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艾佳走不到二十步便惊骇地止步。

  要不是道奇非常了解她,他准会撞上她。他算准了艾佳不用多久便会领悟她在盛怒中做了什么,也知道一旦她想到,她会责备自己的失控。当然,那人那样羞辱她,赏他一顿鞭子,是他咎由自取,可是道奇知道艾佳的个性,知道就算要她咽下所有的愤怒,她也会收回成命。

  艾佳转向道奇。她不认为以她现在的心情能再面对那个塞尔特人,她打算叫道奇去告诉乌那不得鞭打那人。但一声喊叫却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小姐,小姐!快来!索顿少爷跌断手臂了。”

  艾佳立刻什么都忘了,她拉起长裙一路飞奔,心脏跳得飞快,脸色却苍白如纸。还没到她甥兄的房同,她已听见甥儿稚嫩的哭叫声,她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进了房间,艾佳看见甥儿躺在床上,雨名女仆正试着压住他不住挣扎的小小身子。

  “嘘,嘘,我的心肝。”艾佳迅速来到床边,双手捧住索顿的小脸。“我知道你现在很痛,但不出数日,你便可以向你的朋友挎耀你有多勇敢。”

  “可是 可是我不勇敢!”小索顿哀号着。

  “你会的,因为你知道芙娜会帮你把它弄得像新的一样好。”艾佳转向也站在床边的医妇。“对不对?”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在向老妪示警,她的回答最好别是否定的。

  “我会用夹板固定——”

  “你会先帮他接骨。”这是他将来用剑的手,必须完好如初。动手吧!”

  医妇大惊失色。“可是我从来没替人接过骨。我的气力不够——”

  “道奇!”艾佳没抬头看他是否在;他一向在她左右。

  道奇立刻走到床的另一边,一言不发的握住索顿的手腕。

  艾佳将索顿拥入怀中,轻轻地抵着他的面颊。“会有些痛,心肝,但痛一下就退去了。想叫时,可以放声叫,没关系。”

  索顿叫了,而且是对着艾佳的耳膜,然后便瘫在她的怀中失去了知觉。

  艾佳细心地将索顿放回床上,拭去他脸上的泪。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也泪流满面,一心只庆幸甥儿昏了过去,不再感觉到痛。扬起睫毛,她正想向道奇致谢,却忆起了那个在地牢的人,血色再次自她脸上流失。

  “快去!”她暗暗祈祷还来得及。“阻止乌那伤害那个塞尔特人。可能的话,看能不能自他口中问出个名字,好把他摆脱掉。”

  道奇等的正是她这句话。

  道奇是用跑的。他也非常担心是否会太晚。当他抵达,他很不开心的发现他的担并没有多余。

  乌那没有听见道奇走进的声音,他太专注于他手头上的事。

  道奇抓乌房那的手臂,没让他能再多挥一下鞭子,亚将他一甩,甩得撞向墙壁。“她没叫你杀他。”

  乌幕那相信世上绝没有人能不怕生气的道奇。“我才刚刚开始而已。”他嗫嚅的”。

  道奇没理他,迳自检视史力。

  史力被转了身,面朝墙壁。他的罩衫被刀子划破,如今堆在脚边;他的背上和身侧纵横交错了二十多道红痕,有些淌着血。不过至少乌那没有太偏离艾佳临去前的气话。一顿鞭子,而不是一顿毒打,所以乌那用的是短鞭,而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种能抽起人一层皮肉的长鞭。

  伤口不深,只要不受感染应该不致留下疤痕。不过疼上一阵子是在所难免。

  道奇皱了皱眉。这人晕厥了,但以他的块头,不应捱不住这区区数鞭。

  事情不对劲!先前他已觉得不对劲。这人一下子言词犀利、清明,但隔了片刻,却像喝醉酒似的,反应有些迟钝、迷惘,连讲话都迟缓了许多。此外,这人那样侮辱艾佳,未免太不正常;他若不是疯了,就是想死。

  倘使这人是故意侮辱艾佳,他会一刀毙了他,但他不认为这人是故意的。这人表现比较像是说溜嘴,或是本性使然。无论是何者,这人都似乎没觉察到他说错了话,冒犯了人。

  道奇还有一个疑问:这人的体格和气力绝对可以将他被铐在墙壁上的手,连铐环带炼子整个扯离墙壁。就算他在等待时机,那自己和艾佳离开后,地牢只剩乌那时,岂不是大好机会?更何况那可以让他省掉挨一顿打……

  道奇狐疑地瞥了乌那一眼。“你开始打的时候他是醒着的吗?一

  “我没注意。”乌那规避的说。

  道奇咕哝了一声:“你睁眼说瞎话。”他怀疑那人在鞭笞之前便已失去知觉。

  道奇太了解乌那的为人。乌那知道艾佳会收回成命,所以他一秒钟也不想浪费,哪怕鞭笞一个已经昏迷的人会减少了“欣赏”他哀号的乐趣。

  道奇只稍使劲一扯,便扯脱了铁环的铁椿。他接住史力下坠的身躯,小心地放至地面,让他的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先是触手的火烫,然后是摸到头上的肿胞,道奇的眼睛望向乌那。乌那被道奇瞪得心头直发毛,并往门口退去。

  “你对艾佳小姐撒谎。这人确实如他所言是受了伤。”道奇没有提高声音。

  乌那的脸色发白。“我没摸到他有什么伤。”他死硬地不肯承认。

  道奇不习惯如此生气。很早以前他便学会了控制怒气,并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他曾在盛怒之中差点扼死自已的哥哥。他那个哥哥不曾原谅他,事实上,他哥哥便是因为那件事而设计将他卖给奴隶贩子。

  道奇转身不再看乌那。“你再碰他一下,我会宰了你。”他将史力平放在地上,然后往外走,召来一名守卫。“找个仆人拿张席子,再拿几条毯子、蜡烛、水,还有食物来。食物愈多愈好。之后要他守在小主人的房间外,芙娜一出来就把她带来这里。不可让文佳小姐知道,尤其不可让她知道我找芙娜来这里。”

  那个守卫瞠目以视。他天天都和道奇同桌吃饭,知道道奇一个月说不上三句话,所以乍听道奇说了这么多话,他有些难以适应。

  道奇没理睬他,转身回到地牢。

  一走进地牢,便听见史力在呻吟,并咕哝了一句:“雷神的牙齿都不可能这么尖锐。”

  道奇快步走到史力身边蹲下。史力除了咕哝那一句外,一动也没有动,眼睛紧闭,手捏握成拳。听见那句挪威话,道奇既激动又担忧,他担忧史力说的全是实话。

  “能不动,还是不要动的好。”这是多年来道奇第一次说他的母语。

  史力的声音半是呻吟半是笑,“我连动都没想要动。我的背为何像火在烧?”

  他不记得他被鞭打了吗?道奇既羞愧又不自在。“给我一个会帮你的人的名字。”

  听到这句话,史力安心了。他总算找到一个同胞,一个他能信任的人。

  一我妹妹,嫁给了大卫堡的罗斯。那地方靠近温契斯特。我妹妹叫克莉丝——”他动了一下,而那扯痛了他背上的伤,痛得他不禁龇牙咧嘴,不过,倒也把他的记忆找回来了。“她……打我。她居然……真的……”

  突然,他的脑子和记忆变成空白,然后他听见了笑声,也看见了她的倩影。鞭子

  ”记记的抽在他的身上,白热的痛楚鞭笞着、嘶咬着……他知道他在哀叫,他一定有,不可能没有,他又不是超人,哪能受得了那种折磨?不过他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声,只听得见她的笑声。

  他不明白,一个那么美的人为何心肠会那么恶毒,竟然以他的受苦为乐……

  道奇一直守在史力的身边,直到芙娜去了地牢,他才回了艾佳身边。

  艾佳仍在索顿的房间,看样子,她一整晚是不会离开索顿的。

  道奇趁空档小憩了数小时,然后在黎明时分回到地牢。才打开门,便听见芙娜的笑声,他立刻以为史力的病况已获改善。

  “他好多了?”

  “没有,他的热度更高了。高得他就快不行了。”芙娜愉快万状的说。

  “那你在开心什么?”

  芙娜并没有被道奇的怒容吓倒。“因为我太开心。我丈夫就是被塞尔特人杀死的,看见他这么难受,我很开心呀。”

  “要是你因私怨而没有医治他——”

  “放轻松,维京人。我虽然不喜欢塞尔特人,但医人是我的职业,所以我没得选择,只好尽我所能。也因此我很开心,我开心我似乎帮不了他。”芙娜又尖笑数声。“我甚至还帮他通了便,但那也没能让他退烧。他烧得已神智不清,一直在作噩梦。我一直很温柔,尽量温柔的照顾他,但他以为我是在折磨他。”

  “既然你救不了他,那你可以走了。”

  “我从来没想到我能替我丈夫复仇。老天果然还我公道了。”

  “他根本不是塞尔特人,你这个蠢妇!”

  “哈,我有眼睛,我又不是瞎了眼。”

  道奇将芙娜推出地牢,自己走近发着呓语的史力。

  艾佳在天亮后才走出她甥儿的房间。她一夜都没有睡的坐在床边陪着她索顿,握着他的小手。每次他一呻吟,她便陪他一起痛。

  她身心俱疲。她固然担心索顿,但她的心思有许多时候是围绕在那个地牢里的囚犯。她苦思他不合理的行迳,也苦思自己对那人不合理的反应。

  她不在乎他的理由是什么,她只在乎自己没有借口可以凭借。

  狂妄的男人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事实上,这世上到处是这种人。而她也不是没见过英俊的男人。像她哥哥,以及她哥哥的好几个手下,皆是美男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使女孩子对他们发出梦的叹息。

  艾佳不讶异道奇守在索顿的房外等她,她不想谈那个塞尔特人,不想知道乌那是否将那人伤得很重。她的良心受不了那个答案,可是她却又不得不问。

  “那人没事吧?”

  道奇知道告诉她真话对她并没有好处。倘若她知道那人的头真的有受伤,她只会责怪自己为何不肯放下身段,为何没有相信他的话。

  那些鞭伤没什么大不了,问题出在头伤和发烧。道奇实在没有把握史力能否脱离险境,所以他只好撒谎。

  “他没事。”

  文佳疲惫的笑容使道奇做了一个决定:要是那人不走运上命呜呼了,他会处理掉那人的尸体,并告诉艾佳那人杀了乌那逃跑了。而会再乐意将后面的一项变成事实。

  克莉丝在马厩替她的白神驹套上马鞍。那匹马是罗斯送给她的。

  艾华和多福在大门口等她。他们今早才回来,在听到昨天传至大卫堡的传言后,也和她打一样的主意:不在家里等罗斯回传的消息。克莉丝根本不相信哪个传言,因为它要命地隔了太久。谣传特使团一行在离此一天多行程的地方遇到抢匪,结果全部罹难。她只相信他们打死了那帮抢匪,然后继续他们的行程。

  不过这项传言一传抵大卫堡,克莉丝便要罗斯立刻出发去查明真相。而罗斯则要克莉丝答应,她会乖乖待在大卫堡等他的消息。

  罗斯的这项要求太无理了。他根本不知道待在一个全屋子女人都在哭,而且哭得如丧考妣的地方,是什么滋味。她烦死了,也恼极了。

  罗斯说他最迟今早会回来,但现在太阳都已过头顶了,依然不见他的人影,她不要再等了。

  克莉丝领着马往外走,她看到有两个人站在不远处。她不认识其中的一人,因此那人不会是罗斯派回来的信差。她没兴趣,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会耽搁她出发的事上。

  “夫人,他有事要面禀你或是领主。”另一人上前对克莉丝说。

  克莉丝叹了口气,但脚步没停。“你有没有告诉他领主不在?”

  “有。”

  “而我也不在。”

  “是关于你哥哥的事。”这一次是那个信差开口。

  克莉丝立刻绕过马走到那人的面前。“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龙屋堡,位于贝福特的南边。”

  “那又是哪里?”

  “在东英格兰。”

  克莉丝笑了。她就知道史力没事,就知道他人已抵达东英格兰。“这么说他已见着古塞王了?”

  “这个我不清楚。咱们艾佳小姐将他关了起来——”

  克莉丝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将他的脸拉近她的。她比那人高了数吋,气力也似乎比那人还要大——因为那人连反抗都没有。

  “为什么把他关起来?”她问。

  “他是个奸细。”

  克莉丝松开那人。“奸细?荒谬!他去东英格兰是担任特使团的翻译官。你们凭什么说他是奸细?”

  “这个我也不清楚。是我们小姐的贴身护卫十呎道奇派我来的,他只叫我兼程赶路,愈快赶到这里愈好。”

  “那你们是要赎金了?”

  “道奇没说。他只说如果你或是罗斯顿主想去龙屋堡的话,要我替你们带路。”

  “如果?”克莉丝冷哼。“要是我们兼程赶路,几天可以到龙屋堡?”

  “我花两天时间抵达你们这里。”

  “我们会更快。你准备一下,我们一个小时内就出发。”

  “但我的马——”

  “去马厩选一匹。”出了马厩,克莉丝要栅门口的艾华和多福到大厅集合。进到大厅,她吩咐王姐立刻替她多准备些换洗的衣裳。

  甫走进的艾华闻一肓,马上抱怨:“我就知道女人出门最麻烦了——”

  “你要是不想挨耳光,你最好看紧你那张嘴巴。”克莉丝警告的说。“史力有消息了,”她接着道,“不过和我们料想的有些差距。他人在东英格兰。”

  “他本来就该在东英格兰作客!”多福有些莫名其妙。

  “作客?是的。但人家的一个小姐把他关起来了。”

  “我就知道!”艾华大吼:“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搞错女人。好啦,这下人家不肯放他走了。”

  克莉丝勉强一笑,“我起先也是那么以为。结果不是那么回事,他是以奸细的罪名被关起来的。别问我他怎么会被冠上那个罪名,那个信差也不知道详情。那人的任务是来带路的。”

  “是要我们付上一大把丹币吧!”艾华怒咆。

  “这一点他们没有明讲。但为了以防止他们狮子大开口,我会把罗斯的库银带去。”

  他们一行共有二十五名全副武装的维京人和二十名的萨克逊战士。

  维京人和萨克逊人走在一起,而且为数如此多,是一项奇观。但克莉丝自有其考量——在威克斯境内,得有这么多全副武装的萨克逊战士,才不致被人以为维京人又来袭了,相同的,得有那么多的维京人,才能在进入东英格兰时不致让丹人认定萨克逊人攻打来了。

  但远远看到一队武装人马逼近,龙屋堡的人还是立刻机警的关上各个栅门。

  克莉丝一行人在大门前的林子一字排开。在经过短暂的争执——多福要克莉丝留下,克莉丝不肯,克莉丝、多福及龙屋堡的那个信差上前,静等堡内的回应。

  依克莉丝的估计,他们不会开门请他们进去。就算他们那么做了,她也不会傻得自断生路。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大门打开,为首的是个巨人,再然后是一名女子和四个男人;后面的那四个,一脸的紧张和不安,手牢牢搭在他们的剑柄上。艾华和多福看也没看那四人一眼,他们的眼睛全胶着在那个背上斜插了一柄战斧的巨人。克莉丝撇了撇嘴,她没耐性等他们男人的暗中较劲,她要明着来。

  虽然那个巨人挡在那名女子的前面,使克莉丝无法看清楚那女子的面目,但她猜想那女子必是信差口中的艾文佳小姐。

  克莉丝驱马往前走。双方相距有六、七码,她在走到一半时勒马停步,这一举动无非是在逼使对方的头目作出回应。那女子回应了,不过她还多了一道,就是伸手制止那个巨人随她一起上前。

  一看清楚那女子,克莉丝的第一个想法是——她太年轻了,不可能有那个定力能将史力关起来。

  艾佳对克莉丝的第一个想法则是——她是个维京女战士。

  信差在此时出声说明克莉丝的身分。

  克莉丝的目光扫过艾佳那袭上好质地、绣了花的蓝色衣裙,以及缝缀有珠宝的腰带,和与辫子一起绞编的丝带。克莉丝注意到艾佳的身上除了腰上餐用的匕首外,并无任何武器,但她的神态却泰然自若。

  “这里只有你当家作主?”

  “家兄不在时,是我当家作主。”艾佳的目光掠往克莉丝身后的人马。“你们是要来厮杀的?”

  即使是克莉丝也是全副武装。为了行动方便,她没有穿长裙,而是穿了件无袖、长及小腿、两恻分开的罩衫,和扎上绑腿布的长裤,以及滚了皮毛的靴子;她金色的长发绑成一条发辫垂在脑后。她的高挑,再加上那身打扮,远看还以为是个男孩子,尤其是她的马鞍上还挂了把阔剑,腰上又插了一把短剑。

  “我是来接我哥哥的。你开什么价,我都照单全收。现在放人吧!”

  “要是你果真如他所说,是从威克斯来的,那你们一行来得未免太迅速了。”

  艾佳语气中的质疑激怒了克莉丝。“你肯定是个笨蛋才会不相信他的话。我哥哥不是奸细,他来到你们的国度是要去见你们的国王。他所奉的旨命,会让你们的古塞王听了龙心大悦。”

  “他是那么说了,但种种情况都对他不利,令人不得不对他生疑。不过你可以把他领回去。”

  “连一分丹币也不用付?”克莉丝冷哼。

  艾佳耸肩。“你替他的话作了背书,如此一来,你可以不用支付任何赎金。”她转过头,“乌那,去——”

  “我去。”道奇截断她。

  艾佳愕然,对于他居然丢下她,让她独自面对这些维京人,感到有些不安和紧张。不过她很快修正自己,毕竟她‘面对’的只有两个挪威维京人和那个塞尔特人的妹妹,而他们所带来的人马可还有离她好几丈远,再说这边有四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守护她。

  塞尔特人?看来他也不是塞尔特人了,如果这个挪威维京女人真是他妹妹的话。艾佳的心念一转:或者,他根本和此女无亲无故,说不定他只是假借了别人的身分?

  “或许我该先弄清楚我的阶下囚是否真是你的胞兄,抑或是冒充的。”

  “史力是世上的第一美男子。只要看见过他的女人,都会有这个看法。”看见艾佳脸上的红晕,克莉丝又说:“没错,你抓的是我哥哥。”

  “但他一点也不像维京人。他明明是——”

  “我母亲是塞尔特人……”克莉丝心不在焉的说,她的眼睛望向打开的大门,等着她哥哥的出现。“他长得像她,除了个子。我们的个子都遗传自我们的父亲。”

  “原来如此。”艾佳嘴里说,心里却一点也不明白,不过她并不怎么在意。她在意的是:她并没有想到会有劲旅来要人,但既然人家来了,她希望他们能快快离开。毕竟她哥哥走时带走不少人,所以堡内并没有太多兵力。

  道奇推醒史力。“你的烧已经退了,而你妹妹也已经到了。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用扛的?”

  史力努力地辨认,终于认出那是一张出现在他众多噩梦中的脸孔。“又是你?你扛不动我的。不过你可以拉我一把。”

  道奇拉得太快了。不过他及时扶住史力往下瘫的身子。

  “给我一分钟。”史力虚弱的说。

  “我没有一分钟可以给你。我不喜欢丢下我女主人一个人太久,天知道你们的人会不会胡来。”

  “他们不会伤害她的。”他们不敢。那份权力只能属于他。史力暗暗发誓。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克莉丝来回不停的踱步。

  她焦躁、不安、担忧,但这些完全没有显露出来。她很累,而且睡眠不足,从她听见那个谣传以来,她吃不好,也睡不好,这两天更是披星戴月的赶路。她所带来的人马也是没什么休息,所以他们并不处于最好状况。这或许是项失策,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事关她哥哥的自由呀!

  艾佳双臂交抱的站在一旁。她也开始担心,担心道奇为何去了那么久。是那个该死的囚犯不肯走?或是他自知他的谎言就要被拆穿了?这世上英俊的人比比皆是……

  她们谁也料想不到,从大门出来的是辆运行李用的板车。它缓缓地驶了出来,分开了站在门口的那四名卫士。当那辆板车驶近,克莉丝也被迫退了数步,使得她和她的马分了开来。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的眉心扭紧,怀疑的目光移向驾车的人——那个巨人。

  站在克莉丝后面的艾佳也皱眉,“这是什么意思,道奇?”那个人犯呢?她想。

  克莉丝没等道奇回答。板车的尾部已来到她的身一刖,她跳上板车,推开盖住了前半截的皮篷。她的心跃至喉咙,惟恐会发现她哥哥的尸体。

  而她所看到的,也差不多是具尸体。她几乎认不出那是史力,他瘦太多太多了。她执起他的手,但它甚至没有回握她的气力。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但眼窝深陷,面无人色,脸上长满了胡髭;他是从不留胡子的。克莉丝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安心,还有痛楚,以及愤恨。

  他张开口,但声音虚弱得她必须将耳朵靠近他的嘴才听得见。“抓她——为我。”

  “那个丹人贵妇?”她低声问。

  “我这个样子全拜她所赐。”

  克莉丝不再需要更多的说明。仇恨将她眼前染成一片红影,她忘了她该冷静,忘了他们是在丹人的地盘上。她只知道那个女人饿她哥哥、折磨她哥哥,而且把他折腾得不成人样。

  她抬起头,看见那个巨人已系好缰辔,就要跳下板车回到他女主人的身边。克莉丝立刻跳下板车,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眨眼都不到的功夫,她已钳住了艾佳,短刀抵着艾佳的脖子。

  “退下!”克莉丝瞪着那个足足高了她一呎多的巨人。

  道奇没有移步。“我不能让你伤害她。”他的声音冷静,但带着愠怒。

  “那你是要逼我宰了她了!”

  艾佳顿时感到刀锋往内里切人,血立刻渗出,沿着她的脖子往下流。一照她的话做,道i!”她连忙呼道。

  于是道奇往门的方向退。

  但克莉丝不满意他的速度。板车在他们弓箭手的射程之内,而且那个巨人离板车比她近,他很可以在眨眼间使情势逆转。

  “离开板车!”克莉丝大叫。

  “怎么回事,克莉丝?”问话的人是多福。他跟艾华驱马来到板车一刖,但他们没往车里看。

  而克莉丝也没看他们,她不敢冒移开目光的险,“史力被他们整得只剩半条命。”

  文华和多福连忙来到车尾。多福倒抽了口气,文华则连声咒骂。

  “你错了,夫人,他在来我们这里之前就已受了伤。”道奇辩解。

  “他说他这个样子全是拜她所赐。而我相信我哥哥。”

  “他的脑子不清楚,他一直在发高烧。他的伤在头部,而我们小姐根本不知道。”

  艾文佳倒抽了口气。

  “他挺维护你的嘛!”克莉丝对艾文佳低啐。“或者,你也要辩称你是清白的?要辩称你不晓得我哥哥有伤在身,不晓得他来到贵堡是想求助,甚至不晓得他被囚禁了起来?”

  艾佳无从辩解起。况且无论怎么说,她都脱不了关系。

  克莉丝命令道:“叫他们不要跟来,要不然你这笔债不用等到我哥哥好了才还。我再告诉你,要是我哥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别想能再活下去!”

  艾佳闭了闭眼睛。她不怀疑克莉丝的话,她只是无法相信那人会死。但显然那人的情况糟到令这个挪威维京女子有那个想法。

  看来道奇对她撒了蔬。无论那人的头伤是否是真的,如今他不能走、只能躺在板车上,还教那女子认定他只剩半条命,显然他一定被鞭打得很厉害;因为仅仅四天前她和他说话时,他的样子只不过是疲惫而已。

  艾佳真希望道奇没有瞒她。她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不愿她受到良心的苛责,但倘使她知道这事,她至少可以照顾他,可以作些弥补。而今,她只剩下配合他们一途可走。

  “我跟他们走,你们谁也不要跟来。等我哥哥回来,把事情转告他知道。”艾佳的声音一顿,她觉得她该警告这名女子她的行为会导致什么结果。“你这样做会挑起战争。”

  “就算会,你也不会活到看到它。而且你未免太自我贴金了,等你们的国王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他只会一心与我国修好,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克莉丝注视着道奇说:“要是你敢跟来,我每发现你一次,就鞭打她十下。”

  “那我不会让你看到。”

  克莉丝瞪着那巨人。她明白他的意思,那不是说他不会跟,他绝对会,只不过他会偷偷的、远远的跟。

  克莉丝望向她的马,但立即打消和艾佳共骑的主意,因为在拉艾佳上马的时候,有太多机会可让对方移转乾坤。于是她拉着艾佳往板车走。她放下板车的后栅门,短刀始终不曾离开文佳的脖子。而艾华将马拉了过来,掩护克莉丝。

  “让她离我远点,克莉丝。”板车上的史力突然出声。“在我能自卫之前,别让她靠近我。”

  听见那句话,艾佳苍白了脸。由于她被克莉丝挟持着,是背朝板车,所以看不见史力,但他的那句话,她听得很清楚。他怕她!这层意识令艾佳错愕、惊讶。

  克莉丝也是。不过她控制住心中的波动。她望向艾华,“她和你骑。”

  艾华没有听见史力那句话。“不要,我会掐死她。”他的语气充满鄙夷。

  克莉丝现在倒意外艾华没朝那女人吐口水了。她转向多福。

  而她还没开口,多福已说:“让她用走的。”

  “然后拖慢我们的速度?”克莉丝气得低吼。这些该死的维京人,他们从不懂得变通。但她不想在这个女人的面前和他们争论。“你牵我的马,多福;你驾车,艾华。”然后她看也没看史力,拉着艾佳上板车。“你给我少开口,史力。有我在,她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克莉丝将艾佳拉到板车的前端,然后拉上皮篷,不让人看见她的短刀已不再抵着艾佳的脖子。她拉过艾佳的领子,用短刀将它钉在车板上,使艾佳只能躺在史力的身边。接着她坐了下来,再轻轻搬起史力的头,让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

  艾佳很不舒服。她的领子勒得她几乎窒息,但如果她想要呼吸得不那么困难,她势必得往上挪移,而那么一来,她的肩膀会被刀子弄出伤口。于是她采折衷方法——把头转向旁侧。接着她看到了史力在瞪她。那双灰眸中的恨意使她一阵胆寒,吓得她几乎想伸手拔出刀子跳车逃跑。但她不以为她的动作能躲过克莉丝,而且她不想知道她若逃不成会有什么后果。

  从仍然放下的后栅板,克莉丝可以看见聚集在大门前看着他们离开的那几个人。也因此她看到了那个巨人如何在转眼间活生生捏断了其中一人的脖子。看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那个巨人要宰掉一个你们自己人?”克莉丝好奇的问。

  艾佳闭上眼,暗暗呻吟。一定是乌那,死的一定是鸟那。道奇不会无缘无故乱杀人。“如果他杀了他,那必是因为他把之所以会有今天,归咎在那人身上。”

  “你呢?你又归咎于谁?”克莉丝不屑的问。

  “我自己。”艾佳满心难过的说。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嘛!”克莉丝嘲讽。

  “非常有自知之明。”那是句微弱的话语,它来自史力。

  艾佳没有看他,她怕看见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睛。道奇的忧虑是对的,她心想,因为她会受到折磨,这个男人绝不会轻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