“他今天得早走。不过我知道他想找你谈。他说他有坏消息。”
凯西叹了口气。似乎她只能得到这种消息。
“只有等到明天。”
“告诉他我来过电话。”
她的手机响起来。
“耶稣啊,那个本森让人不高兴。”里奇曼说,“他究竟怎么啦?我以为他要揍我呢。”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办公室,要我到你那儿去吗?”
“不,”凯西说,“已经6点了。你今天的事干完了。”
“但是——”
“明天见,鲍勃。”
她把电话挂断。
走在5号飞机库外,她看见电工正在忙着为当晚给545的循环电路测试做准备工作。整个飞机被抬高了10英尺,安放在机翼和前后机身下蓝色金属固定架位上。工人们在机身下离地面20英尺处悬挂起黑色的安全网。沿机身所有的门和活动板壁都已打开,站在网上的电工们正把电缆从连接盒拉到测试主控台,主控台安放在飞机一侧平地中央。
循环电路测试,一如其名称所示,包含把电脉冲送往飞机电气系统的各个部分。在迅速的连续传送中,所有部分都得到测试——从机舱内的电灯到阅读灯,驾驶舱显示板,发动机点火装置和起落架等所有的部分。一个完整的测试循环要进行两小时。整夜将重复多次。
她走过主控台时看见泰迪·罗利。他朝她挥挥手,但没向她走过来。他忙得很;毫无疑问他已经听说飞行测试预定在三天后进行,他希望确保电气测试正常进行吧。
她向泰德挥挥手,但他已经转过身去。
凯西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回去。
外面渐渐暗下来,天空变成深蓝色。她走向办公大楼,远处听见伯班克机场飞机起飞的声响。路上她看见艾莫斯·彼得斯,拖着脚朝他的汽车走去,胳膊底下夹着一叠文件。他朝后看,见到凯西。
“嗨,凯西。”
“嗨,艾莫斯。”
他把文件砰的一声丢在车顶上,弯腰打开车门。“我听说他们在向你施加压力。”
“是的。”她对他知道这事毫不吃惊。整个厂子怕是到现在都知道了。这是她来诺顿公司工作后学到的第一件事。任何事情发生后只消几分钟,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了。
“你打算接受这个采访吗?”
“我说过我会。”
“他们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她耸耸肩膀。
“别不可一世的样子,”他说,“这是些个搞电视的人,素质低得很哪。只须说些假话糊弄糊弄他们。见它的鬼去吧。”
“咱们等着瞧吧。”
他叹口气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回家吗?”
“再过一会儿吧。”
“我就不会晚上还在厂子里转,凯西。”
“为什么不?”
“人们现在都烦着哪,”艾莫斯说,“这几天最好还是早点回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会记在脑子里的。”
“听我的,凯西。我不会说错的。”
他钻进汽车,然后开车走了。
质保部晚7时20分
诺玛也走了。质保部办公室空无一人。清洁工从办公室后部开始打扫。她听见一个小型便携式收音机正在播放《跑吧,宝贝儿,快快跑》。
凯西走到电咖啡壶边,倒了一杯凉咖啡,端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打开灯,凝视着写字台上正等着她的一沓文件。
她坐下来,尽力想使自己不因为事情的发展方式而沮丧。从现在起到采访还有20个钟头,她的那些线索仍然是纷乱得茫无头绪。
说些假话糊弄糊弄他们。见它的鬼去吧。
她叹了一口气。也许艾莫斯是对的。
她瞪着那堆文件,把张约翰和他笑容可掬的一家子的照片推到一旁。她觉得一筹莫展,只好把文件翻一翻。核对核对吧。
她又读了一遍飞行计划图。这些图再一次让她哭笑不得。她记起来,就在昨晚马德给她挂电话之前,她已经有了一点模糊的想法。她有了一种感觉……但那是什么呢?
管它是什么,反正现在是一无所有了。她把飞行计划摊开,包括随计划发来的内部和外部普通报单,上头列出了机组人员名单:
张约翰,机长 5/7/51 男
刘湛平,副驾驶 3/11/59 男
杨礼宅,副驾驶 9/9/61 男
格哈德·莱曼,副驾驶 7/23/49 男
张汤玛,副驾驶 6/29/70 男
亨利·马昌德,工程师 4/25/69 男
沈若柏,工程师 6/13/62 男
张海丽,乘务员 5/12/77 女
秦琳达,乘务员 5/18/76 女
南茜·莫丽,乘务员 7/19/75 女
梁凯依,乘务员 6/4/72 女
约翰·怀特,乘务员 1/30/70 男
张慕维,乘务员 4/1/77 女
郝莎燕,乘务员 3/13/73 女
焦燕,乘务员 11/18/76 女
金海丽,乘务员 10/10/75 女
崔波,乘务员 11/18/76 女
张谊,乘务员 1/8/74 女
她啜了口凉咖啡,停顿片刻。这张名单有些不大对头,她想。但她一时还说不出究竟来。
她把名单放到一边。
下一份是南加利福尼亚空中交通指挥控制中心(ATAC)通讯联络的文字记录。同平时一样,打印出来的材料没有标点符号。与545号联络的记录电文按时间顺序夹在和其他班机联络记录电文的中间。
0543:23 TPA545 这是TPA545号我们遇到了紧急情况
0543:29 ATAC 请讲545号
0543:31 TPA545 请求准许在洛杉矶机场紧急降落
0543:35 ATAC 好的545号明白你们要求给予紧急降落降落许可请说明紧急情况性质
0544:05 TPA545 机上乘客出现紧急情况要求派地面救护车我要说30或40辆或更多
0544:10 ATAC TPA545号再说一遍你们需要40辆救护车
0544:35 TPA545 是的我们在飞行中遇到严重湍流乘客与机组人员中都有人受伤
0544:50 ATAC TPA545号我已记录下你要求地面提供40辆救护车
凯西对这段对话感到不解,因为它们显出驾驶员极为古怪的行为。
例如,太平洋班机事件发生在清晨5点刚过。那时候,飞机还处在和火奴鲁鲁航管中心进行无线电联系的范围之内。既然出现这么多伤员,机长就应该向火奴鲁鲁方面报告紧急情况。
但他没这么做。
为什么不?
相反,驾驶员继续向洛杉矶飞。他一直等到快要降落了才报告紧急情况。
他为什么要等这么长时间?
还有,他为什么要说事件是由于湍流造成的?他知道这不是真的。机长告诉女乘务员是前缘缝翼打开了。她从齐格勒的音响分析中也知道是前缘缝翼打开了。那么,驾驶员为什么不向乘客宣布?为什么向空中控制中心说假话?
所有的人都认为张约翰是个优秀的飞行员。那又如何解释他的行为呢?他是不是吓坏了?即使是最优秀的飞行员也会在危急时刻做出古怪的举动。她继续往下看:
0544:59 ATAC 你们需要医护人员吗机上伤员情况怎样
0545:10 TPA545 我还不清楚
0545:20 ATAC 你能给我们估计一下伤员数目吗
0545:30 TPA545 对不起无法估计
0545:35 ATAC 有没有人昏迷过去
0545:40 TPA545 没有我想没有但已有两人死亡
机长似乎是后来才决定报告有人死亡的。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0545:51 ATAC TPA545号你的飞机目前是什么状况
0545:58 TPA545 乘客舱有损坏只有轻微损坏
凯西想,只是轻微损坏?机舱的损坏价值好几百万美元。机长自己没到后头去看过吗?他难道不知道损坏的程度吗?他为什么要这样讲呢?
0546:12 ATAC 驾驶舱情况如何
0546:22 TPA545 驾驶舱工作正常飞行数据采集系统显示正常
0546:31 ATAC 我已记录在案545号机组人员情况怎样
0546:38 TPA545 机长和副驾驶情况良好
说这话的当时有一名副驾驶已经倒在血泊里啦。驾驶员难道还是不知道这一点?她把文字记录稿剩余部分匆匆扫了一眼,然后放到一边。她明天要把这个给费利克斯看看,听听他的意见。
她继续工作,看了结构报告,机舱内部状况报告,假冒前缘缝翼锁销子和假冒推力整流罩的产品销售与管理记录。她冷静而又耐心地一直工作到深夜。
直到过了10点钟她才又一次拿起545航班的故障打印材料。她本来是希望略过这个,而使用飞行记录仪数据的。但现在没办法,只好再辛苦地看它一遍。
她打着哈欠,累得要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第一页上的一栏一栏数字。
……
她不想这样干。她还没吃晚饭,她知道她应该吃晚饭。不管怎样,这份故障单子中唯一的问题是AUX的读数。她问过罗恩,罗恩解释说,第一个AUX是辅助动力单元,第二和第三个AUX没有用过,第四个AUX是用户选购线。罗恩说,这些线上什么也没有,因此零读数是正常的。它表示缺失。
所以她就用不着这张单子了。
她的事也做完了。
凯西从写字台旁站起身,伸个懒腰,看了看手表。现在是10点15分。她心想最好睡它一会儿。毕竟明天她要上电视。她不想让她妈妈看过电视后打电话来说:亲爱的,你看上去累坏了……
凯西把打印材料折叠好,放到一旁。
她心想,零,这是最完美的缺失值喽。因为这就是她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老是碰到的数字。
一个大零蛋。
什么也没有。
“一个零蛋,”她大声说,“意味着在线路上什么也没有。”
她并不想要它意味着什么——时间就要用完了,她推动调查的计划业已失败,而且明天下午她将在电视摄像机前彻底完蛋。著名的马蒂·瑞尔登向她提问,她没有任何像样的答案可以给他。只有约翰·马德教她的答案。
说假话糊弄糊弄他们。见它的鬼去吧。
也许就该是这样的结局吧。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早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凯西关掉台灯,朝门口走去。
她对清洁女工伊瑟尔道声晚安就进了走廊。她走进电梯,按了按下到底楼去的电钮。
她手触按钮,按钮亮了。
亮的按钮数字是“1”。
电梯门开始关上,她又打了个哈欠。她真是精疲力竭。工作到这么晚太傻了。这样她会犯愚蠢的错误,会忽略掉重要的事情。
她看着发亮的按钮。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了。
“忘掉东西了?”凯西回到办公室时,伊瑟尔问道。
“不是。”凯西说。
她迅速翻查写字台上的文件纸张,飞快寻找着。她把纸张抖得四处都是,让它们飘落在地板上。
罗恩说过缺失就是零,那就是说,如果有个1……那也就是说……她找到那份单子,用手指头顺着一栏一栏的数字找下去:
有一个数字“1”,AUX COA上记载了一次故障,是在飞行的第二段。那就是说AUX COA线路在这架飞机上使用过。
但为了什么目的使用?
她吸了一口气。
她几乎不敢往下想。
罗恩说AUX COA是用户选购线。用户用它来接装附加装置,例如快速存取记录仪。
快速存取记录仪是另一种飞行数据记录仪,用于帮助维修人员的。它和通用的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一样,记录相同的参数。如果这架飞机上有一个快速存取记录仪的话,它就能解决她的所有问题。
但罗恩坚持认为这架飞机上没有安装快速存取记录仪。
他说他查看过机尾部分,记录仪一般安装在N—22的尾部,但那里没有。
他有没有在别的部位查找过呢?
他真的检查过整架飞机吗?
因为凯西知道,像快速存取记录仪这样的选购件不受联邦航空局规章的约束。它可以按航空公司的支配,安装在飞机的任何部位——尾部的附件柜里,货箱里,驾驶舱的无线电架下……它可以在任何地方。
罗恩真的都看过了吗?
她决定自己去检查一番。
她花了10分钟的时间翻看了厚厚一本N—22型飞机的服务维修手册,结果是一无所获。手册根本没提到快速存取记录仪,至少她找不到任何参考提示。她存在办公室里的手册是属于个人的。凯西并不直接与维修工作有关,所以没有最新的版本。绝大多数手册还是她刚到公司的时候出的,到现在都五年了。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又注意到了放在她办公桌上的快速反应显示器。
她心想,等一会儿。她一把抓过那副视镜,带在头上。她把视镜接上激光视盘,按下通电开关。
什么也没有。
她把机器摆弄了一番,结果发现机子里没有放光碟片。她从纸板盒里找出一张银色的盘片,然后把它放进激光视盘。她再一次按了通电键。
视镜亮了。她眼盯着映在视镜内部的第一份维修手册中的一页在看。她并不非常清楚这个系统是怎么工作的,因为视镜虽然离她的双眼只有一英寸的距离,但放映出的文件好像在离她两英尺的空中飘浮。文件页几乎是透明的;她可以看透它。
科曼喜欢说虚拟现实根本没有用处,除非在某些专业化的应用上。其中之一便是维修。忙忙碌碌的人在技术环境中工作,他们要么手头活儿很紧,要么手上是油腻腻的,没有时间或不方便去翻看一本厚厚的手册。如果你正在30英尺的半空中费劲地修理一台喷气发动机,你不可能随身携带一摞五磅重的手册。所以虚拟现实在这种情况下就非常适用。于是科曼也制作了一件。
凯西发现只需要在激光视盘上按按电钮,就能一页一页卷着手册往下看。它还有一种搜索功能,从视镜里看,它是悬吊在空中的一个闪光的键盘,她得反复按另一个钮来移动箭头到字母Q,然后是A,然后是R。很笨拙。
但它还是能工作的。
经过一阵嗡嗡声后,一页文件悬在她眼前的半空里:
N—22
快速存取记录仪(QAR)
建议安装位置
她按下更多的键钮,翻阅一连串的示意图,这些图详细显示了N—22飞机上快速存取记录仪可能安装的全部位置。
一共大约有30个位置。
凯西把激光视盘朝腰带上一别,朝门口走去。
5
马里纳机场晚10时20分
马蒂·瑞尔登还在西雅图。
他对盖茨的采访拖长了时间,结果没赶上飞机。这样他就改在第二天早晨来,詹妮弗只好修订时间表。
她知道这将会是很困难的一天。她本希望9点钟开始工作,但现在最早恐怕也得等到10点钟才能开始。她坐在旅馆房间里,用手提电脑修改她的计划。
9:00—10:00 自洛杉矶转来
10:00—10:45 巴克在办公室
11:00—11:30 金在机场
11:30—12:00 联邦航空局的人在机场
12:15—1:45 转去伯班克
2:00—2:30 罗杰斯在伯班克
2:30—3:30 诺顿公司外站立播讲镜头
4:00—4:30 辛格顿在诺顿
4:30—6:00 转去洛杉矶
太紧了。没时间吃午饭,也没给交通延误和正常制作过程中出现的不顺利留下余地。而且明天还是星期五,马蒂会要求乘6点的飞机回纽约。马蒂新交了个女朋友,喜欢和她共度周末。如果误了飞机的话,他会大闹一场的。
而他这次肯定会误机的。
问题是等到马蒂结束在伯班克对辛格顿的采访后,正好是交通高峰。他休想赶上飞机。他应该在两点半前离开伯班克才行。这样一来就意味着要把辛格顿调到前头来,同时把律师往后推迟。她担心如果在最后一分钟里改变计划,她将失去联邦航空局的那个人。但律师会比较灵活。如果他们提出要求的话,他会等到哪怕是半夜。
她和律师谈过了。金虽说是个唠唠叨叨的家伙,但当他少说几句的时候还是貌似有理的。5秒钟、10秒钟。简洁有力。就这么办了。
9:00——10:00 自洛杉矶转来
10:00——10:45 巴克在办公室
11:00——11:30 联邦航空局的人在机场
11:30——12:30 去伯班克
12:30——1:00 罗杰斯在伯班克
1:00——2:00 诺顿公司外站立播讲镜头
2:00——2:30 辛格顿在诺顿公司
2:30——4:00 去洛杉矶
4:00——4:30 金在机场
5:00——6:00 缓冲期
这样会行得通的。她在头脑里把机动部分又检视了一遍。如果联邦航空局的那个人说得过去的话(詹妮弗还没见过这个人,只是在电话上同他谈过),马蒂和他就可以超过一点时间。如果去伯班克的路上花费时间太长的话,她就打算去掉罗杰斯,他无论如何总是显得太弱,然后直接就是马蒂站在诺顿公司外主持播讲的镜头。辛格顿可以进行得快些——詹妮弗要让马蒂赶过去,这样他就不能对这个女人攻击得太厉害。紧张的日程表很有帮助。
回到洛杉矶,完成金的小段,马蒂6点动身。詹妮弗有了她的录像带,她会把整个段子剪接好,然后当晚通过卫星送往纽约。她将在周六上午打电话征求迪克的意见,接着再作修改,这样在播出前还有足够的时间。
她做了笔记明早给诺顿公司去电话,告诉他们她需要把辛格顿的采访提前两小时进行。
最后她转过来看一叠诺顿公司传真到她办公室供黛伯拉研究用的背景文件。詹妮弗在此之前从来没劳神看它们一眼,她现在也不想费这个心思,除非她实在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她快快地翻着它们。这全是些她预先料想到的东西——自我辩解开脱的文件,说什么N—22是安全的,它有着极佳的安全纪录……
劈劈啪啪一页一页地翻着,她突然停了下来。
她呆呆地看着。
“他们是在开玩笑吧。”她说。
接着她就把文件夹合上了。
5号飞机库夜10时30分
夜间的诺顿厂区显得空空荡荡,停车场上几乎一辆车也没有,四周的建筑物在一片静谧之中,但是整个厂区灯火通明。保安部门彻夜开着泛光灯。所有建筑物转角处都高高地安装了电视监视器。她从办公大楼横穿厂区去5号飞机库。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走在柏油路上的脚步声。
5号飞机库的大门拉下来并且锁上了。她看见泰迪·罗利站在外头正和电工小组的人在交谈。一缕香烟的雾气在泛光灯下升腾起来。她向边门走去。
“嗨,宝贝儿,”泰迪说,“你还没走?”
“是的。”她说。
她迈步进门。那名电工说:“这座大楼关闭了。谁也不许进。我们正在做循环电路测试。”
“那好啊。”她说。
“我很抱歉,你不能进去,”那电工说,“罗恩·史密斯下了严厉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去。如果你碰到飞机上的任何东西———”
“我会当心的。”她说。
泰迪看着她,然后走了过来。“我晓得你会当心的,”他说,“你可能用得着这个。”他递给她一个特大号的手电筒,有三英尺长。“那里头很暗,记得吗?”
那电工说:“你不能开里头的灯,我们可千万不能改变环境通量——”
“我懂。”她说。测试设备非常敏感,打开头顶的荧光灯就可能改变测试的参数。
那电工还在犹豫。“也许我最好还是给罗恩打个电话,告诉他你要进去。”
“随便你给谁打电话好了。”凯西说。
“千万别碰那些扶手栏杆,因为——”
“我不会的,”她说,“耶稣基督啊,我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她说着就进了飞机库。泰迪说得不错,里边的确很暗。她感觉到,而不是看见,周围那巨大的空间。她几乎觉察不出赫然矗立在她上方的飞机的轮廓。飞机上所有的门与隔舱都是敞开的,到处悬挂着缆线。机尾下方,测试盒放在一片奇异的蓝光之中。随着各个电路系统按顺序活动起来,阴极射线管屏幕变得忽闪忽闪。她看见驾驶舱内的灯光亮了,又灭了。然后是前舱灯在她上方30英尺高处亮起来,接着是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机翼顶尖部和尾部的标志灯亮起来,频频发出一闪一闪的白光,照亮了四周。跟着又是黑暗一片。机翼的前灯突然刺眼地亮起来,起落架开始往回收。因为飞机被支架顶离了地面,所以起落架可以自由地收回和打开。那晚这样的测试要重复十多次。
她听见飞机库外那个电工还在以一种担忧的口吻说着。泰迪大笑起来,那电工又说了些什么别的。
凯西打开手电朝前走。手电的光很强。她把边圈转了一下,让光线撒得宽些。
现在,起落架完全收了起来。接着起落架舱门打开,起落架开始伸出,巨大的橡胶轮胎往下平降,随着液压的嗡嗡声转了个身。片刻之后,尾舵的航空公司标志灯开了,把整个尾翼照亮。接着灯又灭了。
她朝尾部的附属舱走去。她知道罗恩说过快速存取记录仪不在那里,但她觉得她得再检查一遍。她爬上宽宽的通往飞机后部的梯子,小心翼翼地不碰到扶手栏杆。电路测试用的电缆用胶带固定在梯子的扶手栏杆上。她不想弄乱它们,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手而引起电场的波动。
尾部的附属舱建在尾部的上斜面内,正好在她的头顶上方。舱门现在是开着的。她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附属舱的上部表层被辅助动力单元的涡轮发动机下缘占据。错综复杂的半圆形管线和连轴器包住了主单元。下头是一串挤挨在一起的读数仪表、支槽和控制系统盒子,每个都有一个散热用的磨光叶片。如果这个地方放上一台快速存取记录仪的话,她很容易就会错过,因为它只有大约八英寸见方。
她停下脚步,戴上视镜,打开激光视盘。一幅尾部附属舱示意图立刻展现在她眼前。她可以透过示意图看到后头真实的附属舱。标明存取记录仪可能位置的长方形框架在示意图上用红颜色框了出来。在真正的附属舱内,这个空间现在被一个外加的读数表所占据:飞行控制系统的液压表。
罗恩是正确的。
这里没有快速存取记录仪。
凯西顺梯子回到地面,沿飞机底下走到正好在前轮后头的前部附属舱。它也是敞开的。站在地面上,她用手电筒照进附属舱,找到了手册上正确的那一页。一张新的图悬在半空。它显示快速存取记录仪应该位于前部电器支架上,就在液压传动总线旁边。
但这里也没有,支架上空空如也。
它肯定在飞机内部的某个地方。
她又朝右边去,那儿有个折叠式楼梯,直通向30英尺高的位于驾驶室后的旅客舱门。她听得见自己走进飞机时脚下的鞋与金属相碰的声音。
机内是一片黑暗。她用手电筒向后照射,光柱在舱内移动。旅客舱看上去比先前更糟糕;在很多地方,光柱照到了灰暗的隔热片。电气部分的试验人员把窗内的盖板拉了下来,这样就使连线盒沿墙布开。她注意到了还有淡淡的呕吐臭味没有散尽。
她身后的驾驶舱突然亮了。头顶的地图灯亮了,柔和地照在两张驾驶坐椅上;接着是一排视频显示屏幕,天花板的闪烁灯。基座上的飞行数据存取器嗡嗡作响,打印出几行测试值,然后又悄没声息了。驾驶舱内所有的灯全灭了。
又是一片黑暗。
开始新的循环。
就在她前头的配餐间灯立刻亮了起来,微波炉的指示灯闪烁发光,计时器嘟嘟作响。接着,所有的灯又都灭了,一切归于寂静。
又是黑沉沉一片。
凯西还站在机舱门内,手里摸着别在腰间的激光视盘,这时候她突然觉得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停了下来,倾听着。
很难辨别出来。电路系统循环工作时,在她周围的航空电子控制架上的继电器和螺线管不断发出阵阵轻微的嗡嗡声和嘀嗒声。她仔细地倾听着。
是的,她现在可以肯定了。
脚步声。
有人正在飞机库内缓慢地稳步走着。
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身体探出舱门外,大声呼喊:“泰迪?是你吗?”
她倾听着。
脚步声消失了。
沉寂一片。
活见鬼,她定定神。她一个人孤孤单单高高在上地呆在这架内部七零八落的飞机中,这的确让她心烦意乱。她很疲劳。兴许这使她疑神疑鬼起来。
她绕过配餐间到了飞机左侧,显示器表明这里有个附加的电气储藏柜,靠近地板。槽架的盖板已经拆去。她通过透明示意图看了看。这里现在已被二级电子控制系统盒所取代,而且也没有什么空间放得下……
还是没有快速存取记录仪。
她沿机舱向后面的中隔板走去。这里有个小型的附属舱,建在隔板的框架下,就在报刊架下头。她心想,在这个位置上装一台快速存取记录仪真是太蠢了,所以没找到她也就一点不觉得诧异。
已经查了4处。还要再看26处。
她现在向位于尾部的内附属储藏舱走去。这里比较起来是更有可能的地方:飞机后出口左侧墙面上就有一块方型服务板。这块板还没拆下来,它还挂在铰链上。这样电气人员在忙乱中就能更方便地找到它。
她来到打开的舱门,感到一阵凉爽的微风。外边是漆黑一片,她看不到40英尺之下的地面。维修板在门的左侧,已经被打开。她透过示意图往里看。如果快速存取记录仪在里头,它就应该在右下角,旁边是机舱灯和机组内联通话开关。
它不在那儿。
机翼翼尖的灯亮了,强光不断反复闪烁,穿过打开的门和一排窗户,在飞机内照射出刺目的光影。接着灯又灭了。
丁零。
她一下子僵住了。
声音是从离驾驶舱不远的地方传来的,像是一只脚踢到一件工具时发出的金属声。
她再次倾听着。她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仿佛是一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机舱内有人。
她从头上摘下视镜,挂在脖子上。她一声不响地溜到右边,趴在后舱一排座位的后头。
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种复杂的声响。一种低低的嘀咕声。难道不止一个人?
她屏住呼吸,不敢喘气。
机舱灯亮了,先是前舱,后是中舱,再是后舱。因为天花板灯都亮了,所以投下的影子怪怪的。灯又灭了。
她握着手电筒。这点重量握在手里让她觉得心里踏实。她把脑袋向右移动一点,这样就能在椅子之间的缝隙中张望。
她又听到了脚步声,但什么也没看见。
接着,降落灯亮起来,在反射的强光之下,一排椭圆形亮光透过两边窗户照在天花板上。然后是一个黑影又把这些光亮的椭圆形一个接一个地抹去。
有人沿着过道在走。
她心想,大事不好。
她能干什么呢?她手里有手电筒,但她很明白自己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她随身带了手机,还有寻呼机。还有——
她朝下摸,一声不出地把寻呼机从腰带上取下来。
那人离得很近了。她侧身朝前挪了一点,脖子生疼。她看见他了。他差不多到了飞机的后部,正在四下张望。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在反射的降落灯光下,她可以看清他穿的红色格子衬衫。
降落灯灭了。
舱内又是一片黑暗。
她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她听见一个继电器从前附属舱什么地方微弱地发出啪的一点声响。她知道那是继电器发出的声音,但显然那个穿红衬衫的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轻轻发出咕哝一声,快速往前头去了。
她在等待。
过了一会儿,她以为自己听到了金属舷梯上的脚步声,是朝下去的。她不能确定,但她以为是这样的。
飞机在她四周一片寂静。
她十分小心地从坐椅后头钻了出来。她心里想,该是离开这儿的时候了。她向开着的门那边移动,一边倾听着。没有疑问,脚步声远去了,那声音渐渐消失。机头灯亮起来,她看见一条长长的影子。是个男人。
正在离去。
她听见自己心里一个声音在说,快离开这里。但她碰到脖子上挂的视镜,迟疑不决起来。她应该给这个男人足够的时间离开飞机库——她不想走下去后发现他还在地面上。于是她决定再去看一个附属舱。
她把视镜戴好,揿一下按钮,看到了下一页。
下一个附属舱就在旁边,就位于她现在站立的后门外边。她探出门外,用右手稳住身子。盖板已经打开。里边有三排电气总线,大约是控制两扇后门的。它们是电控装置。在底部……
是的。
快速存取记录仪。
它是绿色的,用白色带子裹住上部。上面有模糊的印刷字体MAINT QAR041/BMAINT。这是一个8英寸见方的金属盒,带一个外接插头。凯西把手伸进去,轻轻朝外拉。随着咯哒一声,它脱离了内部的连接线。她把它弄到手了。
这下行啦!
她退回到舱内,用两只手握住了小盒子。她太激动了,浑身战栗不已。这改变了一切!
她太兴奋了,没有听见身后急速的脚步声。太晚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强壮的手猛力将她一推,她的身体直从机门里被推到机外半空。
她朝30英尺之下的地面落了下去。
太快了——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她感到脸颊上一阵剧痛,然后身体降落了,但好像有什么不对头。她浑身上下有一种奇特的压迫感。她不再住下掉,而是向上升,接着又往下降。她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吊床上。
是安全网。
她撞在安全网上。
黑暗之中她看不见它,这黑色的安全网张在飞机下面,她正巧落在里头。凯西翻过身背朝下,机门口有个身影。这个身影回转身,跑着穿过飞机。她急急忙忙想爬起来,但很难站稳。网子缓慢地起伏摇荡,一上一下。
她朝前向机翼挪动身子。她听得见前边什么地方金属梯上哒哒的脚步声。那人往这边来了。
她必须赶快离开这儿。
她得在被他抓住之前从网子中逃出来。她离机翼更近了,就在她左边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咳嗽。
这里还有个人。
就在下头地上。
正在等待。
她停下来,感到身下的网子正在轻轻晃动。她知道,不消片刻功夫,灯又会亮起来。然后她就能看清那人在什么地方。
突然,尾翼上方的闪光灯亮起来,快速地闪动。这些灯那么亮,把整个机库都照得通明。
现在她可以看清是谁咳嗽的了。
原来是里奇曼。
他身穿藏青色风衣和黑色奔裤。那懒洋洋的大学生举止全然消失了。里奇曼站在靠近机翼的地方,紧张而又警觉。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往下扫视着地面。
猛然间,闪光灯灭了,机库重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凯西往前挪,听见网子在她脚下吱吱作响。里奇曼听得见吗?他能估计出她现在在哪里吗?
她来到机翼旁,在黑暗中把手往前伸出去。
她一把抓住机翼,沿着边缘朝外移。她知道网子就快到头了。她的脚撞上一根粗绳。她弯下腰,摸到绳结。
凯西趴在网上,两手抓住边缘,翻过一边,朝下落。她用一条胳膊吊挂片刻,网子向下伸延。周围一团漆黑。她不晓得离地面有多高:6英尺?10英尺?
奔跑的脚步声。
她松开网子,身体摔下来。
她落地时人是站着的没摔倒,紧接着双膝跪在地上,膝盖骨撞到水泥地面时一阵剧痛。她又一次听到里奇曼的咳嗽声。他离她很近,就在她左边不远的地方。她爬起来,开始朝出口处跑去。降落灯又亮了,强光很刺眼。在炫目的灯光下,她看见里奇曼用两手捂住眼睛。
她知道他有几秒钟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但不会长。
可也许足够了。
还有一个人在哪里?
她跑起来。
她一头撞到飞机库内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什么人在她身后喊:“嗨!”她沿着墙跑,一边用手摸索着找门。她听见奔跑的脚步声。
哪里?哪里?
在她身后是奔跑的脚步声。
她的手碰到木头,直立滑槽,更多的木头,然后是金属条,门栓。她用力推。
凉爽的空气。
她来到了外边。
泰迪转过身。“嗨,宝贝儿,”他笑着说,“事情有进展吗?”
她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在喘着气。泰迪和那个电工赶紧跑过来。“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他们站在她身旁,焦急不安地轻轻碰碰她。她费劲地想透过一口气来。她总算缓过来了。“快叫保安。”
“什么?”
“快叫保安!里头有人!”
电工急忙朝电话奔过去。泰迪留下来陪她。这时她才想起快速存取记录仪,她突然感到一阵惊恐。它在哪里?
她站起来。“哦,不,”她说,“我把它弄丢了。”
“把什么弄丢了,宝贝儿?”
“那个盒子……”她转身看着飞机库。她得让他们俩帮忙回到里头去,去——
“你是说你现在手里拿的那东西?”泰迪说。
她朝自己的左手看看。
快速存取记录仪就在她手里。她的手因为攥得太紧,指头都泛白了。
格伦代尔夜11时30分
“来吧,嗯,”泰迪说着用胳膊搂着她,陪她朝卧室走去,“一切都很好,宝贝儿。”
“泰迪,”她说,“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明天会发现的。”他安慰她说。
“但是他在那儿干什么……”
“明天再说吧。”泰迪说。
“但是他在……”
她一句话也说不下去。她坐在床上,突然觉得精疲力竭,人整个被极度疲劳压垮了。
“我今晚不走了,就睡在沙发里,”他说,“我不要你今晚一个人单独呆着。”他看着她,用手轻柔地抚摸她的下巴,“什么也别担心,宝贝儿。”
他伸过手去,从她手里拿开那个快速存取记录仪。她不情愿地松开手。“我们把它就搁在这儿。”他说着,把它放在床头柜上。他就像对一个小孩子那样跟她说话。
“泰迪,这很重要……”
“我知道。你醒来的时候它还会在那儿的。行吗?”
“行。”
“需要什么东西就叫我。”他带上门,走了出去。
她看看枕头。她得把衣服脱了,准备上床睡觉。她的脸上生疼生疼。她不知道自己面孔上出了什么毛病。她需要去照照镜子看一看自己的脸。
她拿起快速存取记录仪,然后把它掖到枕头底下。她盯着枕头看,然后躺在上头,闭上了两眼。
她心里在想,睡就睡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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