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德力·莫洛里爵士示意侍者再拿一瓶酒过来,而后靠回椅背。“你实在该在你离开加勒比海之前就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那样的话,你现在就不必再回去一趟了。”

  “我怎么晓得恶名昭彰的霍克,会那么容易就死了,而我可以安安稳稳的住下来呢?你忘了,我当初回来的唯一目的是要找艾当报一箭之仇。我那时候既不晓得他已快是一家人,更不晓得家里的人已不咎既往,欢迎我这个浪子回来了。”

  “是杰雷的功劳。你该知道他们一见了下一代,就什么不快都忘光了。”

  “而你不?”

  德力大笑。“我也是。你会很快就回来吧?我已经开始习惯有你在身旁了。就像回到以前一样。”

  “我们以前的确疯了一阵子。”

  德力咧了咧嘴。“追同一个女孩子。”

  “一起挨骂。”

  “他们是为我们好。爸爸妈妈早死,杰森和爱德连玩的机会都没有就担起管理一家的重责。他们是很辛苦的。”

  “你以为我怨过他们?恨过他们?老实讲,我跟你们三个一样,也唾弃自己。”

  “我可从来没有唾弃你。”

  “喝酒,喝了酒之后,你的记忆力说不定会好些。”

  “我的记忆力很好,八年前的那个夏天,你闷声不吭的带走瑞琪,把她带上了海盗船,而且是整整的三个月。她那时才十二岁!你能怪我生气?能怪我打你?你是罪有应得。不过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那一天为何任我们打骂,丝毫没有还手?。”

  詹士挑高一边的眉。“你以为我是神仙,能以一敌三呀?你未免太高估我了。”

  “少来。你那天没有还手。杰森和爱德或许没有注意到。但我跟你可交手过大多次,不会没注意到。”

  詹士耸肩。“就说我觉得我活该挨你们那顿打骂吧,杰森不该不让我见瑞子——”

  “瑞琪。”

  “瑞子。”

  每一次他们几个兄弟一谈到他们的甥女总会为她的小名争执不休,瑞琪的全名应该是瑞琪娜,其他的人都匿称她瑞琪,只有詹士叫她瑞子——一个男性化的名字。

  德力笑了笑,“好吧,瑞子,就今晚。”

  詹士用手掌拍了拍耳朵。“我的耳朵一定有毛病了。”

  “去你的。”德力一边低咆一边笑,“快说你的故事,免得我等得睡着了。啊,我们的第二瓶酒来了。”

  “喂,你不会又想把我灌醉吧?”

  “没有的事!”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结果后来得劳驾你的朋友,那个叫乔治·安赫的……在大白天把我们两个扛回去。你始终没有告诉我你那个小妻子对这件事的看法。”

  “谢谢你的问及,但它不值得复诵。”德力恶声道。

  詹士的大笑声引得许多人侧目。“我真不知道你的情圣功夫都到哪里去了。你那个小妻子从结婚的第二天就摆脸色给你看,只因为你无法说服她相信那个整个身子偎进你怀中的小吧女,只待了几秒钟,而不是一整晚。你的运气也实在够背,那个小吧女留在你领子上的那根长发,偏偏给你的小妻子亲手发现……你难道没告诉她她要吃醋也得问清楚你去那间酒馆的原因,你若不是为了她,根本不会去那间酒馆”

  “我当然说了。”

  “这么说你还是没告诉她那个小吧女后来是跟我过夜?”

  德力摇头。“我不打算说。我告诉了她的确有人向我投怀送抱,但我拒绝了那个女人……这些便足够了。这是信任问题。而如果她……我们以前便谈过这件事,而且就是在这里。别担心我的爱情生活。我的小苏格兰会有恢复脑子的一天的。我们还是回到你的告解吧。”

  詹士拿起他的杯子。“我好像是说到很气杰森不肯让我见瑞子。”

  “他应该让你见吗?你那时候已经做了两年的海盗了。”

  “他明知道为了瑞子,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他,他却认定我的‘职业’辱没了家声——天晓得根本没有人知道鼎鼎大名的霍克船长跟雷町子爵詹士·莫洛里其实是同一个人。杰森的态度表示得一清二楚,而且毫不退让,我能如何?”

  “你可以放弃海盗生活。”

  詹士缓缓一笑。“遵照杰森的吩咐?我什么时候乖乖听过他的话?何况做海盗太有意思。那里永远有挑战性、冒险性。不过最重要的是它使纪律回到我的生命,而纪律挽救了我的健康。在那之前我既放荡不羁又狂放成性,那样的日子固然好玩,但老是在女人堆里打混,到了后来简直没有半点挑战性可言。妈的,愈到往后愈是没人找我打架、决斗。我的名气实在太大了。”

  德力笑得捧住肚子。“我的心在为你淌血,哥。”

  “喝酒,你这个驴蛋,你喝醉时至少比较有同情心。”

  “我喝酒是从来不醉的。我告诉过我老婆,但她不相信……。于是你绝望之下,便跑到海上去做个健康、清白的海盗。”

  “是君子海盗。”

  “请问区别在何处?”

  “我从来没有击沉过船只,也从未不给该船抵抗的机会便拿下该船。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不是一个成功的海盗,充其量只是一个有毅力的海盗而已。”

  “对你而言,它从来只是一项游戏,对不?但你故意让杰森以为你在外面杀人、抢劫、掳人、强奸……无所不为!”

  “为什么不?反正我们之中总得有人让他骂,他活得才会快活,而我比你适合,毕竟我从来不甩他,但你就不一样了,你非常在意他对你的评价和想法。”

  “从我有记忆以来,你就一直故意惹杰森。”

  詹士耸肩。“生命之中要是少了刺激,那还有什么意思?”

  “依我看,你是喜欢看杰森轰屋顶。你承认吧。”

  “你不觉得他把这件工作做得很好?”

  德力摇头傻笑。“好吧,反正那都不重要。你还是没告诉我你那一天为什么会没有还击。”

  “我没有吗?”詹士扬扬眉。“那一定是因为我一直被打断的关系。”

  “好吧,我闭上我的嘴巴。”

  “那是一件永不可能的事。”

  “詹士……”

  “算了吧你,你只需设身处地的想,就可以得到答案。我带瑞子上船时,我以为她会对另一个世界感到新奇、有趣,而事实上她也过得很愉快,但我没多久便看出我犯了个怎样的错误。她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期间,我不是一个很有活动量的海盗,但危机并不在于我在那段期间是否有扮演海盗的角色,而在于海是瞬息万变的。暴风雨、暗礁、其他的海盗、我的敌人……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无论它们的机率有多小,它依然并不等于零。要是瑞子发生了什么事……”

  “上帝,天不怕地不怕的詹士·莫洛里也有良心不安的一天?难怪,难怪我始终推敲不出理由。”

  “看来我的天良的确似乎没有完全泯灭。”詹士撇了撇嘴。

  德力只是大笑不止。“你知道吗,在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无可避免的总会见到一些我的同类朋友——他们在她的面前可是中规中矩的——而你,你却让她跟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一看到她无不热爱她、崇拜她,由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摇身一变,变成斯文有礼的翩翩大叔。”

  “我们的确让她看遍了世界,给了她完备的教育。”

  “是吗?有吗?那她到头来怎么嫁给那个姓艾当的王八蛋?”

  “非常不幸,因为爱神的箭射中了她,使她爱上了那个家伙。”

  “我早料到必然是如此。”

  “算了,你何不承认你不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太像你的关系,而任何像你跟我的人,是配不上我们瑞琪的。”

  “那是你不喜欢他的原因,可不是我的。我跟他则是有段个人恩怨。”

  德力知道那件事。“是你先攻击他的脸。”多年以前詹士曾跟尼克·艾当交过手。那一次詹士的船损失惨重,连詹士的儿子杰雷也受了伤。那才是詹士决定放弃海盗生涯的最主要原因。

  “那不是重点,何况,他雪上加霜,又在去年害我入狱。”

  “在你把他揍得好些日子下不了床之后。再说,你不是说你的逃狱成功,他也参了一脚——他在去西印度群岛之前已疏通了狱卒,要他们放松警哨?人家挺够意思的。”

  “哈,那是因为他舍不得不能亲眼目睹我的受绞刑。”

  “不过假若不是他使你入狱,你就没法把霍克船长安排成在越狱过程中不幸身亡,你现在也就不能大摇大摆的走在伦敦街头。”

  “你怎么回事?得到他什么好处,居然开始替他说起好话?”

  “老天,我在说他的好话吗?那家伙是个万恶不赦的王八蛋呀。”

  “但瑞子也没让他好过。”詹士一笑。

  “怎么说?”

  “每次他一对我们出言不逊,回去之后他就得睡沙发。”

  “真的?”

  “如假包换。这是他自己亲口对我说的。我不在的期间。你得常常到他家去找他聊天。”

  “我一定会去。我说什么都一定去。睡沙发,哈哈,睡沙发。有趣,有趣。”

  “跟你那个小妻子整你的方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不?”

  德力的笑变得有些邪恶。“你会很快就回来,对不对?”

  * * *

  停泊着一整海面的船中。并不表示里面起码有一艘是将要开往美国。如果你认为绝对有,甚至认为可以打个赌,那抱有这样想法的乔琪会失去她的赌注。

  没有错,泰晤士河上是还有多艘美国籍的船只仍泊在海岸。可是它们如果不是拒载乘客,就是最快也要明年才会回美国,而那对已没有耐性的乔琪而言时间实在太长了。

  至于那一艘预定直航纽约——纽约距桥港相当近,简直是太理想了——它的大副却说它的启航日期目前难以确定,因为船长正在忙着追一位英国妞。而船长已经誓言若不能娶得该名女子,此生将不回美国。

  听完这件事后,乔琪撕坏了两件衣裳,还把夜壶扔出窗外。

  第三天的早上,乔琪告诉阿麦她现在只求即速离英,就算得在海上过八至十个月,她也愿意勉强接受了。

  当天傍晚阿麦带回三条船的名字,它们都是将在下星期出航,其实阿麦很早就探听到它们是要直航美国,但他也算到乔琪会一口否决,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她。而她今天仍是一口便否决,只因为它们不仅有个英国船长,整艘船的船员也全是英国人。

  “另外还有一艘船,它是明天早潮就要离港。它不载客,不过它需要一名绳索手和一名专门伺候船长的小弟。”

  “你的意思是打工回去?”乔琪感兴趣的问。

  “我盘算了一下,发现它总比天天面对一个在练习没有耐心的小姑娘吸引人。”阿麦翻了翻眼球。

  乔琪卟哧一笑。这是她从发现迈肯的度心以来第一次绽露笑容。“也许我在一上路之后,会减少练习的次数。噢,阿麦,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它是艘美国船吧?有多大?它走什么线?”

  “它是艘三桅的快船,跑的是西印度线。船很漂亮,它虽然是私家船只,但它的上头有重炮的装置。”

  “如果它经常来往于海盗出没的海域,它若没有枪炮的装备才奇怪。我们专跑加勒比海域的船,不也是每艘都有武装配备,但它们还不是经常受到攻击?”

  “说得有理。但‘安妮’号不是条商船,至少这一趟不是。它没有载商品货物。它除了压舱物外,什么都没有装载。”

  “哇,什么样的船长可以不用顾忌生计的天涯随我行?他一定是个海盗。那条船一定是海盗船。”乔琪嬉笑的说。

  阿麦冷哼。“据该船的船员说,他们的船长想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泊岸、出航,全凭他个人的心情而定。”

  “这么说船是他自己的,而且他有钱得可以养条船只供他游乐用?”

  “显然如此。”阿麦撇了撇嘴。

  “它载不载货与我们何干?我们图的只不过是搭个便船。”

  “它的目的地不是美国,是牙买加。”

  “牙买加?”乔琪的笑容暗了下来。但只有一转眼,“我们云雀海运在牙买加有分公司。而且牙买加不正是琼斯的第三个船泊港吗?我们说不定可以在他离去之前抵达,就算碰不到面,还有其他的船。波特、迪鲁,还有我的船都是跑西印度线。太好了。”

  “不好。我愈想愈不好。”

  “我愈想愈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

  “但你得做事。你得做船长的跑腿的、打杂的,要打扫他的舱房,照料他的三餐及生活起居。”

  “那又怎样?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认为我做不来这些细锁的小差事吧?我刷过甲板、清理过大炮、爬绳索——”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而且是你老爸跟你几个哥哥看你闷得发慌,才让你上他们的船,任你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这是工作,是干活,你得跟一群不晓得你的真正身分,也不能晓得你真正身分的男人朝夕相处。”

  “我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阿麦。何况那一晚我不是已经证明……”

  “你一张开嘴巴,或是跟人一打照面,你的身分就暴露了。”

  “扮男人当然过不了关,但扮男孩就不一样了。你知道,男孩子在变声期之前,可以是漂亮的。我的身高、体型、细细的嗓音,再加——”她看了眼自己的胸部。

  “一些绷带,我很轻易就可以被误以为是九、十岁的小男生。”

  阿麦撇了撇了嘴。“你的智力会使你功败垂成。”

  “好吧。那就改成一个超级聪明地晚熟的十二岁男生好了。我办得到,阿麦。如果你不认为我行,你在一开始就不会考虑这个方案。”

  “我那时一定神智不清。”

  她笑嘻嘻的说,“你何妨往光明的一面看?我愈早回到家,你愈早脱离苦海。”

  阿麦低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至少要跟他们在船上生活一个月。那么长的时间,你总有不时之需。男人可以往船舷一站,面对着大海——”

  “阿麦!”她涨红脸。“我并没有说这件事没有困难之处。我是说它难不倒我。你想想,我跟大多数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们对船的了解没有我多,也没有我深。在必要时,就算要挖,我也会挖出一个老鼠洞出来让我应急。不过,就算我被发现是女扮男装又如何?他们能把我怎样把我踢到大海里?当然不会。他们顶多把我关起来,然后到岸上再把我赶下船,如此罢了。”

  他们又争执了许久。

  “好吧,不过我会先跟他们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你不用工作。我可以对他们说我不要工钱,只要他们让我带弟弟同行。”

  她挑高一边的眉毛。“你弟弟?一个没有苏格兰腔的弟弟?”

  “可以说我们是继兄弟,而且不住在一起。有我们的年龄差距为屏障,他们应该不会起疑。”

  “但你不是说他们需要一名小弟吗?我的几个哥哥若没有一个小弟随行伺候,他们是不会出海的。”

  “他们说不定已在我回来的这段期间找到人了。”

  “但愿没有。我宁可有事情做,也不要终日无所事事,反正我是一定得易钗为弁。要是你告诉他们我是你的继妹,他们很可能不会让我跟你一起上船,那我们就走不成了。所以你一定得替我争取到这项工作。”

  阿麦咕哝了好一阵子。“你需要男孩子的衣服。”

  “我们可以在去的路上买。”

  “你那些女孩子的衣物不能带。”

  “就把它们留给店主好了。”

  “你的头发?”

  “剪掉。”

  “不行,你哥哥们会杀了我!”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搜出软帽,把它拿到阿麦的面前扬了扬,“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我还以为你不练习没耐性了。”他嘟嚷。

  “我们还没有出发呢。阿麦。明天。我明天就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