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错误

 

  48

  来自人质解救队的一些不拘小节、壮志雄心的家伙——其实,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样——将这种危险的行动称为“5分钟的恐慌与刺激。他们恐慌,我们刺激”。对我而言,真正的刺激在于抓住杰弗里·谢弗。

  人质解救队与特警队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那栋小楼,他们早就已经准备就绪了。两队全副武装的精英勇士在肉类加工厂的木制地板厂房里摩拳擦掌;他们个个精神抖擞,自信能够完美而迅速地完成这次的任务。看着他们,我很为难,也不可能不要求参加他们的这次突袭。

  但真正的问题却是:如果他们成功了,那我们所有人却有可能输了。因为“野狼”早就向我们展示过,如果我们不听他的话,会得到什么样的可怕教训。然而,我们所监控的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野狼”安插在纽约的袭击队。所以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了解这次任务的每一个细节。攻下这栋小楼需要全队的整体部署,包括人质解救队和纽约市警察局的特警队。我们一共有6支攻击队和6支狙击队;人质解救队认为有两支小队是多余的。他们不想要特警队的帮助。他们的狙击队包括:X小队、W小队、Y小队和Z小队;每队都有7名队员。一支联邦调查局的小队已经部署在那栋建筑的各个侧面;特警队只负责协助下面与北面的进攻。

  对我来说,有意思的地方是,这次行动由人质解救队负责主攻,这与我在警察局时的情形完全相反。人质解救队的狙击手都经过“城市伪装”处理,全都配有黑色头套、绳索和夜间摄像头之类的装备。每名狙击手都有各自的目标,所以那栋小楼的每扇窗户、每扇门都有人负责把守。

  问题是:我们要行动吗?

  谢弗还在里面吗?“鼬鼠”现在还在那栋小楼里吗?

  凌晨两点半,我加入了一支两人一组的狙击小队,这支小队被部署在目标建筑正对街的房顶上。形势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令人恐惧。

  狙击手们隐藏在一间100平米的房间里。他们在距窗户3英尺远的地方用黑布做成了一顶帐篷。窗户一直是关着的。其中有个人向我解释:“一旦上面命令行动,我们就会用铅管撞开窗框。虽然看上去有些粗野,但没人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在这间狭窄热闹的屋子里没有过多的闲聊。在随后的半个小时里,我通过一支备用狙击步枪上的瞄准镜观察到了目标建筑。我在瞄准器里寻找着谢弗。要是看到了他怎么办?我怎么能还呆在这上面呢?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而我只能用自己的心跳计算着时间。攻击队就是指挥部的“眼睛和耳朵”,而且我们能做的就是等待上面的正式命令下来。

  行动。

  不行动。

  终于,我打破了小屋里的安静。“我要到街上去。行动开始时我得在下面。”

  49

  这才更像那么回事。

  我和人质解救队的一支攻击小队被部署在了恐怖分子藏身之处的拐角附近。严格说来,我不该出现在那里——因为我不是正式队员——但我给奈德·马霍尼打了个电话,他帮我安排好了一切。

  凌晨三点整。时间过得很慢,位于华盛顿胡佛大厦的联邦调查局总部和位于纽约市的指控中心还没有消息或命令传来。他们在想什么?谁能做出这么困难的决定?

  行动?

  不行动?

  听从“野狼”的?

  不听从他的,并且接受各种后果?

  三点半。四点。总部始终没有传来消息。

  我穿着一身黑色的防弹飞行服,带了一支MP5在身上。人质解救队的人都知道谢弗和我之间的恩恩怨怨。

  负责行动的高级特工坐在我旁边。“你没事吧?感觉还好吧?”

  “我在重案组干过。去过很多地方,很多危险地点。”

  “我知道。如果谢弗在里面,我们会抓住他的。也许你会亲手抓住他。”对,也许我会一枪崩了那混蛋。

  然后,令人惊讶的是,我们接到了开始行动的命令。开始行动!5分钟的恐慌与刺激。

  首先,我听到了狙击手敲碎对街楼上的窗户。

  然后,我们就冲向了目标建筑。每个人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身着黑色飞行服,全副武装。

  两架8人乘坐的“贝尔”直升机突然出现在空中,掉头飞向那栋红砖楼的楼顶。飞机悬停在楼顶上空,攻击小队从直升机上迅速爬下绳梯,降落到楼顶。

  另一支小队正在攀爬小楼的侧墙,真是壮观的景象。

  人质解救队的一条“作战”口号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速度、忧虑与暴力。当时的情景简直就是这个口号的真实写照。

  我听到门外传来了爆炸声,几秒钟内就发生了三四次。这次突袭并不包括谈判。

  我们展开行动了。这太好了——我也开始行动了。

  枪声不停地回响在目标建筑的黑暗走廊里。突然,一阵机枪声从我头上传来。

  我冲上二楼。一个满头乱发的男子从一间屋子的门口冲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支步枪。

  “举起手来!”我冲他大喊,“举起手来。举高点!”

  他听懂了——他把双手高举过头顶,扔下了手里的枪。

  “谢弗上校在哪儿?谢弗在哪儿?”我大声问道。

  他只是前后不停地摇着头,眼神中透出一片迷茫与不解。

  我把这名囚犯交给几名人质解救队队员,然后又急速冲上三楼。我迫切地想要抓住“鼬鼠”。他会在楼上什么地方吗?

  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女子突然跑过了正对楼梯口的一间大客厅。

  “站住!”我对她吼道。“你——站住!”

  但她没有站住——她直接从客厅里一扇打开的窗户口跳了出去。我听到了她的惨叫,然后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摔死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终于,我听到有人喊道,“安全。这里已经安全了!各楼层安全!”

  从我眼皮底下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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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标建筑里到处是人质解救队和纽约市特警队的队员。楼里的地板上满是破碎的门窗碎片。“闯入然后大喊”的行动到此结束,不过在我看来,这个突袭计划进展得相当不错。只是没有抓住谢弗。那个混蛋跑哪儿去了?就像前几次一样,他又一次从我眼皮底下溜走了。

  那个跳出顶楼窗户的女人已经死了。要知道,不管是谁,脑袋冲下从三楼跳到人行道上,都会是这个下场。我边挤过顶楼的人群,边向参与行动的人质解救队队员表示祝贺;他们也向我表示祝贺。

  我在楼梯上见到了迈克·安斯利。“华盛顿方面要你参与审讯,”他告诉我,看上去他不太高兴。“一共有6个人。你想怎么处置?”

  “谢弗呢?”我问安斯利,“有他的消息吗?”

  “他们说他不在这儿。我不敢肯定。我们还在找他。”

  我不由感到一阵沮丧,但我克服了这种沮丧。我走进一个半公寓式的工作间。木制地板上散布着一些睡袋和几块脏兮兮的垫子。5名男子和1名女子坐在一起,他们的双手就像战犯一样被铐了起来——在我看来,他们就是战犯。

  起初,我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然后,我指着一个面相最年轻的男子:又矮又瘦,戴着金边眼镜,胡子拉渣。“他,”我边说边往屋外走去,“我要那个人。把他带出来!”

  那个年轻人被从主客厅带到隔壁的小卧室后,我又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囚犯。

  我指着另一个长着黑色卷发和大胡子的年轻男子。“那个人,”我说;于是,他也被带了出来。没有任何解释。

  然后,有人向我介绍了一名联邦调查局的翻译,他叫瓦西德,会说阿拉伯语、波斯语和普什通语。我们一起进了隔壁的卧室。

  “他可能是沙特人,他们可能都是,”翻译边走边告诉我。不管那个瘦小的年轻男子来自哪里,反正他看起来非常紧张。有时候,伊斯兰恐怖分子宁可去死,也不愿被捕,接受“恶魔”的审问。这是我对此的比喻:我就是那个恶魔。

  我示意翻译跟那个恐怖分子聊聊他的家乡以及他在纽约这个魔窟的困难生活。我希望他能明白,我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是为数不多的联邦调查局的非恶魔特工之一。“告诉他,我看过《可兰经》。那是本精彩的书。”

  与此同时,我坐了下来,试着模仿揣摩这个恐怖分子的动作。他向前躬着身坐在椅子上。我也一样。如果我能成为他相信的第一个美国人,也许慢慢地,他会透露出什么。

  起初,这法子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是他回答了几个关于他老家的问题;他坚持说他来美国时用的是学生护照,但我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护照。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纽约任何一所大学的校址,更别说纽约大学了。

  最后,我站起来,气愤地大踏步走了出去。我去看了第二个嫌疑犯,重复了刚才进行的这个程序。

  然后,我又回到这个瘦小子面前。我把怀里的一堆报告扔到他面前的地上。文件落地时的声音着实吓了他一跳。

  “告诉他,他在撒谎!”我大声对翻译说道,“告诉他,我相信他。告诉他,联邦调查局和中情局的人不全是笨蛋,虽然他可能听过这种说法。不停地跟他说话。最好是大喊大叫。除非他有情报给我们,不然他不许开口。然后,不管他说什么,都对他大喊大叫。告诉他,他快死了,而且我们会在沙特找到他们全家人!”

  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我不停地来往于两个房间。我学过多年的心理学,所以很擅于读懂他人的心思,特别是在对方心绪混乱的情况下。我又挑选了第三名恐怖分子,把唯一的那名女犯人也拖进了这潭浑水。每次只要我离开一个房间,中情局的官员马上就去追问里面的囚犯。没有折磨,只有接连不断的审问。

  在匡恩提科联邦调查局训练基地受训时,他们把审讯的原则称为RPM:R即阐述,P即影射,M即最小化。我的阐述就像是个疯子:“你是个好人,艾哈麦德。你的信仰是正确的。我也希望自己能拥有你那样的坚定信仰。”我向他们影射责备:“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年轻人。美国政府有时是有些邪恶。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受到惩罚。”我把后果最小化:“到目前为止,你还没在美国犯下任何实际罪行。我们脆弱的法律和司法体系会保护你。”然后,我再谈到正事:“告诉我那个英国人的情况。我们知道他叫杰弗里·谢弗。他的绰号是‘鼬鼠’。他昨天来过这里。我们有录像、照片和录音。我们知道他来过。他现在在哪儿?他才是我们想要抓的人。”

  我不停地重复着我的方法:“那个英国人想让你干什么?他是个罪人,可你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只需要帮我们填上一些空白。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然后,我又重复那些关于“野狼”的同样问题。

  然而,这些办法对这些恐怖分子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起到作用,就连那些年轻的恐怖分子也是如此。他们很顽固;受过训练,经验丰富;聪明,而且很显然,动机很明确。

  为什么不呢?他们有自己的信仰。也许我们可以从中学到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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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挑选的第4名恐怖分子是个年纪较大、满面红光、胡子茂密、牙齿雪白的男子。他用英语告诉我,他在伯克利和牛津上过大学,语气中颇有一丝自得。

  “生物化学和电子工程。是不是吓着你了?”他叫艾哈麦德·艾尔马苏里,国土安全部黑名单上的第8号人物。

  他很愿意谈谈杰弗里·谢弗。

  “对,那个英国人来过。你说的当然没错。录像和录音通常不会撒谎。他说有重要的事想跟我们谈谈。”

  “那他说了吗?”

  艾尔马苏里深深地皱起眉头,“不,没说。我们以为他是你们的人。”

  “那他来这儿干什么?”我问,“既然你们不相信他,为什么还同意见他?”

  艾尔马苏里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好奇。他说他能弄到战术核爆炸装置。”

  我大吃一惊,心跳开始加速。纽约地区有核装置?“他有那种武器?”

  “我们答应跟他谈谈。我们认为他所谓的核装置指的是手提箱式核炸弹。袖珍核武器。虽然不容易搞到手,但也不是不可能。你可能知道,前苏联曾在冷战时期生产过这玩意儿,但没人知道他们到底生产了多少,也没人知道它们现在都在哪儿。这两年,俄罗斯黑手党一直想把它们卖掉,所以就有了一些传言。其实,我并不知情,我来这儿是当教授的。是来找工作的。”

  我只觉浑身一阵颤栗。与常规武器不同,手提箱式核武器的设计就是要在地面爆炸。它们的大小跟一只大号花瓶差不多,而且可以由步兵直接操作。

  它们可能会被藏在任何地方,或是由人随身携带着走在纽约、华盛顿、伦敦和法兰克福的大街上。

  “那他能弄到这种手提箱式核武器吗?”我追问道。

  他耸耸肩说:“我们只是学生和老师。说实话,我们为什么要关心核武器的事情?”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图了——为他自己和他的人讨价还价。

  “为什么你的一个学生会跳窗自杀?”我问。

  艾尔—马苏里痛苦地眯起眼睛。“她一到纽约就觉得很害怕。她是个孤儿,父母都死在你们美国人发动的不公平战争中。”

  我慢慢地点点头,表示我能够理解,并且对此表示同情。“好了,你们还没在这里犯过任何罪行。我们已经监视了你们几个星期。谢弗上校真的能弄到核武器吗?”我又问了一遍,“我需要你回答这个问题。这对你和你的手下都很重要。你明白吗?”

  “我想也是。你是说如果我们合作的话,我们就会被驱逐出境?遣返回家?因为我们没有犯下实质性罪行?”马苏里问道。他想把条件谈妥。

  我直接提出反驳,“你们中有些人曾经犯下过严重的罪行。谋杀。其他人会接受讯问,然后会被遣返回去。”

  他点了点头。“好吧。我不认为谢弗先生手头上有战术核武器。你刚才说你们一直在监视我们。没准儿他也知道这点?你们觉得这有道理吗?会不会是你们上当了?我不想假装明白这件事。但我坐在这里跟你聊天时,我的脑子里出现的就是这些想法。”

  不幸的是,这话让他言中了。这也正是我所害怕的事。一个陷阱,一次考验。这正是“野狼”的办事风格。

  “谢弗是怎么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走的?”我问。

  “楼里的地下室可以通到南边的一栋建筑。谢弗上校知道这一点。他好像知道我们的很多事。”

  我在上午九点离开了那栋小楼。我只觉得筋疲力尽,哪怕倒下来躺在某个巷子里都能睡着。疑犯很快就会被送走,整个地区还处于封锁状态,包括霍兰隧道,因为我们害怕这是一个主要袭击目标,害怕它会突然爆炸。

  这一切都是考验和陷阱吗?

  52

  这一天的古怪事还没有结束。

  附近的居民都聚集到这栋小楼的四周,所以我只好挤过人群,钻进汽车,有人叫住了我,“克罗斯博士!”

  克罗斯博士?谁在叫我?

  一个身穿红褐色风衣的年轻人朝我挥着手。

  “克罗斯博士,这边!亚历克斯·克罗斯博士!我得跟你谈谈,伙计。”

  我朝这个年轻人走过去,他可能还不到20岁。我在他面前站住。“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问。

  他摇摇头,退后了一步,“他们警告过你,伙计,”他说,“‘野狼’警告过你!”

  他的话一出口,我就扑了上去,抓住他的头发和外套,揪着他的脑袋把他撂倒在地。我把自己全部的体重都压到了他身上。

  他的脸憋得通红,消瘦的身体使劲挣扎着,并对我大叫道,“嘿!嘿!有人付钱给我,让我告诉你这些话。快他妈滚开。那家伙给了我100美元。我只是个送信的,伙计。有个英国人告诉我,你叫亚历克斯·克罗斯博士。”

  这个年轻的信使看着我的眼睛。“你看上去确实像个博士。”

  53

  “野狼”现在正在纽约。不是为了他那像天文数字一样的赎金,而是为了不错过最后期限到达的时刻。那种感觉非常美妙。

  谈判现在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美国总统、英国首相、德国总理——当然,他们都不想和“野狼”进行交易;结果,这也正好暴露了他们的怯懦本质。绝对不能跟恐怖分子进行交易,是吧?这会开创什么样的先例?得再施加更大的压力、提供更多的证据,他们才会妥协。

  嘿,他能做到。他很乐于强迫并折磨这些笨蛋。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

  他在曼哈顿半岛的东侧散了很长时间的步。锻炼身体。他觉得自己就是这场游戏的大赢家。这些受威胁国家的政府怎么能跟他比?所有的优势都掌握在他的手中。没有任何政治、媒体流氓、官僚、法律或是道德能够阻挡得了。谁能打败他?

  他回到了众多公寓中的一栋。这是一栋非常漂亮的高级公寓,从这里可以俯瞰东河。进屋后,他打了电话。他在手中轻轻地挤压着他的黑橡皮球。跟他通电话的是纽约市联邦调查局办公室的一名高级特工,一名高层管理人员,一个女人。

  那个特工告诉了他联邦调查局所知道的一切,以及他们为了追捕他而采取的各种行动,不过没有取得任何成果。相比起来,他们要想找到本·拉登可比找到他要容易得多。

  “野狼”冲着话筒大喊道:“我付钱给你就是为了听这些废话?为了听这些我已经知道的东西?我真该宰了你。”

  可随后,这个俄罗斯人又笑了,“开个玩笑,朋友。你给我带来了好消息。我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你:纽约很快就会出大事。离桥远一点。桥是非常危险的地方。这是我过去的经验告诉我的。”

  54

  比尔·凯皮斯特兰是这部分计划的执行者,也是个非常恶劣、极其危险的人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说得轻点。但很快,他的凯曼斯银行帐户里将会多出25万美元。他只需完成他的工作,而他需要做的并不很难。“我能做得来,没问题。”

  凯皮斯特兰29岁,瘦而结实,原籍是北卡罗莱纳州的罗利市。他曾在北卡罗莱纳州打过一年的曲棍球,后来,又当过海军陆战队队员。三年服役期满后,他就被华盛顿郊区的一家公司招为雇佣兵。两周前,一个名叫谢弗的来自华盛顿的熟人找到他,他接受了一生中最大的任务。报酬为25万美元。

  现在,他出动了。

  早上七点,他开着一辆黑色的“福特”小货车向东穿过曼哈顿区的第57大街,然后在第一大道向北开去。最后,他在第59大街的昆斯勃罗桥头附近停下了车。

  他和两个穿着白色油漆匠工作服的人钻出货车,然后从后备箱里取出设备。不过,他们的设备并不是什么油漆、罩单和铝合金梯子,而是爆炸物。他们把C4和硝化甘油的混合炸药包捆在桥下最低的托架上,这是靠近东河曼哈顿区的一个承重点。

  凯皮斯特兰很了解昆斯勃罗大桥的结构。他抬头看着这座已有95年历史却依然坚固如初的大桥。但在他眼里,这却是一个松散易变形的结构,一个悬臂托架,这是四座东河大桥中唯一一座没有使用悬挂方式建成的大桥。这意味着他需要一枚特殊的炸弹,而他的货车后备箱里正好有这样一枚炸弹。

  这才是关键,凯皮斯特兰一边想着,一边跟他的同伙一起拖着设备走向大桥。纽约。东河岸。所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大奸商们,所有那些不可一世的金发王妃。虽然有些紧张,但他的心情很好,还情不自禁地哼起一首他觉得非常逗乐的歌。《第59大街大桥歌(感觉真爽)》,演唱者是西蒙和加范克尔——他觉得他们都是典型的纽约小混混。那两个人都是卷发侏儒。

  在过去的两天里,凯皮斯特兰曾和长岛区斯托尼·布鲁克大学的几个志趣相投的工程系学生聊过。其中一个天才小子来自伊朗,其他的则来自阿富汗。他们自己也觉得这很具有讽刺意义:在纽约学习的大学生坏人企图炸毁纽约。真是个他妈的自由之地,对吗?他们称他们的团队为“曼哈顿项目”。又是个内部玩笑。

  起初,他们考虑使用安氟,一种可以在路上炸出弹坑的炸药,但它绝不可能摧毁像昆斯勃罗这样的大桥。那些天才大学生们告诉凯皮斯特兰,安氟的爆炸效果就跟在街上点个大爆竹一样。或者他可以想象一下。爆炸的特点就是“力求遇到最小阻力的微弱爆炸力”。换句话说,炸弹会在路上留下一小块烧焦的印迹,但真正具有毁灭性的力量却消散到了空中。

  这根本不足以完成今天的任务。太温柔了。就连最低要求都无法达到。

  于是,这些鬼灵精怪的大学生又想出了一个炸毁大桥的更佳办法。他们告诉凯皮斯特兰如何以及在桥基座的哪些位置上安装小型雷管。这和爆破公司炸毁老楼房差不多,就像变魔术一样。

  为了防止被捕,凯皮斯特兰考虑过派潜水员潜进东河,然后在桥基上安装雷管。所以,他亲自观察过大桥好几次。让他感到吃惊的是,他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警卫把守。

  今天早上也正是这种情况。他和两名助手走上第59大街大桥的桥基时,根本没人拦住他们。

  从远处看,桥上的银色钢铁结构和尖饰物让这座老式的大桥显得那么精美。再走近些,那钢铁结构的力量才真正显示出来:巨大的托架、与人的膝盖骨一般大小的铆钉。

  这听起来有些疯狂,但很管用——他会完成任务的。

  有时,他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他会对一切都这么憎恶,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怨恨与愤怒。几年前在海军陆战队服役时,他还当过营救队队员,在波斯尼亚解救过被击落的飞行员斯科特·奥格莱迪。哦,他不再是战斗英雄了。他只是工作在这个体系中的另一个资本家,不是吗?比起大多数人的想法,这种想法要真实得多。

  全世界最有力量的人

  55

  随后,发生了一件极为奇怪、让人迷惑不解的事。

  最后期限已过——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野狼”没有发来任何消息,也没有立刻发动袭击。什么都没有。一片宁静。太奇怪了,但也让人觉得更加恐怖。

  “野狼”是唯一知道为什么的人——也许还有总统和其他受威胁国家的领导人。有传言说总统、副总统和内阁成员已经转移出了华盛顿。

  这种事总会发生,不是吗?但新闻上还没有进行报道。《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今日美国》、CNN、互联网——他们都知道了恐怖分子威胁说要袭击大城市的消息。但没人知道是哪些城市,或是谁在威胁它们。但是,经过国土安全部这么多年来的黄色和橙色警报,似乎没人会认真看待这些威胁和传言。

  这种不确定性和心理战肯定也是“野狼”袭击计划的一部分。这个周末是阵亡战士纪念日,我是在华盛顿度过的。一个叫我立即返回胡佛大厦的电话叫醒了正在熟睡的我。

  我迷迷糊糊地看了看闹钟,现在是凌晨三点一刻。怎么了?他们进行报复了?如果是,那他们不会通过电话告诉我。

  “我马上就到,”说着,我强迫自己爬下床,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我先冲了会儿热水,然后又在凉水下冲了一两分钟,擦干身子,裹上衣服后,我钻进了汽车,头晕目眩地向华盛顿市区开去。我只知道“野狼”会在30分钟内打来电话。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漫长的周末已经过去了,而对方所威胁的最后期限也已经过去。他不只是要控制局面,更是在虐待我们。

  我爬上五楼的局会议室,里面已经来了不少的人。我们像老朋友一样互相打了招呼。在随后的几分钟内,不断有睡眼矇眬的特工陆续来到这间会议室,看来没人是完全清醒的。咖啡端上来后,一条喧闹的队伍在咖啡桌前排了起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紧张、兴奋。

  “不要丹麦人?”一个特工说着,“爱情哪儿去了?”但没人对他的这个玩笑报以微笑。

  三点半刚过,伯恩斯局长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深色西服,打着领带,很正式,尤其对现在这个时候来说。我能感觉到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占据主导地位的是“野狼”,而不是我们。

  “你们肯定觉得我是个难缠的老板,”伯恩斯局长开口打破了会议室里的沉寂。人群中终于传出一些零星的笑声。“谢谢各位起这么早,”伯恩斯又加了一句。

  “野狼”的电话是在三点四十三分打进来的。还是那个处理过的声音,充满了得意与蔑视。

  “你们可能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半夜里安排这次会谈,”他开始道,“因为我能。你们怎么想?因为我能。我想事先声明一下,我不太喜欢你们这些人。其实是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有我的理由,正当理由。我讨厌美国所代表的一切。所以,这也许只是报复的一部分原因?也许在过去的什么时候,你们不公正地对待过我?也许你们不公正地对待过我的家人。这只是拼图的一部分。报仇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奖赏。

  “我还是有话直说吧。如果我说错了,请各位纠正;不过我想我说过要你们别再调查我的下落。

  “可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突袭了曼哈顿中心区的6个可怜的混蛋,就因为你们怀疑他们为我工作。还有一个可怜的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我看着她掉了下去!估计你们一定是在想——随你们怎么想——只要除掉我在那里的任务执行人,那纽约就安全了。

  “哦,对不起,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你们错过了最后的期限。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已经忘了?哦,我没有忘记最后期限。也没有忘记你们错过最后期限对我造成的污辱。好吧,让你们看看我的本事。”

  56

  凌晨三点四十分,按照指示,“鼬鼠”在萨顿街和第57大街交汇处的河边公园的一张长椅上就位了。他很担心这次的任务,不过,问题已经通过两种办法得到了解决:他得到了大笔的钱;他又回到了行动的中心位置。老天,我在中心位置呆过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东河里快速流动的深色河水。一艘名叫“麦卡利斯特兄弟”的红色拖船正在协助一艘集装箱货船驶入航道。这可真是一座永不停歇的城市,对吗?天啊,第一和第二大道上的酒吧才刚刚打烊。就在刚才,他还路过了一家深夜仍旧开门营业,以便随时处理宠物急诊的宠物医院。宠物急诊?上帝,瞧这个城市,美国的社会怎么都变成了这副德行!

  许多纽约人很快就会起床了,不过,到时候他们所看到的会让他们再也难以入睡。到时候,会有很多人痛哭流涕,很多人咬牙切齿。再过几分钟,“野狼”就会让这些变成现实。

  谢弗看着手表上的表针一秒一秒地跳到三点四十三分,但他始终没有忘记用另一只眼睛看着面前的河水和昆斯勃罗大桥。

  即使在这么早的时候,汽车、出租车和一些卡车已经开始在大桥上呼啸着行驶了。现在大概有100辆汽车正在通过这座大桥,可能还不止。可怜的家伙们!

  三点四十三分,谢弗按下了他手机上的按钮。

  手机向大桥靠近曼哈顿中心区一侧的一个小型天线上发出了一个简单的加密信号。一条电路开始闭合……

  一根雷管爆炸了……

  几微秒后,一条来自地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纽约市和整个世界。

  一条象征性的消息。

  又是一阵起床的铃声。

  一阵巨大的爆炸撕裂了第59街大桥的钢梁和托架。大桥的连接部立刻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彻底扯断。陈旧的钢筋结构像花生皮一样脆弱得不堪一击。巨大的铆钉飞了出来,落进了东河。路面变成了碎石。加固的水泥像纸一样被炸得粉碎。

  上层路基裂成了两截,接着,巨大的路板像炸弹一样砸到了下层,断裂开去,扭曲着、旋转着掉进了河水之中。

  汽车也随着断裂的路面掉进了河里。一辆从皇后区印刷厂开出、运载着整整一车报纸的运货卡车,随着路面的坍塌翻滚着掉进了东河。在它身后的汽车和卡车也都与它有着同样的命运,接连不断地坠入河中。电线夹带着断裂时爆出的火花垂了下来,点燃了整座大桥。越来越多的汽车坠下大桥,消失在水面上。

  有人逃出汽车,然后,跳进了死亡之河。谢弗可以听到他们在河中凄惨的喊叫声。

  公寓里的灯都开始亮了起来,然后就是电视和电脑屏幕,纽约市民得知了这一可怕灾难的第一报道,这种灾难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在几年前甚至是无法想象。

  他的任务完成了,杰弗里·谢弗终于从公园的长椅上站起身,回去睡觉了。如果他能睡得着的话。他很清楚:事情才刚刚开始。他要回伦敦了。

  伦敦桥,他想着。全世界所有的大桥都在坠落、坍塌。现代社会从裂缝处开始分裂。可恶的“野狼”可能是个疯子,但他是个了不起的坏蛋。一个极为了不起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