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

一个大胆而深思熟虑型的杀手

 

  星期六晚上将近七点钟,这个漫长、苦恼、难以置信的一周也已近尾声。有三个人死去。我唯一很好的线索刚到手边,又倏然失去。

  我需要找个人交谈,于是我走上八楼——那儿是地方检察官公署的办公地点。在那个大块头男人的办公室再过去两间屋子,便是吉尔的办公室。

  行政部门那一隅漆黑一片,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职员们都各自度周末去了。一方面尽管我需要感情发泄,但是我又有些希望吉尔——那个崭新的吉尔——会在家里,也许在为她的婴儿房从样本书籍中作些选择。

  不过当我走近时,我听见房间内传出古典音乐声。吉尔办公室的门半掩着。

  我轻轻叩了几下门,然后推门而入。吉尔就在屋内,坐在她喜爱的安乐椅中,双膝缩拢靠近胸口,一本黄颜色的法律拍纸簿搁在膝头上。她的办公桌上案情摘要堆得高高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道。

  “遇到意外的困难。”她叹息道,扬起双手作了一个模拟包围的手势。“就是这个该死的佩龙的事情。在下周一早晨差不多会有一场争吵。”吉尔正处于一桩案情明确的案子结案阶段。在该案中,一个八岁的孩子因在一次意外的天花板倒塌事故中被压死,那个不负责任的房东因而被指控犯过失杀人罪而要承担法律责任。

  “你在怀孕,吉尔。现在已经过七点了。”“康尼·斯珀林也是如此情况,但她还在作法律辩护。正如他们称之为身体发胖之战。”“不管人家称之为什么,身体零部件的啮合变化都很大。”吉尔把CD播放机的音量调小,伸直她细长的双腿说:“反正史蒂夫不在城里,还有什么别的新鲜事?如果我在家,只不过做着同样的事。”她翘起脑袋,莞尔一笑。“你来检查我?”

  “不,也许另外有人应该做这件事。”“仁爱的主啊,林赛,我只是在准备笔记,不是在开坦克。我干得挺好。反正——”她瞅了一眼手表,“你什么时候变成广告上的美女,总要洞察世间的一切?”“我没有怀孕,吉尔。好吧,好吧——我停止讲课。”我在她的办公室里踱着方步——观看她在斯坦福大学大四时,作为女子英式足球队员的照片;装有镜框的毕业文凭;以及她和史蒂夫一起攀岩,和他们的黑色猎狗“蛇眼”一起跑步的照片。

  “假如你愿意坐下来,我冰箱里还有啤酒,”她说,一面将她那本黄颜色法律拍纸簿扔到办公桌上。“给我拿一瓶盾牌啤酒。”我照办了。接着我脱下那件麦克斯·玛拉牌的黑色茄克式外套,将它随手扔到一个靠垫上,然后在一个皮质躺椅里坐定。我们将啤酒瓶口斜放到嘴边,异口同声地说道:“那么……你的案子情况如何?”“你先说吧。”吉尔大笑起来。

  我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它们之间仅仅隔开半英寸,来表示“零”的含义。我带领她穿行在没有出路的迷宫中:那辆厢式货车,吐火女怪的图案,监视“圣殿骑士”的照片,还有戴维森遭伏击一案,犯罪现场勘察组尚未得出任何结果。

  吉尔走过来,在躺椅上我的身边坐下。“你想谈谈是吧,林兹?就像你所说的,不是来这儿确认我在干什么。”我内疚地微笑着把啤酒瓶放在咖啡桌上,回答:“我需要对案情调查交换一下看法,吉尔。”“说吧,”她说,“我听着呢……只限于咱俩之间。”我逐一摊开我的论点:尽管那个杀手并非某种莽撞的、发泄仇恨的狂人,却是扮演着族间血仇杀手,一个大胆而深思熟虑型的杀手。

  “也许你思虑过度了,”吉尔答复道,“实际上你掌握的三件恐怖罪案,都是针对非洲裔美国人。”“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些犯罪,吉尔?杀死一个十一岁的女孩?杀死一个获得授勋的警察?还有埃斯特尔·奇普曼——她的丈夫已去世五年——也同样被害?”“我不知道,心肝儿,我不过是当你把钉子交给我时,把它们钉在墙上。”我莞尔一笑,然后俯身朝前说道:“吉尔,我需要你帮忙。我要找出这些罪行之间的联系,我知道必然会有联系。我还要查核一些旧案,其中有个白人原告被一名黑人警察所陷害。那就是我的勇气引导我所向之处,也是我思考这些杀手犯罪的起源。其中有某种因素与报复有关系。”“当下一件与警官毫无关系的罪行出现时,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那时你又该怎么办?”我恳求地望着她说:“你打算帮我忙吗?”“当然,我要帮你。”她朝我摇摇头说。“咄①表示犹豫、不快或不赞成的语气词。

  ……你能否给我点什么线索,有助于将范围缩小?”我点了点头说:“男性,白人。也许身上有一处或三处文身。”“想必也是。”她转了转眼珠。

  我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她的手,我知道可以指望她。我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半。便说:“你仍处于头三个月的怀孕期间,我最好让你就此结束。”“别走,林赛,”吉尔握住我的手臂,“留下来。”在她脸上,我能见到某种意思。那种明晰的职业化的热情,一下子衰减为远在一千码外的注视。

  “出了什么问题?吉尔。是不是大夫跟你说了什么?”从她无袖背心里的身体和她耳畔拳曲的黑发上,她看上去无论哪一点都像是能干的律师,是本市法律部门的第二号人物。但是在她的呼吸声

  中有一点颤抖。“我很好,真的,在身体方面,我很好。我应该快乐,对吗?我快要有个孩子了,我应当有腾云驾雾之感。”“不管有什么感觉,你都应当去感受,吉尔。”我握住她的手。

  她坚定地点点头。随后她缩起膝盖靠在胸口,开口道:“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在夜间我有时会醒来。我总是怀有这种小小的恐惧,感到整个世界都

  在沉睡,在这整个巨大的行星周围,世间唯我独醒。有时候我的父亲会走进屋来,摇晃着我入眠。他在楼下的书房里准备着他的案件材料,而且在他上床就寝之前总要查一下我是否睡了。他把我称为他的第二把椅子。

  然而即便跟他一起在那儿的时候,我仍感十分孤独。”她对我摇摇头,眼睛里泪花闪烁。“看着我。史蒂夫离开已有两个晚上,我变成了他妈的白痴。”她说。

  “我看你并不是白痴。”我说,一面抚摸着她漂亮的脸蛋。

  “我不能失去这个小孩,林赛。我知道这个念头显得愚蠢。我在支撑着一个生命,它就在这儿,一直在我体内,与我紧紧相连。我怎么会感到如此孤独呢?”我用双肩抵紧抱住她。我的父亲昔日从未摇着我入眠。甚至在他离开我们之前,他就已第三次转换工作,后来老是去麦戈伊酒吧喝啤酒。有时候我感觉最贴近我心跳的,就是我必须追踪的那些狗杂种的脉搏。

  “我懂得你的意思,”我听见自己的低语声。我拥抱着吉尔。“有时候我也有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