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之辉煌乃云烟一片。今日之辉煌亦莫过如此。
——爱德华·约翰斯顿
第一章
直升机在灰蒙蒙的浓雾中突突飞行。后座上的黛安娜·克雷默有点惴惴不安,不断变换着坐姿。每当雾气稍薄的时候,她都看见飞机紧贴着下方森林的树梢在飞。她问道:“我们一定要飞这么低吗?”
坐在驾驶员身边的安德烈·马雷克笑起来。“别担心,安全得很。”马雷克不像那种前怕狼后怕虎的人。他今年二十九岁,身材高大壮实,穿了件T恤衫,身上肌肉非常发达。谁也不会想到他是耶鲁大学的历史学副教授,也不会想到他还是多尔多涅河发掘项目的二号负责人。此刻他们要去的正是多尔多涅河。
“这雾一会儿就散。”马雷克说话带荷兰口音。克雷默对他很了解:乌得勒支大学的研究生,属于新生的“实验”历史学派。这个学派正着手重新创造部分历史,亲自体验以便更好地理解这些历史。马雷克对此有一股狂热的情绪。他对中世纪的服饰、语言和风情了如指掌,据说他连马上如何比武都一清二楚。克雷默一看他的样子,就觉得那些话不假。
“约翰斯顿教授怎么没跟我们一起来呀?”克雷默问道。她早就想跟这位教授结识了,因为她毕竟是公司一位高级管理人员,而且还负责向他们提供研究资金。从礼仪上来说,约翰斯顿应该亲自来。她原本还打算在飞行途中对他进行一番了解。
“遗憾的是,约翰斯顿教授另外有约。”
“哦?”侧是法国,对岸就是英国。经常出现拉锯战。我们的正下方是贝纳克,曾经是法国的一个要塞。”
克雷默看着下面这座别具一格的旅游小镇,这奇特的石屋和青石屋面。那些狭窄、婉蜒的街道上此时尚无游客。贝纳克是紧贴着峭壁建造的,它的房子从河边向上一直连到一座古堡的城墙下。
“那边,”马雷克指着河对岸说,“你看到的是对面的英国要塞诺德堡。”
克雷默看见远处小山上的另一个城堡。这城堡全是黄色石头建造的。城堡本身不大,但复建得很漂亮,它的城墙很高,三个圆形塔楼昂首挺立。它的下面也建了一个奇特的旅游观光小镇。
“这可不是我们的项目。”她说道。
“不是。”马雷克说道,“我只是让你看看这个地方的大致布局。在整个多尔多涅河沿岸,像这样成双成对的城堡还有很多。我们的项目也涉及到一对这样的城堡。不过都在离开这儿几英里的下游。我们现在就到那儿去。”
直升机带坡度拐弯,从起伏的丘陵上方朝西飞去,把那片旅游地抛在后面。看见下面大多是林木覆盖的土地,克雷默感到很高兴。他们飞越了多尔多涅河畔一个叫安沃的小镇,接着爬升进人一片丘陵上空。就在他们飞临一个山冈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一片开阔的绿色田野,其中央部位是一些石屋的废墟,墙与墙之间呈奇特的角度。显然这里曾经是一座城池,它的房屋都在一座城堡的围墙下面。可是城堡的墙壁已成倒塌的废墟,城堡也几乎痕迹全无。她所看见的只是两个圆形塔楼的基座以及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断壁残垣。在这片废墟上有一些白色的帐篷。她还看见几十个人在那里忙活。
“三年前,这片土地属于一个放养山羊的农户。”马雷克说道,“这片废墟几乎被法国人遗忘了,它的上面已经是树木丛生。我们把树木清除后,进行了部分复建。你现在看到的是著名的英国要塞加德堡。”
“这就是加德堡?”克雷默大为叹息。所剩无几了。几段残壁说明这里曾经是座城镇。城堡本身几乎已荡然无存。
“我原以为还是有些东西的。”她说道。
“最终是会有的。加德堡当年是个大镇,其城堡非常壮观,”马雷克说道,“要把它恢复起来要花几年的功夫。”
克雷默此刻正在考虑怎样向多尼格解释。多尔多涅河工程的进展不像多尼格想像的那么快。现在这块地方还看不出什么眉目,想着手进行主要的复建工程谈何容易。她想约翰斯顿教授肯定会反对任何开始复建施工的建议。
马雷克说:“我们的总部就设在那边的农庄。”他指着离废墟不远处的几幢石头房子。有一幢房子的边上还有一顶绿色帐篷。“想不想绕加德堡盘旋一下,再好好看一看?”
“不用了。”克雷默想尽量不流露任何失望。“我们继续前进吧。”
“那好吧,我们就到磨坊那边去。”
直升机调转机头,朝北面那条河飞去。地势在向下倾斜,到了多尔多涅河畔就变得平坦起来。他们从宽阔的暗棕色河流上方飞过,飞临靠近对岸一个树木葱宠的小沙洲。在这个沙洲和北岸之间有一道不宽的夹江,大约十五米左右,但水流比较急。
在这里,她看见了另一个建筑的废墟——单从废墟上已看不出它是个什么遗址。
“那是,”她看着下面问道,“那是什么呀?”
“是个磨坊。这条河上曾经有座桥,桥下有几个水轮。他们利用水力来磨面,来驱动炼钢用的皮老虎。”
“这儿的复建一点动静也没有嘛。”克雷默说着叹了口气。
“是的。”马雷克说道,“不过我们已经进行了勘探。我们有个叫克里斯·休斯的研究生已经对它进行了广泛深人的研究。克里斯就在下面,跟教授在一起。”
克雷默觉得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是约翰斯顿教授,他身边站着一个敦实的黑发青年。那两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工作,没有抬头看从头顶上方飞过的直升飞机。
直升机飞离河岸,朝东面一块平地飞去。他们从一个呈长方形的低矮围墙上方飞过,在清晨的斜阳中,那黑色的轮廓阴影非常清楚。克雷默估计那墙最多也就几英寸高,但它所勾勒的小城镇形状已十分明显。
“那是什么?又一座城镇?”
“差不多。是圣母修道院,”马雷克说道,“是当年法国最财大气粗的修道院。毁于十四世纪的一场大火。”
“那儿有不少人在发掘。”克雷默说道。
“那是我们最重要的发掘现场。”
直升机从上方飞过的时候,她看见他们挖出的那个四方形大坑,已经挖到修道院下面的墓地了。她知道考古队的人非常尽心尽力,他们已经发现了不少寺院留下的文件,还希望能有更多有价值的发现。
直升机飞离现场上空,飞向当年在法国一侧的石灰石峭壁下的那座小镇,飞临峭壁的上方。
“这是我们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工作现场。”马雷克说道,“这是贝泽纳克镇上的城堡。中世纪的时候,它被称为拉罗克堡。它虽然在法国一侧,但实际上却是英国人建造的。他们是想在法国的领土上安一个永久性的钉子。你可以看出,它的规模相当大。”
规模确实不小:这是建造在山头上的庞大军事要塞,占地五十多英亩,有两道城墙,一道套着另一道。
她轻轻地出了口长气。拉罗克堡比另外几个开挖现场保存下来的东西要多,断壁残垣也多一些,比较容易看出它当年的雄姿。
这地方也是游客不断。
“你们让游客进去参观?”她惊讶地问。
“这其实不是我们的决定。”马雷克说,“你知道,这是个新的工作现场,可是法国政府要对公众开放。不过,一旦我们开始复建,就会把它封闭起来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
“哦……两到五年之后吧。”
她没有吱声。直升机盘旋着开始爬高。
“现在我们已经看完了。”马雷克说道,“从这儿你能看见整个工程现场:拉罗克要塞平地上的修道院磨坊还有河那一侧的加德堡要塞。想再看一遍吗?”
“不了,”黛安娜·克雷默说道,“我们可以回去了。我已经看得够多的了。”
第二章
爱德华·约翰斯顿是耶鲁大学历史学钦定教授。他瞟了一眼从头顶上飞过的直升飞机,见它朝南面的多姆镇方向飞去,因为那里有个降落场地。他看了看表说:“克里斯,我们继续干吧。”
“好吧。”克里斯·休斯说着转过身,对着放在面前的三脚架上的电脑,接上全球定位系统仪,然后打开电源开关。“我要用一分钟时间来设定。”
克里斯托弗·斯图尔特·休斯是约翰斯顿教授带的研究生之一。在现场工作的有教授——现场的人都这么称呼他——带来的
现在,所有的模型都在电脑上制作。电脑模型很快就能组装完成,修改也很容易。此外,他们还用这种方法在作业现场制作模型。只要把废墟现场的地图坐标输人电脑,利用全球定位系统确定三脚架的位置,屏幕上就会出现准确的透视图。
他们看到的绿色线条在增多,逐渐形成立体图像。图上所显示的是一个有棚的石桥,下面有三只水轮。
“克里斯,你把它变成设防的了。”约翰斯顿说这话时似乎很高兴。
“我知道这是冒险……”克里斯说道。
‘不,不,”教授说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文件中不乏关于设防磨坊的记载,此外还有围绕磨坊和磨坊主权进行的无数次战斗的记载,可是人们所知道的设防磨坊已寥寥无几。在布埃尔吉有一个,最近在另一个山谷,靠蒙托邦附近又发现了一个。大多数研究中世纪史的学者都认为,像这座设防磨坊实属罕见。
“靠近水边的立柱基座很大,”克里斯说道,“跟附近的其他东西一样,这个磨坊也曾被人遗弃。当地人把它作为石料的来源。他们把石料搬回去建造自己的房子,可是立柱基座的石头他们没有搬,因为它们实在太大。我看这是一座很大的桥梁,也许是加固的。”
“你也许是对的,”约翰斯顿说,“而且我认为……”
挂在他腰间的无线电对讲机响起来:“克里斯吗?教授是不是跟你在一起?部长到现场来了。”
约翰斯顿朝修道院发掘现场那边一条沿河的土路上看了看。一辆两侧印有白色文字的绿色越野车正朝他们开来,车后扬起一阵尘土。“果然来了,”他说道,“是弗朗索瓦。总是来去匆匆。”
“爱德华!爱德华!”弗朗索瓦·贝林捧住教授的肩膀,在他的两颊上吻了吻。贝林块头很大,有点谢顶,是个洋溢着热情的人。他的法语说得很快。“我的老朋友,一别就是很久啊。你好吗?”
“好,好,弗朗索瓦。”约翰斯顿说。他的热情有所减退,因为每当贝林表现得过于友好,就意味着有什么事情。“你呢,弗朗索瓦?”约翰斯顿问道,“一切都好吗?”
“还好,还好。不过到我这个岁数,这就很满足了。”他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把手放在约翰斯顿肩上诡秘地说:“爱德华,我来求你帮忙哩。我有点难办的事。”
“哦?”
“你认识那个记者,是《快报》……”
“不,”约翰斯顿说,“根本不认识。”
“可是爱德华……”
“我在电话上跟她说过话。她是一个搞阴谋诡计的人。资本主义不好。所有的公司都很坏……”
“是的,是的,爱德华,你说得对。”他向前凑了凑,“可是她跟文化部长睡过觉。”
“这并不是理由。”约翰斯顿说道。
“爱德华,求你了。人们开始听她的了。她会引起麻烦的。为了我,为了你,也为了这项工程。”
约翰斯顿一声叹息。
“你知道吧,这儿的人们有一种情绪,认为美国人自己没有文化,还要破坏所有的文化。在电影和音乐方面已经有了不少麻烦。人们在议论要禁止美国人在法国的文化场地工作。晤?”
“这已经不是新闻了。”约翰斯顿说道。
“你们的赞助方,国际技术公司也要求你跟她谈谈。”
“是吗?”
“是的。一个姓克雷默的女士要求你跟她谈谈。”
约翰斯顿又一声叹息。
“只占你几分钟时间,我向你保证。”贝林说着朝那辆越野车招了招手。“她人就在车里。”
“你还亲自陪她来?”约翰斯顿问道。
“爱德华,我想跟你说的是,”贝林说道,“对这个女人不能掉以轻心。她叫路易丝·德尔韦尔。”
克里斯看见从车里走出一个约莫四十五岁的女子,身材修长、皮肤黝黑,容貌娇美,仪态不凡。她身上有一股欧洲成熟女子的风韵,透出诱人的绰约风姿。她的一身打扮像是要去探险,卡其布衬衣和裤子,脖子上套着挂照相机、录像机和录音机用的带子。她手里拿着笔记本,大步朝他们走来温得一本正经。
快走到面前的时候,她的步子慢下来。
她伸出手:“约翰斯顿教授,你在百忙中能抽空见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她的英语非常纯正。她的微笑真诚热情。
“这么说就见外了。”约翰斯顿握着她的手说,“德尔韦尔小姐,你是大老远来的。如果能帮你什么忙,我将不胜荣幸。”
约翰斯顿继续握着她的手。她也继续满脸微笑地看着他。她说他太平易近人了,他说这没什么,是他起码应当做的。双方就这样握着手寒暄了十多秒钟。
他们一行四人在修道院的发掘工地上慢慢地走着。约翰斯顿教授和德尔韦尔小姐走在前面,贝林和克里斯跟在后面,虽然离得不是很近,但两人都想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贝林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克里斯心里却在琢磨对付一个讨厌的文化部长不会只有一种方法。
教授的夫人已去世多年,克里斯知道他虽然哀思绵绵,可却从来没见他和别的女人来往。此刻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教授:他的风度依然,正专心地跟这个记者谈话。他给人的印象是,现在世界上没有比应付这个女人更重要的了。克里斯还有一种感觉:德尔韦尔的提问比她原先准备的要随意得多。
“你知道吧,教授,”她说道,“一段时间以来,我的报纸一直在关注美国国际技术公司。”
“我注意到了。”
“国际技术公司是这个发掘工地的赞助方,我这样说对不对?”
“对的。”
“据说他们每年要注人一百万美金。”她说道。
“差也差不多。”
他们又朝前走了一段。她似乎在很小心地考虑下一个问题的措辞。
“报社里有些人认为,”她说道,“在中世纪考古项目上,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呢,你可以跟报社的人说,”约翰斯顿说,“这个数目并不大。实际上,对于这么大的发掘现场,这个数目很一般。国际技术公司给我们二十五万作为直接开支,十五万五千作为间接开支,八万作为奖学金、津贴和旅差费,五万用于实验室和资料建设。”
“不过肯定不止这些吧。”她用笔拨弄着头发,眼睛很快地眨动。克里斯心想,那是冲着他在眨眼。他从来没见过别的女人这样。只有法国女人才会这样。
教授似乎没有看见。“是的,还不止这些,”他说道,“可是这钱到不了我们手上。剩下的是复建所需的费用,是单独核算的。再说复建费用是和法国政府分担的,这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她说道,“所以你觉得你们的考古队有五十万美元的经费是很平常的?”
“这个嘛,我们可以问问弗朗索瓦,”约翰斯顿说道,“法国这个地区有二十七个考古现场。从苏黎世大学和卡内基一梅隆集团联手的旧石器时代的考古发掘,到波尔多大学和牛津大学正在进行的古罗马要塞的开挖,可谓五花八门,而这些项目的年平均经费都在五十万美元上下。”
“这我还不知道。”她注视着他的眼睛,露出佩服的神情。在克里斯看来,这样的流露有些肆无忌惮了。他突然意识到他对所发生的事也许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也许只是她的采访手段。
约翰斯顿朝走在后面的贝林看了看。“弗朗索瓦,你说呢?”
“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的意思是在说什么。”贝林说道。“经费从四十到六十万美元不等。斯堪的那维亚人、德国人、美国人给得多些。旧石器时代的考古经费多些。不过,五十万大概是平均数。”
德尔韦尔小姐仍然对约翰斯顿步步进逼:“约翰斯顿教授,你们为得到这笔资金,和国际技术公司要保持多少联系呢?”
“几乎没有。”
“几乎没有?此话当真?”
“他们的总裁罗伯特·多尼格两年前来过。他爱好历史,精力充沛,像个年轻人。国际技术公司大约每月派个副总裁来看看。现在就有一个在这里,但基本上是不大管我们的。”
“你对国际技术公司的情况了解不了解?”
约翰斯顿耸耸肩。“他们从事量子物理学方面的研究。制造核磁共振仪上使用的元器件、医疗设备以及其他一些东西。他们开发了几项量子年代测定技术,可以精确测定文物的年代。我们在这方面也做一些工作。”
“我明白了。这些技术,有用吗?”
“我们有些样机,就在农舍那边的办公室里。用于野外作业似乎太娇气了。总是出毛病。”
“所以国际技术公司这才资助你们,为了检测他们的设备?”
“不,恰恰相反,”约翰斯顿说道,“国际技术公司制造年代测定设备以及资助我们是出于同一个原因,因为鲍勃·多尼格对历史学有业余爱好。我们就是他的业余爱好。”
“这个业余爱好够奢华的。”
“对他来说是小意思,”约翰斯顿说道,“他是个亿万富翁。他花了二千三百万买下谷登堡圣经①。他在拍卖会上以一千七百万买下了那块鲁昂壁毯。我们的项目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也许是这样。不过多尼格先生也是个精明的企业家。”
“是的。”
“你真的认为他资助你们是出于他个人的业余爱好?”她的语气轻松,但却不乏弦外之音。
约翰斯顿的目光直接对着她:‘德尔韦尔小姐,别人究竟是什么动机,你是很难知道的。”
克里斯心下思忖,教授也起了疑心。
德尔韦尔似乎也有察觉,立即变得更加一体正经。“这倒也是。不过我这么问是有原因的。你们的研究成果不归你,这是不是真的?你们所找到的东西,所发现的东西,都归国际技术公司所有。”
“是这样。”
“你没有因此而耿耿于怀?”
“如果我为微软公司工作,我的研究成果就归比尔·盖茨。我所找到的和发现的都将归比尔·盖茨。”
“是啊,可是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为什么?国际技术公司是个搞技术的公司,多尼格拿出这笔资助款项的做法和其他技术公司的做法没有什么两样。这样的安排我不在乎。我们有权发表自己的发现,他们甚至愿意支付出版费用。”
“是在他们验证之后。”
【① 1456年前用德国活字印刷术发明者谷登堡的活字排版印刷出版的《42行圣经》。】
“是的,我们先把报告交给他们。不过他们从来不妄加评论。”
“这么说,你觉得国际技术公司在背后没有什么更大的计划?”
“你觉得有吗?”约翰斯顿反问道。
“我不知道,”她说,“所以我才问你嘛。因为,作为一家公司,国际技术公司的有些表现令人特别费解。”
“什么表现?”
“比方说吧,”她说道,“他们是世界上氙的最大买主之一。”
“氙?你说的是那种气体?”
“是的。它是用于激光和电子管的。”
约翰斯顿耸耸肩:“他们想要多少氙,那就尽管要好了。我不知道这关我什么事。”
“那他们对特种金属的兴趣呢?国际技术公司最近收购了一家尼日利亚公司,为的是确保得到铌的供应。”
“铌?”约翰斯顿摇摇头。“铌是什么东西?”
“是和钽类似的金属。”
“是用来干什么的?”
“用于超导磁体和核反应堆。”
“所以你怀疑国际技术公司要这个于什么广约翰斯顿再次摇摇头。“这你就得问他们了,德尔韦尔小姐。”
“我问过。他们说那是用于‘研究先进的磁体’。”
“你看看,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呢?”
“没有,”她说道,“可是刚才你自己说,国际技术公司是一家搞技术的公司。他们的总部设在新墨西哥州的布莱克罗克,那里录用了两百位物理学家。毫无疑问,这显然是一家高技术公司。”
“是的……”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一家高技术公司为什么要那么多土地?”
“土地?”
“国际技术公司在世界上许多偏僻的地方购买了大量土地:在苏门答腊。柬埔寨北部、巴基斯坦南部的一些山区,在危地马拉中部的丛林地区,在秘鲁的高原地区也都有。”
“你能肯定?”约翰斯顿问道。
“那当然。他们在欧洲也买了。在罗马的西边就有五百公顷。在德国海德堡附近有七百公顷。在法国洛特河上游的石灰岩丘陵地区有一千公顷。再有,就是这块地方。”
“这个地方?”
“是啊。他们利用在英国和瑞典的控股公司,在你们的发掘现场周围悄悄地购买了五百公顷土地。这些地方目前大多是树林和农田。”
“控股公司?”他说道。
“这样就不大容易被发现。国际技术公司无论干什么,都秘而不宣。为什么他们要给你们赞助呢?为什么要把你们附近的地买下来呢?”
“这我就一无所知了,”约翰斯顿说,“特别是,这个现场并不属于国际技术公司。你还记得,去年他们把整个这块地方,包括加德堡、圣母院和拉罗克堡,都给了法国政府。”
“当然记得了。是为了免税。”
“可是,这地方又不属于国际技术公司,他们为什么要在四周买地呢?”
“我很乐意把我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
“也许,”约翰斯顿说,“你应当告诉我。”
“我的研究就在车里。”
他们一起朝越野车走去。
贝林看着他们的背影,喷喷地说:“哦,天哪,这年头谁都靠不住啊。”
克里斯正准备用蹩脚的法语回敬他,可是身上的对讲机响了。
“是克里斯吗?”打电话的是项目技师戴维·斯特恩。“教授在不在你那里?你问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詹姆斯·沃尼卡的人?”
克里斯按下对讲机上的一个键:“教授正忙着呢。是什么事?”
“这个人是盖洛普的,来过两次电话了,说要给我们传一张修道院的图来,说是他在沙漠里发现的。”
“什么?在沙漠里?”
“那个人也许有些怪,说他是警察,老是提到国际技术公司一个死去的雇员。”
“让他按照我们的电子邮箱地址把它发过来,”克里斯说道,“你先看一看。”
他关上对讲机。贝林看了看表,又咂咂嘴,然后朝车子方向看了看。约翰斯顿和德尔韦尔站在那儿看文件,头几乎挨到了一起。
“我还有其他安排,”他无可奈何地说,“谁知道这还要多长时间?”
“我想,也许不会太长吧。”克里斯说。
二十分钟后,贝林开车带德尔韦尔小姐一起离开了现场,克里斯和教授站在一起,与他们挥手告别。
“我觉得还不错。”约翰斯顿说道。
“她把什么给你看了?”
“购买这一带土地的材料,不过没有多少说服力。有四块地是一家没有什么名气的德国投资集团买下的。有两块是一个英国律师购买的,说是为退休做准备。还有一块是一个荷兰银行家买了给孙女的,还有其他的。”
“多年来,英国人和荷兰人一直在佩里戈尔地区买地,”克里斯说,“这又不是什么新闻。”
“确实如此。可她认为这些购地行为的根子都在国际技术公司。这种事很微妙,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那辆车离开之后,他们转身朝河边走去。太阳已经升起来,气温也上升了。
“颇有风韵的女子。”克里斯谨慎地说了一句。
“我认为她干工作干得太卖力了。”约翰斯顿说道。
他们登上拴在河边的小船,克里斯开始把船划向加德堡。
他们离开小船,开始朝加德堡的小山顶攀登。他们看见城堡城墙的痕迹。小山这边残存的城墙像一段段长满荒草的堤坝,其间还有一些寸草不生的乱石。经过六百年的风雨,它看上去已经与周围融为一体了。然而它实际上就是城墙的遗址。
“你知道吧,”教授说道,“其实她所讨厌的,是大公司的赞助。可是考古研究向来都要依靠外部赞助。一百年之前的赞助者都是个人,像卡内基、皮博迪、斯坦福。可是现如今,有钱的是大公司。所以才有日本电视公司资助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英国电信资助约克大学,菲利浦电子公司资助图卢兹大学的考古,国际技术公司资助我们的事情。”
他们刚翻过山头,就看见站在马雷克身边的黛安娜·克雷默的身影。
‘才说到她,她就到了。”克里斯说道。
教授叹了口气:“这一天要全泡汤了。她要在这儿呆多久?”
“她的飞机在别格拉克。她计划下午三点离开。”
约翰斯顿走过去的时候,黛安娜·克雷默说:“对那个女人的到来,我感到遗憾。谁都讨厌她,可是我们却拿她毫无办法。”
“贝林说,是你要我跟她谈的。”
“我们想让大家都跟她谈。”克雷默说,“我们尽可能让她看看,这儿没有什么秘密。”
“她似乎非常关心国际技术公司在这一地区购置地产的问题。”约翰斯顿说。
“购置地产?国际技术公司?”克雷默笑起来。“这话我以前就听说过。她是不是问过你有关铌和核反应堆的问题?”
“确实不假,她问过。她说你们在尼日利亚买了一家公司,为的是确保供应。”
“尼日利亚,”克雷默自言自语,然后摇了摇头,“哦,天哪,我们的铌是从加拿大来的。铌的确是稀有金属,这你知道。每磅七十五美元。”她又摇了摇头,“我们主动提出让她到我们公司去四处看看,采访我们的总裁,让她带个摄影师,带上她请来的专家,她提什么要求都行,可是没有用。这是现代新闻:不要让事实妨碍你的手脚。”
克雷默转过身,指着四周的加德堡遗址说:“这么说吧,马雷克博士为我安排了一次非常好的旅行,先是乘直升机,后是步行。显然,你们干得绝对出色。进展得不错,而且有极高学术价值,文档工作堪称一流,你们的人都很振奋,现场的管理工作也比较好。很了不起。我太高兴了。可是马雷克博士告诉我,他将跟不上他的——是什么来着?”
“我的大刀课程。”马雷克说道。
“哦,对了,他的大刀课程。我认为他的确应当这样做。这不像钢琴课,似乎不是你可以改变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在现场走一走?”
“当然可以。”约翰斯顿说道。
克里斯的对讲机响起来。一个声音说道:“克里斯吗?是索菲找你。”
“我一会儿给她回话。”
“不,不,”克雷默说道,“你去打你的电话,我想跟教授单独谈谈。”
约翰斯顿接上来说道:“我平常都要克里斯在身边做记录。”
“我想我们今天就不必做记录了吧。”
“好,那也好。”他转身对克里斯说:“把对讲机给我,万一用得着。”
“那没问题。”克里斯说着把对讲机从皮带上解下来,递给约翰斯顿。教授把它接过来,打开声音开关,然后把它挂在自己的腰带上。
“谢谢了,”约翰斯顿说道,“现在你最好去给索菲打电话。你知道,她是不喜欢别人让她等着的。”
“好吧。”克里斯说道。
约翰斯顿和克雷默开始在废墟遗址上边走边看,克里斯三步并成两步地朝那幢作为现场办公室的石头仓库走去。
那石头仓库就在已成废墟的加德堡城墙遗址外不远的地方。考察队买下它的时候,它已破旧不堪,他们翻建了屋顶,把墙壁也整修了一下。他们的电子仪器、实验设备和存放档案资料的电脑都放在里面。仓库旁边有一顶大绿帐篷,那些尚未处理的资料和文物就摊放在里面。
克里斯走进库房。这是一个大房间,被他们隔成了两间。左面房间里坐着的是埃尔茜·卡斯特纳。她是考察队的语言学家和字系学家,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研究一些羊皮纸文件。克里斯没有跟她打招呼,径直走进堆放电子设备的房间。他看见这个项目的技术专家,戴着眼镜的瘦子戴维·斯特恩正在打电话。
“这个嘛,”斯特恩在说,“你得用高分辨率扫描仪把文件扫描下来,然后交给我们。你那边有扫描仪没有?”
克里斯想找个对讲机,在放设备的工作台上胡乱翻找,可是没找到,所有的盒子都是空的。
“警察局连扫描仪也没有?”斯特恩感到不可思议。“哦,你们不在——呃,那你们干吗不到那儿去,用警察局的扫描仪呢?”
克里斯轻轻拍了拍斯特恩的肩膀,轻轻说了一声:对讲机。
斯特恩点点头,从皮带上取下自己的对讲机。“呃,是的,医院的扫描仪就行。也许他们能有人帮你。我们需要的是1280 X1024象素的图像,保存为JPEG格式的文件。然后把它传给我们……”
克里斯跑到外面,边跑边按出通信频道。
从仓库门口,可以看到整个现场的情况。他看见克雷默正沿可以俯瞰修道院的高台地边上走动。她手里的笔记本是打开的,正把纸上的什么东西给教授看。
接着,他在第八频道找到了他们。
“……速度上大大加快。”克雷默说道。
“什么?”是教授的声音。
约翰斯顿教授从金属丝框架的眼镜上方看着站在眼前这个女人。“这不可能。”他说道。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许我没有解释清楚。你们已经进行了一些复建工作。鲍勃想要做的只是把这个扩充为一个完整的复建计划。”
“是啊,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跟我说说为什么。”
“因为我们知道的情况很有限,这就是为什么。”约翰斯顿有些来火了,“听我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做的复建都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我们把墙整修过了,为的是防止我们的研究人员被砸伤。现在还没有到复建这个地方的时候。”
“可是有一部分已经开始了。”她说道,“我是说,看看那边的修道院。你们肯定可以重建那个修道院,以及它旁边的回廊,还有餐厅,还有……”
“什么?”约翰斯顿说道,“餐厅?”那是指供修士们用餐的地方。约翰斯顿指着下面,那些低矮的墙和纵横交错的壕沟构成了一幅复杂的图案。“谁说餐厅在回廊旁边的?”
“呃,我……”
“你明白吧,”约翰斯顿说道,“我恰恰是这样想的:餐厅的位置我们现在还没有把握。直到最近,我们才开始考虑到它可能就在回廊边上,可是我们没有把握。”
“教授,”她有点不高兴地说,“学术研究可以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可是在注重结果的现实世界中……”
“说到结果,我完全赞成,”约翰斯顿说,“可是进行像这样的发掘工作,我们可不能再重复过去的错误。一百年前,一个名叫维奥莱特·勒迪克的建筑师在法国到处建纪念碑。有些建得不错,可是他在没有得到充分信息的时候,就自己设计。那些东西不过是他的想入非非之作。”
“我理解,你是要准确……”
“如果我当时知道国际技术公司想建造迪斯尼乐园,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我们并不想建造迪斯尼乐园。”
“如果你们现在就搞复建,那只能是迪斯尼式的,克雷默女士。你们会得到一个怪诞的东西。中世纪乐园。”
“不,”她说道,“我可以用最强有力的语言向你保证,我们不是想入非非。我们想按历史的本来面目重建这个地方。”
“但是,这是办不到的。”
“我们认为可以办到。”
“怎么办?”
“我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教授,你太小心翼翼了。你没有意识到你实际上已经知道了很多情况。例如,加德堡镇,就在城堡的下方。那肯定可以重建。”
“我想……部分重建是可以的。”
“这就是我们所要求的,只是重建一部分。”
戴维·斯特恩信步走出仓库,发现克里斯正把对讲机贴在耳朵上。
“克里斯,在偷听?”
“嘘——,这很重要。”克里斯说道。
斯特恩耸耸肩。他跟周围研究生的那种热情总有些不合拍。其他人都是研究历史的,而他是搞物理学的,所以看问题的方法就不一样。对于所发现的中世纪的壁炉或者在墓地所发现的几根骨头,他根本激动不起来。不管怎么说,斯特恩是刚刚开始干——他们要他负责电子设备,进行各种化学分析,用碳元素测定历史年代,还要干一些其他工作——他的女友正在图卢兹上暑期培训班,这样他可以离她近些。他对历史时期的量子测定法非常感兴趣,可是这些设备迄今为止还没能正常运行。
对讲机中传来克雷默的声音:“如果你们能把小镇复建一部分起来,也可以把城堡外围的部分城墙复建起来,因为它就在小镇边上。就是那一边的那部分。”她说着指了指一道南北走向的低矮断壁。
“呃,我想我们可以……”教授说道。
“而且,”克雷默继续说道,“你们可以把墙向南延伸,延伸到那边的树林里。你们还可以砍掉部分树木,把要塞的塔楼建起来。”
斯特恩和克里斯相互对视。
“她在说什么呀?”斯特恩问道,“什么塔楼?”
“对树林还没有勘测呢,”克里斯说道,“我们到夏季结束的时候砍树,到秋季才勘测呢。”
对讲机中传来教授的声音:“克雷默女士,你的建议很有意思。我先跟其他人讨论讨论,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再谈。”
这时候克里斯看见教授转过身,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接着又 指了指树林方向。
他们离开废墟上的开阔地,爬上绿色的低埂,走进树林。这里的树木虽不粗大,但却很稠密,林子里又暗又凉。克里斯·休斯沿着城堡外围的城墙遗址向前。这道齐腰高的墙越来越矮,逐渐成了贴近地面的石头,最后终于完全消失,消失在一片灌木之下。
这时候,他不得不弯下腰,用双手分开蕨类和低矮的植物,以便看清贴近城墙的小道。
四周的树木更密了。一种恬静的感觉在克里斯心里油然而生。他想起当时刚刚见到加德堡的时候,这地方几乎整个被树林所覆盖。几处残存的城墙上长满了青苔和地衣,就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与周围浑然一体。当时这块地方还显得很神秘,可是当他们清理完地表,开始发掘之后,那神秘感就随之消失了。
斯特恩跟在克里斯后面。他平时很少出实验室,所以出来之后感到很新鲜。“这些树木怎么这么小?”他问道。
“因为这是一片新生林,”克里斯答道,“佩里戈尔地区林木的树龄几乎都不到一百年。为了种植葡萄,他们把这片土地上的林木全都砍掉了。”
“后来呢?”
克里斯耸耸肩:“病害。枯萎病,葡萄根瘤芽病。在世纪之交的时候,把这一带的葡萄全弄死了。后来树林又长了起来。”他补充说,“法国的葡萄酒业几乎完蛋了。他们进口了加利福尼亚的葡萄品种,是抗根瘤芽病的,这是他们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边说边朝下看,零零散散看见一些石头,这就足以使他找到老城墙的走向。
但是,城墙突然不见了痕迹。一点痕迹也找不到了。这样他就只好再往回找。
“见鬼!”
“什么?”斯特恩问道。
“墙找不到了。刚才它就在这个方向上,”他用手掌向下比划着说,“可是现在却找不到了。”
他们站的地方灌木丛生,高高的蕨类植物上缠绕着带刺的藤蔓,把克里斯裸露的腿都划破了。斯特恩穿着长裤,于是走到了前面。“我不知道,克里斯,应当就在这附近……”
克里斯知道必须向回走。他刚刚转身寻找来时的路,就听见斯特恩大喊了一声。
克里斯回头看了看。
斯特恩不见了。无影无踪。
克里斯独自站在树林里。
“戴维?”
一声呻吟。“啊……妈的。”
“怎么啦?”
“我的膝盖磕了一下。疼得要命。”
克里斯看不见他。“你在哪儿?”
“在一个坑里,”斯特恩说道,“我摔了一跤。你过来的时候要当心。其实……”又一声呻吟。诅咒。“别麻烦了。我能站起来。我没事儿。其实——嘿。”
“什么?”
“等一下。
“怎么回事?”
“等一下,好不好?”
克里斯看见灌木丛在晃,蕨草也在来回晃动,是斯特恩在向左边移动。
接着传来斯特恩的声音,不过听起来不大对劲:“哦,克里斯?”
“是什么呀?”
“是一段城墙,弯曲的。”
“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现在站的地方以前是个圆形塔楼的底部。”
“不要开玩笑。”克里斯说道,可是他心里却在想,克雷默怎么会知道这个塔楼的情况呢?
“从电脑上查一查,”教授说道,“看看直升机勘探图上能不能看出塔楼,红外的或雷达扫描的都行。也许早就有记录,不过我们没有注意就是了。”
“最好是下午后半段时间的红外图像。”斯特恩说道。他此刻坐在一张椅子上,膝盖上放了只冰袋。
“为什么要那段时间的呢?”
“因为石灰岩吸热,所以住窑洞的人就特别喜欢这个地方。即使在冬季,佩里戈尔的石灰岩窑洞里的温度也比外面高十度。”
“所以在下午……”
“树林的温度下降了,可是城墙却能储藏热量,这在红外图像中可以看得出来。”
“埋在地下的也能?”
斯特恩耸耸肩。
克里斯坐在电脑前开始击键。电脑发出轻微的嘀嘀声,很快图像就显现出来了。
“哦畸,有我们的电子邮件。”
克里斯打开收件箱。里面只有一封信,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下载完。“这是什么呀?”
“我敢肯定是那个叫沃尼卡的人寄来的,”斯特恩说道,“我让他发一份很大的图像过来。也许他没有进行压缩处理。”
这时图像出现在屏幕上。它是由一系列的点排列成的几何图形。他们一下都看出来了。毫无疑问,这就是圣母修道院,是他们的工作现场。
它比他们勘测绘制的图更详细。
约翰斯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图,手指不停地敲击着工作台。“真怪呀,”他终于开了口,“贝林和克雷默偏偏就在同一天来到这个地方。”
研究生们面面相觑。
“有什么怪的呢?”克里斯问道。
“贝林总说要见见提供资金的人。可是刚才他就没说要见她。”
克里斯耸耸肩。“他似乎很忙。”
“是啊,他似乎很忙。”他转身对着斯特恩,“不管怎么说,先把它打印出来。我们要看看建筑师怎么说。”
凯瑟琳·埃里克森吊在离地面五十英尺的空中,脸离开加德堡那哥特式教堂的破天花板只有几英寸。她长着一头浅色秀发,绿眼睛,皮肤被晒得黝黑。此刻她正躺在作业兜上,静静地记下头顶上这个建筑的有关资料。
她几个月前才来,是到这个现场时间最短的研究生。她原本是到耶鲁大学攻读建筑学的,可是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所选择的专业,于是转到了历史系。是约翰斯顿选中她,把她动员来的。教授动员其他人的时候,说的也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把这些讨厌 的教科书放在一边,真正去学一点历史,亲身体验一些历史呢?”
所以说,这就是亲身体验——吊在高高的作业兜上。这她倒 不在乎,因为她是在科罗拉多州长大的,很喜欢登崖攀壁。每个星 期天,她都去攀登多尔多涅河畔的悬崖峭壁。这里很少有人来,这 就太好了。因为在她的家乡,要攀爬坡度理想的崖壁还得排队等 候。
她身上像背子弹带似地斜挎着一串串胶卷盒大小的塑料盒。 她用小镐从几个不同部位敲下一些沙浆碎片,把它们分别放进小 盒,准备带回去做光谱分析。
她正往小盒上贴标签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跟她说话:“你怎么 才能从那儿下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回过头往下看,看见约翰斯顿站在下面。“很简单。”她说着把绳子放松,顺利地下滑,轻松地着了地,然后把秀发从脸上捋开。凯特·埃里克森这姑娘长得并不漂亮,她母亲——加州大学的枝花一一就经常这么跟她说。不过她却朝气蓬勃,具有地道的美国人的气质,许多男子都为之倾倒。
“我想你大概什么都能爬,凯特。”约翰斯顿说道。
“只有这样才能弄到数据。”说着她把套在作业兜上的钩子取下。
“一张巧嘴。”
“说正经的,”她说道,“如果你要了解这个教堂的建筑史,我就得到上面去弄一些沙浆样本。这个天花板重建过多次,原因无外乎施工质量差,老是坍塌,或者是由于战争的破坏,毁于攻城的炮火。”
“肯定是攻城的炮火。”约翰斯顿说道。
“呃,我可不这么肯定,”凯特说道,“城堡的主要结构,像大厅、里面的各个部分,都很坚固。可是有几段城墙却建得不好。有些地方的墙似乎是为了修建秘密通道而加上去的。这个城堡就有好几处。有一处甚至通向厨房!做出这些改动的人肯定是偏执狂,而且可能是匆匆修建的。”她在短裤上擦了擦手。“你要让我看的是什么?”
约翰斯顿递给她一张纸。这是一张电脑打印件,上面是由一系列点阵排列成的有规则的几何图形。
“这是什么?”她问道。
‘你说给我听听看。”
“像是圣母院。”
“是吗?”
“我想是的,不过问题是……”
她走出教堂,看着下面一英里开外那片平地上的修道院发掘现场。它的布局就跟她手上这张图上的一样。
“嗬。”
“什么?”
“这张图上有些东西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呢,”她说道,“一个附属于修道院的半圆形小教堂,在东北部四分之一的地方还有一道回廊……这看上去像个花园,在围墙里面……你这张图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马凯萨克镇的这家餐馆坐落在一块高地的边沿。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多尔多涅河谷。坐在餐桌前的克雷默抬起头,看见跟教授一起来的还有马雷克和克里斯,感到有些意外,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本想单独跟教授吃顿饭,所以要了张双人餐桌。
马雷克从邻近那张餐桌边端来两张椅子,四个人坐在一起。教授身体前倾,目光直逼克雷默。
“克雷默女士,”约翰斯顿开了口,“你是怎么知道教区长的住所位置的?”
“教区长的住所?”她耸了耸肩。“这个我不知道。每周工作进展报告里没有吗?没有?那也许是马雷克博士跟我提到过。”她发现他们都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各位,修道院不是我的专长。肯定是我在什么地方听到的。”
“还有树林里那座塔楼?”
“肯定哪一份勘侧报告里有,或者在那些老照片上。”
“我们都核查了。没有。”
教授把那张图从桌子上推到她面前。“国际技术公司有个雇员叫约瑟夫·特劳布,他的这张修道院图比我们的还完整,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这图是哪儿来的?”
“从新墨西哥州盖洛普一个警察那儿。他问了一些我也想问的问题。”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盯着他。
“克雷默女士,”教授说道,“我认为你们有事情瞒着我们。我认为你们背着我们进行自己的分析,而不是把你们所掌握的情况与我们共享。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你和贝林进行了谈判,如果我不合作,你们就自己干。如果能把美国人从老祖先留下来的这块地方赶走,法国政府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教授,这完全不符合事实。我可以向你保证……”
“不,克雷默女士,你无法保证。”他看了看表。“你的飞机什么时候回国际技术公司?”
“下午三点。”
“我现在就准备去。”
他把椅子从桌子边推开。
“可是我去的是纽约。”
“我想你最好改变计划,去新墨西哥。”
‘你是想见鲍勃·多尼格,但是我不知道他的日程……”
“克雷默女士,”他倾身俯向桌子,“安排一下。”
教授走时,马雷克说道:“我祈求上帝一路护信你,让你平安返回。”他对远行的朋友总是说这句话。这是六百年前图尔的杰弗雷伯爵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第三章
有人认为马雷克对过去的迷恋已经到了心醉神痴的地步。实际上,这对他来说却很自然:孩提时,他对中世纪就已心驰神往。现在他在许多方面似乎就生活在其中。有一次他在餐馆里对一位朋友说,他是不会蓄须的,因为蓄须并非当时的时尚。那位朋友大为惊讶,提出不同见解说:“当然是时尚了,你看看周围有这么多留胡子的人嘛。”马雷克听了之后回答说:“不,不,我说的是在我那个时代并非时尚。”他说的那个时代是十三和十四世纪。
许多研究中世纪的学者都能阅读古代语言,而马雷克却会说这些语言:中世纪的英语、法语、奥克西坦语和拉丁语。在当时流行服饰上的系带以及行为举止方面,他是个专家。凭着魁梧的体型和运动员的技能,他逐步掌握了当时的武艺。他说当时毕竟是连年战争的岁月。他早就能骑高大的沛尔什马,并且把它看成自己的坐骑或者战马。他花了很多时间在旋转靶上练长矛,马上的武功相当不错。他善使长弓,而且能教别人。这段时间他正在学习如何使用大刀。
他对那段历史了如指掌,但对现实世界却若明若暗。由于教授突然离开,工程现场的每个人都感到忐忑不安。一时之下谣言不断,在研究生中传得更厉害,说什么国际技术公司要撤走资金啦,准备把这里变成中世纪公园啦,公司在沙漠里杀害了一个人,现在遇到麻烦啦等等。工作处于停顿状态人们三五成群地在一 起议论。
马雷克最后决定开个会辟辟谣,所以午后不久,他就把大家召集到仓库外面的大绿帐篷里。他解释说,教授和国际技术公司发生意见分歧,回公司总部解决问题去了。不过那只是一些误解,过几天就可以消除。他还说教授会和他们保持联系的,每十二个小时会跟他们通一次电话。他说教授很快就会回来,事情会恢复正常的。
尽管这样说了,还是无济于事。人们内心深处的不安依然如故。有几个大学生说下午实在热得无法工作,建议最好乘爱斯基摩人的小划子到河上去玩玩。马雷克觉得大家情绪不对头,就说去玩玩也好。
研究生们也纷纷决定当天不干活了。凯特腰里了零当嘟地挂着几磅重的金属东西走过来,说她要去攀登加基阿克山那边的峭壁。她问克里斯愿不愿意跟她去(帮她抓住绳子——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去攀登峭壁),克里斯回答说他要跟马雷克去赛马训练场。斯特恩说要开车去图卢兹吃午饭。里克·张则要到勒塞齐斯的旧石器时代遗址去看一个同事。只有字系学家埃尔茜·卡斯特纳决定留在仓库里潜心研读那些文件资料。马雷克问她想不想跟他走。她回答说:“别犯傻了,安德烈。”说完她又继续干她的了。
苏伊莱克镇外的马术中心离他们那儿有四英里,马雷克每周到这里来训练两次。在一个很少有人使用的拐角训练场地上,他设置了一个装在旋转台上的T形横杆。横杆的一端是个带衬垫的方形靶,另一端是个形如沙袋的皮坠。
这是个矛靶。这种古老的装置原本是一千多年前的修士们画在文稿边上的装饰图案。这个矛靶就是马雷克根据这些图案设计的。
制作这个矛靶非常简单,可是要找到一根像样的长矛就困难得多了。这是马雷克在实验历史学中一再遇到的问题。历史上一些哪怕最简单、最普通的东西,现代人也造不出来。这不是钱的问题,因为国际技术公司提供了研究基金。
中世纪比武使用的长矛标准长度为十一英尺,是在十一英尺长的木车床上车出来的,可是这样大小的木车床现在已近乎绝迹。马雷克费了不少周折,终于在意大利北部靠近奥地利边境的一个专业木器厂里找到了。他们可以按他的要求用松木制造长矛,但听他说首批要定购二十支,感到很惊讶。他对他们解释说:“长矛很容易折断,所以我才要得比较多。”为了不被折断时飞出的碎木片所伤,他在橄榄球盔的面罩上装了防护网。他戴上头盔骑马的时候,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因为他那副样子就像个神经错乱的养蜂人。
最终,马雷克还是拜倒在现代技术的脚下。他找到一家生产棒球球棒的厂家,让他们用铝为他制作了长矛。铝制长矛的平衡感比较好,尽管在当时还没有铝,但这种矛在他看来真实感比较强。由于不再有被碎木片所伤的问题,他就可以戴标准的骑士头盔了。
马雷克现在所戴的就是标准头盔。
他站在场地另一端,向矛靶边上的克里斯挥了挥手。“克里斯,准备好了没有?”
克里斯点点头,把T形横杆转到与马雷克垂直的位置,然后挥挥手。马雷克平端长矛,策马向前。
用矛靶训练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在骑马冲向T形矛靶时,骑手要用长矛去刺方靶。如果他刺中方靶〕形靶就旋转起来。他必须立即骑着马冲过去,否则旋转过来的皮坠就会击中他的头部。马雷克知道,当年这种皮坠的重量足以把年轻的骑手打下马来。马雷克做的皮坠不很重,被它击中只是有点疼而已。
他首次冲击就刺中了靶垫,可是由于躲闪不及,左耳朵被皮坠击中。他勒住马,掉回头。“克里斯,你干吗不试试?”
“以后再说吧。”克里斯说着把矛靶放回原位,准备马雷克的第二次冲击。
近几天,马雷克已经让克里斯试着向矛靶进行过一两次冲击,但他认为,这只是因为克里斯近来对马术突然有了兴趣。
马雷克调转马头,再次策马冲过来。刚开始的时候,放马冲过来,要想刺中一英尺见方的靶子似乎非常困难。现在他已经掌握了窍门,一般都能刺它个八九不离十。
那马风驰电掣般冲将过来。他把枪尖放低。
“克里斯!你好啊厂
克里斯转过身,朝一个骑在马上的姑娘挥了挥手。这时马雷克的长矛刺中了靶垫,那只皮坠转将过来,在克里斯脸上打个正着。
克里斯被打倒在地,晕头转向,耳边传来那姑娘的笑声。不过她很快跳下马,把他扶了起来。“哦,克里斯,真对不起,我不该笑。”她操一口纯正的英国英语。“这都怪我,真的。我不该分散你的注意力。”
“我没事儿。”他绷着脸,掸掉下巴上的土,转身对着她,想挤出一丝笑容。
像往常一样,他觉得她美丽动人,特别是现在,逆着下午的阳光,她金色的秀发和白皙的皮肤似乎熠熠生辉,她那双深沉的眼睛里闪着光。索菲·里斯一汉普顿是他一生中见到的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最聪明、最有成就、最诱人的女子。
“啊,克里斯,克里斯,”她边说边用凉凉的手指在他脸上掸了掸,“我真的很对不起。好了,好了。好些了吧?”
索菲是切尔顿汉姆学院的学生,二十岁,比克里斯小四岁。她父亲休·汉普顿在伦敦当律师。他们租来用以过夏天的农舍就是她父亲的。索菲是跟几个朋友一起来的,就住在附近一个农舍里。有一天她到她父亲的书房里取东西,正在走路的克里斯看见了她,竟然心不在焉地撞到一棵树上去了。
他想人非非地认为这件事奠定了他们关系的基调。此刻她看着他说:“克里斯,我能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影响,真是荣幸之至啊。可是我担心你的安全。”她咯咯地笑起来,接着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了。”
“我知道,我当时脱不开身。我们遇到了大麻烦。”
“大麻烦?是什么东西造成考古上的大麻烦呢?”
“哦,你知道,资金上的争执。”
“哦,是的。新墨西哥那家公司,那个国际技术公司。”听她说话的语调,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你知不知道,他们要买我父亲的农场?”
“是吗?”
“他们说他们一租就要租许多年,还不如把它买下来。我父亲当然不会答应。”
“那当然了。”他对她微微一笑。“吃晚饭?”
“哦,克里斯,我今天晚上没空。我们可以明天出去,好吗?”
“当然。”
“上午?十点?”
“行,”他说道,“明天十点见。”
“我不会干扰你的工作吧?”
“你知道那就是干扰。”
“那就改天吧。”
“不,不,”他说道,“就明天十点吧。”
“一言为定。”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索菲·汉普顿可谓花容月貌。她的一双手纤细修长。她的仪态娇美迷人。马雷克见到她也勒住了马。
不过,克里斯已经如醉如痴了。
她离开之后,马雷克再次冲过来。这一次克里斯站到了皮坠打不到的地方。马雷克策马往回走的时候说道:“把你打晕了,我的朋友。”
“也许吧。”克里斯说道。可是实际上他并不在乎。
第四章
第二天,马雷克来到修道院发掘现场,帮助里克·张进行地下墓的挖掘。他们在这儿已经于了好几个星期。工作进展很慢,因为发掘中不断发现人的遗骨。每当碰到人骨头,他们就不用锹,而改用小铲子和小牙刷。
里克·张是考察队里的实物人类学家,是考古工作中人类遗骸方面的专家。他看着一块豌豆大小的骨头,就能说出它是右手腕还是左手腕上的,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是小孩的还是大人的,是古人的还是现代人的。
可是他们在这里发现的遗骸却有些蹊跷。比方说,它们都是男性的尸骨,有些长骨上有明显的战伤痕迹。有几颗头骨上带有箭伤。十四世纪时,大多数士兵都是死于弓箭之下,可是,任何记载中都没有说在修道院发生过战斗,至少在他们所知道的记载中没有。
他们发现了一块好像是锈蚀的头盔碎片。这时,马雷克的手机响了。是教授打来的。
“进展怎么样?”
“到目前为止还不错。”
“你见到多尼格没有?”
“见了。今天下午。”
“怎么样?”
“还不知道。”
“他们还是要搞复建?”
“呃,我还说不上来。事情不像我所期望的。”教授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回事?”
“电话上不大好说,”教授说道,“但是我想告诉你:未来十二小时内,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也许是未来二十四小时。”
“哦哟,好吧。一切都好吧?”
“一切都好,安德烈。”
马雷克不大放心:“你需要阿斯匹林吗?”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语之一,为的是在对方说话不方便的情况下,问问对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不要,不要。”
“你好像有点超脱嘛。”
“要我说,是有点惊奇,不过,一切都很好,至少我认为很好。”他顿了顿,“现场情况怎么样?你在干什么呀?”
“我现在跟里克在一起,在修道院。我们正在地下陵墓四号区作业。我想今天,或者最迟明天,就能见到底。”
“好极了,安德烈。保持这个好势头。我过一两天再跟你通话,”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马雷克把手机挂回皮带上,皱起了眉头。教授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那架吊着传感器盒的直升机从头顶上方飞过。斯特恩还要用一天时间,进行早晨和下午的勘探飞行。他想勘察一下克雷默说到的那些特征,看看究竟在仪器仪表上能看出多少来。
马雷克很想知道斯特恩的工作进展如何可是要跟他通话就要有对讲机。他至少要到仓库才能有对讲机。
“埃尔酋,跟戴维通话的对讲机在哪儿?”马雷克边说边走进仓库。
埃尔茜·卡斯特纳没有答理他而是继续聚精会神地研读摆在面前的文件。她相貌可人,体态丰腴,能够高度集中注意力。她在这个仓库已经呆了好几个小时,精心解读着羊皮纸上的手书文字。她的工作要求她不仅懂得中世纪欧洲的六种主要语言,而且要懂得早已被人忘记的方言、俚语和缩略词。尽管她比队里其他人清高,而且有时候还有些古怪,马雷克却感到她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他喊了一声:“埃尔茜?”
她突然抬起头。“什么?哦哟,真对不起,安德烈。我刚才,哟,我有点儿……”她指了指面前的羊皮纸。“这是修道院给一位德国伯爵的账单。是他的随从在修道院住宿过夜的费用:二十九个人,加三十五匹马。这是伯爵出行到乡间时随行人员的规模。这是用拉丁语和奥克西坦语写的,而且笔迹难以辨认。”
埃尔茜拿起羊皮纸,走到角落上的照相工作台边。工作台上有个四脚支架,上面装着一架照相机,几个方向都装有闪光灯。她把羊皮纸摊在台子上,用手抹平,把下面的条形码识别标记放好,用两英寸的方格尺定好标准,然后把文件翻拍下来。
“埃尔茜?跟戴维通话的对讲机在哪儿广
“哦,对不起,在那边那张台于上。是贴着胶带纸的那个,上面有DS两个字母。”
马雷克走过去,按下开关键:“戴维,我是安德烈。”
“你好,安德烈。”直升机的嗡嗡声使他几乎听不见斯特恩说的话。
“你们发现什么没有?”
“零蛋。屁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斯特恩说道,“修道院我们看了,树林里也看了,克雷默说到的地物标记一个也没找到。侧视声纳上没有,雷达上没有,红外和紫外探测仪上也没有。真不知道这些东西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在那道长满青草、可以俯瞰小河的山脊上,他们在策马飞奔。至少,索菲的马是在飞奔。克里斯被颠得东倒西歪,用双腿紧紧夹住马,生怕掉下去。平素他们一起出来时,她知道他骑术不高,从来不放马飞跑可今天她却让马在原野上飞奔而且还高兴得尖声大叫。
克里斯尽力跟着她,内心却恨不得她立即停下来。她终于勒住那打着响鼻、微微出汗的黑公马,用手拍拍马脖,等着他追上来。
“刚才那样不是很带劲儿吗?”她说道。
“是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的确很带劲儿。”
“我看你骑得不错嘛,克里斯。你的技术大有长进了。”
他只是点了点头。经过这番折腾,他的屁股有些疼,大腿也因为刚才夹得太紧而有些酸。
“这儿真是美极了。”她指了指那条河和远处峭壁上那黑色的城堡。“令人赏心说目啊。”
她看了看表,这使他略感不快,可是随后一段两人策马慢行倒也别有情趣。她与他并辔而行,两匹马几乎贴在一起。她侧过身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悄悄话,有一回还搂着他的肩膀,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接着赶快把脸调开,显然是对这一大胆举动感到羞怯。
从现在这个地方,他们可以看见整个现场:加德堡的遗址、修道院以及远处小山上的拉罗克堡。飘动的云彩在地上投下快速移动的阴影。空气温暖而轻柔,四周一片恬静,远处传来一辆汽车的声音。
“哦,克里斯。”她说着又亲了他一下,随后与他分开。她朝远处看了看,接着突然挥起手来
一辆有活动折叠篷的黄色汽车沿着婉蜒的道路朝他们开来。那是辆赛车,车的底座很低,发动机响声很大。它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开车的人从驾驶盘后站起,在座椅的后背上坐下。
“尼盖尔!”她高兴地喊了一声。
车上那人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那手慢慢地在空中划了个弧形。
“哦,克里斯,你是不是行行好?”索菲把马缰递给他,跳下马就朝山下那辆车跑去。她拥抱了那个男人,然后上了他的车。车子开动之后,她回头看了看克里斯,送给他一个飞吻。
第五章
鳞次栉比的小屋和狭窄的街道被柔和的煤气灯光照亮,重建后的萨拉特镇在夜色中显得尤为迷人。在图里街上一个室外餐厅的白色大阳伞下,马雷克和研究生们喝着卡奥尔红葡萄酒,一直坐到很晚。
通常在这样的夜晚,克里斯·休斯都很开心,可是今晚他觉得没有一样顺心的事。今晚天太暖和,坐在金属椅上很不舒服。他要了一道自己最喜欢的牛肝菌炒珠鸡,可是却觉得那鸡肉老得像干柴,里面的蘑菇也无滋无味。就连他们聊天的话题也使他感到恼火。平常研究生们的话题总离不开当天的工作,可是今晚,年轻的建筑师凯特·埃里克森见了两个纽约来的证券交易商和他们的女友。这两对美国人年龄都在二十八九岁。克里斯很快就对他们产生了反感。
从公元前四零年开始,欧洲就受到罗马帝国的统治。法国的这个地方现在叫阿基坦,古罗马人殖民时期叫阿基坦尼亚。古罗马人在欧洲到处修建道路,管理商贸,维持治安。欧洲繁荣起来。
到了公元四○○年,罗马帝国开始撤军,兵营被逐步遗弃。罗马帝国崩溃之后,欧洲陷入一片混乱,这种状态持续了五百年。人口不断减少,商贸一蹶不振,城镇逐步萎缩。野蛮的游牧民族先后人侵,其中有哥特人和汪达尔人,还有匈奴人和北欧海盗。那段黑暗时期就是衰弱的中世纪。
“可是上一个千禧年——我说的是公元一○○○年——即将到来的时候,情况开始向好的方向转化,”马雷克说道,“一个新的制度,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封建制度,开始形成,不过当时人们还没有使用‘封建’这个词语。”
在封建制度之下,地方治安由势力强大的封建领主来维持。这个新的体制行之有效。农业生产有了发展,商贸和城镇繁荣起来。到了公元一二○○年,欧洲再度兴盛。人口数量超过了罗马帝国时期。“所以公元一二○○年是强盛中世纪的开始。这是一个发展时期,文化也繁荣起来。”
几个美国人不以为然。“既然这么繁荣昌盛,为什么还要竞相建造更多的防务设施呢?”
“因为那次百年战争,”马雷克说道,“是英格兰和法兰西之间的战争。”
“那是什么战争?宗教战争吗?”
“不是,”马雷克说,“它和宗教风马牛不相及。当时大家信奉的都是天主教。”
“真的吗?那么新教徒呢?”
“当时还没有新教徒。”
“那他们在什么地方?”
“新教还没有诞生呢。”马雷克答道。
“真的?那么那场战争是为什么呢?”
“主权问题,”马雷克说道,“法国当时有很大一片土地归英国所有。”
其中有个男的不屑地皱起眉头。“你想跟我说什么呢?英国人曾经拥有过法国?”
马雷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对于这样的人,马雷克有个专用名词:世俗粗人——对过去一无所知,但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人。
世俗粗人深信:只有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可以忽略而无大碍。当今世界是全新的,对人有强烈的吸引力,它并没有打上过去的烙印。学习历史就像学习摩尔斯电码或者学习驾驭马车一样毫无意义。中世纪无非就是那些披挂着丁当作响铠甲的骑士和那些身穿长袍、头戴尖顶帽的淑女的世界——那些东西显然是不相干的,无需多加考虑。
事实上,现代世界是从中世纪发展而来的。从法律制度、城邦国家、对技术的依赖,直到关于浪漫爱情的概念,最早都产生于中世纪。这些证券商的市场经济概念也产生于中世纪。如果这一点都不懂,那他们就连这样一些基本事实都不懂:他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干现在这一行,这一行又是怎么衍生出来的。
约翰斯顿教授经常说,如果你不懂得历史,那你就什么也不懂。你是一片树叶,但却不知道自己是一棵大树的一部分。
那两个证券商就像有些无知的人一样,还在固执己见。“真的吗?英国曾经拥有过部分法国土地?这根本说不通嘛。英国人和法国人历来是相互仇视的。”
“不是历来,”马雷克说道,“这是六百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世界跟现在的截然不同。当时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关系比现在密切。自一○六六年从诺曼底去的军队在英国登陆之后,英国的所有贵族基本上都是法国人。他们说的是法语,吃的是法式食品,行的是法国礼仪。所以他们拥有部分法国领土就不奇怪了。在法国南方,他们对阿基坦地区的统治长达一个世纪之久。”
“是吗?那还打什么仗呢?是因为法国人决定让它们完全归法国所有吗?”
“大体上是这样。”
“有道理。”
马雷克继续给他们补课。克里斯想引起凯特的注意。她脸上的棱角在阳光下显得非常分明,甚至有些刚毅,可是在烛光下,却变得相当柔和。她那副迷人的样子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可是她没有看他。她把专注全给了那两位证券商朋友。克里斯思忖,真是非常典型啊。不管女人们嘴上怎么说,她们实际上总是被男人的权力和金钱所吸引,甚至包括这两个庸俗不堪的笨蛋。
克里斯发现自己正在研究这两个家伙的手表。他们都戴着又大又笨的劳力士不过金属表带却比较松,所以那表就像女人的手镯似地在手腕上晃荡。这反映了有钱阔佬的玩世不恭,这种懒散邋遢说明他们在休长假。克里斯觉得很恼火。
其中一个家伙开始摆弄自己的手表,让它在手腕上打起了转转。克里斯终于按捺不住了。他迅速从桌子边上站起来,嘴里嘟哝了个借口,说要回现场去检查一下分析结果,然后就沿着图里街朝小镇老城区边上的停车场走去。
一路上他看见的似乎都是些情人,他们成双成对地挽着手散步,女的还把头搭在男的肩膀上。他们显得非常放松,相互之间无需任何语言,完全沉醉在周围的环境之中。每当他从一对情人旁边走过时,心里就增添一份怒气,步伐也随之加快。钻进汽车之后,他感到一阵轻松,径直驱车回去了。尼盖尔!什么样的傻瓜才会取尼盖尔这样的名字?
第六章
第二天上午,凯特又去了加德堡的那座教堂,用绳子吊在天花板下面。她的对讲机响起来,一个声音喊道:“热粉蒸肉!热粉蒸肉!在四号区。来拿吧!供应午饭了。”
这是队里的暗号,意思是有了新发现。他们通话中的重要内容全都用暗语表示,因为他们知道当地官员有时会监听他们的通话。在其他现场,有时考古人员刚刚有了一些发现,还没来得及进行记录和评估,官方就派去一些特工把东西强行没收。虽然法国政府对文物采取了开明的态度——在许多方面比美国人强,个别现场视察人员的朝三暮四却是出了名的。当然,外国人染指法国的辉煌历史,常常会引起一些不满。
她知道四号区在修道院那边。她思忖着是继续留在小教堂,还是跑老远的到那边去,最后决定还是去看看。实际上,他们每天的大量工作都枯燥无味,平淡无奇。他们都需要激动人心的新发现来鼓舞自己的情绪。
凯特从加德堡镇的废墟中穿过。她能在自己的想像中重建这片废墟,能想像出这座小镇重建后的全貌,这一点是其他人所望尘莫及的。她喜欢加德堡,因为这是战争时期设计和建造起来的,是一座并非虚构的小镇。她发现它真真切切地存在,而且也是她在建筑学院里面感受不到的。
她感觉脖子和腿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的。她大概是第一百次想到自己能到法国来是多么幸运,否则她还会呆在纽黑文艺术和建筑大楼第六层一个拥挤不堪的工作室内。那里的大配景窗里所看见的殖民时期的达文波特学院和哥特式的佩恩·惠特尼体育馆都是仿建的。她觉得那所建筑学院里气氛沉闷,觉得那幢艺术和建筑大楼令人压抑,所以她对自己改学历史从来不觉得后悔。
她很适应在多尔多涅河这支考古队工作。当然了,法国南部的炎热夏季是躲不过的,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个夏天的气候还算宜人。
不过,有些男人她得防着点儿。早些时候马雷克曾经向她献过殷勤,后来是里克·张,很快她发现自己还要与克里斯·休斯周旋。那个英国姑娘对他的冷落使他耿耿于怀——在佩里戈尔,他显然是唯一没见过这种冷落的人,而现在他就像是一只受到伤害的小狗。昨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一直在盯着她。男人们似乎没有意识到,心理学上所谓回跳行为是多多少少带有侮辱性的。
她沉思着,慢慢走到河边。考察队在那里放了一条小划子,是供他们渡河用的。
在那儿等候她的,是笑眯眯的克里斯·休斯。
他们上了小船之后,他主动地说:“我来划吧。”
他轻松地将小船朝对岸划去。她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仰面对着太阳。她感到温暖,感到放松。
“天太好了!”她听见他在说。
“是啊,很好。”
“你知道吧,凯特,”他说道,“昨天的晚饭我还真喜欢。我当时在想也许……”
‘你很会恭维人,克里斯,”她说道,“不过我得跟你实话实说。”
“真的?说什么呢?”
“我刚跟一个人断了来往。”
“哦,呃……”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哦,”他说道,“那当然。我明白。可是也许我们还能……”
她朝他嫣然一笑。“我觉得不妥。”她说道。
“哦,那好吧。”她看见他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他说道:“你知道吧,你是对的。我想我们最好就保持同事关系,真的。”
“同事关系。”她说着跟他握了握手。
小船到了对岸。
在修道院,四号区上面一圈站了许多人,正朝发掘坑里看。
那坑二十英尺见方,十英尺深。发掘者们在北侧和西侧都发 现了石拱门的侧面。这说明挖掘工作已经到了修道院原址下面的地下墓。石拱下面的土夯填得很实。上星期,他们在北面那个拱 门下挖了一条沟,可是没有什么结果。他们用坑道木把它支撑起来,然后就没有再去管它。
现在他们把所有的兴趣都放在东侧的拱门。最近几天他们在这个拱门下面也挖了一条沟。工作进展很慢,因为他们不时地挖到人的骨头。里克·张鉴定后认为那是士兵的尸骨。
凯特朝下看去,发现沟的两壁已经坍塌,塌下去的泥土把沟堵住了。现在里面有不少土,就像塌方一样,阻碍了工作进程。在发生坍塌的地方还露出了略带棕色的头骨和长骨头,而且还真不少。
她看见下面有里克·张,接着看见了马雷克和埃尔茜。埃尔茜走出了自己那块小天地,把数码相机装在三脚架上,正在拍照。这些照片将由电脑拼接成三百六十度的全景照片。这些照片每隔一 小时拍一组,以记录发掘工作的每个阶段。
马雷克抬起头,看见凯特站在上面。“嘿,”他说道,“我一直在等你呢。下来吧。”
她顺着梯子向下,一直下到坑底。在下午炎热的阳光里,她闻到了泥土的气味,还隐隐夹杂着腐烂有机物的臭味。有一颗头骨掉出来,滚落到她的脚旁边。她没有去碰它。她知道不要去动这些枯骨,要等里克·张来处理。
“这里大概就是地下墓葬了,”凯特说道,“不过这些骨头不是埋这儿的。这里是不是打过仗?”
马雷克耸耸肩。“到处都打过仗。我对那个倒更感兴趣。”他指了指前面的拱门,那上面没有装饰,呈弧形,略为扁平。
凯特说:“天主教西多会的,甚至可能是十二世纪的……”
“是的,没错。可是那个呢?”就在拱门中心曲线下面,地沟坍塌留下一个大约三英尺宽的黑洞。
“你的看法呢?”她问道。
“我想我们最好从那儿进去。现在就进。”
“为什么?’他说道。“着什么急嘛。”
里克·张对她说:“看来那里会别有洞天。一个房间,也许是几个。”
“那又怎么样?”
“现在它暴露在空气当中了,也许是六百年来的第一次。”
“空气中有氧气。”马雷克说道。
“你认为那里面有文物?”
“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马雷克说道,“但是过不了几个小时,它就会遭到很大的破坏。”他转身对里克·张说:“我们有光缆没有?”
“没有。光缆在图卢兹,正在修。”那是一种可以接在照相机上的光缆,他们可以用它来探查用其他方法无法进人的空间。
凯特说道:“你们为什么不向里面打氮气呢?”氮是一种不活泼的气体,比空气重。如果把氮气从那个洞打进去,它就会像水一样把里面的空间填满,从而保护里面的文物免受氧气的侵蚀。
“我要是有足够的氮气,是会这么做的,”马雷克说道,“我们最大的气瓶才五十立升。”
这是不够的。
她指着那些头骨说:“我知道,可是如果你现在动它们,就会影响……”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骷髅,”里克·张说道,“它们已经被移动过了。看来它们是在一次战斗之后被集体掩埋在这儿的。从这些骨头上我们研究不出什么东西。”他转过身,抬头向上看。“克里斯,谁有反射镜?”
上面的克里斯说:“我没有。我知道上次就在这儿用过。”
一个学生说:“不是这儿,是在三号区。”
“我们去拿。埃尔茜,照快拍完了吧?”
“蛮横啊,蛮横。”
‘完了没有?”
“再等一下。”
里克·张喊上面的学生,让他们去把反射镜拿过来。四个学生立刻兴冲冲地跑去了。
马雷克对其他人说:“好了,你们几个,我要手电筒、挖掘工具袋、便携式氧气瓶、过滤面罩、连接导线,全套装备——现在就要。”
凯特很激动,但却一直注视着拱门下面的那个洞口。她觉得那拱门似乎很不结实,那些石块松松垮垮地搭在一起。在一般情况下,拱形结构靠拱顶石支撑,这块石头处于拱顶正中,承受着墙体重量的压力。可是洞口上面的拱形随时可能坍塌。洞口下面塌陷下来的泥土显得很松。她看见碎石头不断松动,不断朝下掉。她觉得这就不太妙了。
“安德烈,我觉得从那上面爬过去不大安全……”
“谁说要从上面爬过去的?我们从上面把你吊下去。”
“把我?”
“是的。把你从拱门上面吊下去,然后你进到里面。”她肯定露出了惊讶的神态,因为他咧开嘴笑了。“别担心。我跟你一起去。”
“你想到没有,如果我们出了差错……”她心想,我们就可能被活埋在里面。
“怎么啦?”马雷克问道。“胆怯了?”
他只能说这些了。
十分钟后,她开始从初露峥嵘的拱门边上往下吊。她背着附带一只氧气瓶的考古工具包,腰带上像挂手榴弹似地挂了两只手电筒。她把过滤面罩推到脑门上。对讲机上的导线通到衣服口袋里的电池上。随身带了这么多装备,她感到碍手碍脚,很不舒服。马雷克站在上面,手里抓着她的安全带。在发掘坑里的里克·张和他的学生们紧张地看着她。
她抬头看了看马雷克说,“放五英尺。”马雷克放出五英尺绳子。她下滑到可以轻轻地碰到那土丘的地方。她脚下的土像细流似地往下淌。她慢慢朝前挪了挪。
“再放三英尺。”
她双手双膝着地,身体重量全落在土丘上。土丘没有变化。她抬起头惴惴不安地看了看拱门。拱顶石似乎摇摇欲坠。
“没有什么问题吧?”马雷克问道。
“没问题,”她说道,“我马上就进去。”
她向后朝着拱门下那个洞口爬去。她看了看上面的马雷克,然后取下一只电筒。“我不知道你行不行,安德烈。这土可能承受不了你的重量。”
“真有意思。你可不要一个人干,凯特。”
“呃,至少让我先进去吧。”
她打亮手电筒,打开对讲机,拉下面罩,戴上呼吸过滤器,然后爬进洞口,进人一片黑暗之中。
里面的空气凉得出奇。她那只手电筒的黄色光柱在光秃秃的石头墙和石头地上摇曳。里克·张说得对,这是修道院的地下空间。这里面似乎还不小,不远处的去路被泥土和坍塌物挡住。不知怎么的,这个石屋跟其他的不同,里面没有土。她用手电照着它的顶部,想看看是个什么样子。她也真说不上来。不怎么宏伟。
她双手和双膝着地向前爬行,而后从土堆上连滑带爬地下到平处。很快,她就站在这个地下墓穴之中。
“我到了。”
她的四周漆黑一片,空气十分潮湿。即使用过滤器,也还能闻到一股令人不快的阴湿气息。细菌和病毒是能被过滤掉的。在大多数考古发掘现场,人们都不喜欢用面具,但是在这里却一定要用,因为十四世纪黑死病几度在这一带流行,有三分之一的人因此而丧生。其中有一种瘟疫是由老鼠传播的,可是还有一种则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像咳嗽和打喷嚏之类,所以进人这样的古代封闭空间的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她听见背后传来咔啦啦的声音,接着看见马雷克从上面的洞口出现。他开始下滑,然后跳到地上。在随后的寂静之中,他们听见土堆上的石子和泥土悉悉索索滑落的声音。
“你知道,”她说道,“我们可能被活埋在这里。”
“要随时看到光明面嘛。”马雷克说道。他手里拿着一盏带反光碗的大荧光灯。那灯光照亮了很大一片地方。现在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石屋了:里面空空荡荡,令人失望。左边是一名骑士的石棺,被移开的棺盖上方是他的石雕像。他们朝石棺里看了看。空空如也。靠墙边有一张制作粗糙的木桌。上面也是一无所有。他们的左边有一条走廊,通向一截石梯,石梯的上半截被一堆土埋住了。这间石屋的右边还有几堆土,堵住了通向另一个拱门的通道。
“激动了半天……什么也没有。”马雷克叹了一口气。
凯特还在担心那些不断松脱、不断向下掉的泥土。她密切注意右边的那些土丘。
这也是她为什么看到那个东西的原因。
“安德烈,”她说道,“过来一下。”
那是一个跟泥土颜色一样的凸起,是棕色土丘上的棕色凸起。不过它的表面却隐约有些光泽。她用手在上面掸了掸。是个油布包。她用手拨开一个尖尖角。油布里面还包着东西。
马雷克从她身后看了看。“太好了,太好了。”
“那个时候就有油布了吗?”
“哦,是的。油布是北欧海盗发明的。也许是在九世纪。到了中世纪,在欧洲已经相当普遍了。不过我们在这个修道院还没有发现过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呢。”
他帮着她一起挖。他们的动作非常小心,因为他们不想被土丘压在下面。很快他们就把它挖出来了。那包东西呈长方形,大约两平方英尺,上面扎着浸过油的绳子。
“我想这是文件。”马雷克说。他的手指在荧光灯下微微发颤。他很想打开看看,但是忍住了。“我们把它带回去。”
他把它夹在胳膊下面,开始朝进来的地方走去。她最后看了那土丘一眼,心想是不是还漏掉什么东西了。没有。他把手电光移开,这时……
她站住了。
她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有个发亮的东西。她转过身,又看了看。她一时没有看见什么,但接着就看见了。
那是从土里露出来的一个小玻璃片。
“安德烈吗?”她喊道,“我想这儿还有东西。”
玻璃片很薄,透明度很好,其边缘呈弧形而且很平滑,几乎具有现代玻璃的质量。她用手指把土抹去,原来是一只眼镜片。
这是一只双聚焦的镜片。
“是什么东西?”马雷克走过来问道。
“你说说看。”
他把玻璃片拿到离灯很近的地方,眯起眼看着它。他的脸离它很近,鼻子几乎要碰上去了。“你是在哪儿发现的?”他显得很关切。
“就在这儿。”
“就在地上,像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声音不大自然,几乎是在指责。
“不,刚才只露出一点点边。是我把它弄于净的。”
“怎么弄的?”
“用手指。”
“哦?你是说它刚才是部分埋在土里的?”他似乎不大相信她说的。
“嘿,这怎么了?”
“请回答我。”
“不,安德烈。是大部分埋在土里。除了左上角这一块,其余部分都埋在土里。”
“但愿你刚才没有去碰它。”
“我想也是,早知道你会这样大惊小怪……”
“必须得有个解释,”他说道,“转过身去。”
“什么?”
“转过身去。”他抓住她的肩膀,推着她转了个身,使她背对着他。
“天哪。”她回过头,看看他在干什么。(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