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一

  下潜

  卡戎五号潜艇停靠在浮筒平台旁边,随着海浪上下颠簸着。晨曦中,这艘鲜黄色的潜艇就像放在油筒平台上的小孩的浴盆玩具。

  一艘橡皮艇把诺曼送到了浮筒平台旁。他爬上平台,与驾驶员握了握手。这个驾驶员顶多18岁,比他的儿子蒂姆还年轻。

  “准备出发了吗?先生?”驾驶员问道。

  “行啊。”诺曼答道。他是随时都做好准备的。

  从近处看,这艘潜艇并不像玩具。它不仅体积庞大,看起来也很坚固。诺曼看见它有一扇由丙烯材料制成的弧形舷窗,是用跟拳头差不多大小的螺栓、螺帽加以固定的。他用手试探性地摸了摸这些螺栓。

  驾驶员笑了起来。“想检查检查?”

  “不,我相信你。”

  “舷梯在这边,先生。”

  诺曼顺着狭窄的舷梯爬到潜艇顶部。他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圆形舱门后犹豫起来。

  “坐到这个边上来,”驾驶员说道,“把腿放进去,然后顺着它下去。也许你得把肩膀向里收一收,还要把肚子也向里……这就对了,先生。”诺曼从那个小舱门中挤了进去。到了里面之后,他发现里面小得连站都站不直,到处是各式各样的仪表和机器。特德已经先上来了,此刻正蜷缩在后面,笑眯眯的,像个天真的孩子。“有趣极了吧?”

  诺曼很羡慕他那种乐天派的性格。他感到这儿空间太小,心情有点紧张。在他上面的是驾驶员,此刻哐当一声把那扇沉重的舱门关上,然后爬下来操纵这艘潜艇。“大家都准备好了没有?”

  他们点点头。

  “很遗憾,我们看不到什么东西,”驾驶员说着回过头看了看,“你们二位几乎只能看到我的后背。我们开始吧。听点莫扎特的曲子,行不行?”说着他按下录音机的键,笑了笑。“下到水底要13分钟,听点音乐可以使气氛轻松一点。如果你们不喜欢听莫扎特的,我们就换点别的听听。”

  “莫扎特就很好了。”诺曼说道。

  “莫扎特的曲子妙极了,”特德说道,“雄壮而高雅。”

  “好吧,先生们。”潜艇开始发出嘶嘶声,无线电也嘎嘎地响了起来。驾驶员透过头戴式送话受话器轻声说着些什么。一个戴着水下呼吸器的潜水员出现在舷窗口,朝他们挥了挥手。驾驶员也朝他挥了挥手。

  一阵哗啦哗啦声之后,又是一阵沉闷的隆隆声。他们开始下潜了。

  “你们可以看见,整个滑板都下了水。”驾驶员解释道,“在水的表层,潜艇不太稳定,所以我们让它滑行。到水深100英尺左右,就不用滑板了。”

  透过舷窗,他们看见站在甲板上的那名潜水员。此刻海水已浸到他的腰际,接着海水浸过舷窗,潜水员的水下呼吸器冒起泡泡来。

  “我们已进入水下了。”驾驶员说道,他用手调节了一下头顶上方的几个阀门。他们听见了空气流动的叽叽声,而且很响。水中冒起更多的气泡。舷窗外一片湛蓝色,漂亮极了。

  “真美呀!”特德说了一句。

  “现在我们不用滑板了。”驾驶员说道。马达轰隆隆地启动后,潜艇开始向前运动。潜水员赶快躲到一边。现在从舷窗向外看,除了一片深蓝色的海水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驾驶员对着无线电说了句什么,然后把莫扎特的音乐开大了些。

  “坐好吧,先生们,”驾驶员说道,“下降速度为每分钟80英尺。”

  诺曼感觉到电动马达的隆隆响声,但却不觉得潜艇在运动。他只是觉得外面变得愈来愈暗了。

  “你知道吧,”特德说道,“我们能去那个地方,运气还真不错呢。太平洋里大多数地方都非常深,我们无法亲自去那些地方。”他解释说,浩瀚的太平洋占了地球表面面积的一半,平均深度为两海里。“深度比这个平均值浅的地方不多,有一个范围不大的长方形地区就在萨摩亚、新西兰、澳洲和新几内亚之间的水底。它实际上是一个海底平原,就跟美国西部的平原一样,只不过它处于海平面下两千英尺的地方罢了。我们现在就是要向下走,去那个海底平原。”

  特德说话的速度很快。他紧张吗?诺曼还说不上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猛。此刻外面已相当暗了。各种仪表在闪着绿光。驾驶员打开了舱内的红色照明灯。

  继续下降。“400英尺了。”潜艇突然倾斜了一下,接着又平稳地向前驶去。“这是一条河。”

  “什么河?”诺曼问道。

  “先生,我们现在驶进了一道盐度与温度都不同的海流之中,它呈现出来的情形就像大洋中的一条河流。我们通常是在这附近停下,先生。潜艇将沿着这条河把我们再往前送一程。”

  “哦,是的。”特德边说边把手伸进口袋。他掏出一张10块钱的钞票递给驾驶员。

  诺曼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特德一眼。

  “他们难道没有跟你提起过?这是老规矩了,在下潜过程中得给驾驶员一点钱,为的是有好运气。”

  “我也要有好运气。”诺曼说道。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张5块钱的钞票,想了想,还是决定拿出一张20块的。

  “谢谢你们,希望你们在海底愉快,二位。”驾驶员说道。

  开始减速。

  潜艇仍在下潜。海水变得很暗了。

  “500英尺,”驾驶员说道,“已经下了一半了。”

  潜艇发出了嘎嘎的响声,后来又传来几声劈劈啪啪的声音。诺曼感到惊讶。

  “这是正常的压力调节,”驾驶员说道,“没有问题”。

  “哦。”诺曼说了一句。他用袖口擦去了汗水。现在看起来潜艇的内部是太小了,两边的舱壁似乎离他的脸更近了。

  “事实上,”特德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太平洋中的这个地方叫做拉乌海盆,对吗?”

  “对的,先生,是叫拉乌海盆。”

  “它是两个海脊之间的一块高原,它的西边是南斐济海脊,或者叫做拉乌海脊,它的东边是汤加海脊。”

  “完全正确,菲尔丁博士。”

  诺曼看了看那些仪表,只见上面都是水汽。驾驶员得用一块布先擦一擦,然后才能看清上面的读数。是潜艇发生渗漏了吗?他想了想,认为不是。只是水汽的凝结。潜艇里开始有点凉了。

  别紧张,诺曼暗暗对自己说。

  “800英尺。”驾驶员说道。

  现在潜艇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这太有意思了,”特德说道,“你以前干过这种事吗,诺曼?”

  “没有。”诺曼答道。

  “我也没有,”特德说道,“还真有点刺激呢!”

  诺曼真想让他住嘴。

  “你知道吧,”特德又说道,“当我们打开那艘外星人的太空船,开始跟另一种形式的生命打交道时,那将成为我们地球生物史上非常重大的时刻。我一直在想,我们见了面要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

  “你知道该说些什么。站在门槛上,等他们使用照相机之后。”

  “会有照相机吗?”

  “哦,我想各式各样的文献记录方式都会有的。你想想,这不是很正常吗?所以我们要准备说点什么,说点有纪念意义的话。我想到这样一句话:‘这是人类历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时刻。’”

  “重大意义的时刻?”诺曼重复了一句,同时皱起了眉头。

  “你是对的,”特德说道,“有点拗口,这我同意。也许用‘人类历史的转折点’会更好些?”

  诺曼摇了摇头。

  “那么用‘人类进化的十字路口’怎么样?”

  “进化过程中还有十字路口吗?”

  “我看没有什么不可以嘛。”特德说道。

  “可是,十字路口是两条路的交会点。进化是一条路吗?我想还不是吧。我觉得进化是不能规定方向的。”

  “你太咬文嚼字了。”特德说道。

  “到底了,”驾驶员说道,“900英尺。”他放慢了潜艇的下潜速度。他们听见了声纳断断续续发出的声音。

  “‘人类进化到了一个新的门槛’?”特德还想着刚才的事。

  “行啊。你想会是这样的?”

  “怎么样?”

  “新的门槛嘛。”

  “怎么不行呢?”特德说道。

  “如果我们把它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堆破铜烂铁,没有什么有价值、或者能给人启示的东西,该怎么办?”

  “问得好!”特德说道。

  “950英尺。外部灯光已打开。”驾驶员说道。

  他们看见了舷窗外的白色亮点。驾驶员解释说那是水中的悬浮物质。

  “看见了,我看见海底了。”

  “哦,让我们来看看!”待德说道。驾驶员向旁边让了让,他们都去看了看。

  诺曼看见一块平坦、暗褐色、毫无生气的海底平原,一直伸展到灯光所及的范围,再往前就是漆黑一片了。

  “这儿恐怕还没有多少东西可看。”驾驶员说道。

  “真是满目凄凉啊,”特德嘴里这么说,可是脸上却丝毫没有失望的感觉,“我希望能看到一些有生命力的东西。”

  “唔,有点冷哩。水温是华氏36度。”

  “几乎到冰点了。”特德说道。

  “是的,先生。我们来看看是否能找到你们的新家。”

  马达还在低声轰鸣着。舷窗外泛起海底的沉沙。潜艇转了个方向,沿着海底向前运动。他们在几分钟之内所看到的,全是褐色的海底。

  接着他们看到了灯光。“到了。”

  海里出现了一大片灯光,这些灯的布局呈长方形。

  “那是坐标方格。”驾驶员说道。

  潜艇进入水平状态,从灯光照亮的坐标上方顺利地滑行而过。这个坐标延伸了有半海里。透过舷窗,他们看见潜水员们站在海底,在坐标网格内作业。他们向着从身边开过的潜艇挥手致意。驾驶员按响了一只玩具喇叭。

  “他们能听见这个声音?”

  “那没问题。水是性能良好的传播媒介。”

  “我的上帝呀!”特德来了一句。

  正前方的海里,有一只巨大像钛制的鳍状物翘在那里。诺曼根本没有想到它竟然如此庞大。潜艇向左一转,那个巨大的鳍状物挡住了他们的全部视野,时间长达近一分钟。那金属呈灰色,毫无光泽,除了上面聚生了一些白色的海洋生物之外,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没有任何腐蚀。”特德说道。

  “一点也没有,先生,”驾驶员说道,“每个人都这么说。大家都认为这是一种金属与塑胶的合金。不过我觉得他们都不十分肯定。”

  那鳍状物慢慢移向了艇尾,潜艇再度转了个弯。正前方又出现了一片灯光,但这一次是上下垂直排列成几排。诺曼看见了一根黄色的钢制圆柱体,上面有闪闪发光的舷窗。在圆柱体旁边是一个低矮的金属圆顶状物体。

  “左边的那个东西是DH-7,是潜水员们住的地方,”驾驶员解释道,“它很实用。你们要住在DH-8里面,那要比我这个好多了,请相信我。”

  他将潜艇转向右侧,一阵短暂的黑暗之后,他们又看见一片灯光。等靠近时,诺曼数了数,总共五个大小与形状各异的圆柱体,有些处于垂直状态,还有的则处于水平状态,其间以一种错综复杂的方式相连着。

  “到了,那就是你们在这里的家——DH-8,”驾驶员说道,“停靠码头要一分钟的时间。”

  金属碰撞发出眶当声;一阵猛烈的震动,接着马达停了下来。一阵沉寂。空气流动的叽叽声。驾驶员爬上去打开舱门,奇怪的是,一阵冷风吹到了他们身上。

  “气舱已打开了,先生们。”说完他就向旁边挪了挪。

  诺曼抬头从气闸里向上望,看见上面有一排红灯。他向上爬出潜艇,进入一个直径大约有8英尺的钢制圆柱体内。它的四周都装着扶手,还有一个窄窄的金属长椅;头顶上是散发着热量的灯,不过看起来并不能产生多大热量。

  特德爬上来之后,在诺曼对面坐下。他们靠得很近,膝盖都碰到一起了。他们下面的那道舱门被驾驶员关上了。他们看见上面的门把在转动,接着是潜艇与圆柱体脱钩发出的声音;随后则是潜艇渐渐远去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怎么回事啊?”诺曼问道。

  “他们是在给我们增压,”特德说道,“使我们能适应非大气气压。在这儿我们无法呼吸空气。”

  “为什么呢?”诺曼问道。现在他们已经下到这儿来了。他凝视着这个圆柱冰冷的壁,心想当时在简报会上若没有打瞌睡该有多好。

  “因为地球上的大气是有害的。”特德解释道,“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氧气是一种腐蚀性的气体,它和氯、氟在化学上同属一族,而氢氟酸则是我们已知腐蚀性最强的酸。氧气可以使吃了一半的苹果蒙上一层锈色,也可以使铁生锈。如果人类接触到太多的氧气,对人体造成的损害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在这种压力之下,氧是有毒的——毒性很大。所以我们减少你的吸气量。你在地面上呼吸的是含氧量21%的空气。在这儿,你只呼吸含氧量2%的空气。不过,你不会感觉到有任何不适——”

  播音器里传出一个声音:“我们现在要开始对你们增压了。”

  “那是谁呀?”诺曼问道。

  “巴恩斯。”那个声音说道,可是听起来却不像巴恩斯的声音,沙哑而有几分做作。

  “准是学说人话的鸟。”特德说着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明显变尖了。“是氦气,诺曼,他们在用氦气给我们增压。”

  “你说话的声音像唐老鸭。”诺曼说着也笑了起来。他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像卡通片里的角色,尖声尖气的。

  “说你自己吧,米老鼠。”特德怪声怪气地说道。

  “我想我是看见了一匹小马。”诺曼学着米老鼠的腔调。他俩听见自己的声音,都笑了。

  “伙计们,别逗乐了,”内部通信联络系统传来巴恩斯的声音,“现在不是时候。”

  “是,长官,舰长。”特德这时说话已经尖到几乎听不清的地步,说完他又笑起来。他们那种像学校里的女孩子般尖细的声音在钢制圆柱体内回荡。

  氦气使他们的声音振动频率加快并交尖了,但它还有其他的作用。

  “伙计们,是不是有点冷啊?”巴恩斯问。

  他们的确感到有点冷。诺曼看见特德在打哆嗦,他感到自己的腿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像有一股冷风吹在身上,只不过此刻什么风也没有。由于氦气很轻,所以就加速了蒸发,使他们感到冷。

  这时,坐在对面的特德说了一句话,可是诺曼没有听明白,因为特德的声音已经尖到无法辨清的程度,听上去就像是在吱吱地叫。

  “听起来就像是两只老鼠。”巴恩斯十分满意地说道。

  特德用眼睛看着喇叭,叽哩呱啦又说了句什么。

  “如果你们想讲话,那就拿起一只讲话器,”巴恩斯说道,“它们就在你们座位下面的小柜子里。”

  诺曼发现了座位下的小金属柜,咔哒一声将锁打开,只听见一阵金属发出的很细的吱呀声,就像粉笔划在黑板上发出的那种声音一样。室内的一切声音频率都非常高。在小柜里有两只黑色的塑胶垫子状的东西,上面有可以套在脖子上的带子。

  “把它们戴在脖子上,把垫子放在喉咙下面的部位。”

  “好的。”特德说道,接着他惊异地眨起眼睛来。他的声音变得粗了些,但仍然不很正常。

  “一定是这些东西使声带频率发生了变化。”诺曼说道。

  “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好好听简报呢?”巴恩斯说道,“它们所起的正是这个作用。到了这下面,你们随时随地都要把它们戴在脖子上。至少是在你想让别人明白你在说什么的时候。还冷吗?”

  “是的。”特德说道。

  “好吧,再忍一会儿,对你们的增压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时他们又听见一阵嘎嘎声。旁边有一扇门打开了。巴恩斯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两件质地很轻的衣服。“欢迎你们到DH-8上来。”他说道。

  DH-8

  “你们是最后一批到达的,”巴恩斯说道,“在打开那艘太空船之前,我们还来得及很快地转一圈看一看。”

  “你们已经做好了打开它的准备?”特德问道。“太妙了!我刚才还在和诺曼谈这件事呢。这将是一个重大时刻,是我们第一次和另一种形式的生命打交道。我们应当准备一篇神话般的讲稿,以便在打开它时使用。”

  “会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的,”巴恩斯看了特德一眼。“我先带你们去看看住的地方。这边请。”

  巴恩斯解释说,DH-8号居留舱由五个大型圆柱体组成,编号分别为A至E。“A号筒体就是我们现在待着的这个密封舱。”接着他领着他们走进隔壁一阿更衣室。墙上挂着很厚实的布衣,还有黄色的头盔,就像诺曼看到那些潜水员头上戴的一样。这些头盔颇有些未来派的感觉。诺曼用指关节在上面敲了敲。是塑胶的,非常轻。

  他看见有一只头盔的护面具上方印着“詹森”的字样。

  “我们都要戴上这个?”诺曼问道。

  “是的。”巴恩斯答道。

  “这么说我们要到外面去了?”诺曼有点紧张地问道。

  “总是要出去的。不过现在还不必为此担心。还冷吗?”

  他们都感到冷。巴恩斯让他们都换上蓝色条纹紧身连裤工作服。特德皱起眉头说:“你不觉得穿上这个显得傻里傻气的?”

  “也许不算时髦,但它们可以保暖,防止由于氦气造成的热量散失。”巴恩斯说道。

  “这种颜色太难看了。”特德说道。

  “管它什么颜色呢。”巴恩斯说着便把衣服递了过来。诺曼觉得其中一只口袋里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个电池。

  “这种衣服里面有电线,可以用电来加热,”巴恩斯解释说,“就像电热毯一样,是你们睡觉用的。跟我来。”

  他们走进了B号筒体。这里面装的是动力系统和维生装置,乍看起来像个锅炉室,到处是五颜六色的管道和使用装置。“这是我们产生热、动力和空气的地方。”巴恩斯说道。接着他又指出了各种设备:“封闭循环式内燃发电机,240/110伏特,氢气驱动燃料电池,维生装置监视器,银锌电池的液体处理装置。那个是士官长弗莱彻,艾丽斯·弗莱彻。”诺曼看见一个骨架很大的人,正在那些管道边上用一只大扳手干活。那人转过身,朝他们笑了笑,挥动着沾满油污的手。

  “她干起活来挺在行的嘛。”特德用赞许的语气说道。

  “她是很在行,”巴恩斯说道,“所有的主要维生装置都是绰绰有余的。弗莱彻是我们这儿最后一个多余人员。实际上你们将发现,整个居住系统都是自动调节的。”

  巴恩斯把一枚很重的徽章别在工作服上。“你们要一直把它别在身上。当然,这只是一种防范措施:如果维生装置的状况不符规定,它就会自动报警。不过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居留舱的每个房间都有感测器。环境是随着你们的出现而不断变化的,你们很快就会适应了。照明灯和取暖灯都是自动开关的。空气通风管道也是自动开关的。全部都是自动化,不要人去费力气。每个主要系统都有备用的。我们可以失去动力,可以失去空气,也可以完全没有水,而在130个小时之内仍安然无恙。”

  在诺曼看来,130个小时并不算长。他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约五天。五天也不算长。

  他们走进了另一个筒体内。他们一进去,里面的灯就自动打开了。C号筒体是居住用的,里面有床铺、厕所和淋浴问。“你们会发现这里有的是热水。”巴恩斯说道。他很自豪地带着他们四处看着,好像这里是一个旅馆。

  居住的地方有良好的隔音、隔热性能:下面铺的是地毯,四壁和天花板上覆盖了一层软衬垫,如此一来,这里面就像是一只衬垫过多的沙发。尽管里面色彩明亮,经过精心装潢,但诺曼总觉得空间过于狭小,显得很有压迫感。舷窗很小,所看到的只有黑漆漆一片。他看见衬垫的底部是坚固的螺栓和钢板,看了这个就可以提醒他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他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叶钢铁制成的巨大肺里——而且他觉得这样想并没有错。

  他们弯腰穿过狭窄的通道,进入D号筒体。这是一个小实验室,上面一层有长条椅和显微镜,下面一层是小型电子设备。

  “这一位是蒂娜·钱。”巴恩斯指着一个十分文静的女子介绍道。他们都和她握握手。诺曼觉得蒂娜·钱的文静有点不自然,接着他才意识到她是个几乎从来不眨眼睛的人。

  “要好好地对待蒂娜,”巴恩斯说道,“她是我们与外部世界唯一的联系人——负责我们的通讯联络作业以及传感系统。实际上,所有电子设备她都管。”

  蒂娜·钱的四周,是诺曼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的庞太监视系统。它们看上去很像50年代的电视机。巴恩斯解释说,有些设备,包括电视显像管在内,在氦气中工作都不正常。在早期的水下居留舱中,显像管每天都得更换一只。现在使用的显像管经过精心的包装,所以体积显得很大。

  在钱的旁边是另外一名女子。巴恩斯介绍说她叫简·埃德蒙兹,是档案管理员。

  “档案管理员是干什么的?”特德问她。

  “我是海军上士,负责数据处理,先生。”她一本正经地答道。戴着眼镜的简·埃德蒙兹站得笔直。她的样子使诺曼想到了图书馆的工作人员。

  “数据处理……”特德喃喃地说道。

  “我的任务是保管所有数据资料、影像资料和录像带,先生。这一历史性时刻的每个过程都会被记录下来。我把每样东西都归档存放。”诺曼心想:她就是个图书馆馆员嘛。

  “哦,太好了,”特德说道,“我听到之后很高兴,是胶卷还是磁带?”

  “是磁带,先生。”

  “我知道如何操作摄影机,”特德说着笑了笑,“你用的是什么带子,是1/2英寸的,还是3/4的?”

  “先生,我们使用的是数据扫描图像,相当于每一个边偏转帧2,000个像素,每个像元含12种色调的灰度标。”

  “哦。”特德哦了一声。

  “这比你们所熟悉的市场上的那些要好一些,先生。”

  “我明白了。”特德说道。他弄明白了,然后又与埃德蒙兹就技术上的一些事交换了意见。

  “特德对于我们怎样把这一过程记录下来似乎很有兴趣。”巴恩斯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点不自在。

  “是啊,看来是这样。”诺曼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使巴恩斯感到不安。难道他是为录像感到担心?还是他担心特德会抢镜头?特德会抢镜头吗?是不是巴恩斯担心这会让人看上去像一次非军事行动?

  “不,内部灯光是150瓦的石英卤素灯,”埃德蒙兹说道,“录像时感光度相当于50万,够大的了。真正的问题是反向散射,我们不断地努力克服这个问题。”

  诺曼说道:“我注意到你们的支援人员都是女的。”

  “是的,”巴恩斯说道,“深水潜水研究测试显示女子在水下作业的表现比男子强。她们体型较小,消耗的养分和空气比较少。她们的社会生存能力较强,住得挤一些也能将就。她们的生理适应能力较强,而且耐力也比较好。事实上,海军方面早就认识到,他们的潜艇上全应换上女的。”说着他笑起来。“不过大概没法完成这个任务了。”他看了看表。“怎么样,特德,我们最好还是向前走吧?”

  他们继续向前走。最后一个筒体的标号为E,比起其他几个显得宽敞得多。里面有一张长沙发,有杂志,还有一台电视机。在下面一层甲板上有个餐厅和厨房,都很实用。厨师罗斯·莱维是个中士。她是个脸色红润的女子,操着南方口音,此刻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吸式排气扇下面。她问诺曼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甜食。

  “甜食?”

  “是的,詹森博士。我尽量为每个人准备一份他喜爱吃的甜食。菲尔丁博士,你呢?你最喜欢吃什么样的甜食?”

  “酸橙甜饼,”特德说道,“我比较喜欢吃酸橙甜饼。”

  “我会做,先生。”莱维笑道。接着她转身对诺曼说:“詹森博士,我还没听到你的呢。”

  “草莓攀①”

  ①一种西式点心,亦译作排。

  “很简单。上次潜艇补给时,正好送来一些很好的新西兰草莓。你是不是今天晚上就想吃?”

  “为什么不呢?罗斯。”巴恩斯热情地说道。

  诺曼向黑漆漆的舷窗外望去。从D号筒体的舷窗向外看,可以看见那个被灯光照亮的长方形坐标网格,它沿着坠落在海底的那半海里长的太空船延伸开去。潜水员们像萤火虫一样,在被照亮的坐标网格表面移动着。

  诺曼心想:现在我处在大洋深处1,000英尺地方,可是我们现在却谈论要不要吃草莓攀。然而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要让一个人在新的环境中生活得舒服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吃到他所喜爱的食物。

  “草莓很对我的胃口。”特德说道。

  “我就给你们做草莓攀。”莱维不慌不忙地说。

  “加不加奶油?”特德问道。

  “这个嘛……”

  “你不能什么都要,”巴恩斯说道,“在30个大气压的混合体中,是无法做出奶油的——搅不起泡泡来。我们继续朝前走吧。”

  贝思和哈里在餐厅上方那间不大的、装有衬垫的软壁小会议室里等着。他们都穿着工作服和加热型外衣。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哈里摇了摇头。“喜欢我们这个软壁牢房吗?”他用手指戳了戳绝缘隔音的墙壁。“就像生活在阴道里一样。”

  贝思打趣道:“哈里,难道你不想再回到子宫里去?”

  “不想,”哈里说道,“我到过那儿,一次就够了。”

  “这些工作服真差劲。”特德说着用手拽了拽身上的条纹工作月民。

  “可以清楚地显出你的肚子。”哈里说道。

  “我们都坐下吧。”巴恩斯说道。

  “加上几个小闪光装饰片,你就可以当埃尔维斯·普雷斯利①了。”哈里开玩笑地说。

  ①即猫王,美国著名摇滚乐手。

  “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已经不在人世了。”

  “现在就是你的机会了。”哈里说道。

  诺曼四下看了看。“莱文呢?”

  “莱文没能来,”巴恩斯很快地答道,“他乘潜艇下来的时候得了幽闭恐怖症,我们只好把他送回去了。这是难免的事。”

  “这一来我们就没有海洋生物学家了?”

  “没有他我们也还能凑合凑合。”

  “我真不喜欢这种工作服,”特德说道,“我真的不喜欢。”

  “可是贝思穿了就很好看。”

  “是的,贝思穿什么都好看。”

  “这儿太潮湿了,”特德说道,“是不是总是这么潮湿?”

  诺曼注意到这里的湿度是个问题。他们摸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显得有点潮湿,冷冰冰的。巴恩斯叫他们当心不要受感染,不要感冒了,并给他们每人一瓶润肤液、一瓶点耳朵用的药水。

  “我想你曾说过技术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哈里说道。

  “是的,”巴恩斯说,“相信我,跟10年前的居留舱相比,这个水下居留舱豪华多了。”

  “他们10年前就不再制造水下居留舱了,”哈里说道,“因为里面老是死人。”

  巴恩斯皱了皱眉头。“出过一次事故。”

  “出过两次事故,”哈里说道,“总共死了4个人。”

  “那是特殊情况,”巴恩斯说道,“不涉及海军的技术或人员。”

  “太好了,”哈里说道,“你说我们要在这下面待多久?”

  “最多72小时。”巴恩斯说道。

  “你有把握吗?”

  “这是海军的规定。”巴恩斯说道。

  “为什么?”诺曼颇为不解地问道。

  巴恩斯摇摇头说:“不要问海军的规定是为了什么,绝不要问。”

  内部通信系统打开了,里面传来蒂娜·钱的声音。“巴恩斯舰长,我们收到了潜水员发来的信号。他们现在正在安装密封舱。再过几分钟就要开了。”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发生了变化;人们明显兴奋起来。特德搓了搓手。“当然,你已经意识到,即使我们不打开这艘太空船,也已经是一次具有深远意义的重大发现了。”

  “什么发现?”诺曼问道。

  “我们已经宣判了唯一进程假说的死刑。”特德说着看了贝思一眼。

  “唯一进程假说?”巴恩斯不解地问了一句。

  “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倾向于认为在地球外还存在着其他智能生物,但生物学家则不同意这种看法。”贝思解释道,“许多生物学家认为,地球上智能生物的发展经过了许多特定的阶段,它代表了宇宙中的唯一生命发展进程,在其他地方也许根本不可能发生。这就是他刚才说的意思。”

  “智能生物难道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吗?”巴恩斯问道。

  “唔,它在地球上差点就没有生成。”贝思说道,“地球已经形成45亿年了,单细胞的生命形式是39亿年前才出现——从地质学的观点来看,几乎是顷刻间就出现的。这种单细胞的生命形式在地球上继续存在了30亿年。到了寒武纪,也就是大约6亿年前,地球上突然出现了许多生命形式。在此后的一亿年中,海洋中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鱼类。后来陆地上也出现了生物。后来又有了空气,但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生命形式。既然在此之前的30亿年中,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那么在其他星球上,也就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即使到了寒武纪之后,导致人类出现的一系列发展进程看上去竟是如此特殊、如此偶然,以至于生物学家们也觉得那些情况也许根本就不会出现。想想看嘛,如果6亿5千万年前恐龙没有突然绝迹——是由于彗星的撞击或其他原因——那么地球上至今可能还是爬行动物主宰的世界,哺乳动物绝不可能取而代之。没有哺乳动物就不会有灵长目动物,没有灵长目也就不会有猿。没有猿,也就没有人……在进化过程中有许多偶然因素,有大量机遇。生物学家因此才认为,智能生物也许是宇宙中的唯一发展进程中产生的,只有地球上才有。”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特德说道,“我们知道它并不是唯一进程,因为在那边就有个硕大无比的太空船。”

  “就我个人而言,”贝思说道,“我是再高兴不过的了。”她咬了咬嘴唇。

  “可是你看上去并不高兴。”诺曼说道。

  “我跟你说吧,”贝思说道,“我不免有点紧张。10年前,比尔·杰克逊在斯坦福大学组织了一系列关于外太空生命的周末研讨会,那是他刚刚获得诺贝尔化学奖之后的事。他把我们分成两组。第一组设计外太空生命的形式,用科学方法进行推论。第二组对这种生命形式也进行推论,并设法与之联系。杰克逊以严谨的科学态度主持了整个研讨过程,他不让任何人去想入非非。有一次我们带去一个自己提出的外星人的草图,他非常严肃地问:‘好,那么肛门在哪里?’那就是他提出的批评意见。不过地球上有许多动物是没有肛门的,它们身上有各式各样的排泄机制,因而并不需要一个专门的排泄孔。杰克逊认为肛门是很有必要的,其实不然。现在嘛……”她耸了耸肩。“谁知道我们将发现什么?”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特德说道。

  内部通信系统又响了。“巴恩斯舰长,潜水员已把气阀装好了。现在机器人已准备进入太空船了。”

  “什么机器人?”特德问道。

  门

  “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妥当,”特德十分生气地说,“我们下到这儿来,是为了亲自进入这艘来自外太空的太空船。我认为应当去做我们到这儿来要做的工作——要用人进去。”

  “绝对不行,”巴恩斯说道,“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你必须考虑这一点,”特德说道,“这是一个考古现场。它比奇琴伊察、特洛伊、图坦卡门的墓都重要。它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考古现场。你难道真想让一个机器人去打开它?你的人类命运意识到哪儿去了?”

  “你的自我保护意识到哪儿去了呢?”巴恩斯反问道。

  “我坚决反对,巴恩斯舰长。”

  “知道了,”巴恩斯说罢转过身去,“现在我们开始吧。蒂娜,把影像送过来。”

  特德真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是当他们面前两台大屏幕监视器打开之后,他也安静下来。从左边那台监视器上,他们看到了机器人那复杂的金属管状框架结构以及它那外露的动力部件和传动部件。这个机器人被置于那艘太空船流线型的灰色金属外壁前面。

  外壁上有一扇门,样子跟客机的舱门十分相像。从第二台监视器上看到的是那扇门的近景,这个画面是由装在机器人里的摄影机摄取的。

  “很像一扇飞机的舱门。”特德说道。

  诺曼看了哈里一眼。哈里脸上露出一种神秘的微笑。他接着看了巴恩斯一眼,发现巴恩斯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他意识到巴恩斯早就知道有这扇门了。

  “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在门的设计方面竟如此雷同,”特德说道,“这种雷同产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可是这扇门,完全是人类使用的大小和形状嘛!”

  “是啊。”哈里附和道。

  “简直不可思议,”特德说道,“太不可思议了。”

  哈里微微一笑,但一声未吭。

  巴恩斯说道:“我们来找一下控制面板。”

  机器人的视频扫描器开始在太空船的壳体上左右搜索,最后停在那扇门左侧的一个长方形面板上。

  “你能打开那个面板吗?”

  “正在打开它,长官。”

  机器人与机械手向那扇门伸过去。但那机械手显得很笨拙;它在金属壁上不停地抓,留下一道道闪亮的抓痕,那控制面板却依然纹丝不动。

  “荒唐,”特德说道,“就像在看一个婴儿。”

  那只机械手仍在不停地抓着控制面板。

  “这种工作应当由我们来做。”特德说道。

  “利用吸的办法。”巴恩斯说道。

  机器人伸出了一只带橡皮吸盘的机械手。

  “啊,管道工的朋友。”特德说话时带着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情。

  他们看见那吸盘接触到控制面板上,压了下去,然后咔哒一拽把面板给拽开了。

  “终于成功了!”

  “我不明白……”

  面板里面的情况看不清楚,影像的焦距不对。他们可以看出一系列彩色的圆形金属按钮,其中有红的,有黄的,还有蓝的。在这些按钮的上方是一些复杂的黑白符号。

  “看,”特德说道,“红、黄、蓝三原色。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突破。”

  “为什么?”诺曼问道。

  “因为这说明外星人具有和我们一样的感觉器官——他们也许用和我们一样的方式来看世界。从视觉说,使用的是电磁波谱中的同样部分,看到的是同样的颜色。这将大大地有助于我们跟他们的交流。那些黑白符号……肯定是他们的文字!你能想象得到吗?外星人和文字!”他热情洋溢地笑起来。“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时刻。我真觉得能到这儿来是一种享受!”

  “聚焦。”巴恩斯说道。

  “正在聚焦,长官!”

  影像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

  “不行,朝相反的方向旋转。”

  “是,长官,正在聚焦。”

  图像发生了变化,慢慢地变得十分清晰。

  “哦嗬。”特德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感叹。

  现在他们看得比较清楚了:那些原先模糊不清的按钮,实际是黄、红、蓝三种颜色的按键。键钮的直径为一英寸,边缘有滚花。键钮上方的符号现在变得清晰可辨,原来是一系列印制得很整齐的标签。

  这些标签从左到右分别是“紧急准备”、“紧急锁死”和“紧急打开”的字样。

  是英文。

  一时之下房间里悄然无声,他们似乎都惊呆了。接着,亚当斯开始轻轻地笑起来。

  二

  太空船

  “那是英文嘛,”特德看着屏幕,眼睛一眨也不眨,“是用英文写的。”

  “是啊,”哈里说道,“绝对没错。”

  “究竟是怎么回事?”特德问道,“这开的是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哈里说道。他显得十分沉着。

  “这艘太空船怎么可能是300年前的呢?上面的指令不都是现代英语吗?”

  “动脑筋想一想。”哈里说道。

  一阵短暂的沉寂。“是啊,如果它真的是一艘外星人的太空船——”

  “它不是外星人的太空船。”哈里说道。

  又是一阵沉寂。“那么,”特德打破沉寂说道,“既然你如此肯定,那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好吧,”哈里说道,“这是一艘美国的太空船。”

  “美国的太空船?半海里长?用我们还不知道的技术制造的?而且在海底躺了300年?”

  “那当然,”哈里说道,“这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对不对,巴恩斯舰长?”

  “我们曾经这样考虑过,”巴恩斯承认道,“总统也这样考虑过。”

  “所以你们才没有向俄国人通报。”

  “一点也没错。”

  此刻特德已完全泄气了。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是想揍什么人。他从一张面孔看到另一张面孔。“可是你们怎么知道呢?”

  “第一个线索来自太空船本身的状况,”哈里说道,“它几乎完好无损,还是崭新的。然而,任何太空船只要落到海里,就没有不损坏的。即使进入大气层的速度较慢,比方说每小时200海里,对它来说,水面的硬度也不亚于钢筋水泥。无论太空船多么坚固,它与水面撞击时总会产生某种程度的损伤。而这艘太空船却丝毫没有受到损伤。”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它不是从水面上掉落下来的。”

  “我不明白。它肯定是飞到这儿来的——”

  “——它不是飞来的。它是开到这里来的。”

  “从哪儿来的呢?”

  “从未来。”哈里说道,“这是一种地球上制造的太空船——它将于未来建成,然后从时空倒回到今天,出现在我们地球的大洋深处,是提前几百年发生的事。”

  “未来的人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特德有点不满地说。他显然是由于失去了他心目中外星人的太空船,失去了他心目中具有历史意义的伟大时刻而感到沮丧。他有气无力地倒在椅子上,痴痴地看着监视器的屏幕。

  “我也不明白未来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哈里说道,“我们还没弄清楚。也许这是一次偶然事件,不是故意的。”

  “我们继续吧,把它打开。”巴恩斯说道。

  “这就打开,长官。”

  机器人的手向前移动到“开”的键上,一连接了几次。只听见咋啦啦的一阵响声,却未见任何动静。

  “出了什么问题?”巴恩斯问道。

  “长官,我们无法按动这个键。机械臂太大,伸不进去。”

  “太好了。”

  “要不要试试探针?”

  “用探针试试看。”

  机械手收回来后,一支探针朝那个按键伸过去。探针伸进面板后,准确地调好位置,然后轻轻顶住那按键。它向下一按——可是却滑向了一边。

  “我再试一次,长官。”

  那探针又向下按了一次,可是又打了个滑。

  “长官,它的表面太滑了。”

  “再试一试。”

  “你们知道,”特德若有所思地说,“这仍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情景。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比跟外星人接触还要了不起。我深信宇宙中有外星人。可是时间在运动!坦白地说,作为一个天文物理学家,我曾经怀疑过。从我们现有的知识来看,这不可能,这是与物理学上的定律相矛盾的。可是我们现在却有了证据,可以证明时间旅行是可能的——我们人类在未来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特德眼睛睁得大大的,笑了。他又高兴起来。诺曼心想,这个人真令人羡慕——他总是那么直接。

  “现在我们已经面临和未来的人类接触的门槛了!”特德说道。“想一想吧!我们将和未来的人类见面了!”

  探针接二连三地向下按,可是一次也没有成功。

  “长官,我们无法把键按下去。”

  “我已经看到了。”巴恩斯说着站了起来,“好吧,关机,把机器人调回来。特德,看来你的愿望终究要实现了。我们得过去,用手动方式将其打开。大家准备好。”

  进入太空船

  在A号筒体的更衣室里,诺曼穿上自己的潜水服。蒂娜和埃德蒙兹帮着把头盔为他套上去,然后把脖子后面的环锁住。诺曼感觉到背上背的水下呼吸器瓶沉甸甸的分量;那两条背带紧紧地勒住他的双肩。他呼吸着带有金属气味的空气。这时,他的头盔里的内部通信系统打开了。

  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是:“用‘站在人类伟大机遇的门槛上’来形容怎么样?”诺曼笑了起来,非常感激这种打破沉寂的方式。

  “你觉得这话挺滑稽吗?”特德有几分不悦地问道。

  诺曼看了看房间那边穿着潜水服、黄色头盔上贴着“菲尔丁”标签的那个人。

  “没有,”诺曼说道,“我只是感到有几分紧张。”

  “我也是。”贝思说道。

  “这没什么好紧张的,”巴恩斯说道,“你们要相信我。”

  “DH-8里三个最大的谎言是什么?”哈里的话一出口,他们又笑了起来。

  他们一起挤进小小的密封舱,因此头盔碰到了一起。左右舱壁上那个舱门的轮盘在转动,很快地,舱门就封住了。巴恩斯说道:“好吧,伙计们,可以轻松地呼吸了。”他打开下面那个舱门,黑色的海水就在眼前,但没有涌进舱里。“居留舱里有较高的气压,”巴恩斯说道,“所以水上不来。现在看着我,我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如果你们不想把潜水服撕坏的话。”巴恩斯背着沉重的气瓶,步履蹒跚地走到舱门口蹲下,抓住两边的扶手,然后两手一松,只听到轻轻的哗啦声,他就消失了。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下到了海底,冰凉的海水立即将诺曼团团围住,冷得他直喘大气。这时,他突然听见一只小风扇转动的嗡嗡声,潜水服里的电热装置启动了。他的双脚踩到松软多泥沙的海底。黑暗中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站在居留舱的下面,正前方100码处,就是那个闪闪发亮的长方形坐标网格。巴恩斯已在向前运动。他的身体前倾在水流中,像登上月球的人那样缓慢向前运动。

  “这真可谓是妙不可言哪!”

  “镇静点儿,特德。”哈里说道。

  贝思说道:“实际上,这下面几乎看不见什么生命,真奇怪。你们注意到没有?没有柳珊瑚,没有裸鳃亚国软体动物,没有海绵,连一条鱼也看不见。除了褐色的海底,可以说是空空如也。这里一定是太平洋中的几个无生命区之一。”

  他们身后一盏很亮的灯打开了。诺曼看见自己的影子出现在前面的海底上。他回过头去,看见埃德蒙兹手里拿着一个体积庞大的防水箱,里面是一台摄影机和一盏灯。

  “我们要把这一切都录下来?”

  “是的,先生。”

  “注意不要摔倒,诺曼。”贝思笑着说。

  “我尽量。”

  他们此刻离坐标方格比较近了。看见其他的潜水人员正在那儿作业,诺曼心里觉得踏实多了。在他们有边的是那高耸的鳍状物。它从珊瑚丛中延伸过来,那巨大光滑的暗灰色表面像一堵峭壁,使他们相形之下显得十分矮小。

  巴恩斯带领他们绕过鳍状物,进入在珊瑚中开凿的一条通道。这条通道有60英尺长,不宽,里面装着灯。他们鱼贯而行。诺曼觉得就像走在矿井的坑道中一样。

  “这是潜水员们开凿的吗?”

  “是的。”

  诺曼看见一个形状像箱子、由波纹钢制成的建筑,它的周围是一些压缩气罐。

  “前面就是密封舱,我们就要到了。”巴恩斯说道,“大家感觉怎么样?”

  “还好。”哈里说道。

  他们进入密封舱后,巴恩斯把舱门关上。空气呼呼地灌进来。诺曼看见水位逐渐下降到他头盔的护面板,继而降至腰际、膝部,随后退至脚下。空气的呼呼声停下之后,他们走进另一扇舱门,然后将舱门关上。

  诺曼转身面对着太空船的金属壳体。机器人已被移至一边。诺曼觉得自己仿佛是站在一架大型喷气式客机旁边——流线型的金属表面,以及与壳体在同一表面上的门、这种金属呈暗灰色,看上去有一种不祥之感。诺曼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恨自己没出息。但从别人呼吸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们也比较紧张。

  “怎么样?大家都到了吧?”巴恩斯问道。

  “请稍等一下,长官,”埃德蒙兹说道,“我们先录个像。”

  “好吧,那就等一下。”

  大家在门口排成一行,不过头上都还戴着头盔。诺曼心想,这种样子拍出来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埃德蒙兹说:“开始了。”

  特德说道:“我想说几句话。”

  哈里说道:“天哪,特德,你有完没完?”

  特德说:“我觉得这太重要了。”

  哈里说:“好吧,那就发表你的讲演吧!”

  特德一本正经地说道:“诸位,我是特德·菲尔丁,现在正站在这艘无名太空船门前。这艘来历不明的太空船是刚刚被发现……”

  “且慢,特德,”巴恩斯打断他说,“‘现在正站在这艘无名太空船门前’这句话听起来就像‘现在正站在这座无名战士墓前’。”

  特德说道:“你不喜欢这句话?”

  巴恩斯说道:“这么说吧,我觉得它会使人产生这种错误的联想。”

  特德说道:“我原以为你们会喜欢这句话呢。”

  贝思说道:“我们能不能继续录像,各位?”

  特德说道:“没有关系。”

  哈里说道:“怎么,你生气了?”

  特德说道:“没事。我们对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不作评论也可以。”

  哈里说道:“那好吧。我们来把它打开。”

  特德说道:“我想此刻大家都知道我现在有什么感觉。我觉得应当为我们的后人简单地讲几句话。”

  哈里不高兴地说:“好吧,有屁快放!”

  特德说道:“听着,你这个混蛋,你不要耍老大,好像什么都懂,少跟我来这一套。”

  巴恩斯说道:“把录像停下来。”

  埃德蒙兹说:“停下来了,长官。”

  巴恩斯说:“我们大家都冷静一点。”

  哈里说:“我认为这些形式根本没有必要。”

  特德说:“不是没有必要,而是很有必要。”

  巴恩斯说:“好吧,我来说吧。开机。”

  埃德蒙兹说:“已经开了。”

  巴恩斯说道:“我是巴恩斯舰长。我们即将打开舱门了。在这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和我在一起的有特德·菲尔丁、诺曼·詹森、贝思·哈尔彭,还有哈里·亚当斯。”

  哈里说:“为什么把我放在最后?”

  巴恩斯说:“我是按从左到右的顺序报的,哈里。”

  哈里说:“把唯一一位黑人的名字放在最后,这难道还不奇怪吗?”

  巴恩斯说:“哈里,是从左到右的顺序,我们现在不是这么站着的嘛。”

  哈里说道:“而且还排在唯一一位女士的后面。我是一名正教授,而贝思只是一名助教。”

  贝思开口说道:“哈里——”

  特德插上来说:“你知道,哈里,也许应当把我们的头衔和工作单位全加上——”

  哈里说道:“——那么根据字母顺序有什么不可以?”

  巴恩斯说道:“——得了!别嚷嚷了!不拍了,不拍了。”

  埃德蒙兹说:“摄影机已经关闭,长官。”

  巴恩斯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我的天哪!”

  他转身离开了这伙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戴着头盔的脑袋。他打开那块金属面板,露出了两个键钮。他按了按其中一个。“准备完毕”的黄色灯光亮起来。

  “大家都用自己的空气呼吸。”巴恩斯说道。

  大家继续使用身上背着的气瓶中的气呼吸,为的是防止太空船内部的气体有毒。

  “大家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

  巴恩斯按下标有“开”字样的键。

  这时出现了“正在调节大气”的提示。接着那扇门朝一侧滑动,像飞机上的舱门一样打开了。诺曼一时还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只觉得是黑漆漆的一片。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前,把灯光射进此时已洞开的门里,看见了由纵横交错的金属管构成的桁梁。

  “贝思,检查一下空气。”

  贝思把手上拿着的小型气体监测器的探头拉出,监测器的读出屏幕显现如下的信息:

  “氦、氧、二氧化碳和水蒸气。比例正确,大气是增压的。”

  “这艘太空船自动调节里面的大气?”

  “看来是这样。”

  “好了,一个接一个进入。”

  巴恩斯首先拿掉了头盔,呼吸里面的空气。“看来还可以。有点金属味,有点刺鼻,但还行。”他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接着点了点头。其他人先后取下头盔,把它们放在甲板上。

  “这样好多了。”

  “我们走吧!”

  “走。”

  大家还有些犹豫,这时贝思很快走到前面来:“女士优先。”

  其他的人跟在她的后边。诺曼朝后看了看,看见他们的头盔都放在甲板上。埃德蒙兹把摄影机放到眼前说:“詹森博士,请向前走。”

  诺曼转过身,走进了太空船。

  太空船内

  他们站在一个5英尺宽的天桥上。诺曼用手电筒往下照去:手电筒的光穿过黑暗,落在40英尺外的下部壳体上。在昏暗的光线中,他们隐隐约约地看见四周密如蜘蛛网的支撑结构和管道。

  贝思说道:“就像在炼油厂一样。”她用手电筒照着一根钢粱,看见上面的标签是“AVR—09”。所有标签都是英文的。

  “你们现在所看见的大部分是结构部件,”巴恩斯说道,“是支撑外层壳体的交叉应力支撑结构,向所有的轴提供巨大的支撑力。正如我们所料,这艘太空船建造得十分牢固,可以承受异乎寻常的外界压力。在外壳下可能还有另一层壳体。”诺曼听到这里时想起,巴恩斯以前曾经是一位航空工程师。

  “不仅如此,”哈里用手电筒照着外壳说道,“看看这个吧,这是一层铅。”

  “是防辐射屏障?”

  “肯定是的,有6英寸厚呢。”

  “所以说这艘太空船可以防止多种辐射。”

  “大量的辐射。”哈里说道。

  太空船里弥漫着薄薄的雾气,空气中带有一丝丝油的感觉。金属管道上似乎有一层油,可是当诺曼用手去摸时,那油又不会沾到他的手上。他意识到这是这种金属本身所具有的特殊质地:表面看起来油滑,摸上去有点软,跟橡胶差不多。

  “真有意思,”特德说道,“是一种新型材料。我们总是把力度和硬度联系在一起;而这种金属——如果它是金属的话——既牢固又柔软。显然材料技术已经比我们现在的大大进步了。”

  “显然如此。”哈里说道。

  “不过,这是有道理的,”特德说道,“如果你拿50年前的美国跟现在来比较,其中最大的变化之一就是材料。我们今天所使用的各式各样的塑胶和陶瓷,在当时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特德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声音在洞穴般深邃的黑暗中回荡。诺曼可以听出特德声音中流露出的紧张情绪,他认为特德这是在黑暗中吹口哨——给自己壮胆。

  他们继续向太空船里面走。在这么高的地方行走,而且又这么暗,使诺曼感到有点头晕。他们来到天桥上的一个分叉点。眼前尽是些管道和支撑结构,他们仿佛置身于金属的丛林之中,看不清该往哪儿走。

  “朝哪儿走啊?”

  巴恩斯手腕上戴着一个指北针,它的表盘是夜光的。“向右拐。”

  他们沿着天桥向前走了10分钟。诺曼逐渐明白了巴恩斯说得对:在外层圆柱体内有一个中央圆柱体,它是由许多密如蜘蛛网的支撑结构与外壳隔开的,是太空船中的太空船。

  “他们为什么把太空船建造成这个样子?”

  “这你得去问他们了。”

  “这其中的道理一定非常令人折服。”巴恩斯说道,“对于一艘双层壳体的太空船,再加上这么厚的铅屏蔽,它所需要的动力……要把这么个大家伙飞上天,它的发动机要有多大,实在是难以想象。”

  三四分钟之后,他们来到内层壳体的门前面。这道门看上去和外层壳体上的门一样。

  “要不要戴上呼吸器?”

  “我不知道。可以冒冒险吗?”

  贝思毫不迟疑地打开控制按键的面板,按下“开”键。在隆隆的闷声中,门开了,眼前看到的又是一片黑洞洞的空问。他们走了进去。诺曼注意到脚下软软的,用手电筒向下一照,发现是米色的地毯。

  他们用手电筒向四面八方照射,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棕灰色控制室,里面有三张高背厚坐垫椅。显然这间房子是为人类建造装修的。

  “肯定是驾驶台或驾驶舱。”

  可是这间略带弧形的房间却空空荡荡的,什么仪表都没有。座位上也是空的。黑暗中他们不断晃动着手电筒。

  “看上去像个实体模型,不像真的。”

  “不可能是实体模型。”

  “可是它看起来像。”

  诺曼用手在房间光滑的支柱上摸了摸。这种支柱做工精细,手感很舒服。他又在表面上压了压,感到它还有些弹性。又像橡胶。

  “又是一种新材料。”

  诺曼的手电筒光又照到了几件东西。在房间那头,贴着一张3×5英寸大小的文件报,上面有手写体的“走吧!宝贝走吧!”的字样。离它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形似松鼠的可爱小动物的塑胶雕像,它的底座上有“幸运的利蒙蒂娜”的字样。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这些座椅是皮革的吗?”

  “看上去像是。”

  “那些见鬼的控制键在什么地方?”

  诺曼仍在不停地用手电筒对房间进行探索。突然之间,棕灰色房间的四壁似乎有了一定的深度,似乎出现了一些仪器、仪表和监视屏幕。这些仪器、仪表似乎都嵌在墙壁里面,给人一种光学的幻觉,就像一幅镭射照片。诺曼看了看仪器、仪表上方的文字。“正向推进器”……“F3活塞助推器”……“助滑器”……“过滤器”。

  “又是一些新技术,”特德说道,“使人联想到液晶,但性能优越得多,是一种先进的光电子技术。”

  突然所有的监视屏幕显示都变成了红色,还伴有嘟嘟的叫声。诺曼一惊,连忙向后退了一步。现在控制面板进入了工作状态。

  “大家注意看着!”

  一道闪电似的强烈白光突然照亮了房间,给大家留下了支离破碎的残留影像。

  “哦,上帝呀……”

  接着又闪了一下——再度闪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灯全部打开了,把整个房间照得通亮。诺曼看见大家那一张张惊讶和恐惧的面孔。他叹了口气,接着慢慢地深吸了口气。

  “天哪……”

  “这究竟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巴恩斯问道。

  “是我,”贝思说道,“是我按了这个开关。”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还是不要随便去按这里的键钮。”巴恩斯十分恼火地说道。

  “这上面标着‘房间照明灯’。按下这个开关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我们还是靠得紧一些。”巴恩斯说道。

  “哎呀,天哪,哈罗德——”

  “贝思,不要再按别的键了!”

  他们开始在房间里走动,观察仪器、仪表的控制面板,察看那几张椅子。只有哈里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房间中央。他说:“有谁看到什么地方标有日期了吗?”

  “没有日期。”

  “应当会有日期,”哈里说这话时突然变得很紧张,“我们得把日期找出来,因为这毫无疑问是一艘未来的美国太空船。”

  “那它怎么会在这儿?”诺曼问道。

  “我要是知道那就厉害了。”哈里说着耸了耸肩。

  诺曼皱起了眉头。

  “怎么啦,哈里?”

  “没什么。”

  “真的?”

  “真的没什么。”

  诺曼心想:哈里肯定是想到了什么问题,而且为此感到担忧,但他又不肯说明是怎么回事。

  特德说道:“看来时间旅行机器就是这样子了。”

  “这我不知道,”巴恩斯说,“但这控制面板像是用于飞行的,这个房间很像是个飞行驾驶舱。”

  诺曼也是这样想: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使他想起飞机上的驾驶舱。那三张椅子是正驾驶、副驾驶和领航员坐的。仪表板的布局也像飞机上的。这是一个飞行器,他对此深信不疑。可是有的东西确实也很怪……

  诺曼轻轻地坐到其中一张椅子上。那柔软的皮革般材料坐上去真是舒服极了。他还听见呼噜呼噜的声音:里面有水?

  “我希望你别把这家伙给飞起来。”特德笑着说。

  “不会,不会。”

  “那个呼噜呼噜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突然,诺曼坐的椅子把他紧紧地夹住了。他一时惊慌失措,只觉得那把椅子死死地缠住了他,裹住他的双肩和臀部,皮垫一下子窜到他头上,往他头上裹,盖住了耳朵,一直裹到额头。他在椅子里愈陷愈深,最后消失在椅子里,整个被椅子给吞没了。

  “哦。上帝……”

  这时,那椅子猛地向前移动,移到紧挨着控制台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呼噜呼噜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这时,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这椅子以为你要让它飞起来呢。”贝思说道。

  “唔……”诺曼在极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想尽快平静下来。“不知怎样才能出来。”

  他身上唯一还能自由运动的就只有两只手了。他用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摸,摸到了一排按钮,就按了其中一个钮。

  说时迟,那时快,椅子已滑向当初的位置,像一堆软夹板似的松开了诺曼。诺曼从椅子上下来,回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椅子上留下的凹印,那凹印正随着椅子呼噜呼噜的自我调节而逐渐消失。

  哈里用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椅子上的垫子,听见里面有呼噜呼噜的声音。“里面是水。”

  “很有道理。”巴恩斯说道,“水是不可压缩的,坐在这样的椅子上,你可以承受极大的重力。”

  “这艘太空船本身就可以承受极大的压力。”特德说道,“也许时间旅行是十分艰难的?从结构上来说十分艰难?”

  “也许吧。”诺曼对这种说法表示怀疑。“不过我认为巴恩斯说得对,这是一个能飞的飞行器。”

  “也许只是形状上像,”特德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懂得如何在太空旅行了,但我们却不知道如何在时间中旅行。我们知道时间和空间其实是一个东西的两面,这个东西就是时空。也许在时间中飞行跟在空间飞行的方式一样。也许时间旅行和空间旅行的相似程度比我们现在想象的更接近。”

  “我们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贝思说道,“船里的人呢?如果有人在时间或空间中飞过这个东西,那么那些人现在在哪儿?”

  “也许在这艘太空船上的别处。”

  “我看不见得,”哈里说道,“看看这些椅子上的皮革,还是崭新的呢。”

  “也许这是一艘新太空船呢。”

  “不,我说的是崭新的。这皮革上没有任何擦刮过的痕迹,也没有咖啡泼洒过的斑点。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说明这些椅子曾经有人坐过。”

  “也许它根本没有乘员。”

  “如果没有乘员,那要椅子干什么?”

  “也许他们在最后一分钟把乘员撤走了。看来他们对放射性问题很担心,内层壳体也是铅屏蔽的。”

  “防辐射问题跟时间旅行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特德说道,“也许这艘太空船的发射是一次意外事故。也许当它处于发射架上,而它的乘员还没有上去的时候,有人就按下了发射键钮,所以它就飞起来了。”

  “哦,你是说按错了键?”

  “这个错误就太大了。”诺曼说道。

  巴恩斯摇摇头。“我不信。不说别的,就凭它这么大的体积,在地球上就发射不起来。它得在轨道上进行建造和安装,然后从太空进行发射。”

  “这你又怎么解释?”贝思指着靠近驾驶舱后面的另一个控制台问道。离那个控制台很近的地方还有一张椅子。

  那张椅子的皮革里似乎包着一个人。

  “简直不敢相信……”

  “那里面有个人?”

  “我们来看看。”贝思按了按椅子扶手上的几个键。椅子呼的一下离开了控制台,并自动打开。他们看见那人眼睛睁着,目光平视。

  “我的天哪,经过这么多年,居然保存得这么完好。”特德说道。

  “你要是想到他是个模型,就不会感到奇怪了。”哈里说道。

  “可是他看上去太逼真了——”

  “我们的后代还真有出息,”哈里说道,“他们在技术上已领先我们半个世纪。”他把模型人向前推了推,露出从它背后脊椎下方引出的一束线。

  “电线……”

  “不是电线,”特德说道,“是玻璃,是光纤。这艘太空船使用的不是电子技术,而是光学技术。”

  “不管怎么说,有一个谜已经解开了。”哈里看着这个模型人说道,“显然这艘太空船建造后是由人来操纵的,然而它却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到了这里。”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这次计划中的飞行太危险,所以他们在发射有人操纵的太空船之前,先发射一艘无人驾驶的。”

  “他们要把它送往哪里呢?”贝思问道。

  “在时间旅行时,不是把它送往某个地方,而是把它送进某个时间里去。”

  “那好,他们要把它送进哪个时间中去呢?”

  “现在还无可奉告。”哈里耸耸肩说道。

  诺曼心想,哈里又卖关子了,他脑子里究竟想着什么呢?

  “这艘太空船有半海里长,”巴恩斯说道,“我们要看的东西还多着呢。”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飞行记录器。”诺曼说道。

  “你是说像商用飞机上的黑匣子?”

  “是的,就是用来记录这艘太空船在航行中的活动情况的东西。”

  “他们肯定会有的,”哈里说道,“从模型人身上的光缆去摸索,肯定能找到它。我也很想看一下它的飞行记录器。我认为它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诺曼看了看控制台,掀开一块键盘控制面板。“你们看这儿,”他说道,“我发现这儿有个日期。”

  他们聚了过来。在键盘下方一堆塑胶板上有个戳记,写着:“英特尔公司。美国制造。系列号码:98004O77 8/5/43。”

  “2043年8月5日?”

  “好像是。”

  “这么说我们现在正在一艘50年后才能建造出来的太空船中走……”

  “这种说法使我感到头疼。”

  “看这儿!”贝思向前走去,离开了控制室,走进一处像居住区的地方。那儿总共有20个铺位。

  “20名乘员?如果只需要3个人驾驶,其他17个人干什么呢?”

  谁也回答不上来。

  接着他们走进一间很大的厨房,又走进一间厕所,然后走进居住区。这里的东西全是崭新的,而且造型也非常优美,其功能则一目了然。

  “你知道吗,哈罗德,这里比起DH-8来要舒服得多了。”

  “是啊,也许我们应当搬到这里来住。”

  “绝对不行,”巴恩斯说道,“我们是来研究它,而不是到这儿来住的。我们还要做大量的工作,才能逐渐对这里的一切有个初步了解。”

  “住在这里来对它进行研究,效率将会比较高。”

  “我可不想使到这儿来,”哈里说道,“那样我会浑身起鸡皮疙瘩的。”

  “我也会的。”贝思说道。

  他们进入太空船已经一个小时了,诺曼感到腿有点酸。他没有想到在一艘大型的未来太空船中进行考察,两条腿竟也会发酸。

  但是巴恩斯继续带着大家向前走。

  离开乘员居住区后,他们走进了一条两侧是巨大密封舱的狭窄通道,这条通道一直延伸到他们视野所及的远处。这些巨大的密封舱是贮藏东西用的。他们打开了其中一个舱,发现里面存放的是很重的塑胶贮藏箱,其形状与当代飞机上所使用的贮藏箱极为相似,只不过体积要大得多。他们打开了一个贮藏箱。

  “简直难以置信。”巴恩斯朝里面看了看之后说道。

  “是什么呀?”

  “食品。”

  这些食品是密封包装在铅箔和塑胶薄膜中的,就像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配给食品一样。特德拿起一包。“未来的食品!”他边说边啧啧不已。

  “你准备尝一尝?”哈里问道。

  “那还用说。”特德说道,“你知道,我以前曾经有过一瓶1897年的佩里尼翁香槟酒,但这却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未来的食品,而且是2043年的食品。”

  “可是它又已经有了300年的历史了。”哈里说道。

  “也许你想把我吃这个东西的场面摄入镜头?”特德对埃德蒙兹说道。

  埃德蒙兹把摄影机拿起来,用眼睛对着它,然后打开灯光。

  “我们现在还是先别拍这个,”巴恩斯说道,“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这是一桩很有趣的事嘛。”特德说道。

  “现在不行。”巴恩斯说话时态度很坚决。

  他打开了第二个、第三个贮藏箱,发现里面装的都是食品。他们又来到另一个贮藏舱,又打开了一些贮藏箱。

  “全都是食品,没有别的东西。”

  这艘太空船居然载着这么多食品飞行。即使有20名乘员,这些食品也足以吃好几年。

  他们愈来愈累了。贝思发现了一个按钮,于是饶有兴味地说:“不知它有什么用……”

  巴恩斯立即喊道:“贝思——”

  脚下的通道开始移动,橡胶脚垫向前移动,还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贝思,我跟你说过别看到什么键钮就乱按。”

  不过其他人都没有表示反对意见。由于脚下的通道在移动,他们毫不费力地从十多个完全一样的贮藏舱前经过。最后他们向前移动了相当一段距离,来到一个新的地方。诺曼估计他们此刻离开位于太空船后部的乘员居住舱大概有1/4海里,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大约处于太空船的中部。

  在这儿的一个舱室里,他们发现了一间有维生设备的房间,里面挂着20件航空服。

  “啊哈,”特德洋洋得意地说道,“现在终于清楚了嘛。这艘大空船是准备进行星际旅行的。”

  其他人听到这种可能性,都激动起来,开始窃窃私语。一切似乎突然变得很有道理:这么大的体积,内部这么大的空间,控制台又这么复杂……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哈里说道,“它不可能是为星际旅行而建造的。这艘太空船尽管很大,但显然是一艘常规太空船。而按照常规速度飞行,它若要到离地球最近的星体,也得飞上250年。”

  “也许他们有新技术。”

  “新技术在哪儿?没有任何证据嘛。”

  “这个嘛,也许——”

  “不要回避事实,特德,”哈里说道,“这艘太空船尽管很大,上面也只有几年的食品,最多15年或20年。这段时间它能飞多远呢?恐怕还飞不出太阳系,对吧?”

  特德怏怏地点点头。“一点也没错。旅行者号用了5年时间才飞到木星,9年时间飞到天王星。15年……他许可以飞到冥王星吧。”

  “为什么有人要到冥王星那儿去呢?”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不过——”

  无线电通信系统响了起来。蒂娜·钱说道:“巴恩斯舰长,地面上要与你进行加密通话。”

  “好吧,”巴恩斯说道,“反正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他们开始穿过这艘巨大的太空船,朝刚才进来的那个入口走去。

  空间和时间

  他们坐在DH-8的休息舱内,看着在坐标方格中作业的潜水员。巴恩斯此刻正在另一个筒体里与地面通话。莱维在忙着准备午饭。也许是晚饭——反正是一顿饭。海军方面的人所使用的“地面时间”,把他们搞得糊里糊涂。

  “地面时间在这儿已没有什么意义。”埃德蒙兹说话的声音简直与图书管理员的别无二致。“在这儿,白天和夜晚没有区别,你们得适应这儿的情况。”

  他们微微点了点头。诺曼看出,此刻大家已十分疲惫,刚才去看太空船时的紧张心理和奔波劳累是直接原因。贝思的腿跷在咖啡桌上,粗壮的手臂交叉放在胸前,已进入了梦乡。

  舷窗外,有三艘小型潜艇刚刚抵达,此刻正在坐标方格上方游弋。有些潜水员聚集在一起,另一些则朝他们的居留舱DH-7运动。

  “看来是出了什么事。”哈里说道。

  “跟巴恩斯接的电话有关?”

  “可能。”哈里仍在专心地思考自己的问题,没有分散注意力。“蒂娜·钱在那儿?”

  “她一定是和巴恩斯在一起。怎么啦?”

  “我想跟她谈谈。”

  “谈什么呢?”特德问道。

  “是私事。”哈里答道。

  特德扬了扬眉毛,却没有再说什么。哈里朝D号筒体走去。休息舱里只剩下诺曼和特德。

  “他这个人有点怪。”特德说道。

  “是吗?”

  “你是知道的,诺曼。还有点傲气,也许是因为他是黑人。自我防卫,不是吗?”

  “我说不上来。”

  “我觉得他习惯挑衅,”特德说道,“他似乎对这次考察活动中的一切都感到不满。”他叹了口气。“当然,数学家都是些怪人。也许他根本没有什么生活,我指的是私生活,像女人什么的。我跟你说过我又结婚了吗?”

  “我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诺曼说道。

  “她是个电视记者,”特德说道,“非常好的女人。”他笑了笑。“我们结婚后,她就把这辆雪佛莱考维特小跑车给了我,一辆非常漂亮的58年产雪佛莱考维特小跑车,是结婚礼物。你知道50年代那种漂亮的消防车一样的大红色吧?就是那种颜色。”特德在房间里踱着步,接着看了贝思一眼。“我觉得这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如此令人激动。我是不可能睡着的。”

  诺曼点点头。他觉得也真有意思,大家的脾气性格竟会如此不同。特德是个乐天派,就像小孩子一样精力旺盛。哈里则总是那么冷冰冰的,爱挑剔,但头脑却十分冷静,眼睛几乎眨都不眨。贝思不那么有学问,也不太肯用脑子,但却身强力壮,感情比较丰富。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很疲劳的时候,她能倒头就睡。

  “我说,诺曼,”特德说道,“我想是你说的,说我们此行总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觉得是这样的。”诺曼说道。

  “唔,在所有对这次考察探险可能作出错误判断的人中,我很高兴的是,是你说了这话。”

  “我也为此感到高兴。”

  “虽然,对于你为什么把像哈里·亚当斯这样的人选到考察队中来,我实在难以想象。这倒并不是说他没有名气,可是……”

  诺曼不想议论哈里。“特德,记得刚才在太空船上的时候,你说时间和空间是一件事物的两个方面,是吗?”

  “是的,时空问题。”

  “对这个问题我从来也没有弄懂过。”

  “是吗?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

  “你能解释给我听听吗?”

  “当然可以。”

  “用英语?”诺曼问道。

  “你是说不要用数学来解释?”

  “是的。”

  “唔,我试试看吧。”特德皱了皱眉头,不过诺曼知道他的心里很高兴,因为他就是喜欢卖弄自己的学问。特德略微停了停,然后说道:“好吧,我们来看看从哪儿开始。引力是可以用几何方式表示的,这你熟不熟?”

  “一窍不通。”

  “时空是弯曲的,懂不懂呢?”

  “不行,也不大懂。”

  “唔,那么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呢?”

  “很遗憾。”诺曼说道。

  “那也没关系。”特德说。他们面前的桌上有一碗水果。特德把水果倒了出来,把它们放在桌上。

  “好了,这张桌子是空间,一个平坦的空问。”

  “对。”诺曼说道。

  特德开始在桌上摆起水果来。“这个柳橙代表太阳。这些是它的行星,是绕着太阳旋转的。这张桌子上的水果摆法代表了太阳系。”

  “我明白。”

  “好,”特德指着桌子中央的那个柳橙说道,“太阳非常大,所以说它具有很大的引力。”

  “对。”

  特德递给诺曼一粒轴承中的钢珠。“这是一艘太空船,我要你把它送出太阳系。让它贴近太阳飞,行吗?”

  诺曼接过钢珠,让它从那个柳橙旁边滚了过去。“好了。”

  “你注意到没有,钢珠是笔直地从桌上滚过去的。”

  “是的。”

  “可是实际上,当你的太空船在贴近太阳的地方飞过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会被太阳吸进去。”

  “对了,我们说它‘掉进’太阳里了。这艘太空船将偏离原先的直线方向,向太阳偏转,最后撞击太阳。不过你的太空船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是没有。”

  “所以我们知道这张平面的桌子有毛病,”特德说道,“真正的空间不可能像桌面这样是平的。”

  “不可能?”

  “不可能。”特德肯定地说。

  他把那只空碗拿过来,把那个柳橙放在里面。“现在把钢珠从太阳边上滚过去。”

  诺曼把钢珠弹进碗里、那钢珠不是笔直地前进,而是沿着碗的内壁向下作弧形滚动,然后撞在柳橙上。

  “好了,”特德说道,“太空船撞到太阳上了,在实际中发生的情况就跟这个一样。”

  “但是如果我给它一个比较快的速度,”诺曼说道,“它就会从柳橙旁边滚过去。它会先滚下去,然后从碗的那边滚出去。”

  “对呀,在实际中也是如此。如果太空船达到了一定的速度,它将逃过太阳的引力场。”

  “是的。”

  “所以说,”特德说道,“我们刚才看到的情况,说明在实际生活中,当一艘太空船从太阳附近飞过时,它就好像进入了太阳周围的弯曲空问。太阳四周的空间就像这只碗一样,是弯曲的。”

  “唔……”

  “如果你那颗钢珠的速度比较适当,它就不会逃出这只碗,而只会绕着碗内侧无休止地旋转。太阳的行星就是这样旋转的。它们在太阳生成的这样一个碗当中,永无休止地旋转着。”

  特德把抑橙放回桌子上。“实际上,你应当把这张桌子想象成橡胶制成的,这些行星都会在橡胶上留下凹痕。空间实际也是这种情况;真正的空间是弯曲的——而空间的曲度则是随引力的大小而变化的。”

  “唔……”

  “所以说,引力使空间发生弯曲。”特德说道。

  “唔……”

  “这也就是说,你可以认为引力只不过是弯曲的空问。地球有其引力,是因为地球使它周围的空间发生了弯曲。”

  “唔。”

  “当然那也不像我说的这么简单。”特德说道。

  诺曼叹了口气说:“我也不认为是那么简单。”

  哈里走进房间,看见桌上摆着的水果,却一声未吭。

  “当你让小钢珠从碗边上往下滚的时候,”特德说道,“你注意到它不仅是滚下去的,而且会愈滚愈快,对吧?”

  “是的。”

  “当一个物体的运动速度愈来愈快的时候,在那个物体上,时间就变慢了。这一点爱因斯坦早在本世纪初就证明了。这意味着你可以把空间的弯曲看作是时间的弯曲。这只碗的弯曲度愈深,时间就变得愈慢。”

  哈里插上来说道:“不过嘛……”

  “外行人的话,”特德说道,“给我一次机会。”

  “是啊,”诺曼说道,“给他一次机会嘛。”

  特德把碗端起来。“现在,如果你用数字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你会发现这只弯曲的碗既不是空间,也不是时间,而是两者的结合,这就是所谓时空。这只碗就是时空,而在它里面运动的物体,就是在时空中运动。我们并没有以这种方式去认识运动,可是这却是运动时所发生的情况。”

  “是吗?”

  “是的,以棒球为例。”

  “白痴玩的游戏,”哈里说道,“我讨厌这种游戏。”

  “你懂不懂棒球?”特德问诺曼。

  “懂。”诺曼答道。

  “那好,想象一下击球手向中场手打出一个平飞球。那球几乎是笔直地飞了出去,比方说用了半秒钟时问。”

  “嗯。”

  “现在再想象一下,这位击球手向同一名中场手打出一个高飞球。这一回球冲天而起,中场手六秒钟之后才接住它。”

  “是的。”

  “那么这两种球——平飞球和高飞球——的运动轨迹看来是大不相同的。然而这两种球在时空中的运动都是完全一样的。”

  “不是的。”诺曼说道。

  “是的,”特德说道,“而且是以一种你已经知道了的方式。假定我让你向中场手打一个高飞球,但要让球到达中场手那边的时间是半秒钟而不是六秒钟。”

  “这不可能。”诺曼说道。

  “为什么?你打击的力度再大一点嘛。”

  “力度大了,球就飞得更高,结果时间就更长了嘛。”

  “好吧,那么向中场手打一个滚地球,让他在6秒钟内接住呢?”

  “这我也做不到。”

  “对了,”特德说道,“你实际是告诉我你无法做到随心所欲地击球。那颗球在时间和空间中的运动轨迹,是受到某种固定关系的制约的。”

  “是的,因为地球具有引力。”

  “对呀,”特德说道,“引力就像我们刚才看到的这只碗,是一种时空的曲面,这一点我们已经有了共识。地球上任何一颗棒球都必然是在同一个时空曲面中运动,就像钢球在碗里的运动一样。你再看。”说着他把柳橙放回碗里。“这是地球。”他把两个手指分别放在柳橙的两边。“这是击球手,这是中场手。现在让钢珠从一个手指向另一个手指滚动,你会发现你必须考虑这只碗的曲面。你轻轻地弹一下钢珠,它滚动的时候就向柳橙偏过去多一些,如果你用力弹,它就会向碗的另一侧上方滚,然后从另一侧滚下来。你不可能让这颗钢球依你想要的方式滚,因为它是在碗的曲面内运动的。你的那颗棒球也是这样,它是在弯曲的时空之中运动的。”

  诺曼说道:“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可是这与时间旅行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说吧,我们认为地球的引力场很强——我们摔倒时,这个引力场使我们感到疼——不过实际上它很弱。它几乎不存在。所以地球四周时空的弯曲度很小,而在太阳四周时空的弯曲度就大得多了。在宇宙的其他地方,时空的弯曲很厉害,以致于产生环形滑车那样的起伏,并且发生各式各样的时间弯曲变形。其实,如果你考虑一下黑洞——”

  他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啦,特德?黑洞怎么啦?”

  “哦,上帝呀。”特德轻声说道。

  哈里把鼻梁上的眼镜向上推了推,说:“特德,你这一生之中,这一次也许是正确的。”

  他俩都抓起一张纸,开始在上面涂涂画画起来。

  “它不可能是一个施瓦兹希尔德黑洞①——”

  ①Schwartzschild hole:根据施瓦兹希尔德1916年得到的爱因斯坦真空场方程式精确解所导出的无旋转、球对称黑洞。

  “——不,不。一定是旋转的。”

  “——角动量可以保证——”

  “——可是你到不了奇点——”

  “——不,潮汐的力量——”

  “——把你撕碎——”

  “但是如果你仅仅低于黑洞表面……”

  “可能吗?他们有这样的胆量吗?”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开始埋头进行计算,不时还在嘴里叨念两句。

  “黑洞怎么啦?”诺曼问道,可是他们两人都在潜心运算,没有理睬他。

  内部通信系统响了起来。巴恩斯说道:“请注意,我是舰长。请所有人员马上到会议室去!”

  “我们已经在会议室了。”诺曼说道。

  “马上就去,快!”

  “我们已经在这儿了,哈罗德。”

  “就你们几个?”巴恩斯说道,接着内部通信系统就自动关上了。

  三

  会议

  “我刚才与在檀香山的太平洋舰队司令斯波尔丁上将通了加密电话,”巴恩斯说道,“显然斯波尔丁已听说我把你们带到这个深海区来进行考察活动,而他对此感到很不高兴,因为这件事没有事先向他汇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一起投向了他。

  “他要求把所有非军事人员都送上去。”

  诺曼心想:太好了。到目前为止所发现的东西使他失望。他不想再在这种潮湿幽闭的环境中待上72个钟头,对一艘空无一人的太空船进行考察。

  “我想我们是经过总统特许的。”特德说道。

  “是的,”巴恩斯说道,“问题是即将有一场暴风雨。”

  “什么暴风雨?”哈里问道。

  “他们报告说海面上的风速达到了15节,而且有东南方向的大浪。看来太平洋上的一场飓风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移动,将于未来24小时内到达这里。”

  “这里会有暴风雨?”贝思问道。

  “不是这儿,我们在这下面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但海面上将出现惊涛骇浪。我们的所有水面支援舰艇部将驶离这一海域,到汤加王国去找避风港。”

  “所以我们就将暂时与外界隔绝了?”

  “在未来的24到48小时中是这样。但那不成问题——我们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过斯波尔丁对于撤走支援舰艇一事感到担心,因为这里还有非军事人员。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你们是想留在这儿继续对那艘太空船进行考察呢,还是想离开这儿?”

  “留下来,毫无疑问的嘛。”特德说道。

  “贝思,你呢?”巴恩斯问道。

  “我来这里是为了考察不明生命形式的,”贝思答道,“可是那艘太空船上什么生命也没有。情况与我原先想象的或者说希望的完全不同。我希望能回去。”

  “你呢,诺曼?”巴恩斯问道。

  “我们得承认事实,”诺曼说道,“我们确实都没有受过适应深水饱和环境下生活的训练,而且待在这下面也确实不舒服。至少我有这种感觉。再说,我们也不是对这艘太空船进行评估的最佳人选。到了这一步,海军方面必须把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工程技术人员请来。我也想回去。”

  “哈里?”

  “我们还是他妈的走吧。”哈里说道。

  “有没有什么具体理由?”巴恩斯问道。

  “是直觉。”

  “我简直不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来,哈里,”特德说道,“我们在太空船问题上刚刚有了令人振奋的新见解——”

  “你说得太离谱了,”巴恩斯不客气地说,“我将与地面取得联系,请他们安排我们在12个小时内离开这里。”

  “真他妈的!”特德很不高兴地说。

  这时诺曼看着巴恩斯。巴恩斯并没有不高兴。诺曼心想巴恩斯也想离开,他现在正在找理由,而我们则为他提供了理由。

  “在这段时间里,”巴恩斯继续说道,“我们还可以再到太空船上去一次,甚至可以去两次。然后休息两小时再返回。会议就到这儿吧。”

  “我还有话要讲——”

  “行了,特德。大家都已经表过态了,休息休息吧。”

  在他们回舱位的路上,巴恩斯对贝思说:“贝思,我有句话要跟你讲。”

  “讲什么?”

  “贝思,我们待会儿再进入那艘太空船,你不要看到键钮就去按。”

  “我不过是开了一下灯嘛。”

  “是的,可是你不知道当你——”

  “——我当然知道,那键钮下面标着‘房间照明’。清清楚楚的。”

  他们往前走的时候,听见贝思说:“我可不是你们海军的人,可以由你指挥得团团转——”接着他们听见巴恩斯在说话,但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真他妈的!”特德又骂了一句。他用脚踹了一下铁舱壁,舱壁发出沉闷的声音。他们走进C号筒体,朝自己的舱室走去。特德说:“我不相信你们都想离开这儿。这一发现多么激动人心,你们怎能就这样弃之而去呢?尤其是你,哈里。就凭数学推导的前景,你也不该走!还有黑洞理论——”

  “我跟你讲讲原因吧,”哈里说道,“我之所以想走,是因为巴恩斯想走。”

  “巴恩斯并不想走,”特德说道,“他不过是让大家表态——”

  “——这我知道。巴恩斯不愿让他的上司觉得他作出了一项错误决定,或者认为他是在打退堂鼓,所以让我们来决定。我可以告诉你,是巴恩斯想走。”

  诺曼感到惊讶:在人们心目中,数学家整天想入非非,对别的事都心不在焉,糊里糊涂,可是哈里却非常精明,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巴恩斯为什么想走?”特德问道。

  “我认为这是很明显的,”哈里说道,“原因就是海面上的那场风暴。”

  “风暴不是还没有来吗?”特德说道。

  “是还没有,”哈里说道,“但等它一来,我们就不知道它会持续多长时间了。”

  “巴恩斯不是说24至48小时——”

  “巴恩斯也好,其他人也好,谁也无法预料这场风暴将持续多久。”哈里说道,“万一持续5天怎么办?”

  “我们可以坚持下去的。我们这儿的空气和食物可供我们使用5天的,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哈里说道,“不过我觉得巴恩斯很担心。”

  “老天,不会出什么事的,”特德说道,“我觉得应当留下。”这时他们听见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他们低下头看着脚下那块适用于任何天气的地毯。地毯呈黑色,湿漉漉的。

  “怎么啦?”

  “我觉得是水。”哈里说道。

  “海水吗?”特德说着弯下腰,用手指头摸了摸那块潮湿的地方,然后用舌头去舔了舔指尖。“没有咸味。”

  他们上面有个声音说道:“因为那是尿嘛。”

  他们抬头向上看去,看见弗莱彻站在靠近圆柱体弯曲顶部的众多管道中的一块平台上。“各位,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是废水处理管出现了一点小裂缝。”

  “废水?”特德摇了摇头。

  “只有一点小裂缝,没有问题,先生们。”弗莱彻说道。她用一只小罐对着一根管道喷出一些白色泡沫。这些泡沫粘着在管道上并迅速固化。“我们发现这类问题时就用氨基甲酸酯喷一下,密封性能非常好。”

  “你们经常发现裂缝吗?”哈里问道。

  “废水?”特德又说了一遍。

  “很难说,亚当斯博士。不过别担心,真的。”

  “我感到很恶心。”特德说道。

  哈里在他背上拍了拍。“得了,死不了的,我们还是睡觉吧。”“我觉得想吐。”

  他们走进卧舱之后,特德立即跑进了盥洗问。他们听见他咳嗽、作呕的声音。

  “可怜的特德。”哈里边说边摇头。

  诺曼问道:“讲讲看黑洞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洞嘛,”哈里说道,“是一个已经死亡并坍塌了的星体。基本上,一个星体很像一个沙滩上的大球,不过它的内部不是充满气体,而是在不断发生原子爆炸。一个星体老了之后,它的核燃料就耗尽了,星体就发生坍塌而缩小。它坍塌到一定程度,密度就变得非常之大,因而引力也变得非常之大,这就使得它进一步塌缩,直到它的体积变得非常非常小,而密度却非常非常大——这时它的直径只有几英里。这时它就是一个黑洞。在宇宙中,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的密度能超过黑洞。”

  “它们是黑的,因为它们是死的?”

  “它们是黑的,因为它们是一切光的陷阱。黑洞的引力非常之大,它们就像真空吸尘器那样,把任何东西都往自己那边吸——包括它四周的气体、尘埃,甚至包括光。它们把这些东西全部吸了进去。”

  “它们把光也吸进去了?”诺曼问道。他感到那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

  “那么刚才你们两个人在进行数学运算的时候,又是为什么事而那么激动呢?”

  “哦,那就说来话长了。那只是进行推测。”哈里打了个哈欠。“那种推测也许不会产生任何结果。我们以后再谈它,好吗?”

  “当然可以。”诺曼说道。

  哈里翻了个身,便睡着了。特德还在盥洗间里咳来吐去。诺曼回到D号筒体,来到蒂娜的控制室。

  “哈里找到你了吗?”诺曼问道。“我知道他想找你。”

  “他来过了,先生,他要了解的情况我都替他问了。怎么啦?你是不是也想立一个遗嘱?”

  诺曼皱起了眉头。

  “亚当斯博士说他以前还没有立过遗嘱,想立一个。看起来他觉得这是一件迫不及待的事。反正我跟地面上联系了,回答是现在没办法做。这是法律方面的事,需要有你们本人的签字才行,不能通过电缆线来传输你们的遗嘱。”

  “我懂了。”

  “很对不起,詹森博士。我要不要也把这个情况跟其他人说一说?”

  “不必了,”诺曼说道,“不要去干扰其他人了。我们很快就要返回上面去了,但还会先去看一下那艘太空船。”

  大玻璃匣

  进入太空船之后,他们分成了两个小组。巴恩斯、特德和埃德蒙兹去货舱区,继续查看那些尚未查看的货舱。诺曼、贝思和哈里则在被他们称为驾驶舱的地方寻找飞行记录器。

  特德在分手时说道:“我要去做的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是我从来没有做过的。”说完他就和巴恩斯一道走了。

  埃德蒙兹给他们留下一个小型电视监视器,这样他们就可以看清在太空船前部的另一个小组的活动情况。他们听见特德正喋喋不休地跟巴恩斯大谈他对这艘太空船结构方面的看法。太空船巨大货舱区的设计使他想起古希腊迈锡尼人的石头建筑,尤其是迈锡尼城的狮门斜坡……

  “特德对一些毫不相干的事实的了解程度,超过了我所有认识的人。”哈里说道,“我们能不能把音量调小一点?”

  诺曼打了个哈欠,然后把监视器的音量转低了些。他有点疲倦了。DH-8里的铺位比较潮湿,电热毯又重又紧地贴在身上,他根本睡不着。贝思跟巴恩斯谈了话之后,气冲冲地进来了。

  她现在仍然余怒未消。“巴恩斯这个家伙,”她说道,“他躲到哪儿去了?”

  “他像大家一样,正尽最大努力在工作。”诺曼说道。

  她转过身。“你知道吗,诺曼,有时候你心肠太好,也太谅解人了。这家伙是个白痴,道道地地的白痴。”

  “我们还是找飞行记录器,好吗?”哈里说道,“这是现在最要紧的事。”哈里发现那个模型人背后的那条光缆通到了地板下面。他掀起盖板,顺着光缆向后找。

  “我很遗憾,”贝思说道,“不过他不会以那种方式对一个男子讲话的。对特德肯定不会那样。特德自始至终都想表现自己,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容忍他这么做。”

  “特德跟那又有什么关系——”诺曼说道。

  “——那家伙是个寄生虫,他就是这种人。他剽窃别人的思想之后,加以改头换面,就变成了他的东西。就连他引用一些名人名言的时候,那样子也令人不能容忍。”

  “你觉得他是在剽窃别人的思想?”诺曼问道。

  “你听我说,在没下来之前,我曾跟特德说过,我们打开太空船的时候应当讲上几句话。后来我就发现,他在编造要讲的话,而且在摄影机前抢镜头。”

  “这个……”

  “这个什么,诺曼?别跟我这个那个的,好不好?那是我最先提出来的,可是他连一声谢谢都没说,就把它变成了他的东西。”

  “你跟他谈过这事没有?”诺曼问道。

  “我什么也没跟他谈。即使我谈了,我想他也想不起来的。他会说,你说过那话吗,贝思?我想也许你是说过类似那样的话,是的……”

  “我觉得你还是得跟他谈谈。”

  “诺曼,你并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如果你跟他谈过,至少现在你谈起这件事时不会这么生气。”

  “心理医生的话。”她摇摇头说,“你看,在这次考察中,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动不动就胡吹一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不过是先进门,巴恩斯就冲着我训了一顿。我为什么不能先进来?在科学历史上,女子领先一下有什么过错?”

  “贝思——”

  “——后来我开灯又挨了一顿骂。你知道巴恩斯是怎么说的?他说我可能会引起短路,使我们大家都陷入险境。他说我那样做的时候没有动脑子,说我太容易冲动。见鬼,还容易冲动。简直是石器时代的军人白痴。”

  “把音量开大一些,”哈里说道,“我倒宁愿听特德讲话。”

  “算了吧,伙计们。”

  “我们大家都受到许多压力,贝思,”诺曼说道,“这种压力会以不同的方式来影响我们。”

  贝思瞪眼看着诺曼。“你是在说巴恩斯是对的?”

  “我说我们大家都处于压力之下,包括他,也包括你。”

  “天哪,你们男人总是抱成一团。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名助教,没有聘任我为教授?”

  “是因为你和蔼可亲,性情随和?”哈里说道。

  “没有这一条我也够格了,真的可以了。”

  “贝思,”哈里说道,“你看见这些光缆的走向了吧?它们一直通向那边的舱壁。你去看看它们是否在门那边沿壁而上了。”

  “你想把我支开?”

  “只要有可能。”

  她笑起来,紧张气氛也随之缓和。“好吧,我到门那边去看看。”

  她走后,哈里说道:“她真的给激怒了。”

  诺曼说道:“你知道班·斯通的事吗?”

  “哪个班·斯通?”

  “贝思是在斯通的实验室里攻读硕士课程的。”

  “哦。”

  班杰明·斯通是波士顿大学的生物化学家,颇具影响力。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优秀的科研学者,常常利用自己的研究生在实验室当助手,并将他们的成果占为己有。在学术界,利用别人科研成果的事不乏其例,斯通并非唯一这样的人,不过他与他的同事们相比之下,显得更加肆无忌惮。

  “贝思还和他住在一起过。”

  “哦嗬。”

  “后来他俩之间发生了重大分歧,于是斯通便跟她分道扬镳了。她离开了他的实验室,而他却发表了五篇论文——都是贝思的实验研究成果,但却没有挂贝思的名字。”

  “嗯,”哈里说道,“所以她现在耿耿于怀?”

  “不,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而且我也明白她那番话的意思。”

  “是啊,”哈里说道,“但问题是,跟狗睡在一起的人,身上就会治上虱子。你知道我讲的是什么意思吗?”

  没想到贝思此刻已经回来了。她听见这话后大声说道:“天哪,这等于是在说‘被强奸的女孩都是自找的’。你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的。”哈里说道。这时他还在顺着光缆掀盖板。“不过你有的时候不得不问这样一个问题:这个女孩凌晨三点钟在那黑暗的巷子里干什么呢?”

  “我当时爱上了他。”

  “可是那不是个好地方。”

  “我当时才22岁。”

  “你得要多大年纪才行?”

  “去你妈的吧,哈里!”

  哈里摇摇头。“你找到光缆了吗,小泼妇?”

  “找到了。那些光缆线通到一个玻璃栅极一样的东西早去了。”

  “我们去看看。”诺曼说着走进那个门里。他以前曾见过飞行记录器,是一种长方形的金属盒子,样子像个存放贵重物品的匣子,漆成大红色或鲜桔色。如果这是——

  他收住脚步。

  他所看到的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立方体,有一英尺见方,里面纵横交错地排列着许多纤细发亮的蓝色光缆线,缆线之间不断发出蓝色的闪光。立方体顶部有两只压力表和三个活塞,左侧表面上有一系列银色的条条块块。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东西。

  “有意思,”哈里说着向立方体里仔细地看着,“我猜测这是一种光学记忆体。我们现在还没有这种东西。”他用手摸了摸左侧表面上那些银色的条条块块。“不是油漆,是某种塑胶。也许是可读型的机器。”

  “用什么来读?我们肯定做不到。”

  “是的,也许是某种机器人回收装置。”

  “这些压力表呢?”

  “这个立方体里充满某种气体,而且是增了压的。也许里面有生物的组成部分,所以它才能这么小。总之,我认为这个大玻璃匣是一个记忆装置。”

  “飞行记录器?”

  “是的,是同类的东西。”

  “怎么使用它呢?”

  “瞧我的。”贝思说着走到驾驶舱那头,开始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些按键,启动了控制面板。她回过头说道:“不要告诉巴恩斯。”

  “你知道该按哪儿?”

  “我觉得那不要紧,”她说道,“我想控制台能知道我们在什么位置。”

  “控制面板可以跟踪驾驶员?”

  “就这个意思。”

  他们面前的控制面板上有一块地方闪亮起来,成了一块屏幕,黑底黄字。

  RV-LHOOQ DCOMI美国星际旅行者

  接着这些字从屏幕上消失了。

  哈里说道:“坏消息就要来了。”

  “什么坏消息?”诺曼问道。他心里纳闷:为什么哈里不跟特德和巴恩斯去太空船和其他部分看看,而是留下来寻找飞行记录器呢?他为什么对太空船的过去这么感兴趣呢?

  “也许不一定是坏消息。”哈里答道。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如果从逻辑的角度来考虑,”哈里说道,“你就会发现这艘太空船丢失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两组文字:

  飞船系统 推进系统

  维生系统 废物管理A(V9)

  数据系统 状况OM2(外部)

  军需官 状况OM3(内部)

  飞行记录 状况OM4(前部)

  核心操作 状况DV7(尾部)

  甲板控制 状况V(概要)

  综合(直接) 状况指令记录(2)

  LSS测试1.0 线路Ag-11

  LSS测试2.0 线路A12-BX

  LSS测试3.0 稳定性

  “你想看哪一项?”

  “飞行记录。”哈里说道,接着咬了咬嘴唇。

  飞行数据概要RV-LHOOQ

  FDS 01/01/43-12/31/45

  FDS 01/01/46-12/31/48

  FDS 01/01/49-12/31/51

  FDS 01/01/52-12/31/53

  FDS 01/01/54-12/31/54

  FDS 01/01/55-06/31/55

  FDS 07/01/55-12/31/55

  FDS 01/01/56-01/31/56

  FDS 02/01/56-进入事件

  FDS 进入事件

  FDS 进入事件 概要

  8&6 !!OZ/010/Odd-000/XXX/X

  F$S XXX/X%^/XXX-X@X/X!X/X

  “你看得懂是什么名堂吗?”诺曼问道。

  哈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你们可以看得出来,初期的记录中,每次的间隔为三年。后来间隔就缩短了,变成了一年,接着变成了六个月,最后是一个月。再后面就是这一次进入。”

  “他们的记录是越来越仔细了。”贝思说道,“不管这次进入指的是什么,反正是太空船接近进入时的记录。”

  “我想象得出是什么,我觉得我的想法不错。”哈里说道,“我还不敢相信——我们开始试试吧。把进入事件概要调出来看看怎么样?”

  贝思键入命令。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星体图,在图的边缘有许多数字。图是三维的,有深度感。

  “是全息摄影吗?”

  “不尽相同,但大同小异。”

  “几个高亮度的星星……”

  “也许是行星。”

  “什么行星?”

  “我说不上来。这要特德来解答,”哈里说,“他也许可以识别这张图。我们继续往下看吧。”

  他在控制台上动了动,屏幕上起了变化。

  “星体更多了。”

  “是的,而且数字也越来越多。”

  图像四周的数字在闪烁,并迅速改变着。“这些星体看来并没有移动,然而这些数字却在不断变化。”

  “不是的,看哪,这些星体也在移动。”

  他们看见所有星体都在离屏幕中心而去,现在屏幕中心漆黑一片。

  “中心没有星体,所有东西都离中心而去……”哈里若有所思地说道。

  外围的星体仍在向外高速运动着。黑色的中心在不断扩大。

  “哈里,这中心部位为什么这么空?”贝思问道。

  “我觉得它不是空的。”

  “但我什么也看不见嘛。”

  “是看不见,可是它并不是空的。马上我们就能看见——那不是!”

  屏幕中央突然出现一个非常密集的白色星体群。他们看见那星体群在不断扩大。

  诺曼心想,这种效果非常奇特。屏幕上仍可以看见一个明显的黑环在向外扩展,环的内外部都有星体,似乎这些星体正在从一个巨大的黑环中飞出。

  “我的天哪!”哈里轻声说道,“你们知道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贝思说道,“那中心部位的星体群是什么?”

  “那是另一个宇宙。”

  “是什么?”

  “这个嘛,可能是另一个宇宙,也许是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的一个区域。谁也说不准。”

  “那个黑圈圈是什么?”诺曼问道。

  “那不是个圈圈,那是个黑洞。我们看到的是这艘太空船在穿越一个黑洞,进入另一个宇宙时所记录的情景——是不是有人在喊我们?”哈里转过身,侧着耳朵听。大家都静下来,但没有听见有人叫。

  “你说的另一个宇宙是什么意思——”

  “嘘…”

  又一阵短暂的寂静。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喊:“喂……”

  “是谁呀?”诺曼全神贯注地听着。那声音非常之轻,但却是人的声音。也许还不止一个声音。这声音是从太空船中某一部位发出的。

  “哟嗬……有人吗?喂……”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贝思说道,“是他们,是监视器上发出的。”

  她把埃德蒙兹留给他们的那只小型监视器的音量开大了些。监视器屏幕上是特德和巴恩斯。他们正站在一个房间里面大声喊着:“喂……喂……”

  “我们能跟他们对话吗?”

  “可以。按一下边上那个按钮。”

  诺曼说道:“我们听见了。”

  “那就该立即回答!”特德说道。

  “好吧,”巴恩斯说道,“注意听着!”

  “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呢?”特德问道。

  “注意了,”巴恩斯说着向旁边站了一步,屏幕上出现了一些设备的彩色影像,“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艘太空船是干什么用的了。”

  “我们也知道了。”哈里说道。

  “我们也知道了?”贝思和诺曼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过巴恩斯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这艘太空船似乎在飞行中捕捉到一些东西。”

  “捕捉到一些东西?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巴恩斯说道,“不过,是我们非常陌生的东西。”

  “陌生的东西”

  移动式通道带着他们穿过长长的大货舱区。他们是到太空船前部,与巴恩斯、特德和埃德蒙兹三人会合,去看他们所发现的非常陌生的东西。

  “为什么他们要让太空船穿过黑洞呢?”贝思问道。

  “是引力的原因。”哈里说道,“你看,黑洞其实有异常强大的引力,它能对空间和时间进行令人难以置信的弯曲。你还记得特德曾说过关于行星和恒星在时空结构中造成凹陷的话吗?黑洞可以在时空结构中撕开一个裂口。有人认为穿越这些裂口就可以进入另一个宇宙,或者我们的宇宙中的另一部分。也许会进入另一个时问。”

  “另一个时间!”

  “正是这样。”哈里说道。

  “你们几个人来了没有?”监视器上传来巴恩斯很小的声音。

  “已经在路上了。”贝思板着面孔对着监视器说道。

  “他看不见你。”诺曼说道。

  “管它呢。”

  他们继续穿过一个个货舱区。哈里说:“我真想看看当我们把所发现的事告诉特德时,他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最后他们来到通道的尽头。他们从中部的支撑结构进入太空船前部一个非常大的舱室,也就是他们先前在监视器上看到的那个大房问。它的天花板将近100英尺高,整个舱室大极了。

  诺曼心想,这里面简直可以放进一幢六层楼房。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层淡淡的水汽或薄雾。

  “那是什么?”

  “是云。”巴恩斯说罢又摇了摇头。“这个舱室如此之大,似乎已有其自身的气候了。说不定这儿有时候还会下雨呢。”

  舱室里的机器硕大无比,乍看像个超大型挖土机,只不过被漆成了鲜亮的颜色,上面还似乎有一层油闪闪发亮。诺曼开始观察起它的特征来。机器上有一些巨大的机械手和强大的机械臂,还有巨型传动齿轮,此外还有一排排的桶和其他容器。

  他突然觉得它与昨天下午来时乘坐的卡戎五号潜艇前端装的握具和抓钩非常类似。是昨天吗?是不是还是今天?哪一天?7月4日?他们下来有多长时间了?

  “如果你们仔细看,”巴恩斯说道,“你们就能看出这些装置中有的是大型武器。其他的,像那个伸缩性长机械臂,是用来捡东西的。这些东西实际上就使得这艘大空船发挥一个巨型机器人的作用。”

  “机器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贝思说道。

  “我认为还是让机器人来打开比较合适,”特德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也许那样较为相称。”

  “是很相称的。”贝思说道。

  “极为相称。”诺曼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说机器人对机器人?”哈里说道,“是门当户对?”

  “嘿,”特德说道,“虽说你的评论愚不可及,我也不想取笑于你。”

  “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嘛。”哈里说道。

  “你有的时候尽讲些傻话,欠缺考虑。”

  “孩子们,”巴恩斯说道,“我们能不能回到正题上来?”

  “那你下次指出来,特德。”

  “我会的。”

  “我很乐意知道我什么时候尽讲傻话。”

  “那没问题。”

  “那些‘你’认为愚不可及的傻话。”

  “我跟你说吧,”巴恩斯对诺曼说道,“等我们返回上面的时候,就把他们二位留在这下面。”

  “你现在还不能想回去的事。”特德说道。

  “我们早就表决过了嘛。”

  “但那是在我们发现那个东西之前。”

  “那个东西在哪儿?”

  “在那儿,哈里。”特德诡秘地笑道,“我们来看看,凭你那神奇的推断能力,会认为那是什么。”

  他们朝这个大舱室的纵深走过去,穿行于那些巨大的握具与抓钩之问。在一只有掌垫的机械手里,抓着一个直径大约30英尺、光洁度非常高的银色球体,球体上没有任何标记或明显的特征。

  他们围着这个大球走动,看见它那光洁的金属表面像镜子一样照出了他们的影像。诺曼注意到那亮闪闪的金属中透出斑斓的色彩,如红色和蓝色的虹,变幻莫测,妙不可言。

  “它看上去像一颗巨型钢球。”哈里说道。

  “不要停下脚步,聪明人。”

  在球体的另一侧,他们发现球面上有一系列深深的、螺旋状凹槽,形成一个盘根错节的复杂图案。诺曼对这图案很感兴趣,觉得十分有趣,但他一时还说不出为什么。这不是几何图案。它既不是无固定形状的不规则图形,也不是什么结构图形,一时很难说出它是什么。诺曼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愈看愈觉得这肯定是地球上从未有过的图案。它肯定不是人制造出来的,也不是任何人的头脑能想象设计得出来的。

  特德和巴恩斯说得很有道理,诺曼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这个球体是个“陌生的东西”。

  优先

  哈里盯着这个球体,默不作声地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惊叹了一声。

  “我想你肯定愿意回过头来跟我们讲讲这个,”特德说道,“讲讲它是从哪儿来的等等。”

  “其实我还真的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呢。”他跟特德讲了讲星体记录以及黑洞的事。

  “其实嘛,”特德说道,“我也在怀疑建造这艘太空船是为了进行穿越黑洞的飞行。”

  “真的?你最早发现的线索是什么?”

  “那个厚厚的防辐射层。”

  哈里点点头。“确实如此,你也许比我先想到那层铅的作用。”他笑了笑。“不过你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就是了。”

  “嘿,”特德说道,“这是毫无疑问的,是我最先提出黑洞问题的。”

  “是吗?”

  “是的。这是无需怀疑的。记得在会议室里的情况吗?我当时在向诺曼解释时空问题,那时我就开始进行有关黑洞的计算,后来你加入了我们的谈话。诺曼,你还记得吗?是我先提出来的。”

  诺曼说道:“这倒不假,你当时就有了这个想法。”

  哈里笑道:“我并不觉得那是一项提议。我认为那更像一种猜测。”

  “或者叫做推测。”特德说道,“哈里呀,你在篡改历史。我是有凭有据的。”

  “既然你比其他人有先见之明,那你就给我们大家说说你对这个东西的看法,怎么样?”

  “乐于从命。”特德说道,“这是一个抛光的球体,直径大约10公尺,不是实心的,是由一种我们目前还不知道的高密度合金制成的。这一侧的神秘印记——”

  “——这些槽就是我们所说的神秘印记?”

  “——你能让我把话讲完吗?这些神秘印记显然是艺术的或宗教的装饰,它表现了一种礼仪特征。这表明这个东西对于制造它的人来说,具有很大的意义。”

  “我想我们可以肯定地说那确实如此。”

  “我个人认为,这个大球是为了和我们这些来自另一个星球,来自另一个太阳系的人进行联系的方式。它是一种问候、一个讯息或者是一种纪念品。它证明在宇宙中存在着一种高等生命形式。”

  “振振有词,娓娓动听,可惜文不对题。”哈里说道,“它是干什么用的?”

  “我可不知道它有什么用。我认为它就是它,它是一种存在。”

  “很有禅宗的味道。”

  “那么,你说呢?”

  “我们先回顾一下我们已经知道的情况,”哈里说道,“以区别那些不着边际的异想天开。这是一艘来自未来的太空船,是用我们目前尚未开发的各种材料和技术建造的。当然我们很快就会开发这些技术和材料。这艘太空船是我们的后代发射的,它穿过黑洞,进入另一个宇宙,或我们的宇宙中的另一个部分。”

  “是的。”

  “这艘太空船是无人驾驶的。它的上面装备着机械手,显然是用来捕捉它所发现的东西。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这是一艘巨型无人驾驶太空船,与我们在20世纪70年代向火星发射,去探索那儿有无生命的水手号太空船属于同一性质。而这艘未来的太空船要大得多,精密度复杂得多,但基本上属于同一类型。它是一个探测器。”

  “是的……”

  “这个探测器进入了另一个宇宙,在那儿碰上了这个球体。它大概发现了这个在太空中飞行的球体。或者这是一个被外星人发射以迎接太空船的球体。”

  “对呀,”特德说道,“是来迎接它的。是一位使者,我正是这样想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这艘机器人太空船根据其自身所具备的固有准则,作出了‘这个球体很有意思’的判断。所以它就自动用这只大手抓住了它,把它收进了太空船,带回了家。”

  “它没有回家,而是走得太远,回到了过去。”

  “它自己的过去,”哈里说道,“但这却正是我们的现在。”

  “对嘛。”

  巴恩斯不耐烦地说道:“好吧,这艘太空船飞进了太空,捡到一个银色的球状异物,把它带了回来。我们还是不要离题:这个球究竟是什么东西?”

  哈里走到球体的前面,把耳朵贴在球面上,用手指关节叩了叩球体。他用手摸了摸那些凹槽,又把手伸了进去。球面的光洁度极高,以致诺曼可以从球面上看见哈里那变了形的面孔映像。“是啊,正如我所预料的,你们所说的神秘印记根本不是装饰性的。它们具有完全不同的功能,那就是为了掩藏球体表面的小缝隙。也就是说,它们代表了一个门。”哈里说罢向后退了两步。

  “这个球体究竟是什么呢?”

  “我来跟你们说说我的想法吧,”哈里说道,“我认为这个球体是一个中空的容器,我猜这里面有东西,而且我觉得它会把我吓得灵魂出窍。”

  初步评估

  “不,部长先生,”巴恩斯对着电话说道,“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它是一件外星人的艺术品。在这一点上似乎毫无疑问了。”

  他看了看坐在房间另一侧的诺曼。

  “是的,先生,”巴恩斯说道,“非常令人振奋。”

  他们回到居留舱后,巴恩斯立即向华盛顿方面进行汇报。他正在争取延迟一段时间再返回上面去。

  “没有,我们还没有打开它。呃,我们现在还没办法把它打开。那扇门巧夺天工,精妙绝伦……不行,那缝里什么也插不进去。”

  他看着诺曼,眼珠在不停地转动。

  “不行啊,那个方法我们也试过了。外面似乎没有任何控制装置,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没有任何提示。就是一颗球,一颗光洁度非常高的球,其中一侧的上面有一些螺旋状的槽。什么?把它炸开?”

  诺曼转身离开了。他来到D号筒体中,蒂娜·钱负责的通信中心。她正在调节着十余台监视器,她的表情像以往一样沉着冷静。诺曼说道:“你似乎是这儿最轻松自如的人了。”

  她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先生。”

  “是吗?”

  “肯定是,先生。”她说道,动手调节了一台影像正在跳动的监视器的垂直增益。屏幕上显示出那个光洁的球体。“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先生。你觉得那颗大球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诺曼答道。

  “你觉得里面有个外星人吗?比如某种有生命的物体?”

  “也许吧。”

  “我们正在设法打开它?也许我们不应当把那个东西放出来,不管那里面是什么。”

  “难道你不感到好奇?”诺曼问道。

  “不那么好奇,先生。”

  “我不明白怎么个炸法,”巴恩斯在电话上说,“不过我认为这个东西炸不开。不行。这个嘛,如果你亲眼看见的话,你就明白了。这东西造得完美无缺,确实妙极了。”

  蒂娜调节了第二台监视器。现在他们有了两个从不同角度看那个球体的影像,很快地就能调出第三个角度的影像。埃德蒙兹此刻正在那球体四周架起摄影机,对它进行观察。这是哈里出的主意,是哈里建议说:“对它进行监视,也许它不时地会有什么活动,或做些什么。”

  从屏幕上,诺曼看见了接在那球体上一根根的导线。它们有一系列的被动式感测器,即声音感测器,以及从红外线到X射线的全电磁波谱感测器。感测器上的读数全部在左边的一排仪表上显示出来。

  哈里走了进来。“有什么发现吗?”

  蒂娜摇摇头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特德回来了吗?”

  “没有,”诺曼答道,“他还在那儿。”

  特德还留在那儿,表面上是在帮助埃德蒙兹架设摄影机,其实他们知道他是想打开那颗球。他们从第二台监视器上看见了特德:他正往那些凹槽上又是摸又是戳的。

  哈里笑笑说:“他没有认真地祈祷啊!”

  诺曼说道:“哈里,还记得我们当时在驾驶舱的时候,你说你想立一个遗嘱,因为少了某些东西?”

  “哦,那事啊,”哈里说道,“别提它了,它现在已毫不相干了。”

  巴恩斯在电话上说:“不,部长先生,把它送上水面也不可能——因为,先生,它现在还在太空船的货舱里,离门口有半海里,而且这艘太空船还深深地埋在30英尺厚的珊瑚下面。这球体本身的直径就有30英尺,像一幢小房子那么大……”

  “我真想知道那‘房子’里是什么。”蒂娜说道。

  他们从监视器上看到特德无可奈何地用脚踢了踢那颗大球。

  “这可不是祈祷啊,”哈里说道,“他是肯定打不开的。”

  贝思走了进来。“我们怎么把它打开呀?”

  哈里说道:“怎么打开?”他看着监视器上那颗闪光的大球,陷入了沉思,过了好半天他才说:“也许我们无法打开它。”

  “我们无法打开它?你是说永远也打不开?”

  “这是有可能的。”

  诺曼这时笑着说:“特德会自杀的。”

  巴恩斯在电话中说:“呃,部长先生,如果你想动用多余的海军力量,从1,000英尺深的地方进行大规模的打捞工作,也许我们在半年以后可以着手干,因为那时候这一海域将有一个月的好天气。是啊……现在正是南太平洋的冬季,是的。”

  贝思说道:“我明白了,海军准备花极大的代价,把这个神奇的外太空球体打捞起来,送到奥马哈一个极机密的政府科研机构中去。然后请各个部门的专家设法将它打开,可是谁也打不开。”

  “就好像是亚瑟王的魔剑。”诺曼说道。

  贝思说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所采用的方法也愈来愈厉害。后来他们试图用一枚小型核子装置来将它作开,结果也是徒然。最后大家都到了无计可施、一筹莫展的地步。几十年过去了,可是这颗球仍然打不开。”她摇了摇头。“这是人类的一大失败……”

  诺曼对哈里说:“你真认为会发生这种事?真的认为我们永远没法把它打开?”

  哈里说道:“永远指的是很长的时间。”

  “不,先生,”巴恩斯在电话上说,“鉴于目前的新进展,我们将在这儿待到最后一分钟。上面的天气还没有产生变化——至少还有6小时,是的,先生,是气象卫星的报告——是啊,我得依赖天气报告。是,先生,每小时一次;是,先生。”

  巴恩斯将电话挂上,转向大家说:“我们得到上面的批准,只要天气没有变化,我们可以在这下面再待上12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来想想办法把这个球打开。”

  “特德现在正在想办法打开它呢。”哈里说道。

  他们从监视器上看见特德·菲尔丁一边用手指打着那颗光亮的球体,一边喊道:“开门!开门,你这个混蛋!”

  那个球似乎无动于衷。

  四

  “神人同形的问题”

  “我不是在说玩笑话,”诺曼说道,“我认为我们得考虑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要把它打开?”

  “为什么呢?”巴恩斯问道。“听我说,我刚才打完电话——”

  “——我知道,”诺曼打断他,说道,“不过也许我们应当三思而后行。”他从眼角的余光看见蒂娜正不住地点头。哈里露出疑虑的神色。贝思揉着眼睛,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你是害怕了,还是有实质性的意见?”巴恩斯问道。

  “我有一种感觉,”哈里说道,“我觉得诺曼要发表他自己的高见了。”

  “是的,”诺曼承认道,“我的确在报告中写了我的看法。”

  在他的报告中,他把这个问题称为“神人同形的问题”。这个问题实际上就是每一个曾经想到或写到过关于外太空生命的人,都把它设想为与人类一样的生命。即使它看上去不像人——无论它是个爬虫或昆虫,或者是个具有神奇智慧的水晶球——它的所作所为都没有离开人类的模式。

  “你说的是电影。”巴恩斯说道。

  “我说的也包括研究报告和论文。无论是电影的编导还是大学的教授,他们心目中的外太空智能生物基本上来说还是人——具有人类的价值观、人类的理解力,以人类的方式探索一个人类可以理解的宇宙,而且一般都具备人形——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如此等等。”

  “所以呢?”

  “所以嘛,”诺曼说道,“那显然是无稽之谈。首先,人类要想理解其自身千差万别的表现,就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比方说美国人和日本人之间,就存在着极大的差异。美国人和日本人对世界的看法,就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是的,是的,”巴恩斯不耐烦地说道,“我们都知道日本人与我们不同——”

  “——所以当你遇到一个新的生命形式的时候,这其中的差别恐怕就真的无法理解了。这个新生命形式的价值观念和伦理道德叮能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你是说它可能不信仰我们的神,不相信‘汝不可杀生’之类的教诲。”巴恩斯的语气仍然显得很不耐烦。

  “不是的。”诺曼说,“我是说这个生命形式也许是杀不死的,或者它根本就没有‘杀’的概念。”

  巴恩斯停了一下后问道:“这个生命形式也许是杀不死的?”

  诺曼点点头。“有人曾经说过,如果一个生灵没有手臂,你也就无法打断它的手臂了。”

  “杀不死的?你是说它是永生的?”

  “我说不上来,”诺曼答道,“这是个问题。”

  “我是说,天哪,竟会有杀不死的东西,”巴恩斯说道,“那我们怎么把它杀死呢?”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我并不想把那个球体打开,把一个杀不死的怪物放出来。”

  哈里笑起来。“这样就没得升职了,哈罗德。”

  巴恩斯看着监视器,他可以从几个不同角度来看那只闪亮的球。最后他说:“不,这简直荒唐。没有不死的生灵,我们说得对吗,贝思?”

  “不对。”贝思说道,“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个星球上有些生命形式就是永生的。像细菌和酵母这样的单细胞有机体,似乎就可以无限期地活下去。”

  “酵母。”巴恩斯嗤之以鼻。“我们谈的不是酵母。”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病毒都可以被看作是不死的。”

  “病毒?”巴恩斯坐到椅子上。他没有考虑到病毒。“但可能性有多大?你说呢,哈里?”

  “我认为,”哈里说道,“其可能性大大超过了我们到目前为止所提到的。我们目前只考虑了三维的生命形式,即生活在我们的三维宇宙中的生命形式——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我们所认识的三维宇宙。有些人认为我们这个宇宙具有9维或11维。”

  巴恩斯似乎厌烦了。

  “只不过其他6维非常小,所以我们没有注意到它们就是了。”

  巴恩斯揉了揉眼睛。

  “所以说这个生灵,”哈里接着说道,“也许是多维的,这样它就不存在于——至少不完全存在于——我们通常所认识的三维空间中。作个最简单的假设,如果它是个四维生命,那么我们无论什么时候看它,所看到的都只是它的一部分,因为它有很大一部分存在于第四维。所以想杀死它就非常困难。如果它是一个五维生命——”

  “——且慢。为什么在此之前你们都没这么说过?”

  “我们以为你知道呢。”哈里说道。

  “知道杀不死的五维生命?谁也没有跟我说过半个字。”他摇摇头。“把这个东西打开可能是非常危险的。”

  “是的,可能是这样。”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让人左右为难的潘多拉盒①。”

  ①Pandora’s box:潘多拉是主神宙斯因普罗米修斯偷盗火种给人类而图谋报复,命火神用黏土做成的地上的第一个女人,她不顾禁令打开内装各种灾难和祸患的盒子,使得装在里面的疾病、灾害、罪恶跑出,散布于世上,只有希望还留在盒里。

  “对了。”

  “那么,”巴恩斯说道,“我们来考虑一下最坏的情况。我们可能发现的最坏情况会是什么呢?”

  贝思说道:“我觉得这个问题已经很清楚了。不管它是多维生灵还是病毒,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也不管它是否具有与我们相同的道德准则或者是根本没有什么道德准则,最坏的事就是它暗地里捅了我们一下。”

  “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它干扰了我们的基本生命机制。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爱滋病病毒。为什么爱滋病病毒那么危险呢?这并不是因为它是一种新的病毒。每一年——甚至每个星期——都有新的病毒生成、所有病毒都以大致相同的方式在活动:它们侵袭细胞,利用细胞的成分生成更多的病毒。爱滋病病毒之所以危害极大,是因为它专门侵袭我们用以防御病毒的那些细胞。爱滋病病毒干扰了我们的基本防御机制,使我们丧失了防御它的能力。”

  “呃,”巴恩斯说道,“如果这个球里面藏着能干扰我们基本机制的生灵,那么这个生灵会是什么样子呢?”

  “它可能吸进空气而呼出含氰化物的气体。”贝思说道。

  “它可能排泄放射性废物。”哈里说道。

  “它可能干扰我们的脑电波,”诺曼说道,“干扰我们的思维。”

  “它也许专门破坏我们的心脏血管传导功能,使我们的心脏无法跳动。”

  “它也许会产生一种音频振动,在我们的骨骼系统中发生共振,使我们的骨头散架。”哈里说道。他冲着其他人笑了笑。“我倒很喜欢这样。”

  “聪明啊,”贝思说道,“不过,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只考虑到我们自己。这个生灵也许根本不会做出什么直接对我们有害的事。”

  “啊——”巴恩斯惊叫了一声。

  “它也许呼出一种有毒气体,这种气体将杀死叶绿素,致使绿色植物无法进行光合作用。这样地球上的所有植物都将死亡——其结果将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死亡。”

  “啊——”巴恩斯又惊叫了一声。

  “你们看,”诺曼说道,“起初我想到了神人同形的问题——也许是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只能把外星智能生物想象成基本上与人类一样——我认为这是人类想象力的缺陷。人总是人,他所认识的是人,他所能想象到的就是他知识所及的东西。你们已经看到,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我们本来可以想象出其他许多东西,可是我们没有去想。我们所想象出的外太空智能生物为什么与人类有很多共同之处?其中肯定另有原因。我认为其原因在于:我们人类从实质上来看,是一种非常脆弱的动物。我们不希望听别人说我们如何脆弱——我们体内的平衡是如何易于破坏,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停留的时间是如何短暂,而它的结束又是何其容易。于是我们也把其他形式的生命想象成跟我们一样脆弱,这样一来我们就无需考虑它们所代表的真正威胁——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而且也不想去考虑。”

  房间里一片寂静。

  “不过,我们也不能忘记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巴恩斯说道,“这个球体中也许会有对我们有莫大好处的东西。也许是我们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但对我们人类的发展有极大好处的奇妙新知识和惊人的新技术。”

  “不过也可能没有任何对我们有用的新思想。”哈里说道。

  “为什么呢?”巴恩斯问道。

  “唔,我们来假定外星人比我们先进1,000年,就像我们现在与中世纪的欧洲相比一样。假设你带着一台电视机到中世纪吧,恐怕连个插座也没有。”

  巴恩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天才说道:“我很遗憾。这样的责任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大了。我不能作出把它打开的决定。我得向华盛顿请示这件事。”

  “特德会不高兴的。”哈里说道。

  “特德算老几?”巴恩斯说道,“我要把这个问题提交给总统。没有总统的指示,我不想让任何人设法打开它。”

  巴恩斯要求大家休息两小时。哈里回自己的铺上睡觉去了。贝思也说她要去睡觉,但她却和蒂娜·钱以及诺曼一起留在监视室没有走。蒂娜的小天地里有舒适的高背椅,贝思坐在椅子上来回地转动,两条腿不停地荡来荡去。她用手摆弄着头发,在耳朵旁边卷着鬈发玩,两眼愣愣地望着空中。

  是累了,诺曼思忖道,我们大家都累了。他看了看蒂娜,见她正十分熟练地不断调节着监视器,检查感测器的输入信号,有条不紊地给那一排录像机更换录像带。由于埃德蒙兹此刻和特德还在太空船里,所以蒂娜除了要注意通信控制台,还要负责录像。这位海军女兵似乎不像他们那么累。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没有进那艘太空船。对她来说,那艘太空船只不过是从屏幕上看到的样子,是电视上的东西,是抽象的。蒂娜并没有直接感受到那个实际的新环境,也没有绞尽脑汁去理解所发生的一切,以及这一切所说明的问题。

  “你看来很累,先生。”蒂娜说道。

  “是的,我们都很累。”

  “是大气的原因,”她说道,“因为我们呼吸的是氦氧混合气。”

  心理上的解释也只有这样了,诺曼心想。

  蒂娜说道:“这下面的空气密度确实有影响。我们现在处于30个大气压下。如果在这个大气压下呼吸普通的空气,空气的浓密程度就几乎像液体了。氦氧混合气比较轻,但它的密度也比我们所习惯的要大得多。你并没有意识到,但是呼吸这种空气,你的肺要吃力得多。”

  “可是你并不累嘛。”

  “哦,我已经习惯了。我以前在增压的环境下待过。”

  “是吗?在哪儿?”

  “那并不好玩,詹森博士。”

  “海军作战行动?”

  她微微一笑。“我不能说。”

  “所以你才有这种神秘的微笑?”

  “但愿如此,先生。你不觉得应该去睡点儿觉?”

  他点点头。“要睡,要睡。”

  诺曼想去睡睡觉,可是一想到那湿漉漉的床铺就不想去了。于是他来到下面的厨房,希望能找到一份罗斯·莱维做的甜食。莱维不在。但他发现一个塑胶圆罩下面有可可蛋糕,于是找到一只盘子,切了一块蛋糕,然后把它端到一个靠近舷窗的地方。舷窗外漆黑一片;坐标方格的灯光已经熄灭,潜水员也都离开了。他看见潜水员住的DH-7号居留舱的舷窗里有灯光,大约在几十码开外的地方。潜水员们大概正准备回到上面去,而且有可能已经走了。

  从舷窗玻璃上,他看见了自己的映像:一张疲惫而苍老的脸。“这种地方不适合一个53岁的老头待。”他看着自己的脸说道。

  他看到远处有灯光在移动,接着是一种黄色的闪光。一艘小型潜艇在DH-7的一个筒体下方停下来,不一会儿又来了一艘,在它的旁边并排停下。第一艘潜艇上的灯光熄灭。过了一会儿,第二艘潜艇驶进了黑暗,此刻就只剩下第一艘潜艇了。

  诺曼心想,是怎么回事啊?但他知道自己并不很关心。他此刻太累了。他感兴趣的是这块蛋糕的味道如何。他低头看了看蛋糕,很快就把它吃光了,盘子里只剩下一点碎屑。

  太累了,他思忖道,累极了。他把双脚跷在咖啡茶几上,把头靠在冰凉的舱壁垫上。

  他肯定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因为他醒来之后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不知东南西北。他坐了起来,这时所有的灯又都亮了。他发现自己仍在厨房。

  巴恩斯曾经告诉过他,居留舱是根据有人与无人自动调节灯光的。显然是在他睡着之后,感测器测不到有任何运动,便将房间里的灯自动熄掉的。当他醒来时一动,灯光也自动打开。他心想,如果他睡觉时打鼾,不知道这灯会不会就这么开着。这些都是谁设计的呢?他心中纳闷。设计海军深海居留舱的工程师和设计师们是否把打鼾也作为一个因素来考虑呢?有没有鼾声感测器?

  再来点蛋糕吧。

  他站起身横穿厨房。他发现蛋糕少了一大块。是他吃的吗?他也不清楚,因为他记不得了。

  “有这么多录像带。”贝思说道。诺曼转过身。

  “是的,”蒂娜说道,“我们把这个居留舱里的一切活动都录下来,那艘船上的活动也录,所以我们会有很多资料。”

  在他的头顶上方有一台监视器,从中可以看见贝思和蒂娜正在上面的通信舱里吃蛋糕。

  啊哈,原来蛋糕到了那儿,诺曼心想。

  “每隔12小时,录像带就被送上一艘潜艇。”蒂娜说道。

  “为什么呢?”贝思问道。

  “因为如果这下面出了什么事,潜艇就会自动返回到上面去。”

  “哦,太棒了,”贝思说道,“这样我就不用考虑得太多了。菲尔丁博士现在在哪儿呢?”

  蒂娜说道:“他已经放弃把那个球打开的念头,和埃德蒙兹进了主飞行驾驶舱。”

  诺曼注意地看着监视器。这时,蒂娜走向旁边,走到监视器看不见的地方去了。贝思仍背对着监视器在吃蛋糕。从贝思后面那台监视器上,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颗闪光的球。监视器里的监视器,诺曼心想,看到这些录像的海军有关人员会欣喜若狂的。

  蒂娜的声音:“你认为他们最终能打开这个大球吗?”

  贝思嘴里正嚼着蛋糕。她说道:“也许能的,我不知道。”

  使诺曼大惊失色的是,他看见贝思身后那台监视器上的那颗球的门,正悄无声息地向旁边滑动着打开。他看见那门里一片漆黑。

  打开

  诺曼一路小跑着穿过通道,进入D号筒体,然后又顺着狭窄的舷梯跑进上一层,边跑边喊:“开了,开了!”她们一定会以为诺曼疯了。

  他跑进通信舱时,贝思已经吃完蛋糕,正在擦嘴。她放下手中的叉子。

  “什么开了?”

  “那颗球!”

  贝思猛地从椅子中转过身。蒂娜从那排录像机旁跑了过来。他们都盯着贝思身后那台监视器,舱室里静得令人难受。

  “我看它是关闭的嘛,诺曼。”

  “它刚才是开的。我亲眼看见的。”他把他在厨房的监视器上看到的情景告诉了她们。“这是几秒钟之前的事。那颗球肯定打开过。肯定是在我一路过来的时候又关上了。”

  “你肯定?”

  “厨房里的那台监视器太小……”

  “我亲眼看见的,”诺曼说道,“如果你们不信,可以把录像带重放一遍嘛。”

  “好主意。”蒂娜说着走到录像机旁去重放那段录像。

  诺曼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极力想使呼吸乎稳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大气密度甚高的情况下进行激烈运动,他明显感到不适。他认为DH-8不是一个能使人激动的好地方。

  贝思看着他说:“怎么样,诺曼?”

  “我没事。我跟你们说吧,是我亲眼看见的。它的确打开过。蒂娜?”

  “我这儿马上就好。”

  这时哈里走了过来,还不断打着阿欠。他说道:“这地方的床真是棒,是吧?就像睡在一包潮湿的米上面。是床和冷水淋浴的某种结合。”说到这儿他又叹了口气。“我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呢。”

  贝思告诉哈里说:“诺曼说这球刚才打开过。”

  “什么时候?”他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就是刚才。”

  哈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意思,真有意思,可是我看它现在是关着的嘛。”

  “我们正在倒录像带,马上重放一次。”

  “哦嗬,这蛋糕还有没有?”

  诺曼心想,哈里看来非常冷静。这么大的新闻,可是他似乎无动于衷。为什么呢?难道哈里也不相信?是不是他还没有睡醒,有点迷迷糊糊?抑或有其他什么原因?

  “开始放了!”蒂娜说道。

  监视器出现锯齿状的线条,接着消失。屏幕上蒂娜说:“——小时,录像带就被送上一艘潜艇。”

  贝思:“为什么呢?”

  蒂娜:“因为如果这下面出了什么事,潜艇就会自动返回到上面去。”

  贝思:“哦,太棒了。这样我就不用考虑得太多了。菲尔丁博士现在在哪儿呢?”

  蒂娜:“他已经放弃把那个球打开的念头,和埃德蒙兹进了主飞行驾驶舱。”

  屏幕上蒂娜走出了视野,剩下贝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吃蛋糕,背对着监视器。

  屏幕上传来蒂娜的声音:“你认为他们最终能打开这个大球吗?”

  贝思正在吃蛋糕。“也许能的,我不知道。”

  一小段的停顿之后,在贝思身后监视器的屏幕上,那颗大球的门向旁边滑动着打开了。

  “嘿!真的开了!”

  “继续往下放!”

  从屏幕上看,贝思并没有注意那台监视器。蒂娜在屏幕上看不见的地方说:“这使我感到害怕。”

  贝思:“我觉得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蒂娜:“这是未知的事物。”

  贝思:“没错,可是未知的事物不太可能具有危险性或是使人感到恐惧,它最大的可能只是叫人无法理解。”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说。”

  “你怕蛇吗?”贝思问道。

  在她俩进行这段对话的时候,那球一直是开着的。

  哈里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说:“遗憾的是我们看不见那里面。”

  “我也许能想到办法,”蒂娜说道,“我来试试电脑进行影像强化。”

  “里面似乎有些小闪光点,”哈里说道,“那球里有些小的移动光点。”

  这时屏幕上又出现了蒂娜。“我倒不在乎蛇。”

  贝思:“哦,我见到蛇就受不了,冰冷黏滑,令人作呕。”

  哈里看着屏幕说道:“哦,贝思,让蛇妒嫉吗?”

  屏幕上,贝思说道:“我如果是个火星人,来到地球上,一脚踩在蛇身上——一种有趣的、冷冰冰的、像管子一样能够曲折游动的生灵——我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东西。不过我踩上毒蛇的机会很小。毒蛇只占蛇的百分之一,所以我这个火星人并不因为发现了一条蛇就处境危险了。我只是感到迷惑不解。我们所面临的很可能就是这种情况。我们会感到迷惑不解。”

  屏幕上,贝思说道:“反正我觉得我们打不开这球,没法子。”

  蒂娜:“但愿打不开。”

  从屏幕上看,她身后那台监视器中那颗球的门关上了。

  “哦嗬!它总共打开了多长时间?”哈里问道。

  “33.4秒。”蒂娜答道。

  蒂娜把录像停下,而后说:“有人愿意再看一遍吗?”她说话时脸色苍白。

  “现在不看了。”哈里说道。他用手指不停地敲击着座椅的扶手,眼睛看着上面,陷入了沉思。

  其他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大家都在耐心地等待哈里的高见。诺曼意识到小组里的人的确个性各不相同。他心想:哈里是个为我们大家思考和解决问题的人,我们需要他,靠他解答。

  “好了,”哈里终于开了口,“现在还无法得出任何结论。我们目前的数据不足,不知道这颗球是对其所处环境中的某个东西作出反应,还是由于其自身的内在原因而打开的。特德在哪儿?”

  “特德离开那个球之后进了驾驶舱。”

  “特德回来了,”特德笑嘻嘻地说道,“我有些新闻呢。”

  “我们也有。”贝思说道。

  “还是我先说吧。”特德说道。

  “可是——”

  “——我知道这艘太空船到过什么地方,”特德兴奋地说道,“我在驾驶舱里分析了飞行数据,看了星场图,我现在知道黑洞在什么地方了。”

  “特德,”贝思说道,“这球刚才打开了。”

  “打开了?什么时候?”

  “几分钟之前,后来又关上了。”

  “监视器上显示的是什么情况?”

  “没有生物方面的危害,看来比较安全。”

  特德看着屏幕。“那我们都在这儿干什么?”

  这时巴恩斯走进来。“两小时的休息已经结束,大家准备好,我们再去看一下太空船怎么样?”

  “说得倒轻松。”哈里说了一句。

  他们站在光洁如镜、悄然无声、大门紧闭的大球面前,看着球面上反映出自已被歪曲了的形象。谁也没有说话,大家只是绕着它走动。

  最后特德说:“我觉得这就像一场智力测验,我正在被淘汰。”

  “你是说像戴维斯讯息一样?”哈里问道。

  “哦,那个。”特德说了一句。

  诺曼知道戴维斯讯息。这是提倡对外星球智能探索的人们希望忘却的一段历史。1979年,在罗马召开了进行外星球智能生物探索的科学家大会。外星球智能生物探索基本上就是用电波天文学来探索外太空。现在科学家们正在试图确定探索什么样的讯息。

  爱默生·戴维斯是英国剑桥大学的物理学家。他得出了一种根据在整个宇宙中都被认为是恒定不变的物理常量,如辐射氢的波长导编出的讯息。他把这些常量以二进制图像的形式编排起来。

  戴维斯认为这可能正是外星球智能生物发出的那种讯息,所以他认为这种讯息对外星球智能生物来说可能易于理解。他在会上向代表们发表了自己所发明的图。

  谁也看不懂这张图。

  当戴维斯解释过后,代表们一致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很聪明,也是向外星球智能生物发出的最完美讯息。然而代表们谁也不明白这种完美的讯息是什么意思。

  代表中曾有一个人想弄明白它的意思,但终究以失败告终,这个人就是特德。

  “呃,我们没有花功夫,”特德说道,“在大会上有许多工作要做。而你当时又不在。”

  “你只不过是想免费去罗马逛逛。”哈里说道。

  贝思说道:“不知道是我的想象,还是那个球上的线条变了?”

  诺曼看了看。乍看之下,那些深槽似乎还是原样,但也许图案起了变化。如果有变化,也是非常微妙的变化。

  “我们可以拿它跟录像带上的情景作比较。”巴恩斯说道。

  “我看没有什么两样,”特德说道,“不管怎么说,它还是金属,我不相信它会变化。”

  “我们所说的金属只不过是一种在室温下缓慢流动的液体,”哈里说道,“这种金属不断在变化是有可能的。”

  “我怀疑。”特德说道。

  巴恩斯说道:“你们这些人应当是专家。我们知道这个东西可以打开,而且它已经打开过了。我们怎样才能再度把它打开呢?”

  “我们来试试,哈罗德。”

  “看来你们是一筹莫展嘛。”

  大家时而把目光投向哈里,而哈里则站在那儿看着大球,一只手托着下巴,用一个手指轻轻地敲着嘴唇,陷入了沉思之中。

  “哈里?”

  哈里没有反应。

  特德走上前去,用巴掌在球面上拍了拍,大球发出闷声,但仅此而已。特德用拳头捶了一下大球,接着退了回来,搓了搓手。

  “我想我们无法强行进入,我认为应当是它让我们进入才行。”诺曼说道。没有谁再接着他的话说什么。

  “我精选的第一流小组,”巴恩斯挖苦道,“他们也只能站着干瞪眼。”

  “你想让我们怎么办,哈罗德?用核导弹来炸它。”

  “如果你们打不开它,将有人会想办法来打开它。”他看了看表。“你们还有什么好主意呀?”

  没有人出声。

  “好了,”巴恩斯说道,“时间到了。我们先回居留舱,然后准备乘潜艇返回上面去。”

  离开

  在C号筒体里,诺曼从他的铺位下面拖出一只小的海军军用包。他又从浴室里取出刮胡子用品包,找出笔记本和一双袜子,然后把包的拉链拉上。

  “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也好了。”特德说道。他很不高兴,因为他并不想离开。“我想我们已经不能再耽搁了。天气愈来愈糟糕。他们已经把DH-7里的潜水员都接走了。现在在下面的只有我们。”

  想到马上就要上去,诺曼笑了笑。他心想:我从来没有想过坐在船上的时候会期望看到海军战舰的灰色外壳,现在我倒真有这种想法。

  “其他人都到哪儿去了?”

  “贝思已经收拾好了。我想此刻她和巴恩斯一起在通信舱里。哈里嘛,我想他也在那儿。”特德拽了拽身上的连身工作服。“我跟你说吧,我将非常乐意跟这身工作服道再见。”

  他们离开住舱,朝通信舱走去。在路上他们与弗莱彻擦肩而过。弗莱彻正朝B号筒体走去。

  “准备走了吗?”诺曼问道。

  “是的,先生,万事俱备。”弗莱彻说道。可是她的神情有些紧张,似乎感受到某种压力。

  “你走错方向了吧?”诺曼问道。

  “我去检查一下柴油储备。”

  柴油储备?诺曼心中疑惑。既然要走了,还检查柴油储备干什么?

  “她也许把什么不该丢失的东西忘在那儿了。”特德说罢摇了摇头。

  控制台处,气氛十分阴沉。巴恩斯正在与水面上的舰艇通话。“你再说一遍,”他说道,“我想知道这是谁的命令。”他皱起眉头,显得十分生气。

  他们都看着蒂娜。“上面的天气怎么样?”

  “愈来愈糟,而且变化得很快。”

  巴恩斯转过身说道:“你们这帮白痴愿意继续待在这下面吗?”

  诺曼把包放在地板上。贝思此刻正坐在舷窗边,十分疲惫地揉着眼睛。蒂娜正把监视器一个个地关掉,这时突然停住了。

  “看啦!”

  他们从监视器上看见了那颗闪光的大球。

  哈里站在大球旁边。

  “他在那儿干什么?”

  “他难道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

  “我想他回来过。”

  “我没有注意到。我以为他回来了。”

  “真他妈的,我想我已经跟你们这些人都交待过——”巴恩斯开了腔,却又把话收住了。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监视器。

  从屏幕上,他们看见哈里转身对着摄影机,微微鞠了个躬。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请注意,我想你们会发现这很有意思。”

  哈里转过身面对着大球。他双手下垂放在身体两侧,姿势非常轻松。他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随后闭起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大球上的门又打开了。

  “不坏吧,啊?”哈里说完突然露出微笑。

  他说完后走进了那个大球,等他进去之后,门又关上了。

  通信舱内顿时哗然。巴恩斯的嗓门比谁都大,大声喊着让大家安静下来,可是没人理他。突然,居留舱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他们四周一片黑暗。

  特德说道:“怎么回事?”

  这时只有舷窗外透进一点亮光,那是坐标方格处的灯光。过了一会儿,那里的灯也熄了。

  “没有电了……”

  “我本来想告诉大家。”巴恩斯说道。

  这时他们听见一阵嗡嗡声,灯闪了几下又亮起来。“我们有内部供电,现在柴油发电机供电了。”

  “为什么?”

  “看!”特德指着舷窗外说道。

  他们看见舷窗外有个东西像银蛇一样在游动。诺曼意识到,那是他们与上面联系用的电缆,此刻在舷窗外来回晃动,在海底纠结。

  “他们切断了与我们的联系!”

  “是的,”巴恩斯说道,“上面已是狂风大浪,他们无法通过电缆向我们供电,也无法透过电缆与我们联系。潜艇也无法使用了,他们已经把所有的潜水员都接了上去,但是此刻潜艇无法下来接我们。至少有几天来不了,要等风平浪静后才行。”

  “这么说我们被困在下面了?”

  “是的。”

  “要多久?”

  “几天吧。”巴恩斯答道。

  “几天?”

  “也许得一个星期。”

  “我的天哪。”贝思说道。

  特德把包甩到长沙发上。“真是意想不到的运气。”他说了一句。

  贝思转过身冲着特德说:“你是不是疯了?”

  “大家都冷静些,”巴恩斯说道,“一切都在我们控制之下,这只是暂时的延迟,大家没有理由感到烦恼不安。”

  诺曼倒是没有感到烦恼或不安,但他突然觉得精疲力尽。贝思则阴沉着脸,显得很恼火,觉得是上当受骗了。特德则激动不已,早已迫不及待地准备重返太空船,此刻正与埃德蒙兹准备器材设备。

  诺曼只是感觉很累。他的眼皮发沉,他觉得自己站在这些监视器前面也许都能睡着。他找了个借口,赶快回到寝室的铺位上躺下,也不管床单被褥潮不潮,枕头凉不凉。旁边那个简体里柴油发电机发出的嗡嗡声和震动,他也没当回事。他想:这是一种非常强烈的回避反应。很快他就睡着了。

  五

  在冥王星那一边

  诺曼一边翻身下床,一边摸自己的表。到这下面之后,他养成了不戴手表的习惯。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朝舷窗外看了看,除了黑漆漆的海水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坐标方格里的灯仍然没有开。他又躺回到铺上,两眼看着头顶上方耶些灰色的管道;那些管道和他的距离似乎比以前近,似乎是在他睡觉的时候朝他移动过。一切都显得密密麻麻、拥挤不堪、狭小幽闭。

  还要在这儿待上几天呢,他心想。天呀!

  他希望海军方面会考虑得周到一些,把情况通知他的家人。这么多天过去了,爱伦要开始担心了。他想起她会先打电话给联邦航空管理局,然后打给海军方面,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当然,她打听不到任何情况,因为他们的这项任务是保密的。爱伦会急得发疯。

  他不去想爱伦了。他觉得替亲人担忧要比为自己担忧容易。不过担心也没有必要。爱伦能够应付。他也能应付。现在只不过是等待的问题。要冷静,等这场风暴过去。

  他走进淋浴间,心想在居留舱靠自身发电的情况下,不知会不会还有热水。有热水。淋了浴之后,他感到轻松了些。他心想,说来也怪,他竟能在水下1,000英尺的地方体验到热水淋浴给人的舒适感觉。

  他穿好衣服后,便向C号筒体走去。他听见蒂娜的声音:“——他们最终能打开这个大球吗?”

  贝思:“也许能的,我不知道。”

  “这使我感到害怕。”

  “我觉得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是未知的事物。”蒂娜说道。

  诺曼走了进去,发现贝思正在重放录像带,在看她自己和蒂娜的那段对话。

  贝思:“没错,可是未知的事物不太可能具有危险性或是使人感到恐惧。它最大的可能只是叫人无法理解。”

  蒂娜:“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说。”

  屏幕上的贝思问道:“你怕蛇吗?”

  贝思关掉了录像机。“我只是想看看我能不能悟出那颗球之所以会打开的道理。”她说道。

  “有什么发现吗?”

  “还没有。”在旁边那台监视器上,他们可以看到那颗球,球是关闭的。

  “哈里还在里面吗?”诺曼问道。

  “在。”贝思答道。

  “进去多久了?”

  她看了看控制台。“一个多小时。”

  “我才睡了一个小时?”

  “是啊。”

  “我饿了。”诺曼说完便下到厨房去找东西吃。可可蛋糕已经没有了。他正在找其他东西吃的时候,贝思走了进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诺曼。”她皱着眉头说。

  “什么事情?”

  “他们在欺骗我们。”她说道。

  “谁?”

  “巴恩斯。海军。所有的人。一切都是圈套,诺曼。”

  “得了,贝思。没有什么阴谋。我们已经够烦的了,还要……”

  “你先去看看嘛。”她说着便把他拉回到上面,打开控制台的电源,按下一些钮。

  “巴恩斯打电话的时候,我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了。”她说道,“直到电缆掉下来的那一刻,巴恩斯一直在跟一个人通话。不过那电缆有1,000英尺长,诺曼。在电缆断开之前几分钟,他们就已经中止通话了。”

  “也许是吧……”

  “那么巴恩斯在最后一分钟里是和谁在通话呢?没有人。”

  “贝思……”

  “你看嘛。”她指着屏幕说道。

  居留舱指挥向水面指挥报告摘要

  9时10分 巴恩斯向水面指挥报告:

  非军事人员和军事人员进行了表决。虽已说明危险,但所有人员都愿意在风暴期间留在下面,继续对那个外星球体以及那艘太空船进行考察。

  (海军上校)巴恩斯

  “你不是在骗我吧,”诺曼说道,“我还以为巴恩斯想离开呢。”

  “他原来是想走的,可是当他看了最后那个大房间之后改变了主意,他并没有跟我们说起。我真想掐死这个混蛋。”贝思说道,“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对吧?”

  诺曼点点头。“他希望能找到一件新式武器。”

  “对了。巴恩斯是五角大楼的采购员,他想找到一件新式武器。”

  “可是这大球不大可能是什么新——”

  “不是这个大球,”贝思说道,“巴恩斯其实对球并没有多大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艘太空船。因为根据相适理论,有利可图的是那艘太空船,而不是那颗大球。”

  对于研究外星球智能生物的人来说,相适理论是个令人头疼的东西。简单地说,认为有可能与外星球智能生物接触的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都觉得人类从这类接触中能得到极大的好处。但是其他一些思想家、哲学家和历史学家则认为这样的接触根本没有什么好处。

  例如,天文学家认为,如果我们与外星球智能生物进行接触,那么人类会极为震惊,以至于地球上的战争将因此而停止,国与国之间一个全新的和平合作时期将因此而到来。

  可是历史学家则认为这种说法荒唐可笑。他们指出,当欧洲人发现新大陆的时候——这在当时也是震惊世界的事——他们并没有因而停止那些相互厮杀。相反,他们的仗打得更凶。欧洲人又把他们之间的宿仇旧恨带到新大陆,把那儿变成了他们的又一个战场,打得你死我活。

  天文学家认为,当人类接触了外星球智能生物之后,就会与他们交流信息和技术,使人类取得奇迹般的巨大进步。

  研究科学发展的史学家们则认为那是无稽之谈。他们指出,我们所说的“科学”,实际上是宇宙间一种武断的独家概念,不大可能与其他生灵共享。我们对于科学的看法,实际是视觉取向的、像猴子一样的生灵头脑中的概念,我们所追求的是改变自身所处的环境。如果外星球智能生物没有视觉,只靠气味来交流与沟通,他们也许会发展出一种全然不同的科学,而那种科学所描述的,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宇宙。他们的科学发展取向则可能具有全然不同的选择。例如,他们也许会完全忽视物质世界,而发展出一个高度发达的智能科学——换句话说,与地球上科学家们的所作所为截然相反。外星球智能生物所具有的技术也许纯粹是智力方面的,没有任何看得见的硬件。

  这个问题涉及到相适理论的核心,它认为除非外星球智能生物与我们十分相像,否则就不可能有什么信息交流。巴恩斯无疑知道这个理论,所以他知道他不大可能从那颗大球上得到什么有用的技术。但他很可能从那艘太空船上得到有用的技术,因为那艘太空船是人类制造的,有很大的相适性。

  巴恩斯对他们撒了谎,为的是把他们留在下面,以使考察进行下去。

  “我们该怎样对付这个混蛋?”贝思问道。

  “目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诺曼答道。

  “你只是不想正面与他交锋吧?该死的,我想跟他干一仗。”

  “那样没有什么用处,”诺曼说道,“特德是不会在乎的。海军方面的人都要服从他的命令。不管怎么说,即使我们能像原先安排的那样返回,你会把哈里留在球里不管,自己拍拍屁股开路吗?”

  “当然不会。”贝思承认道。

  “唔,那好。这都是为了学术。”

  “见鬼,诺曼……”

  “我知道。可是我们现在只好待在这儿。在今后一两天中,我们他妈的什么也干不成。我们还是正视现实、随遇而安,以后再算账嘛。”

  “你看着吧,这笔账我非算不可!”

  “行啊。不过现在不行,贝思。”

  “那好吧,”贝思说罢叹了口气,“现在先不算它。”

  她说完就回到上面去了。

  诺曼独自一人看着控制台。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那就是在今后几天中让大家保持冷静的头脑。他在这之前还没有查看过电脑系统,现在开始在键盘上操作起来。很快地,他就发现了一份名为“不明生命形式考察小组成员介绍”的文件。他将文件打开。

  非军方人员

  1.特奥多·菲尔丁,天文物理学家/行星地质学家

  2.伊丽莎白·哈尔彭,动物学家/生物化学家

  3.哈里·丁·亚当斯,数学家/逻辑学家

  4.亚瑟·莱文,海洋生物学家/生物化学家

  5.约翰·F·汤普森,心理学家

  选择其一:

  诺曼看着这份名单,觉得难以置信。

  他知道汤普森这个人。汤普森是耶鲁大学一位精力充沛的年轻心理学家,在研究原始部落人的心理方面举世闻名。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一直在新几内亚研究当地的士着部落。

  诺曼又敲击了几个键。

  不明生命形式考察小组心理学家:根据职衔进行的选择

  1.约韩·F·汤普森,耶鲁大学——同意

  2.威廉·L·哈兹,加州大学——同意

  3.杰罗米·怀特,德州大学——同意(密级待定)

  4.诺曼·詹森,南达大学——不同意(年龄)

  这些人他都认识。加州大学的威廉·哈兹已身患绝症,重病在床。杰罗米·怀特在越南战争期间去过河内,无法接触保密等级较高的工作。

  剩下来的就是他自己了。

  现在他明白为什么他是最后一个被召来的了。他也明白了那些特别测试是怎么回事,顿时对巴恩斯产生了满腔怒气,也对这整个体制感到怒不可遏,因为他们不顾他的年龄,也不考虑他的安全,就把他送到这个大洋深处来。他已经是53岁的人了,到1,000英尺的水下,在增压的大气中生活已经不是他干的事了——对此海军方面一清二楚。

  这真令人愤怒,诺曼心想。他真想到上面去把巴恩斯骂得狗血淋头。这个骗人的狗娘养的——

  他双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用提醒贝思的那番话来提醒自己。到目前为止,不管已经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一事实。他会臭骂巴恩斯一顿——他发誓一定要这样做——但那只有等他们离开这儿,回到上面去之后。现在去找他的麻烦毫无用处。

  他摇摇头,暗自骂了一句。

  接着他关上了控制台的开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哈里还在那颗球里没有出来。

  蒂娜用影像强化的方式重放着大球打开那段时间的录像,想看清楚里面的细节情况。“很遗憾,在居留舱里,我们的电脑处理能力有限。”她说道,“如果我能与水面上用缆线连接,说不定还真能发现点什么,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耸了耸肩。

  她让他们看了打开的球体内一连串放大的静止画面。每隔一秒钟就换一帧画面。画面的质感很差,有大量的锯齿状线条,还有断断续续的静电干扰。

  “从黑暗中我们唯一能看见的内部结构,”蒂娜指着大球打开的门说道,“就是这些多点光源。这些光似乎从一帧画面到另一帧画面都是移动的。”

  “看起来好像大球里面有很多萤火虫。”贝思说道。

  “不过这些光比萤火虫的光还弱得多,而且不闪烁。它们的数量很多,给人的感觉是在同时运动,以一种电浪涌的形式……”

  “一群萤火虫?”

  “好像是。”录像带放完了,屏幕上出现一片黑。

  特德说道:“没有了吗?”

  “是的,菲尔丁博士。”

  “可怜的哈里哟。”特德以悲哀的语调说道。

  在小组中,特德对哈里处境的担心和不安最为明显。他不断盯着监视器上的那颗大球看,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说:“他怎么会那么干呢?”然后又加上一句:“但愿他平安无事。”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两句话,最后贝思憋不住了:“我想我们都知道你的心情了,特德。”

  “我是真正为他担心啊。”

  “我也是啊。我们大家都是这样。”

  “你认为我是出于嫉妒?贝思?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有人会这么想呢?特德?”

  诺曼出面打圆场,把话题引开。避免小组成员之间发生冲突是至关重要的。诺曼问起特德在太空船上对飞行数据进行分析的情况。

  “很有意思。”特德说道。他准备把话题转到这上头来。“我对早期的飞行数据图像进行了仔细检查。我可以肯定那些图像上有三颗行星——天王星、海王星,还有冥王星——以及太阳。不过太阳只是背景上的一个小点。因此可以推断,这些照片是从冥王星那一边的轨道上拍摄的。这就说明那个黑洞离我们的太阳系不远。”

  “可能吗?”诺曼问道。

  “哦,完全可能。实际上有人曾经提出,如果那个黑洞不大,再过几年也许我们就可以飞出去把那个黑洞抓住,然后抢回来放入地球轨道上,利用它所释放的能量,为整个地球提供动力。”

  巴恩斯笑着说:“黑洞牛仔?”

  “从理论上看,没有理由说这是不可行的。可是你想想:整个地球将不再依赖化石类的燃料……整个人类的历史将揭开全新的一页。”

  巴恩斯说道:“也许可以当作一种有力的武器。”

  “即使是非常非常小的黑洞,用作武器威力也太大了。”

  “所以说你认为这艘大空船是出来捕捉黑洞的?”

  “我有点怀疑,”特德说道,“这艘太空船建造得十分坚固,有那样厚的防辐射层,所以我认为它可能是为了穿过黑洞而建造的。事实上它也已经穿过了黑洞。”

  “所以这艘太空船在时间上倒退了?”诺曼问道。

  “这我没有把握。”特德说道,“你看,黑洞实际上就是宇宙的边缘。我们现在活着的人,谁也不知道那里发生着什么。不过有些人认为不是穿过黑洞,而是从它旁边擦过去,就像在水面上打水漂儿一样,一下被弹进了另一个时间或空间,或者进入了另一个宇宙。”

  “这么说这艘太空船也弹过?”

  “是的,也许还不止弹了一次。当它弹回我们这个宇宙的时候,它未能达到预期的点,所以就比它出发时间提前几百年到达了这儿”

  “这个大球就是它在弹飞的时候捕捉到的吗?”贝思手指着监视器问道。

  大家都看了看监视器。那个大球依然紧闭着。可是在它旁边的舱板上,却躺着有气无力的哈里·亚当斯。

  一时之间他们以为他死了。过了一会儿,哈里抬起头,轻声呻吟起来。

  受检对象

  诺曼在笔记本上记述了如下一段文字:受检对象是一名30岁的黑人数学家。他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大球体内部待了三小时。从大球里出来之后全身僵硬、反应迟钝;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抬回居留舱后,昏睡一个半小时后突然醒来,抱怨头疼。

  “哦!上帝!”

  哈里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两手捧着头呻吟不止。

  “疼吗?”诺曼问道。

  “疼死了,像要炸开。”

  “还有什么感觉?”

  “渴死了,上帝呀!”他舔了舔嘴唇。“真渴啊。”

  诺曼在本子上记下:极渴。

  罗斯·莱维端着一杯柠檬汁走了过来。诺曼把杯子递给哈里,哈里才刚接过去,就一口气喝光了,然后把空杯子递了过来。

  “还要喝。”

  “最好带个水壶过来。”诺曼说道。莱维走了出去。诺曼转过身,见哈里仍然捧住头呻吟。他对哈里说:“我有个问题要问问你。”

  “什么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诺曼,我现在不需要你来做心理分析。”

  “把名字告诉我。”

  “哈里·亚当斯。求求你,你这是怎么啦?哦,我的头啊!”

  “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连名字都记不得了。”诺曼告诉他。

  “你们发现我的时候?”哈里问道。他似乎又变糊涂了。

  诺曼点点头。“你还记得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吗?”

  “肯定是在……外面。”

  “外面?”

  哈里抬起头,突然大怒,两眼闪着怒火。“大球的外面,你他妈的白痴!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别着急,哈里。”

  “你的问题让我发火嘛!”

  “好吧,好吧,别急,别急。”

  诺曼在本子上记下:情绪不稳定、易怒、易烦躁。

  “你非要弄出这么大的声音干什么?”

  诺曼迷惑不解地抬起头。

  “你的那支笔,”哈里说道,“它写起字来声音像尼亚加拉大瀑布。”

  诺曼停住笔。肯定是偏头疼,或者类似偏头疼。哈里又用手捧住头,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使人觉得它好像是玻璃制的。

  “为什么不给我吃阿斯匹灵,我的天哪?”

  “我们暂时什么也不能给你吃,因为怕你受了伤。我们要知道是什么部位在疼痛。”

  “我的脑袋疼,诺曼。在我的这个脑壳子里!好了,你为什么还不给我吃一点阿斯匹灵?”

  “巴恩斯说先别吃。”

  “巴恩斯还在这儿吗?”

  “我们都还在这儿。”

  哈里慢慢抬起头。“你们不是要回到上面去吗?”

  “这我知道。”

  “那你们怎么没走?”

  “天气大恶劣,他们无法派潜艇下来。”

  “哎呀,你们应当走哇。你们不应该在这儿,诺曼。”

  莱维又拿来一些柠檬汁。哈里边喝边看着她。

  “你也还在这儿?”

  “是的,亚当斯博士。”

  “总共有多少人还在这下面?”

  “总共9个人,先生。”莱维说道。

  “天哪!”他把杯子递过来,莱维又替他倒满。“你们都应当走。你们都应当离开呀!”

  “哈里,我们不能走。”诺曼说道。

  “你们必须走。”

  诺曼在哈里的床铺对面坐下,观察哈里喝柠檬汁的动作。哈里表现出受到极度惊吓的患者的典型症状:易激动、易发怒、紧张、思想狂躁,对其他人的安全表现出莫名其妙的恐惧——这些都是像遇到严重的车祸或飞机坠毁这类事故的人,受到极度惊吓时才会有的症状。在发生具有强烈刺激的事件时,大脑会拼命地吸收,并想理出头绪来,即使周围的物质世界已经支离破碎,大脑也要把精神世界的东西重新加以组合。大脑进入了超积极思维,匆匆忙忙地想把一切都拼凑起来,使事情正常,重新恢复平衡。然而这段时间从基本上来说却是大脑思维最混乱的时候。

  最好的办法只有等待。

  哈里喝完柠檬汁后,又把杯子递了过来。

  “还喝吗?”

  “不喝了,行了。头疼好多了。”

  也许是脱水吧,诺曼心想。可是他在大球里待了三个小时后为什么会脱水呢?

  “哈里……”

  “跟我说说看,我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诺曼?”

  “没有。”

  “在你看来,我还是从前那个样子?”

  “是的。我想是的。”

  “你敢肯定吗?”哈里问道。他从床铺上跳下来,走到墙上的一面镜子前,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你觉得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诺曼问道。

  “我不知道。不同了。”

  “怎么不同?”

  “我不知道!”……他使劲捶打着镜子旁边有垫子的墙。镜子里的映像随之晃动起来。他转过身,走到铺位上坐下。叹了口气,说道:“是不同了嘛。”

  “哈里……”

  “什么事?”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然。”

  “发生了什么事?”

  “我走了进去。”

  诺曼耐心地等着,可是哈里没有往下讲。他只是愣愣地看着铺着地毯的地板。

  “你还记得开门的事吗?”

  哈里没有吭声。

  “你是怎么把门打开的,哈里?”

  哈里抬起头望着诺曼。“你们都应当离开,返回到上面去。你们不应当待在这儿。”

  “你是怎么把门打开的,哈里?”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我把它打开的。”哈里挺直身子坐着,手放在身体两侧。他似乎想起来了,正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然后呢?”

  “我走了进去。”

  “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里面漂亮得很……”

  “什么东西漂亮得很?”

  “泡沫。”哈里说道。说到这里他又不吭声了,两眼目光呆滞地望着空中。

  “泡沫?”诺曼在一旁提醒他。

  “大海。泡沫,漂亮……”

  他说的是那些光点吗?诺曼在猜想。是那些由光点组成的纷乱图案?

  “什么东西那么漂亮,哈里?”

  “好了,别哄我了,”哈里说道,“答应我,不要哄我。”

  “我不会哄你。”

  “你觉得我还是原先的样子吗?”

  “是的。”

  “你认为我一点儿也没有变?”

  “没有。至少我看不出来。你觉得自己变了吗?”

  “我不知道,也许。我——也许吧。”

  “是球里面的什么东西使你变了样?”

  “你不懂那个大球。”

  “那你解释给我听嘛。”诺曼说道。

  “在里面什么也没发生。”

  “你在里面待了三个小时……”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在里面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大球里面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一直都是什么样子?泡沫?”

  “泡沫不断地在变化,但那个球一直没有变。”

  “我不明白你的话。”诺曼说道。

  “我知道你不明白。”哈里说道。他摇了摇头,说:“我能做什么呢?”

  “再讲一点。”

  “没有了。”

  “那么再讲一遍给我听。”

  “不会有用处的。”哈里说道,“你认为你们很快就能离开吗?”

  “巴恩斯说要待几天。”

  “我认为你们应当快点离开。跟其他人说一说,劝劝他们,让他们离开这儿。”

  “为什么,哈里?”

  “我不能——我不知道。”

  哈里揉了揉眼睛,躺下。“对不起,”他说道,“我累了。也许我们可以下次再谈。跟其他人谈谈,诺曼。让他们走吧。待在这儿……很危险。”

  他躺在床上之后,闭上了眼睛。

  变化

  “他睡着了。”诺曼告诉大家,“他受到极度惊吓,思绪混乱,但看来应该没有受到伤害。”

  “他跟你说了什么?”特德问道,“说了在里面发生的事?”

  “他的思绪相当混乱,”诺曼说道,“不过正在恢复中。我们刚找到他的时候,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现在他想起来了。他还记起了我的名字,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想起了自己曾走进那个大球,我想他也想起了在球里所发生的事。但他就是不愿意说。”

  “太棒了。”特德说道。

  “他提到了大海,还有泡沫。不过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看外面。”蒂娜指着舷窗外面说。

  诺曼只觉得眼前一片光点——在漆黑的大洋中,有成千上万个光点——他的第一个直觉反应是无名的恐惧:大球里的那些光点出来找他们了。不过很快地他们就注意到每一个光点都有一定的形状,而且都在移动,在游动。

  他们把脸贴在舷窗上向外看着。

  “是鱿鱼,”贝思说道,“发光鱿鱼。”

  “成千上万条哩。”

  “不止,”她说道,“我估计至少有500万,全都集中在居留舱四周。”

  “太美了。”

  “这鱼群真是大得惊人。”特德说道。

  “十分壮观,但也不是稀少罕见。”贝思说道,“和陆地相比,海洋是动物繁殖极佳的场所。海洋是生命起源的地方,也是最早出现动物之间激烈的生存竞争的地方。对生存竞争的反应之一,就是繁殖大量的后代。许多海洋动物都是如此。我们往往以为动物离开海洋到陆地上去是生命进化过程中积极的进步,其实最早一批到陆地上去的动物是被赶出海洋的。它们是想逃避激烈的竞争。你们可以设想一下,当第一批鱼类两栖动物爬上海滩,抬起头看着陆地,发现广阔无垠的陆地上竟然一点竞争的影子都没有。这样的地方一定是一片乐土——”

  贝思突然停住,转身问巴恩斯:“快说,你们的标本采集网在哪儿?”

  “我不想让你到外面去。”

  “我得去,”贝思说道,“这些鱿鱼有六根触须。”

  “那又怎么样?”

  “现在人们还不知道有这种六根触须的鱿鱼呢。这是一种人们尚未有文字描述的鱿鱼品种。我必须采集标本。”

  巴恩斯告诉她捕捞设备柜的位置,她就去了。诺曼看着这一大群鱿鱼,兴致又上来了。

  这些鱿鱼每条有一英尺左右,看上去似乎是透明的。鱿鱼的大眼睛闪着淡蓝色的光,在鱼体上看得很清楚。

  几分钟后,贝思出现在外面的海里。她站在鱼群中间,挥动着网子,捕捞标本。几条被惹火了的鱿鱼施放出墨汁般的液体。

  “聪明的小东西。”特德说道,“你们知道吧,鱿鱼墨液的形成和发展是很有趣的——”

  “——抓点鱿鱼当菜吃怎么样?”莱维说道。

  “见鬼,不要不要。”巴恩斯说道,“如果这是一种以前还没有发现的品种,我们就不吃。我最不愿意看到大家吃了后食物中毒。”

  “有道理,”特德说道,“反正我从来就不喜欢鱿鱼。它的推进机制十分有趣,可惜是胶质的。”

  这时大家听见一阵嗡嗡声,一台监视器自动打开了。他们看见屏幕上出现了许许多多数字。(参照图表一)

  “这是从哪儿来的?”特德问道,“从上面?”

  巴恩斯摇摇头。“我们与上面的联系已经切断了。”

  “那么它是以某种方式从水中传过来的?”

  “不是,”蒂娜说道,“水中传送要慢得多。”

  “这个居留舱里还有控制台吗?没有?那么DH-7里呢?”

  “DH-7里现在已经没有人了。潜水员都走了。”

  “那这是哪儿来的呢?”

  巴恩斯说道:“我看它是随机出现的。”

  蒂娜点头表示同意。“也许是从系统某个部位的暂时缓冲记忆体中释放出来的。是我们在切换到内部柴油机发电时……”

  “有这种可能,”巴恩斯说道,“切换时产生的缓冲释放。”

  “我认为你应当把它保存下来,”特德看着屏幕说道,“万一是一种讯息呢。”

  “哪儿来的讯息?”

  “从大球里来的。”

  “见鬼,这不可能是什么讯息。”巴恩斯说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没有讯息传递的通道。我们没有与任何东西连线,所以肯定没有跟大球相连的东西。那一定是我们自己的电脑系统中暂时存放着的讯息。”

  “你们的电脑内存量多大?”

  “不小。一万兆左右吧。”

  “也许是氦气影响了芯片,”蒂娜说道,“也许是饱和状态的影响。”

  “我仍然认为你应当把它保存起来。”特德说道。

  诺曼一直在注视着屏幕。他不是数学家,不过他一生中看过大量统计数字。他从这些数字中寻找着一定的模式。人的大脑天生有一种功能,善于从可视材料中发现图案。诺曼还无法准确说出图案在哪里,但他觉得这里面有名堂。他说道:“我觉得它不是随机出现的。”

  “那我们就把它存起来吧。”巴恩斯说道。

  蒂娜走到控制台前。她的手刚接触键盘,屏幕上就成了一片空白。

  “到此为止吧,”巴恩斯说道,“它消失了。太遗憾了,要是哈里跟我们一起看多好。”

  “是啊,”特德郁郁不快地说道,“太遗憾了。”

  分析

  “看这个,”贝思说道,“这只是活的。”

  诺曼此刻正与贝思在D号筒体顶端的一个小生物实验室里。自从他们到了海底之后,还没有人到这个实验室来过,因为他们没有在附近发现任何生物。他们把灯关掉,在黑暗中观察着在玻璃水箱内游动的鱿鱼。

  这只鱿鱼很好看,蓝色的闪光集中在背部和两侧的条纹上。

  “没错,生物发光构造似乎在背部。当然,它们都是细菌。”

  “什么是细菌?”

  “发光的部位。鱿鱼本身不发光。发光的是细菌。海洋中的发光动物让这些细菌驻留在它们的身体上。你看见的是鱿鱼身上的细菌发出的光。”

  “这么说是一种感染?”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

  鱿鱼的大眼睛不停地转动,触角也在运动。

  “它的内部器官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贝思说道,“它的大脑在眼睛后面。那个袋囊是消化腺。后面那个是胃。下面那个——看见它在跳动吗?——是心脏。前面那个大东西是生殖腺。从胃部一直开口向下呈漏斗形的那个部位——是排放墨液的地方,也是在水中推进自己的运动部位。”

  “它真的是新发现的物种?”诺曼问道。

  她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内部构造是典型的鱿鱼,但少几根触须就可说是新品种,行了吧。”

  “你可以把它命名为‘贝思鱿鱼’。”诺曼说道。

  她笑了笑。“拉丁文里有个词跟它的发音很像,是一种牙病,必须作根管治疗。”

  “怎么样,哈尔彭博士?”莱维把头探进来问道,“我弄到一些很好的番茄和辣椒,浪费了真可惜呀。这种鱿鱼真的有毒吗?”

  “我不大相信,”贝思说道,“鱿鱼通常是没有毒的。动手做吧,我想吃了应该没有问题。”

  莱维走后,诺曼说:“我以为你不愿意吃这些东西呢。”

  “只是不吃章鱼。”贝思说道,“章鱼很机灵,很聪明。鱿鱼太……冷酷。”

  “冷酷?”

  “它们甚至同类相残,很讨厌……”她说着眉毛一扬。“你又对我进行心理分析了?”

  “没有,只是好奇。”

  “一个动物学家应当要客观,”贝思说道,“可是我却跟许多人一样,对动物有感情。我很喜欢章鱼。它们很聪明,你知道吧。我曾经在供研究用的水箱里养过一只章鱼。它学会了捕杀蟑螂,然后再用蟑螂作诱饵捕捉螃蟹。好奇的螃蟹会爬过来看那只死蟑螂,这时那只章鱼就从躲着的地方跳出来,一下把螃蟹抓住。”

  “实际上,章鱼是很聪明的,限制它行为发展的最大因素是它的生命周期。一只章鱼只能活三年,这么短的时间是无法形成任何复杂的文化或文明的。如果它们的生命周期像我们一样长,它们早就统治这个世界了。”

  “鱿鱼则完全不同了。我对鱿鱼没有什么感情,不太喜欢它们。”

  诺曼笑了笑。“好了,至少你终于在这下面找到了一些生命。”

  “你知道,这也真有趣。还记得那外面曾经是多么光秃秃的吗?海底什么生物也没有?”

  “当然记得,而且印象很深。”

  “可是我刚才在居留舱四周捕捉鱿鱼的时候,看到海底有各式各样的柳珊瑚,颜色漂亮极了,有蓝的、紫的,还有黄的,有的还相当大。”

  “你觉得它们是刚长出来的?”

  “不是。它们肯定早就在那儿了,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到那儿去罢了。以后我要到那儿去考察一下。我想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在居留舱旁边那块地方生长。”

  诺曼走到舷窗边。他刚才把居留舱外面的灯打开了,现在海底被照得通明。他确实看见了许多大柳珊瑚,有紫的、粉的,还有蓝的,随着海水的流动在轻微地摆动。它们一直延伸到灯光和黑暗交界的边缘,延伸到黑暗处。

  “从某种意义上说,”贝思说道,“珊瑚使我们感到更有把握了。海洋中的大部分生物都生活在水深100英尺左右的地方,我们这儿对它们来说是太深了。可即便如此,我们这个居留舱正位于世界上最丰富多彩的海洋生物环境所在地。科学家们曾经进行过物种统计,认为南太平洋的珊瑚和海绵的种类比世界其他地方都多。”

  “我很高兴,因为我们终于有所发现了。”贝思说道,看了看架子上的化学试剂和溶液,“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能着手研究一些东西了。”

  哈里在厨房里吃咸肉片加鸡蛋,其他人站在他周围看着他;看到他已恢复过来,大伙也松了口气。他们把各种新闻讲给他听,他饶有兴致地听着。当他们讲到一大群鱿鱼的时候,他问道:

  “鱿鱼?”

  他猛地抬起头,叉子也差点从手中掉下来。

  “是啊,很多很多,”莱维说道,“我还炒了一些菜呢。”

  “它们还在这儿吗?”哈里问道。

  “不在,现在已经走了。”

  哈里这才松弛下来,肩膀也放松了。

  “怎么啦,哈里?”诺曼问道。

  “我讨厌鱿鱼,”哈里说道,“我恨死它们了。”

  “我不喜欢它们的味道。”特德说道。

  “糟糕透了。”哈里点点头说。说完他接着吃鸡蛋,一阵紧张总算过去。

  这时蒂娜在D号筒体内大声说道:“我又看见了!我又看见那些数字了!”(参照图表二)

  “你觉得是什么,哈里?”巴恩斯指着屏幕问道。

  “你们以前看到的是不是也如此?”哈里问道。

  “样子像,但是间隔位置不一样。”

  “这肯定是非随机的,”哈里说道,“它是一种单数列的不断重复。你看,从这儿开始到这儿,然后又重复。”(参照图表三)

  “他说得对。”蒂娜说道。

  “真不可思议,”巴恩斯说道,“真是神奇,你竟能看出这个名堂。”

  特德不耐烦地用指头敲击着控制台。

  “这是很基本的,我亲爱的巴恩斯,”哈里说道,“这一部分其实很简单,困难的是——它所代表的意思。”

  “肯定是一条讯息。”特德说。

  “也许是一条讯息,”哈里说道,“但也有可能是电脑内部释放出来的,是程式设计错误或硬件故障的结果。也许我们必须花上几个小时才能把它破译,而结果可能只是‘硅谷埃克米电脑公司版权所有’这类话。”

  “可是……”特德想插话。

  “这些数列很可能是电脑内部产生的,”哈里说道。“不过还是让我来试试看。”

  蒂娜把屏幕上的数字打印出来给了哈里。

  “我也来试试。”特德迫不及待地说道。

  “好的,菲尔丁博士。”蒂娜说着又打印了一份给特德。

  “如果是一条讯息,”哈里说道,“那它很可能是一种简单的代码,就像电脑代码一样。如果我们在这台电脑上先运行一个解码程序,也许能得到一些帮助。有人会编制解码程序吗?”

  大家摇摇头。“你行吗?”巴恩斯问道。

  “不行,现在没有办法把这个东西传送到上面去了吧?华盛顿国家保密局的译码破密电脑15秒钟就能把它解出来。”

  巴恩斯摇摇头。“没有办法。现在连用气球带一根无线电天线上去都做不到。最后一次气象预报时,他们说海面上有40英尺高的巨浪。天线一上去就会被冲断。”

  “这么说我们现在是与世隔绝了。”

  “是与世隔绝了。”

  “我想我们又要回到铅笔和纸的老方法上了。我总认为传统工具是最好的——尤其是在其他东西都不灵的时候。”哈里说罢离开了房问。

  “看来他的心情不错。”巴恩斯说道。

  “我认为非常好。”诺曼说道。

  “也许好得过了头,”特德说道,“有点儿狂躁?”

  “不是,”诺曼说道,“心情很好。”

  “我看他有点太过兴奋。”特德说道。

  “如果这种心情有助于他解释这些代码,那就不要去打扰他。”巴恩斯说道。

  “我也来试着解解看。”特德说道。

  “行啊,你也试试吧。”巴恩斯说道。

  特德

  “我跟你说吧,像这样把宝押在哈里身上是不对的。”特德不断来回踱步,然后看着诺曼说:“哈里有点狂躁,而且他忽略了不少东西,很明显的东西。”

  “何以见得?”

  “比方说,这份打印件就不可能是电脑所释放的。”

  “你怎么知道?”诺曼问道。

  “这台电脑的中央处理器,”特德说道,“是68090型,也就是说任何内存记忆转储都是16进制的。”

  “什么是16进制?”

  “表示数字有许多方法,”特德说道,“68090型芯片使用的是基-16表示法,即所谓“16进制”。16进制和普通的10进制截然不同,而且一看就能看出来。”

  “可是这上面使用的数字是从0到9。”诺曼说道。

  “我正要讲这个问题,”特德说道,“所以它并非出自这台电脑内部。我认为这肯定是来自那个大球的讯息。此外,虽然哈里认为这是一种代码,但我认为这是一种直接的图像表示。”

  “你是说一幅图画?”

  “是的,”特德说道,“我觉得它代表的就是那个生灵本身!”他开始在一张张文件中寻找。“我从这张开始吧。”(参照图表四)

  “我已经把这则讯息转换为二进制代码,”特德说道,“你马上就可以看出图案来了,是吧?”

  “没有哇。”诺曼说道。

  “呃,它肯定是有某种暗示嘛。”特德说道。

  “我跟你说吧,我在喷气推进实验室工作这么多年,经常看来自各个行星的图像资料,我的眼睛看这些东西时还是挺尖的。我所做的第二项工作,是回到原来的讯息上,把空格的地方用点填上,就得到了这份东西。”(参照图表五)

  “哦嗬嗬……”

  “我同意这看上去什么也不像,”特德说道,“可是如果改变一下屏幕宽度,我们就可以得到这样的东西。”

  特德自豪地拿出了另一张纸。(参见图表六)

  “怎么啦?”诺曼说道。

  “先别说你什么图案也看不出来。”特德说道。

  “我是看不出什么图案。”诺曼说道。

  “把眼睛眯起来看。”特德说道。

  诺曼眯起眼睛,“很遗憾。”

  “这很明显是那个生灵的图像。”特德说道,“你看这儿,这是垂直的躯干,三条腿,两只臂,没有头,而头一定缩在躯干里了。诺曼,这回你肯定看出来了吧?”

  “特德……”

  “哈里忽略了这一点!这条讯息不仅是一张图像,而且是一张自画像。”

  “特德……”

  特德靠回椅子上叹了口气。“你会说我太夸张了。”

  “我不想给你泼冷水。”诺曼说道。

  “你没有看出那个外星球智能生灵?”

  “实在没看出来,真的。”

  “见鬼。”特德把那张纸往旁边一扔。“我不喜欢那个小子,他盛气凌人,使我非常生气……尤其是他还很年轻!”

  “你才40岁,”诺曼说道,“我看还不到走下坡的年龄嘛。”

  “对于物理学家来说,这就是走下坡的年龄了,”特德说道,“生物学家年龄再大些还可能获重要成果。达尔文发表《物种起源》的时候已经50岁了。化学家年纪再大些也能有所成。可是对于物理学家来说,如果35岁还得不到什么研究成果,那可能永远没希望了。”

  “可是特德,你在物理界很有知名度嘛。”

  特德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做过重大课题的研究。我进行过数据分析,得出一些有趣的结论,可是没有什么重大的突破。这次考察给了我一次机会,使我可以真正有所作为。真正地把我的……名字写入史册。”

  诺曼此刻对特德的热情和精力有了新的认识,也对那老顽童般的表现有了新的了解。特德并不是感情迟钝的人;他有一种压迫感。他之所以表现得像个年轻人,是因为他痛切地感到时光在流逝,而自己却依然一事无成。这并不是让人讨厌的表现。这是一种忧伤的流露。

  “不过,”诺曼说道,“我们的考察还没有结束嘛。”

  “是没有。”特德说道。他的精神突然振作起来。“你说得对。你说得绝对正确。还有更多的、奇妙的机遇在等待着我们。我知道这样的机会是会有的。它们肯定会到来,肯定会。”

  “是的,特德,”诺曼说道,“它们会来的。”

  六

  贝思

  “见鬼,什么都不灵!”她指着实验架子上的东西说道。“这上面的试剂和溶液一点也不管用!”

  “你用过哪几样?”巴恩斯冷静地问道。

  “从福尔马林、一些染料、蛋白水解精、酶类,你随便说出一样都如此。每一样都起不了作用。你知道我怎么想?我认为当初配备这个实验设备的人思想太落后了。这些东西都过时了。”

  “不,”巴恩斯说道,“是这儿的大气问题。”

  他解释说,他们现在所处的是只含2%的氧气、1%的二氧化碳、根本没有氮气存在的环境。“化学反应是难以预料的。”他说道,“你有空应当看看莱维的烹调手册,这是你以前在生活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她做好的饭菜看上去跟平常的没有两样,但她的烹调方法却跟平常的截然不同。”

  “那么这个实验室呢?”

  “装备这个实验室的人并不知道我们会在这么深的地方工作。如果我们所处的位置浅一些,我们就能呼吸压缩空气,你的那些化学反应也就能正常进行了——而且会很快。但在氦气中,化学反应就难以预料了。如果发生不了反应,那么……”他耸了耸肩。

  “那么我该怎么办?”她问道。

  “尽最大努力去做,”巴恩斯说道,“像其他人一样。”

  “唔,我现在只能进行一些整体的解剖分析。这个架子上的东西毫无用处。”

  “那么你就进行解剖吧。”

  “我真希望这个实验室再大些……”

  “它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巴恩斯说道,“接受这一事实,接着干吧。”

  特德走了进来。“大家最好朝外面看看,”他用手指着舷窗说,“我们又来了客人。”

  鱿鱼全都走了。灯光下,巴恩斯看到的只有海水以及那些白色的悬浮物质。

  “朝下看。在海底。”

  海底活跃起来。他们看见灯光照射下的海底一片蓬勃生机,有爬动的、有游动的,还有颤动的。

  “那是什么?”

  “是虾,”贝思说道,“密密麻麻,不计其数。”说着她就跑去拿网子。

  “这才是我们可以吃的美味佳肴呢,”特德说道,“我喜欢吃虾。这些虾的个头真大,都快赶上小龙虾了。一定会非常鲜美可口。我记得有一次在葡萄牙,我的第二任妻子和我吃过一次最鲜美的小龙虾……”

  诺曼感到有些不安。“它们在这儿干什么?”

  “我不知道。虾能干什么,啊?它们会不会迁徙?”

  “我要是知道那就怪了,”巴恩斯说道,“我买来的虾都是冷冻的。我妻子不愿意剥壳。”

  诺曼仍然感到不安,不过他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海底上覆盖着一层虾,到处都是。这怎么会使他感到烦恼呢?

  诺曼离开舷窗,心想如果看着别的东西,也许那种隐隐约约的不自在感会自然消退。可是这种感觉丝毫没有消退,它还在那儿——他内心深处的一块小疙瘩。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哈里

  “哈里!”

  “哦,你好,诺曼。我听见这儿很热闹。外面有许多虾,是吗?”

  哈里坐到自己的铺上,把那张带有数字的报表纸放在膝盖上。他拿着铅笔和小本子——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程式、草图、符号和箭头等。

  “哈里,”诺曼问道,“怎么回事啊?”

  “我要是知道才神奇呢。”

  “我不明白的是,我们怎么会突然在这儿发现这么多生物——又是鱿鱼,又是虾的——以前这儿是什么生物也没有的呀,一点也没有。”

  “哦,这个嘛,我觉得答案很清楚。”

  “是吗?”

  “当然。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你去过那颗大球里面了。”

  “不,不。我是说外面的环境有什么不同?”

  诺曼皱起眉头。他不明白哈里想说什么。

  “呃,你朝外面看看,”哈里说着,“有什么东西是你以前能看到,而现在却看不到了?”

  “坐标?”

  “唔,坐标方格及潜水员。大量的活动——还有大量的电。我认为在这里正常生活的动物都给吓跑了。我们位处南太平洋,这你知道,应当是具有大量海洋生物的地方。”

  “由于潜水员们都走了,这些动物就又回来了?”

  “这是我的猜测。”

  “就这些原因?”诺曼皱着眉头问道。

  “你问我干什么?”哈里说道,“问问贝思嘛,她会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我知道生物对我们所注意不到的各种刺激都非常敏感。为了给那个半海里长的坐标方格提供照明,他们在水下电缆中通的是几百万伏特的电。这个地方是长年不见光的,这样一来就不可能不产生某种影响。”

  哈里这番议论似乎触动了诺曼潜意识中的某些东西。他悟出了点什么,似乎是有些关系的东西。但他一时还说不清楚。

  “哈里。”

  “怎么啦,诺曼?你看来有点忧心忡忡。你知道吧,这个代码实在是让人头疼。跟你说实话吧,我能不能把它解开,现在还没有把握。问题是,如果它是字母代码,那就需要两个数字来表示一个字母,因为字母表中有26个字母。但这里面也许有标点符号,也许没有。当我看到了旁边有个2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这是字母2后面跟着字母3呢?还是字母23。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各种排列和置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里。”

  “怎么啦,诺曼?”

  “在大球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忧心忡忡?”哈里问道。

  “你凭什么说我忧心忡忡呢?”诺曼问道。

  “你的脸色,”哈里说道,“是你的脸色给我的感觉。”

  “也许我是有点担心,”诺曼说道,“不过那颗大球……”

  “你知道,我一直在想那颗大球。”

  “想什么呢?”

  “真有意思。我的确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哈里。”

  “我现在感觉很好——我对上帝发誓,感觉愈来愈好。我的精力已经恢复,头也不疼了——本来我对里面的事还记得挺清楚,知道里面有什么。可是现在印象愈来愈模糊了。你知道梦是怎样从记忆中消失的吗?你刚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还记得很清楚,过了一个小时后,可能就忘得一干二净,对不对?”

  “哈里。”

  “我记得那里面非常奇妙、非常漂亮。有光点,不断旋转移动,只记得这些了。”

  “你是怎样把门打开的?”

  “哦,这个呀。这在当时我很清楚。我记得我当时全都想好了,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是怎么做的呢?”

  “我肯定会慢慢想起来的。”

  “你记不得当时是怎样把门打开的了?”

  “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当时突然产生那种灵感、那种把握,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我现在记不得具体细节了。怎么啦?是不是还有人想进去?大概是特德。”

  “我想特德肯定愿意去——”

  “——我不知道他那种想法好不好。坦白地说,我认为他不应该去。你想想看他从里面出来时讲的话会多么令人讨厌。听特德·菲尔丁发表‘我访问过一个外星球’的演讲!我们将听到他没完没了的唠叨。”

  他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诺曼心想;看来特德说得对,哈里肯定处在狂躁状态。他现在动不动就变得非常兴奋,以前他那种经常对人讽刺挖苦的态度,现在已经无影无踪,他现在似乎是快人快语,说起话来直截了当、开门见山。那种笑是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对事情的主次轻重,他已经分不清了。他说他破译不了那些代码。他还说他已经记不得在大球里所发生的事了,也记不得球是怎样打开的。他似乎觉得这种事实在无关紧要。

  “哈里,你刚从大球里出来的时候,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是吗?当时我头疼欲裂,这我记得。”

  “你老是说我们应当回上面去。”

  “是吗?”

  “是的。那是为什么?”

  “只有上帝知道。我当时糊里糊涂的。”

  “你还说我们再待在这儿会很危险。”

  哈里微微一笑。“诺曼,你不要把那些话当真了。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哈里,我们需要你把这些事回想起来。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就告诉我,好吗?”

  “哦,那还用说,诺曼。绝对没问题。这你可以相信我,我会立即去告诉你的。”

  实验室

  “不,”贝思说道,“都没有道理。首先,某处的鱼如果从来没有与人接触过,则在它们被捕捉之前,它们对人往往会视而不见。而海军潜水员并没有捕捉过任何鱼。其次,如果说潜水员打扰了海底深处的平静,那只会使海里泛起许多营养物质,从而引来更多的海洋动物。其三,许多动物会受到电流的吸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电早就该把这些虾以及其他一些动物吸引过来了,而不是等到现在上面不向下供电的时候。”

  贝思用低倍显微镜仔细观察着这些虾。“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问哈里?”

  “是啊。”

  “我不知道。”

  “他还好吗?”

  “我不知道。大概还好吧。”

  她还在观察着显微镜下的虾。“他有没有跟你说在大球里发生的事?”

  “还没有。”

  她调节了一下显微镜,然后摇了摇头。“我简直不敢相信。”

  “什么东西?”诺曼问道。

  “背部多出一块包甲。”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又是一个新物种。”贝思答道。

  诺曼打趣地说:“叫贝思虾吧?你在这下面的新发现真够快。”

  “唔……刚才我观察了柳珊瑚,发现它们身上的辐射状生长图案也极不寻常,又是新品种。”

  “太妙了,贝思!”

  她转身看着诺曼说:“不,并不妙。倒是太怪了。”她把灯打开,用手术刀剖开一只虾。“果然不出我所料。”

  “什么事?”

  “诺曼,”她说道,“连续好几天,我们在这儿连个生物的影子也没看见,可是在过去的几个钟头里,我们竟然发现了三个新物种,是不是?这是不正常的。”

  “我们并不知道在这1,000英尺深的海底世界中什么是正常的。”

  “我跟你说吧,这很不正常。”

  “可是,贝思,你说过,我们以前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柳珊瑚、那些就鱼,还有这群虾——难道不可能是迁徙时路过这一海底,或者是类似的情况?巴恩斯说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让受过训练的科学家在这么深的海底生活过。也许这些迁徙是正常的活动,而我们只是不知道罢了。”

  “我不这样认为。”贝思说道,“刚才我出去捕捞虾子的时候,我发现它们的行为就很异常。比方说,它们相互间的距离太近。在海底,虾和虾之间一般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大约4英尺左右吧。可是它们都挤在一起。此外,它们的运动方式似乎是在觅食,可是这儿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也许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呢?”

  “可是,这些虾不可能是在觅食,”贝思指着实验工作台上解剖开的虾说,“它们没有胃。”

  “你是在开玩笑吧?”

  “你自己看看嘛。”

  诺曼看了看,可是从这只被剖开的虾上,他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在他眼里,这只不过是一堆粉色的肉。切口处歪七扭八,一点也不齐。诺曼心想:她累了,她的工作效率已经不高。我们需要睡觉,我们必须离开实验室。

  “从外面看的确是虾的样子,只不过在尾部多了一块背扇,”她说道,“可是它的内部却一点也不正常。从内部看来,这些虾是无法活下去的。它没有胃,没有生殖器官,就好像是拙劣的仿制品。”

  “但它们是活的嘛。”诺曼说道。

  “是啊,”她说道,“是活的。”对此她似乎大为不快。

  “而且那些鱿鱼的内脏部分也很正常……”

  “实际上也不正常。我当时解剖就发现,它缺少几个重要的部件。一种叫星状神经节的神经束,那鱿鱼身上就没有。”

  “噢……”

  “而且没有鳃。鱿鱼身上有一个很长的鳃,是交换气体用的,可是那只鱿鱼就没有。它无法呼吸,诺曼。”

  “它肯定有别的办法呼吸。”

  “我跟你说吧,没有。我们在这儿看到的是不可能存在的动物,突然出现的不可能存在的动物。”

  她离开了工作台。诺曼看见她几乎要哭的样子。她的双手发颤;她很快把两手放到大腿上。诺曼说道:“你显得非常不安。”

  “你难道不是?”她看着他的脸说道,“诺曼,这一切都是哈里从那颗大球里出来之后发生的,难道不是吗?”

  “我想也是。”

  “哈里从大球里出来后,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可能存在的海洋生物……我并不喜欢出现这种情况。但愿我们能够离开这儿。真的。”她的下嘴唇不断颤抖着。

  他搂着她轻声说道:“我们现在无法离开这儿。”

  “我知道。”她说道。她反过来搂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肩上哭了起来。

  “没关系的……”

  “我很讨厌这种情况,”她说道,“我讨厌这种感觉。”

  “我知道……”

  “我讨厌这个鬼地方,讨厌这儿的一切。我讨厌巴恩斯,我讨厌特德那种自以为是的夸夸其谈,我讨厌莱维做的乱七八糟的甜食。但愿我不在这个鬼地方。”

  “我能理解……”

  她抽泣了一会儿,然后用她那有力的臂膀把诺曼推开,转过身,擦去了眼泪,说道:“我没事。谢谢你。”

  “不必客气。”他说道。

  她的身子没有转过来,还是背对着他。“哪儿有餐巾纸?”她找到一块,擤了擤鼻涕。“你不要跟别人说这些事……”

  “你放心好了。”

  突然响起一阵铃声,把她吓了一跳。“见鬼,什么事情?”

  “我想是开饭了。”诺曼说道。

  用餐

  “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吃得下这种东西。”哈里指着鱿鱼说道。

  “好吃极了,”诺曼说道,“炒鱿鱼。”诺曼一坐到餐桌边,就感到很饿。吃了点东西之后,他感觉好多了。坐在餐桌边,他手里拿着刀叉,感觉回到一种正常的生活气氛,几乎忘记自己是在哪里了。

  “我特别喜欢吃油炸的。”蒂娜说道。

  “油炸鱿鱼,”巴恩斯说道,“妙极了。那是我最喜欢吃的。”

  “我也喜欢。”埃德蒙兹说道。她仪态端庄、正襟危坐,吃东西的动作很优雅。诺曼注意到她在嚼东西时放下了手中的刀。

  “为什么不以油炸处理呢?”诺曼问道。

  “在这下面我们炸不起来的,”巴恩斯说道,“热油会造成悬浮物,把空气过滤器堵住。炒的也挺香。”

  “呃,鱿鱼我是不知道,不过这些虾实在好吃,”特德说道,“是不是,哈里?”特德和哈里两个人吃的是虾。

  “虾很好,”哈里说道,“味道鲜美。”

  “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特德说道,“我觉得自己像尼莫船长。还记得在资源丰富的海底生活吗?”

  “《海底两万里》。”巴恩斯说道。

  “詹姆斯·梅森,”特德说道,“还记得他是怎么玩那个乐器的吗?嘟嘟嘟,哒哒哒,哒——哒!巴赫的触技曲①和D小调赋格乐曲。”

  ①toccata,一种华丽、自由而快速的对位式风琴曲或钢琴曲。

  “还有科克·道格拉斯。”

  “科克·道格拉斯了不起。”

  “还记得他是怎样勇斗大鱿鱼的吗?”

  “真是精彩极了!”

  “科克·道格拉斯手上有一把斧头,还记得吗?”

  “是的,他斩断了大鱿鱼的一只臂。”

  “那部电影把我吓死了,”哈里说,“我看那部电影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当时吓得魂都没有了。”

  “我并不觉得那有多恐怖嘛。”特德说道。

  “那时候你比我大。”哈里说道。

  “大不了多少。”

  “你是大嘛。对于小孩子来说确实挺吓人的。也许这就是我现在不喜欢鱿鱼的原因吧。”

  “你不喜欢鱿鱼,是因为它们像橡胶一样软绵绵的,令人讨厌。”

  巴恩斯说道:“我是因为看了那部电影之后才想当海军的。”

  “可以理解,”特德说道,“那么浪漫,那么激动人心,真正看到了应用科学所创造的奇迹。那里面的教授是谁演的?”

  “教授?”

  “是啊,还记得电影里有个教授吗?”

  “我还隐隐约约记得一点。一个老头儿。”

  “诺曼,你还记得那个教授是谁演的吗?”

  “记不得了。”诺曼说道。

  “你是不是又坐在那儿对我们进行观察了,诺曼?”

  “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我们进行心理分析,看看我们是否正常?”

  “是的,是这样。”诺曼笑着说。

  “我们的表现怎么样?”

  “我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群科学家当中,竟没有一个人能记得一部他们都看过的电影中的科学家是谁演的。”

  “不管怎么说,科克·道格拉斯是电影中一个主要的角色,而那个科学家不是。这就是原因。”

  “是弗朗肖·托恩?”巴恩斯说道,“或者是克劳德·雷恩斯?”

  “不,我觉得不是。是个叫弗里茨什么的?”

  他们听见一声咋嚓和一阵叽叽声,接着就是风琴演奏触技曲和D小调赋格的乐声。

  “太好了,”特德说道,“我不知道这下面还有音乐。”

  埃德蒙兹回到餐桌上来。“这儿有一个录音带库,特德。”

  “我不知道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放这种音乐。”巴恩斯说道。

  “我喜欢。”特德说道,“我说,如果我们现在能吃一点海藻色拉该多好,尼莫船长不正是让大家吃这种色拉吗?”

  “也许应当来点轻松的?”巴恩斯说道。

  “比海藻轻松的?”

  “比巴赫的音乐轻松的。”

  “那艘潜艇叫什么来着?”特德问道。

  “叫鹦鹉螺号。”埃德蒙兹说道。

  “哦,对了,是叫鹦鹉螺号。”

  “1954年下水的第一艘核子动力潜艇也叫这个名字。”埃德蒙兹说,并朝特德得意地笑了笑。

  “是啊,是啊。”特德说道。

  诺曼心想,特德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终于碰到了对手。

  埃德蒙兹走到舷窗边说道:“哦,又有客人来了。”

  “这回是什么?”哈里迅速抬头问道。

  他害怕了?诺曼心想。不是,是反应迅速,是躁狂,是感兴趣。

  “太漂亮了!”埃德蒙兹说道,“是水母,小水母,居留舱四周全是。我们真该把它们拍摄下来。菲尔丁博士,你看呢?是不是该去把它们拍摄下来?”

  “我现在只想吃饭,简。”特德的语气有点严肃。

  埃德蒙兹遭到当头棒喝,被一口回绝了。诺曼心想:我倒要看看哩。埃德蒙兹转身离开了。其他人都看着舷窗外,但是没有人离开餐桌。

  “你吃过水母吗?”特德问道。“我听说特别好吃。”

  “有些是有毒的,”贝思说道,“触角上有毒。”

  “中国人不是吃水母吗?”哈里说道。

  “是的,”蒂娜说道,“他们还拿来煮汤。我祖母在檀香山的时候就煮过。”

  “你是来自檀香山的?”

  “吃饭的时候放点莫扎特的音乐不错,”巴恩斯说道,“或者贝多芬的,要弦乐的。风琴弹的太过忧郁。”

  “太富有戏剧性了。”特德边说边用手随着音乐的节奏弹着想象中的琴键,还像詹姆斯·梅森那样来回晃动着身体。

  “太忧郁了。”巴恩斯说道。

  这时内部通信系统突然响了起来。“哦,你们真应当来看看这个,”通信系统中传来埃德蒙兹的声音,“漂亮极了。”

  “她在哪儿?”

  “肯定在外面。”巴恩斯说道。他走到舷窗旁。

  “像粉色的雪。”埃德蒙兹说道。

  大家都起身走到舷窗旁。

  埃德蒙兹是带着摄影机出去的。在密集的水母群中,他们几乎看不见她的身影。这些水母很小,跟做针线的顶针差不多大小,看上去是粉红色的,娇小玲珑。真像是在下雪。有些水母游到离舷窗很近的地方,现在他们可以看得比较清楚了。

  “它们没有触角,”哈里说道,“看上去像只会动的小口袋。”

  “这是它们的运动方式,”贝思说道,“靠肌肉收缩来推动水。”

  “像鱿鱼一样。”特德说道。

  “没有鱿鱼那样发达,不过大致上相似。”

  “它们会叮人,”埃德蒙兹在通信系统中说,“它们叮在我的潜水服上了。”

  “那粉红色太奇妙了,”特德说道,“就像是落日余晖中的雪花。”

  “很富有诗情画意。”

  “我也这样想。”

  “你会这样想的。”

  “它们叮到我的护面罩上来了,”埃德蒙兹说道,“我只好把它们拽掉了。它们在护面罩上留下黑黑的一道——”

  她的话突然中断,不过他们还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

  “你们看得见她吗?”特德问道。

  “看不清。她在那儿,靠左。”

  埃德蒙兹在内部通信系统中说:“它们似乎有体温。我感到手臂和腿上热乎乎的。”

  “这就不对劲了,”巴恩斯说着转身对着蒂娜,“告诉她赶快回来。”

  蒂娜立刻朝通信舱跑去。

  诺曼已经几乎看不见埃德蒙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似乎是在挥动手臂,有点恼火的样子……

  通信系统中传来她的声音:“护面罩上的脏东西去不掉——弄不下来——似乎对护面罩有腐蚀作用——哎哟我的手臂——衣服的纤维——”

  蒂娜的声音:“简,简,离开那儿,回来。”

  “赶快,”巴恩斯吼叫起来,“叫她立刻回来!”

  埃德蒙兹的呼吸声变成大口大口的喘气声。“这些脏印子——我看不清楚了——我觉得——疼——我的手臂像火烧——疼——它们在吃——”

  “简,回来。简,你听见没有?简!”

  “她倒下了,”哈里说道,“你们可以看见她倒在那儿——”

  “——我们得去救她。”特德说着立刻跳起来。

  “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巴恩斯说道。

  “可是她——”

  “谁也不准到外面去!”

  埃德蒙兹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她边咳边喘着粗气。“我——我回不——哦,上帝——”

  埃德蒙兹惨叫起来。

  那叫声又尖又长,其间还夹杂着大口大口的喘气声。透过水母群,他们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又看着巴恩斯。巴恩斯听着声声惨叫,板着面孔,牙关咬得紧紧的。

  接着,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下一条讯息

  一个小时后,水母群消失了。它们的消失就像它们当初的出现一样神秘。他们可以看见埃德蒙兹躺在居留舱外的海底,正随着海水的流动轻轻地来回晃动。她的潜水服上有许多小洞眼。

  他们在舷窗边看着;巴恩斯和士官长弗莱彻带着几只氧气筒,从海里朝强烈的聚光灯照射处运动。他俩抬起埃德蒙兹的躯体,她那戴着护面罩的头软塌塌地向后垂了下云。灯光中,可以看见那已是满目疮痍的护面罩。

  没有人说话。诺曼注意到,就连哈里也不像先前那么狂躁了,只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呆呆地望着舷窗外。

  这时,巴恩斯和弗莱彻仍然抬着埃德蒙兹。他们看见那儿冒起一阵银色的气泡,那些气泡迅速向水面浮去。

  “他们在干什么?”

  “替她的潜水服充气。”

  “为什么?他们不准备把她搬回来了?”特德问道。

  “不能搬回来,”蒂娜说道,“这里面没有地方放。腐烂后生成的东西会使这里的空气变质。”

  “总该有些可以密封的容器吧?”

  “没有,”蒂娜答道,“居留舱里没有可以存放尸体的设备。”

  “你是说他们没有想到有人会死去。”

  “对了。他们没有。”

  现在从潜水服上的小洞里冒出了许多气泡,纷纷向上浮去。埃德蒙兹的潜水服已经充上气,膨胀起来。巴恩斯松开手之后,埃德蒙兹便慢慢地漂走了,好像是被那一道道银色气泡组成的链子拉走了。

  “会完全浮到水面上去吗?”

  “是的。随着外部压力不断减小,里面的气体会不断膨胀。”

  “然后会怎么样呢?”

  “喂鲨鱼,”贝思说道,“很有可能啊。”

  埃德蒙兹的尸体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漂到了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巴恩斯和弗莱彻仍目送着那具尸体。弗莱彻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接着他俩一起朝居留舱这边蹒珊地走来。

  居留舱里响起铃声。蒂娜走进D号筒体。不久就听见她喊:“亚当斯博士!又有了新的数字!”

  哈里站起身,走进隔壁的筒体内。其他人也跟着他过去。这时已没有人想再看舷窗外面的东西了。(参照图表七)

  诺曼看着屏幕,大感不解。

  可是哈里却高兴得直鼓掌。“太好了,”哈里说道,“这个东西非常有用。”

  “是吗?”

  “那还用说?现在我有了一个可以大显身手的机会。”

  “你是说破译这些代码?”

  “那当然。”

  “为什么?”

  “还记得原先的数字序列吗?这个序列属于同一类型。”

  “是吗?”

  “当然了,”哈里说道,“只不过这是二进制的。”

  “二进制,”特德边说边用手肘碰了碰诺曼,“我跟你说过二进制的重要性吧?”

  “重要的是,”哈里说道,“这可以验证我们从原先序列中对各个字母的破译。”

  “这儿有一份原先那个序列的打印件。”蒂娜说着送了一份给他们。

  00032125252632 032629 301321 04261037 18 3016 06180821

  32 29033005 1822 04261013 0830162137 1604 08301621 182

  2 033013130432

  “好,”哈里说道,“现在你马上就可以明白我的问题了。你看这儿:0-0-0-3-2-1等数字。问题是,我怎样把它译为字母。我当时还无法确定,现在可以了。”

  “怎么译呢?”

  “这个嘛,很明显,应该是3,21,25,25等等。”

  诺曼像在听天书,一窍不通。“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看嘛,”哈里不耐烦地说,“很简单,这是一个螺旋,从里向外读。它给我的数字的方式是—一”

  突然,屏幕上又发生了变化。(参照图表八)

  “看,清楚了吗?”

  诺曼皱起眉头。

  “看,完全一样,”哈里说道,“明白了吗?从中心向外?0-0-0-3-21-25-25……它造成了一个从中心向外的螺旋。”

  “它?”

  “也许它对埃德蒙兹的事表示遗憾。”哈里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诺曼好奇地看着哈里。

  “因为它显然是想与我们联络,”哈里说道,“它以不同的方式进行尝试。”

  “它是谁?”

  “它嘛,”哈里说道,“也许什么都不是。”

  屏幕上出现一片空白,接着就出现了这样的图案。(参照图表九)

  “好,”哈里说道,“这很好。”

  “这是从哪儿来的?”

  “显然是从太空船上来的。”

  “可是我们跟太空船并没有电缆相连。它是怎么把我们的电脑打开,又把这个打印出来的呢?”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那么,难道我们不应当知道吗?”贝思问道。

  “不一定。”特德说道。

  “难道我们不应当设法弄清楚?”

  “也不一定。你看,如果这种技术十分先进,那么在无知的观察者眼里,它就是魔法。这是毫无疑问的。比方说,像我们历史上的著名科学家吧,亚里士多德也好,达·芬奇①也好,甚至牛顿也好。你拿一台很普通的索尼彩色电视机给他看,他会拔腿就跑,边跑还会边喊,说这是巫术。他根本不懂这是什么东西。”

  ①Leonardo da Vinci,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雕塑家、建筑师和工程师。

  “不过,”特德接着说道,“问题是你也无法向他作解释,至少不容易解释得通。牛顿如果不先花一两年时间学习我们的物理学,他就不可能理解电视是什么东西。他必须学习所有的重要概念,像电磁理论、无线电波、粒子物理学等。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新思想,是自然界中的新概念。同时,电视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魔术。可是对我们来说,电视则是很普通的东西。它就叫电视。”

  “你说我们像牛顿?”

  特德耸耸肩。“我们收到一个讯息,可是我们不知道它是怎样编写的。”

  “我们没有必要弄清楚。”

  “我想我们必须接受这样一个可能的事实,那就是我们也许无法理解它。”特德说道。

  诺曼看出他们在讨论这个问题时全力以赴的姿态,他们把最近发生的那场悲剧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都是知识分子,典型的防卫手段就是谈论学术,探讨各种思想、抽象、概念。这是一种从悲伤情绪、恐惧心理和所处的困境中得以解脱的方式。诺曼理解这种冲动,因为他自己也想从这些感情中摆脱出来。

  哈里皱起眉头,看着这个螺旋形图案。“我们也许无法理解它是如何编制的,但我们明显知道它是干什么的。它正试图以不同的表示法,来和我们进行联络和交流。它试图以螺旋图案的方式与我们交流,这一事实本身就具有最重要的意义。也许它以为我们是以螺旋方式在进行思维,或者以螺旋方式进行书写呢。”

  特德说道:“如果它是在试图与我们联系,那我们为什么不反过来与它联系呢?”

  哈里突然说:“好主意!”他走到键盘前面。

  “有一步非常明显的棋可以走,”哈里说,“我们把原讯息照样发回。先发出第一组数字,从00开始。”

  “我想说明一下,”特德说道,“首先,建议与外星球智能生物联系的是我。”

  “这是很明显的,特德。”巴恩斯说道。

  “哈里?”

  “是的,特德,”哈里说道,“别担心,这是你首先想到的。”

  哈里在键盘前坐下,输了如下数字:

  00032125252632

  这些数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他们听见电扇转动的嗡嗡声,以及远处柴油发电机发出的声音。他们都看着屏幕。

  屏幕上什么变化也没有。

  接着屏幕变成一片空白,随后出现了如下数字:

  0001132121051808012232

  诺曼觉得脖子后面的寒毛直竖。

  它只不过是电脑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可是他仍然感到毛骨悚然。站在他身边的蒂娜颤抖起来。“他给我们回答了。”

  “其妙无穷!”特德说道。

  “下面我再输入第二组数字。”哈里说道。他显得十分沉着,但是他不断打错。过了一会儿,他才能正常击键。

  032629

  屏幕上立即出现了回答:

  0015260805180810213

  “这么说,”哈里说道,“我们已经开通了联络通道。”

  “是的,”贝思说道,“遗憾的是我们不知道相互之间在说什么。”

  “显然它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特德说道,“而我们却还在云雾里。”

  “也许我们可以让它作些解释。”

  巴恩斯不耐烦地说:“你们所说的这个‘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哈里叹了口气,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认为这已经毫无疑问了。它就是原先在那个大球里面的东西,现在它被放了出来,可以自由自在地行动了。那就是我们所指的‘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