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调查局助理主管汉克·科尔注视着窗外的迈阿密地平线。
在地平线以外,是无边无际美丽的蓝色海洋,这景色当然比底特律好多了,这位助理主管再次告诉自己。或者比费尔班克斯也要好得多!他在想阿拉斯加是否有高尔夫球场。科尔知道要是他想保住这个头衔,要是他想每天都有这样的办公室美景看,他得赶快在这起乱如麻的事件中理出点头绪来,而且得快。
首先,他这个部门兴师动众地在全国范围搜捕一个错误的目标。
好吧,这样的事也时有发生。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把凯利当替罪羊再合适不过了。可是这时联邦调查局负责这个案子的特工控告自己的上司想要杀她灭口以掩盖自己在整个事件中关键人物的角色。接着莫雷蒂又在警察将其带走的时候被人射杀。
是谁杀的呢?科尔把手中的一张纸紧紧捏成一团。是最初的嫌疑犯的父亲杀的!
哦,他不想活了!助理主管科尔咬紧牙关。新闻媒体要进行一次实地采访,得有一次内部调查。联邦调查局就算给他剥层皮也要让他开口说话。科尔感到胸口一阵疼痛,以为可能是心脏病。心脏病发作……我可真幸运。
“助理主管科尔?”
科尔从窗户转身面对他办公室里的参会人员。
在会议桌一圈就座的有局里的地方大律师詹姆斯·哈珀林、棕榈滩地方法院检察官玛丽。拉勃波、新任特工主管阿特·菲克。
还有他的专享特工,其本人也是职业前景辉煌的艾莉·舍特莱夫特工。
“那么,我们手头有什么,”科尔努力镇静地说,“能支持舍特莱夫特工对莫雷蒂的指控的?”
“有枪支追踪,”菲克提道,“还有莫雷蒂之前跟厄尔。安森的联系。这些加起来就是很好的侦破素材。”他向艾莉·舍特莱夫点点头。“不过都是很偶然的关联。”
“有弗兰克·凯利的证词。”艾莉说。
“职业要犯的供词?还有他对死者的仇恨?”哈珀林律师耸耸肩,“要是我们找到两者问之前的关系,是站得住脚的。”
“在华盛顿的人把案子接过去之前,”科尔对此都嗤之以鼻,“我们还有大约四十八小时。如果相信舍特莱夫特工的控告的话,我们怎么搞定斯特拉顿?我们能把他和莫雷蒂拴在一起吗?”
“莫雷蒂和斯特拉顿之间的联系可以被理解为工作关系,”哈珀林插话说,“他是负责斯特拉顿案子的特工。”
“那么在盗画案之前的关系呢?”
“莫雷蒂很专业,长官。”菲克说。
“妈的。”科尔推回自己的椅子,“如果莫雷蒂不干净,我要具体解释。至于斯特拉顿也是。那么为了我们这个团队,舍特莱夫特工,”——他看了一眼艾莉——“还有我们的职业生涯,你能否再跟我们描述一遍特工主管莫雷蒂是如何突然出现在你家的?”
艾莉清清嗓子。她有点紧张。不,紧张还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
她再次告诉他们奈德从他弟弟的葬礼归来,带回来他父亲透露的消息。还告诉他们莉丝。斯特拉顿所说的。在她追踪枪支来源后,她知道她和奈德是如何给莫雷蒂设下圈套的。
不可思议的是,她觉得他们都相信她所说的。不管怎么样,多少有点相信了。
“那么你和这个凯利已经在这个案子上……合作多久了?”助理主管科尔问。
“自从他自首后。”艾莉咽了咽口水回答道。她低下头去。“或许还要稍微再早一点。”
“稍微再早一点。”科尔咬紧嘴唇,看了一圈会议桌,仿佛想要得到某种解释说明。
艾莉清清喉咙。“我可以打垮他,”她有点不安地说,“斯特拉顿。”
“你现在可是如履薄冰哦,舍特莱夫特工,你的膝盖一定都冻坏了吧。”科尔有点生气地看着她。
“我可以打垮他。”她更坚定地说。
科尔眯起眼睛来看她。她看看哈珀林和菲克,想知道他们是否在嘲笑她。他们没有。
“好吧,”助理主管叹了口气,“怎么做?”
“他认为我们手头有他想要的东西。”艾莉说。
“这幅画,”科尔点点头说,“那幅……哥摩?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还不明白,”艾莉说,“不过斯特拉顿并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科尔看看哈珀林和菲克。会议桌上洋溢着拘谨沉默的气氛,大家心里都在估摸。
“你是训练有素的艺术调查官,对吧,舍特莱夫特工?”科尔询问道。
“是的,长官。”艾莉点点头。他知道她是的。
“那么,你会怎么想?”——科尔把手掌合在一起——“既然我知道了你的专业背景,我如果在你发生现在这样的事以后还要让你继续冒险,无异于自杀行为。我们会把事情搞砸,你可能会把我的职业生涯毁于一旦。”
“我的职业生涯也是,长官。”艾莉看着他的眼睛。
“对。”助理主管说。他又看了一眼哈珀林和菲克。
“目前的情况是,”律师说,“斯特拉顿拍拍屁股走开了,留给我们的是自埃克森瓦尔迪兹油轮泄漏以来最棘手的事情。”
科尔用力揉着太阳穴。“就纸上谈兵的话,舍特莱夫特工,你具体打算怎么做?”
“我要把莫雷蒂没透露秘密的假消息放出去。就是他没泄露半点关于斯特拉顿的事。还有我被从这个案子上撤了下来,我正在接受审查。”
“这个不难。”科尔说。
“还有……”艾莉继续说,心里很是激动。
“是什么?”科尔有点心急地转转眼珠子。
“这个有点不符常规,长官……”
“哦,就现在的形势来看,再怎么样也算符合常规。”科尔忍不住笑了。
艾莉吸了口气。“我需要奈德帮忙,长官。”
我在索尔家和他打牌。
我们在室外,坐在靠泳池的带凉台小屋里。在艾莉家发生的事情得到解决之前,我都必须待在索尔家。
因为我稍稍违反了保释条款——持有枪支。
我知道艾莉陷入麻烦了。我知道我们做的事会毁了她的前途。
一切都已经大白于天下:我父亲参与了这件事,艾莉揭穿了莫雷蒂,我们关于莉丝的谈话。还有我。
随着莉丝和莫雷蒂的死去,我们没有多少可以牵制斯特拉顿的了。他一切都操控得很完美。这使我无比生气。还有父亲也让我同样生气。弗兰克以为这样就可以扯平,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扳动手枪使他放跑了斯特拉顿。
“你一直在抛红心给我,我一直在吃你的红心。”索尔道歉似的叹了口气。
“我想我今天没心情比赛。”我甩出一张牌时说道。
“比赛?这是康复活动,奈德。我向法官承诺过了。还有,明天下午我可以重新给你保释。那样你就可以出去了。”
我对这个老家伙笑了笑。“我在担心艾莉,索尔。”
“我看得出来,孩子,不过你知道,我想没事的。这姑娘处事很有一套。”
“她要帮我,而我把她拖下了水。我要抓住斯特拉顿,索尔。我当时很肯定我们能逮住他。”
“我知道你能,孩子。”索尔放下手,“我猜,你还有机会。让我告诉你关于丹尼斯·斯特拉顿这类人的弱点,你知道吗?他们总是自以为他们就是池子里最大的鱼。相信我,奈德,总有比他们更大的。”他直视着我。“不过首先,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奈德。”
“什么?”我笑了,“交易?”
“不,我是说你的父亲,孩子……”
“我那位卓越的父亲就是我们身陷麻烦的原因,”我伸伸手说,
“没有他的话,我们就有能够指控斯特拉顿的证人了。别以为他在行侠仗义。”
“我想他在以他认定的唯一方式做事。这家伙病了,奈德。上帝啊,孩子,四个……”
“你扔给了我四张黑桃。你没在动脑筋,奈德。”
我看着手里的牌,看到自己打得一塌糊涂,意识到自己的心思早已经飞到爪哇国去了。
“管好你自己,孩子,”索尔说,还是在谈我的父亲,“斯特拉顿这件事,自然而然就会解决的。不过既然我们都在关注它,”他说着一把甩出整副牌,盯着我的眼睛,“我或许能帮你一下。”
“你在说什么啊,索尔?”
“出牌,孩子……我说的是关于鱼。我们以后再谈。”
我扔出一张方块十。
“赢了!”他拿过计分单。他连赢了三盘了。“要是再这么打下去,我要把你重新送回到监狱里去了。”
索尔的菲律宾女佣薇妮出来报告说有个访客。
艾莉随后进来了。
我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你的耳朵可能都起茧子了吧,亲爱的。”索尔。罗斯微笑道,“看看你的男朋友。他是多么担心你啊,他连牌都没心思打了。”
“他说得对,”我说着冲上去拥抱她,“那么,事情怎么样?”
她耸耸肩,在桌边坐了下来,“莫雷蒂被杀,加上和你拍拖,我就是你说的特工手册大犯忌。助理主管采取了适当的措施。在我们把案子了结前,我要接受纪律审查。”
“你工作保住了?”我充满希望地说。
“可能吧。”艾莉耸耸肩,“还有一事悬而未决。”
“是什么?”我咽了一下口水,猜想大概是要拖很长时间的程序市查。
“是我们,”她说,“把丹尼斯·斯特拉顿拿下。”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我坐在那里,有点困惑地看着她。
“你说我们?”
“是啊,奈德,”艾莉说,轻轻一笑。“你和我。那就是我们。”
艾莉先要做些调查工作。在艺术界,在所有领域。到底这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幅哥摩。
要调查一个画家有无数种方法,甚至是一个死于一百多年前的无名小卒。
她上网搜索,但几乎没找到关于亨利。哥摩的任何信息。这个画家一生毫无引人注意之处。没有传记。接着她又在Benezit (《美术家词典》)中查找。这是一本关于法国画家和雕塑家的百科全书,她自己将法文翻成英文。几乎没有什么信息。他1836年生于法国克拉玛市。他在蒙特马特画过一段时间,在1866年至1870年参加了著名的巴黎沙龙展。接着他就在艺术界销声匿迹了。那幅被盗的画——斯特拉顿甚至都没有放到保险索赔的清单里——叫做《家务》。
一个女仆在水盆上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找不到出处,没有列出来。
艾莉打电话给法国那家据斯特拉顿说是原先购画地点的画廊。
画廊店主几乎都想不起这幅画来了。他说他认为是从一处房产里卖出来的。原主人是普罗旺斯一个老妇。
绝对不是画本身,哥摩再普通不过了。
画中有什么东西吗?一条信息?为什么斯特拉顿这么气急败坏地要得到它?什么东西值得杀死六个人?
她的头开始涨痛。
她把那本厚厚的关于19世纪画家的书推开。答案不在那里,在其他地方。
一幅塞尚、一幅毕加索,还有一幅波洛克被偷走了,而斯特拉顿很高兴失去它们然后得到赔偿。可是这幅毫无价值的哥摩?
它是什么,艾莉?
这个问题不像是在她头上猛地一击,而更像是只小鸟轻轻地不停地挠着她的脑袋让她心烦。
莉丝·斯特拉顿在斯特拉顿的手下把她带走时告诉她。她脸上那种听天由命的表情,好像他们再也见不到她了。你是艺术专家。
你以为他为什么把自己叫做加歇?
当然。关键在名字上。
加歇医生。
艾莉把书桌推开。当然,总会有一些传闻和伪作。什么也没出现过。在凡。高的住所。或是当他的兄弟要卖他的作品的时候。或是画家的资助人唐居易和伯格诺。
她桌上有一本书的封面就是凡。高画的医生像。艾莉把书移到面前,盯着这个乡村医生——那双忧郁的蓝眼睛。
像这样的东西,她在想,会值得用性命换取。
突然间艾莉意识到她在跟错误的对象交谈,在错误的书籍中寻找答案。
她注视着这幅凡·高的著名的肖像画。
她钻研错了画家的生平。
“你准备好了?”艾莉把电话交给我前再确认一下。
我点点头,好像有人交给我一把枪一样接过电话。我的嘴唇像沙子一样干燥,不过那没关系。自从我接到迪的电话和那天一个小时后我发现苔丝和伙伴们都死了之后,我一直在梦想有机会这么做。
我拿过电话,坐到索尔家平台的椅子上。“是的,我准备好了
我知道斯特拉顿会跟我说话。我想他一听到是谁打电话给他,他的心脏肯定要怦怦乱跳了。他很肯定画在我手里。他疯一样地要得到它。这显然是一个凭自己直觉做事的人。我按下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我靠到椅背上,深吸一口气。一个拉美裔的管家接了电话。
“请丹尼斯·斯特拉顿接电话。”
我告诉她我的名字,然后她去找他。我告诉自己一切都马上要结束了。我做出过承诺。向戴夫,向米奇、鲍比、巴尼和迪。
“那么,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奈德·凯利,”斯特拉顿终于出现在电话另一端,“我们终于有机会交谈了。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我从来没有直接和他谈过话。我不想让他再装腔作势。“在我手里,斯特拉顿。”我就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在你手里,凯利先生?”
“我有你在找的东西,斯特拉顿。你没错。哥摩在我手里。”
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他在琢磨怎么回答,到底我是在说实话还是在耍他。或是给他设了个圈套。
“你在哪里,凯利先生?”斯特拉顿问道。
“我在哪里?”我踌躇了。这不是我预料之中的问题。
“我在问你是从哪里打来的,凯利先生?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我离你足够近,”我回答道,“关键是,我有你的画。”
“足够近,哦?为什么我们不做个测验呢?你知道查克和哈罗德海鲜餐馆?”
“当然。”我回答,紧张地看着艾莉。事情不该这么发展的。查克和哈罗德是个人多眼杂的地方。
“那里有个投币电话。在男厕所旁。我会打过去,那么我们说好从现在起四分钟后。我是说确切的时间,凯利先生。你有那样‘足够近’吗?确保铃声响起时你到那里接电话。只有你和我。”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准时到。”我瞥了眼手表说。
“那么我就溜走了,凯利先生。从现在起还有三分钟五十秒,计时开始。要是你还想细谈这件事情,我不会错过电话的。”
我挂上电话。我看了艾莉一眼。
“走。”她说。
我跑出屋子,冲进前院。我跳上艾莉的工作车。她和另两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紧随我钻进另一辆车。我挂上挡位,开出门去,一个大拐弯上了大路。我飞速经过六七条街,以最快速度来到凤凰木街。我以时速四十转弯,在约定的地点正门口停了下来。
我看了眼手表。不多不少刚好四分钟。我知道通往男厕所的路。
我来过这里的酒吧。
我刚到那里,电话铃就晌了。
“斯特拉顿!”我回答道。
“我知道你很足智多谋,”他说,好像他很喜欢这么玩,“那么,凯利先生,就你和我。不需要其他人在电话上监听。你刚才说一幅亨利·哥摩的画。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我考虑把它交给警察,”我说,“我敢说他们一定会有兴趣看看。”电话另一头没有声音,“或者我们之间可以达成一笔交易。”
“恐怕我不和杀人嫌疑犯做买卖,凯利先生。”
“这么说来我们已经有共同点了,斯特拉顿。通常来说,我也不和罪犯谈生意。”
“不错,”斯特拉顿笑出了声,“那为什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我不知道。我想只是心血来潮。我听人说那幅画是您夫人的最爱。”
这一次斯特拉顿没做声,“我的确在找亨利·哥摩的一幅画,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幅就是我要找的那幅呢?”
“哦,就是这幅。画中一个洗衣女正注视着水槽上方镜中的自己,她扎着简朴的白色围裙。”我知道任何人都可能看过警察的失窃报告,这个描述不足以成为确切证明,“这幅画在你派人杀害我朋友的那晚还挂在你的卧室走廊上。”
“是他们抢劫我的那晚。凯利先生,说说画框是怎么样的。”
“是金制的,”我说,“旧的,有叶状纹饰。”
“把画翻过来,在背面写着什么没有?”
“画现在不在我面前,”我说,“你忘了吗,我现在在查克餐厅。”
“这可不聪明,凯利先生,”斯特拉顿说,“这么重要的谈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上面写着字,”我说。我知道要透露点好东西。“谨献给莉丝,永远爱你的丹尼斯。非常感人,斯特拉顿。真是个大骗子。”
“我可不想听你的评论,凯利先生。”
“为什么不?我的评语和画一起卖给你,同样价格。”
“这伎俩可不怎么样,凯利先生。拿你的买家开涮。我倒想知道,你到底想好要开多少价了吗?”
“我们定个五百万美元怎么样。”
“五百万美元?那幅画卖给哥摩的亲妈都要不了三万块。”
“五百万美元,斯特拉顿先生。否则我就交给警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就是你和米奇谈好的酬金总额吧?”
斯特拉顿沉默了,并不是因为沉思,而是他气急败坏想勒我脖子的那种沉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凯利先生,不过你很幸运。
对交回那幅画的人,我的确有犒赏。不过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在背面还有其他东西,在画框的右下角。“
我闭上眼睛,试图记起所有关于那幅画的信息。他是对的,在画框上的确还有东西。我要透露会令我感到卑鄙的东西,好像我背叛了人们,那些我深爱的人们。
“是个数字,”我轻声对着电话说,“4 —3 —6 —1 —0.”
长长的一个停顿。“干得漂亮,奈德。就看在你是怎么对付大家包括警察在内的分上,你值得获得我的褒奖。我今晚要参加一个慈善晚会,在礁岛酒店。祈愿基金,这是莉丝最喜爱的事业之一。我会以我自己的名字开好一个房间。我大概九点离开聚会,怎么样?”
“我会去的。”
我挂上电话,胸口扑扑地闷响。我走出餐馆的时候,有辆黑颜色的车停在路边,艾莉和另两个特工正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已经说定了,”我说,“今晚九点。”
“九点之前我们就得行动。”其中一个特工说。
“或许是九点以后,”我说,“我有要先办的事。”
一个监狱看守搜了我的身,把我领进了棕榈滩监狱的拘留房。
“你们凯利家都怎么回事?”他摇摇头问,“难道血统特殊?”
我父亲躺在一个房间里的小铁床上,茫然地望着空处。
我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在昏暗的光线中,我几乎可以辨认出一张年轻的面庞。童年时代的情景在头脑中闪现:弗兰克回到家中的前厅,手里拿着个大盒子。妈妈站在水槽旁。约翰·迈克、戴夫和我刚放学回家围坐在厨房餐桌旁,在吃点心。那时我大约九岁。
“伊芙琳·凯利……”我父亲抱着母亲转了一圈,然后像游戏主持人一样说道,“看仔细咯!”
他突然拿出礼盒,母亲打开盒子时脸上的表情我永远也无法忘怀。她从盒里取出一件华丽无比的裘皮大衣。弗兰克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拖着她像跳舞一样旋转起来。母亲则是一脸惊讶和兴奋,一半喜悦一半怀疑。
父亲像舞池的舞伴一样将她拽回怀中,并冲我们眨眨眼。“等着看三号门后面是什么!”只要父亲愿意,他的枪耍得比巡警还要好。
“嗨,老爸。”我站在牢房门口说。
父亲翻过身来,“小奈德。”他说着眨了眨眼。
“我不知道该带什么,就带了这些……”我给他看了看装满奇巧牌巧克力条和卢登牌野樱桃咳嗽露的盒子。以前每次我们去探监的时候,母亲都给父亲带这些。
弗兰克坐起身来,咧嘴笑了,“我老是跟你妈说,要是带把钢锯来会更有用。”
“我试过了,可金属探测器不认啊。”
他用手理理头发,“啊,时代不一样了……”
我看着他,他身形消瘦,脸色发黄,不过似乎很放松、镇定。
“需要什么吗?我可以叫索尔帮你雇个律师。”
“乔治已经都搞定了,”他摇摇头说,“我知道你在想我又搞砸了,”父亲说道,“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奈德。即使在像我这样的无赖当中也有我们的规矩。莫雷蒂坏了规矩。他杀了我的亲骨肉。
有些事是不能就这么放过的。你明白吗?“
“你想为戴夫做些什么,可该杀的是丹尼斯。斯特拉顿啊。是他命令手下干的。你杀了莫雷蒂反而使我们失去了抓住斯特拉顿的最好机会。”
“那么为什么我觉得我总算做了件好事?”父亲微笑着说,“不管怎样,我老成不了大人物。我很高兴你能来,奈德。我有些事要说。”
“我也是。”我说着把手掌放在铁栏杆上。
弗兰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从来都没能正确看待你,是吧,孩子?自从你在那所预科学校的事澄清之后,我也从来都没改变态度。我所能说的就是:对不起,奈德,我为我对你的怀疑说声对不起。你是个好孩子——好人。”
“听着,爸爸。我们现在用不着翻老账了……”
“不,我们得这么做。”父亲说。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自从约翰·迈克死后,我想我无法面对是我把他害死的这个事实。我心中有个声音说,瞧瞧,我的儿子都跟我一样。这就是凯利风格。当你得到斯托顿那所学校的工作时,实际上我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天回家……那是我这辈子最惨的一天。”父亲盯着我的眼睛。
“埋葬戴夫。”我点点头,呼了口气,“对我也是。”
“是啊。”他双眼充满忧伤,“不过我说的是我们在芬威球场的谈话。当我看着你离开,为我所做的事情擦屁股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犯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错。你是这么伟大,而我变得如此渺小。不,我一直就是个混蛋。我一直是个小人物,小奈德。不过你跟我不一样。”
弗兰克拖着虚弱的双腿走到铁栅栏前,“这声道歉欠你很久了,奈德,对不起,儿子。对不起,我让大家失望了。”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知道说这么句对不起远远不够。我知道这句对不起也挽回不了什么。不过我真心诚意地说,对不起。”
我感到泪水在眼眶打转。“要是戴夫正在天上看着,”我强作笑颜说道,“我敢说他一定在想,嘿,我几天前肯定也能用上那点智慧。”
弗兰克也笑了笑。“这一直是我的弱点——主意不错,时机不对。可是我使我们日子过得不错。为你母亲,还有你,奈德。”
“我们会抓住这家伙的,老爸。”我把他的手推了回去。现在我真的在哭了。
“是啊,儿子,你得活捉他。”我们的目光交会在一起,像是无言而动情的拥抱。索尔没说错,我原谅了他。原谅他的一切。我甚至都不用说一个字。
“我得走了,老爸。”我捏着他那纤瘦的手指,“你可能有段时间见不到我了。”
“我当然不希望这样,儿子,”他笑笑说,“至少不是我要去的那个世界。”他松开了我的手。
我后退了一步,“嘿,老爸。”我转身说道,声音很富魅力。
弗兰克还是站在门后。
“告诉我些真相吧。妈妈的裘皮大衣,就是你那天带回家的那件。那件衣服是偷来的吗?”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深陷的眼晴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仿佛在说,你怎么能这么问我?接着他嘴角挤出个微笑来,“当然是偷来的,孩子。”
我退回到走廊,最后朝父亲笑了笑。
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在我身上安上了窃听器。
“整个过程我们都会监听。”艾莉说。我们在索尔家,我们已经把这里当成基地,“到时候四周都有我们的人。你要做的就是和他谈,奈德,我们会围捕丹尼斯·斯特拉顿的。”
现在有一整支特工队伍。接任莫雷蒂的是一个嘴唇薄、黑发油亮、戴着副牛角边眼镜的特工主管,名叫菲克,将由他下令射击。
“记住几条基本原则,”菲克说,“第一,没见到斯特拉顿你别贸然行动。不要通过第三者。你别提莫雷蒂的名字。我不想让他觉得莫雷蒂可能泄露了什么。别忘了,斯特拉顿可能从未见过安森。他也没见过你父亲。尽可能谈盗画本身。是谁策划的?提出验看支票。
有了支票就足以逮捕他了。这些能做得了吗?“
“我做得了,特工主管菲克。那么画怎么办?”
“这儿……过来看看。”
一个女特工拿过来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里面是什么?”
我问道。
“要是他们打开的话,你麻烦就大了,”菲克回答,“所以要在他们想打开这个前就提支票的事。如果他们很强硬,我们会进去保护你。”
我看了眼艾莉,“你会在那里吗?”
“我当然会在那里。”
“每个角落都会有后援人员,”菲克说,“你一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他们打开包裹,我们就破门而入。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有事的。我看了他一眼,我就好像一个被招手出去检测雷区的无名小卒。去吧,你不会有事的。屋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一点:斯特拉顿不会让我活着离开那间宾馆房间。
“我想和艾莉谈谈。”我说。
“主管不是她,”菲克很尖刻地说,“所有问题都问我。”
“我没问题。我只想和艾莉说句话。不在这儿。单独到外面说句话。”
我们走到泳池旁的平台上。我看到菲克正透过百叶窗注视着我们,于是我带她沿台阶走向沙滩,我的办公区,尽可能远离他的视线。
艾莉卷起裤腿,把鞋留在台阶上。我们走到沙滩上。正是日落时分,快到五点了。
我牵着艾莉的手,“这儿不错,呃?有点让我怀念我当救生员的日子了。我都没意识到那会儿的日子有多舒坦。”
我的手搭在她肩头,并顺手将一缕头发从她眼前抹开,“你信任我,艾莉,对不?”
“你不觉得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晚了吗,奈德?我有机会逮捕你的时候没有逮捕你。我们一起偷了车。知道了一些情况但没说出去,还绑架了一个重要证人……在我的词典里,这些就意味着信任。”
我笑了,“我当时叫你下车的时候你该按我说的做。那样的话事情的发展就会全然不同。”
“是啊,你可能就在监狱里了,要么死了。我么,还干这份不错的活儿。不过,我回忆当时我可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你还有枪呢。”
“我回忆当时枪的保险都没打开。”
我把她拉到怀里,我可以感到她的心贴着我的胸有力地跳动着。我们谁也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过了今晚,整个世界都会不同。
我有重罪等着我,我得服刑。过了今晚,我就是罪犯,而她还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
“艾莉,我要你一直信任我。只再多点时间也好。”
她从我的怀中脱开,想要读懂我深情的眼神,“你别吓我,奈德。我们能捉住他。整件事都会结束的。求你了,就这一次,按常规行事吧。”
我笑了,“你会在那儿等我吧,艾莉?”
“我告诉你了,”她以充满决心的目光看着我说,“到时候我就在外面,我不会让你单独进去的。”
我知道你不会的。我再次把她拉到怀中,抬头遥望着落日。
我没有勇气告诉她我说的“等我”是指以后。
开车拐个弯来到通往礁岛酒店的长长车道,就把你带回到另一个世界。
宏伟的双塔大厦通体灯火辉煌,这可能是整个棕榈滩最有名的一景。通过富丽堂皇的拱门凉廊,宾客便来到大堂,灯光下是成排的棕榈树。曾经有一次,弗莱格勒、梅隆和洛克菲勒乘坐着奢华的私人小火车来过这里。现在则是一群想模仿他们的人们。
今晚,我要大闹一场。
我把艾莉的皇冠车开到通往大堂大门的红砖道上,停在一辆奔驰SL500 和一辆劳士莱斯的后面。从那些车里走下穿着晚礼服、珠光宝气的一对对男女。只有我穿着牛仔裤,随便披着件绿色的鳄鱼牌衬衫,连停车服务生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好像觉得我不属于这里。
我听说过这样的社交晚会,初来棕榈滩时我还在这样的晚会上当过招待。这样的聚会通常在保守派的社交中心。请柬上总是写着为了这样那样的慈善事业。不过这样的晚会更像是给那些贵妇以炫耀珠宝礼服、品香槟尝鱼子酱的机会。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值得庆祝的“事业”,呢?我记得曾听说有个女的,她丈夫突然死了,她就把他的尸体冷冻了几个星期,然后只管自己逍遥,直到聚会的季节结束。
都是些无聊空虚的人,奈德……
我把联邦特工交给我的那个厚厚的包裹夹在胳膊底下,走进了大堂。许多人正在那里转悠,有些身着正式礼服,另一些则穿着酒店员工的红色制服,有一小部分穿着休闲便衣。我猜想他们当中肯定有斯特拉顿的人手正在盯着我。或者是联邦调查局的人。
联邦调查局的人现在一定已经摸不着头脑了,在想到底要发生什么。
我瞥了眼手表——八点四十分。我比约好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
我径直走向前台。一个名叫詹妮弗的漂亮的工作人员跟我打了招呼。“我想有人给我留了口信,”我说,“以斯特拉顿这个名字留的。”
“凯利先生。”她笑笑说,好像在等我一样。她回身取出了一个封了口的酒店信封。我出示了我的身份证,撕开信封。在一张酒店便笺纸上只写了几个字:601 房。
好吧,奈德。我们来个了结吧。我深吸了一口气,试着镇定下来。
我向詹妮弗问了祈愿基金晚宴在哪里举行,她朝圆形舞厅指了指,沿着大堂走廊靠左便是。
我夹了夹“哥摩”这个包裹,跟随着两对着装正式的夫妇,我猜他们肯定往舞厅走。
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是菲克,他听上去十分生气。“见鬼,凯利,你要干什么?你早行动了二十分钟。”
“对不起,菲克。计划改变了。”
当看到圆形舞厅在上了台阶后不远处,我加快了脚步。
在门口围着一小圈人,穿着晚礼服的男女正在出示他们的姓名和请帖。并没有飞机场的安全检查那么严格。你发誓永远不会用做舞蹈伴奏的音乐从舞厅内传来。我混在其中悄悄挤了进去。
一个白发老妇好像以为我是《方块棉球历险记》里的棉球一样看着我。她耳朵上的钻饰大得像圣诞树上的彩球。我从她身边挤过,到了舞厅里面。“先生!”我听到身后在喊,并没有理会。
你可得干成了,奈德。
舞厅里美得令人窒息,到处是鲜花,从格子平顶垂挂下来一个华丽的巨型枝状吊灯,乐队正在用恰恰的曲风演奏七十年代的老歌《坏坏的勒罗伊·布朗》。从我身边经过的每个女人都戴着钻石——项链、戒指、头饰。男士则身着熨烫得笔挺的礼服,上衣口袋里塞着完美的白手绢。有一位男士穿着苏格兰短裙。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斯特拉顿。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就像出现在皇后茶宴上的毛利土著一样格格不入。
突然间有人从我身后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拎了起来,把我拖出人群。“送货请到后面去,凯利先生。”一个家伙冲着我耳朵说了句。
我转过身,是钱普,他大笑起来,“把你骗了吧,哈哈,伙计!”
他穿成男招待的样子,手里托着盛有鱼子酱的银托盘,除了他橘黄色的头发,还真看不出来是他。
“斯特拉顿在哪里?”我问他。
“在后头——你想想屁眼还会长在哪里?”钱普用手肘轻轻推了我一把,“他是那个穿着礼服的……放轻松,伙计,”——他举起手掌表示道歉——“我只是想让你放松点。”
我看到斯特拉顿在人群中一闪而过。我又环顾四周看看哪些是他的手下。
“奈德,”钱普说着放下托盘,捏了捏我的肩膀,“这回肯定行。
当然咯,我每次在跳跃动作前都会这么说,不过我身上那几块已经永久移位了的椎骨可能不这么认为。“他冲我眨眨眼,用拳头和我的拳头碰了碰。”不管怎样,别担心,伙计……这屋子里有你的朋友。我会在后面保护你。”
“奈德!”耳机里响起一个声音。艾莉。“奈德,你在干什么?求你……”
“对不起,艾莉,”我说,心想她现在一定担心坏了,“请保持接听。你不会失去我的。”
我在人群中认出了几张脸。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正在和几个商界显赫谈话的索尔·罗斯、劳森。
最后,我在房间的后部找到了斯特拉顿。他正举着香槟和一个身着低胸晚礼服的金发女郎聊天,他身边的几个人则开怀大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莉丝才刚刚入土,他已经成了棕榈滩最炙手可热的单身男士。
我喝完手中的香槟,向他走去。
斯特拉顿看到我走近时,眼珠子都快进出来了。他脸上先是突然的惊讶,接着又回复镇静,浮现出恶心的假笑。斯特拉顿的朋友们看着我,把我当成来送邮件的人。
“你稍微早了点,凯利先生。我们不是说好在楼上房间里见面吗?”
“我正好准时,斯特拉顿。计划改变了。我突然想到,为什么要错过这个美妙的晚会呢?我想你和你的朋友们也许想看着我们在这里完成交易。”
在酒店楼上的一个套房里,艾莉吓坏了。她不停地朝话筒嘁,
“奈德,你在干什么?”但是奈德没有回答。
“终止计划,”菲克说,“行动失败。”
“我们不能这么做,”艾莉说着从监听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奈德在舞厅里。他在和斯特拉顿会面。他正在完成任务,此时此刻。”
“如果我们下楼过去,舍特莱夫特工,”菲克生气地看着她说,
“你肯定是去接他,不是帮他。戏演完了。”他摘掉耳机,“我可不想让我们局被这个牛仔拖下水。”他向操作员点点头,“切断监听。”
“不,”艾莉摇摇头说,“给我两个人。我们不能就这么甩开他。
我们有过承诺。他还是需要后援。他就要完成任务了。他在和斯特拉顿会面。“
“那么尽你所能待在这儿听,舍特莱夫特工,”特工主管在门口说,“录音带还在转。”
艾莉简直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打算甩手不管了。奈德在楼下,没有任何后援。
“他说他会把斯特拉顿捉拿归案,他现在正在行动,”艾莉说,
“我们答应过他。我们不能这么离开他。我们会把他害死的。”
“你可以带上唐宁,”菲克说,“再带上大堂的芬奇。”他有点冷漠地看着她,“他是你的人,舍特莱夫特工,他是你的问题。”
“就在这儿谈我们的买卖?”斯特拉顿带着他特有的镇定自若的傲慢笑容说道,尽管我可以猜出他心里一定七上八下地在想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用微笑回敬了他,“你杀了我的弟弟,斯特拉顿。你以为我会让你毫无痛苦地轻松逃脱?”
几个人扭过头来。斯特拉顿朝四周张望,显然身边没有保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凯利先生,不过对于一个现在已经被捕并负有多项罪名的人来说,我看不出你有什么权利可以指控我。”
“他还杀了莉丝,”我尽可能大声说道,故意让周围的人们都听到,“然后用那个荒唐的婚外恋来掩盖。就因为她要把你的罪行供出来。他偷了自己的画,然后私下卖掉,接着派人制造了沃思湖惨案,让事情看上去像是窃贼内讧。但是他还在找一样东西。一样他原本没料到会被偷走的东西。对吗,斯特拉顿先生?”
我举起了手中的包裹。
斯特拉顿的眼睛瞪得老大,“哦,凯利先生,你手里到底有什么?”
我逮住他了。我逮住他了。我可以看到他的镇定开始瓦解,他的额头开始出汗。
我看到劳森正穿过人群在设法靠近。可更糟的是斯特拉顿的爪牙——那个马尾辫也在靠近。
“那太不幸了,你自己的父亲杀了莫雷蒂,”斯特拉顿说,“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大家?我想倒是你在掩盖罪行。你是那个保释出狱的家伙。你连半点证据都没有。”
“证据……”我看着他笑了,“证据在画里。”我拿出包裹,“是你叫我今晚拿到这里来的这幅画,斯特拉顿先生。这幅哥摩。”
斯特拉顿紧紧盯着包裹,湿了湿嘴唇,眉宇间闪动着紧张的汗珠。
人群中一片嘘声。人们靠得更近了,想要听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这真是荒谬。”他站不稳了,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面孔。
人们则在等待他的回答。我简直都要乐坏了。
接着他转过身来,可是他没有坦白,他脸上重现固有的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这出苦肉计很可能成功,”他眼睛一亮,说道,“要是在你那个包裹里真有那幅画的话。对吗,凯利先生?”
整个舞厅一下子鸦雀无声。我感到所有人的眼睛正转向我。斯特拉顿知道。他知道我没货。怎么可能?
他怎么知道的?就在那一瞬间,数种可能性在我脑际闪现。艾莉……绝不可能!劳森……他不在行动组内部。斯特拉顿还有另一个情报人员。他在联邦调查局有内线。
“我提醒过你别浪费我的时间,凯利先生,”斯特拉顿笑着冷冷地说道,“不是么?”
马尾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注意到钱普正从人群中穿过来,想要做些什么。
我和斯特拉顿怒目相对。我能说出口的就是一个无助的问题:“怎么知道的?”
“是我告诉他的,奈德。”人群中一个声音说道。
我立即认出了他。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所有的信任、所有的确信都消逝殆尽。
“奈德·凯利,”斯特拉顿大笑着说,“我相信你认识索尔·罗斯。”
“对不起,小奈德。”索尔说着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就好像我被生生抽了几个耳光。我知道我此时一定脸色煞白,被这样突然的事情吓住了。索尔是我今晚的秘密武器,我要出的王牌啊。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盯着这个老头,一阵头晕——支撑我心脏的动力一点点开始瓦解,重重地摔到地上。我看到我的弟弟遇害,我最好的伙伴遭到惨无人道的屠杀。可是直到那一刻,我并没有意识到我要对付的是谁。官官相护,富人同道。这是一个圈子。
我在圈子外。我感到眼眶里的泪水刺得眼睛痛。
“你没错,”索尔有点内疚地叹了口气,“我替丹尼斯和一个非常耐心的中东收藏家之间做私人交易的中间人。他把画安全地存放在保险库中,会放二十年。从这点上来说,一切都很合法。要是对我而言,十分赚钱……”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一切。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个词都像尖刀剜着我的心。我希望你能心存感激,索尔,并且把钱花到点子上。这钱买了我弟弟和好朋友们的命。
斯特拉顿朝马尾辫点了点头,我感到肋骨被重重刺了一下。是一把手枪。
“可是我没有料到的是,你这个贪婪无耻的下流坯”——索尔突然改变了语气,转身面向斯特拉顿——“所有人都死在你手里。”
斯特拉顿眨眨眼,嘴上的假笑不见了。
“我也没想到你会杀了莉丝,她家和我有四十年的交情,你这个阴险狠毒的恶棍。”
斯特拉顿的下巴僵住了,他都搞不懂了。
“我们在你一点点榨干她的时候袖手旁观,你这个畜生。我们看到了你所做的一切,因此我们也有内疚感。如果我在整件事情当中有所羞耻的,就是这点。莉丝是个好女人。”
索尔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他掏出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枚钥匙。一把酒店房间的钥匙。是巴西庭院酒店的。正和我们预想的一样,是苔丝房间的钥匙。他转向还拿枪顶着我胸口的马尾辫。“大家伙,你把这个落在你口袋里了。下次你送衣服去洗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哦。”
斯特拉顿愤怒地盯着钥匙,又像是被催眠了一般,他的脸一下子灰暗下来,圆形舞厅的每个人都可以从他脸上看出他完全明白索尔是什么意思。
莉丝发现了苔丝的钥匙。她在地底下给斯特拉顿一记回击。
我不知道哪个更好:是看着斯特拉顿在他的社交好友面前崩溃,还是想象戴夫和米奇看到我们给他设的圈套该有多高兴。索尔冲我眨了眨眼,好像在说,怎么样,奈德?不过我在想的是,上帝啊,戴夫,我多么希望你看到了这一幕。我希望你痛痛快快地看了这出好戏。
索尔这时转过身来,不是向我,而是向劳森,“我想你有你需要的证据了……”
这名侦探走了过去,一把扣住斯特拉顿。房间里没有人比我更震惊了。艾莉和我都以为他是斯特拉顿的人。
“丹尼斯·斯特拉顿,你因为涉嫌谋杀苔丝·麦考利夫和莉丝·斯特拉顿而被捕。”
斯特拉顿站在那里,嘴唇颤抖着看着索尔,已经完全吓呆了。
紧接着一切都开始崩溃。马尾辫把枪从我胸口挪开,一手抓着我当掩护,一手拿枪对着棕榈滩警察。钱普一个箭步从人群中蹿出,扑到他身上,和这个大家伙一起滚到房间的另一头。他们扭打了一番,最后杰夫把他翻过身来制服了他。
“我可不想对你这样,伙计,不过你欠我一块杜卡迪摩托上的铬合金挡板。”钱普用头顶了顶马尾辫的额头。这个大家伙大喊一声,很不情愿地缩了缩头。
就在那时,他的枪响了。
一下子满屋的尖叫声,人们疯狂地冲向门口。“有人开枪了!”
我看着斯特拉顿、劳森和索尔……最后目光落在了钱普身上。
他骑坐在马尾辫身上。他嘴角慢慢浮现出表示怀疑的笑容。一开始我以为他在说,瞧,我告诉过你,我会当你的后援,伙计。可是接着我发现更像是震惊。鲜血开始从他的白衬衣中渗透出来。
“杰夫!”我高声喊道。他开始支撑不住倒了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接住他,轻轻地把他放到地板上。
“倒霉,奈德,”他看着我说,“这个畜生欠我一整辆新车。”
又是一阵枪击,一片混乱。斯特拉顿其他的保镖正在开枪扫射。
我看到劳森倒下了。所有人都趴在地上。
一把刀刺中一名保镖的胸口,他朝后从窗口摔了出去,顺手把刺绣窗帘从巨大的窗帘杆上扯了下来。接着我看到斯特拉顿挣脱了劳森的控制,他后退着向厨房溜去。
我大声朝话筒里向艾莉喊,“钱普受伤了。他中枪了。”但是她没有回答。我改变计划也把大家都牵扯进来了。现在怎么办?
“上帝啊,伙计,你走,”钱普舔了舔嘴唇说道,“你一定得走,这里的局面都控制了。”
“你要坚持住啊。”我捏了捏他的手,“警察马上就来,就当做你在等着上啤酒。”
“是啊,我现在的确可以喝一瓶。”
我把手伸向马尾辫的枪,紧接着追向那个派人杀害我弟弟的家伙——斯特拉顿。
当艾莉和其他两名联邦调查局特工赶到舞厅的时候,枪战已经结束。被枪弹吓坏的穿着晚礼服的人们急匆匆地往外拥。看到穿着联邦特工制服的人,他们纷纷指着里面。“发生了枪击,有人被打中了。”
艾莉拔出手枪冲进了舞厅。酒店保安已经在现场。房间里的宾客基本上已经清空。椅子桌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花撒了一地。
太糟了。
她看到劳森靠墙撑着身子,肩头有红色的血污。卡尔·布里恩正单膝跪在他身边,朝对讲机里嚷嚷。还有三人倒在地上,其中两个像是斯特拉顿的人,一个裹在窗帘里,像是死了,另一个就是追杀奈德的马尾辫,他已经冰凉,再也干不了坏事了。
艾莉凭那头橘黄色的头发认出了第三个人。
钱普!
“我的天啊。”艾莉跑过去说。杰夫仰面躺着,一只膝盖抬着。
他身子左边已经浸透了鲜血,脸色煞白,眼神有点呆滞。
“哦,天啊,钱普……”艾莉跪了下来。
一名保安正朝对讲机喊,叫急救车来。艾莉斜倚着身子,看着杰夫的眼睛。“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她把手贴在他冒着冷汗的脸上,感到自己眼里闪着泪花。
“我知道,这个要付出代价的,”杰夫挤出个微笑说道,“我冒充招待,还有其他的事。”
艾莉也笑了笑。她轻轻握着他的手。然后她朝舞厅四周看了看。
“他追他去了,艾莉,”杰夫小声说道。他眼睛朝厨房的方向瞥了瞥,“奈德拿了马尾辫的枪。”
“哦,糟了。”艾莉说。
“他没办法,艾莉。”这个新西兰人又舔了舔嘴唇。
“我不是这个意思,”艾莉说。她检查了下自己的武器,又捏了捏钱普的手,“我见过奈德拿枪。”
我从舞厅夺门冲向厨房。惊呆了的厨房员工刚才听到外面的枪声,都贴在墙上,盯着我,不知道谁在追谁。
我看着一个戴大厨帽的黑人。“有个穿着礼服的男的从这里穿过,他往哪边跑了?”
“后面有扇门,”大厨慢慢吐出话来,手指着一个方向,“通往大堂和上楼的楼梯。酒店主楼。”
601 房,我记起来。
我找到了楼梯向上跑去。就这么一搏了。两个十多岁的小孩从楼上往下走。
“你们看到一个穿礼服的男人往上跑了吗?”我问。
他们一起朝楼上指,“那家伙有把枪!”
上了六段楼梯,我推开一扇厚厚的门,跑了出去,来到一条铺着红色长绒地毯的走廊。我听着斯特拉顿的脚步声。没有声音。601 房间在左侧,朝电梯方向。我朝那个方向跑去。
我在拐角处转了个弯,一眼看到斯特拉顿。他正在走廊尽头,正慌乱地把塑料门卡往门里塞。我不知道房间里有什么。或许是后援。
“斯特拉顿!”我高声喊道,用枪对着他。他转过身来,面向我。
让我高兴的是,他那总是镇定自若的风度变成了惊慌的怒视。
斯特拉顿的手一抬,先开了枪。子弹从我耳边呼啸擦过。我拿枪对着他却没有射击。尽管我恨他,但这会儿还不想杀他。
但是斯特拉顿看到了我的枪——他跑向另一段走廊。
我紧紧追着他。
就像被追赶到死胡同里的猎物,斯特拉顿一间问试着想打开电梯周围的门。门都锁着。这层有个阳台,但是只通向室外。
最后终于有扇门被打开了——他消失了。
我拿着枪,在昏暗的混凝土楼梯往上追赶丹尼斯·斯特拉顿的时候,有个非常奇怪的念头在我头脑中闪现。
多年以前,在布洛克顿,我和戴夫摔跤。
我想我当时是十五岁,他一定是十岁。我和一个叫罗克珊娜·佩特罗切利的姑娘在我家附近的巴克力公园约会的时候,他和他的一个哥们在一边学猩猩叫来捣乱。我一直追他追到体育馆,给他好一顿教训,可能那是我最后一次教训戴夫。我往后面死死摁住他的胳膊和脖子。我不停地说,“叫爷爷叫我爷爷。”心里希望他能乖乖就范。可是这个倔强的家伙就是不肯叫。我继续硬压下去,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红。我想要是我再摁下去,我可能会杀了他。戴夫终于喊了出来,“好吧,爷爷。”于是我放开了他。
他坐在那儿喘着粗气,通红的脸颊退了色;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扑向我,撞在我的腰上。他把我压在身下时,扬扬得意地笑着。
“爷爷我觉得你是个大傻瓜。”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追赶斯特拉顿的时候,那段记忆会闪现出来。不过真是这样。这就是你感到危险时经常会联想到的某种联系。
楼梯一直向上通到礁岛酒店双塔结构中的一座巨大的高楼。楼梯间里十分昏暗,但是酒店外部,巨型的探照灯射出的光线划破了夜空。我看不到斯特拉顿——但我知道他在楼上。
我继续聆听,就像头脑中传来遥远的鼓声,爷爷我觉得你是个大傻瓜。
我推开一扇金属门,来到酒点店楼顶的混凝土地面。这场景几乎是超现实的。整个棕榈滩在眼前展开,比尔蒂摩、弗拉格勒大桥和西棕榈滩的公寓楼闪动着美丽的灯光。像榴弹炮那样的探照灯在双塔和酒店正面射出巨大的光柱。
我四处寻找斯特拉顿。他到底躲哪里去了?房顶铺着防水油布、小储物室和卫星电视接收器,所有这一切都在暗处。我感到自己被冷枪射中,好像我是完全暴露的一样。
突然有一发子弹从身边射过,刚好擦着我的脑袋飞过,和我只差几英寸。
“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凯利先生?你是来报仇的吗?称心如意吧?”
另一发子弹打中了墙面。我向光束瞥了一眼,没能找到他。
“你该按你答应过的做,这样我们所处的位置都会更有利。可是是你弟弟的事让你按捺不住了吧?那就是你们凯利家的人好像共有的东西,你们愚蠢的骄傲。”
我蹲下身子,试图找到他。又是一声枪响,子弹穿过我头顶的防水布。
“离终点不远了,”斯特拉顿咯咯地大笑,“不过我们俩似乎有一点相同的地方,对么,奈德?有意思的是我们谈话为什么从没提到过她。”
我开始热血沸腾。苔丝。
“她真是个美人。至于你的朋友和你弟弟——那都只是交易。可是苔丝……这个我很遗憾。我想你也是。啊,她只是又一个婊子而已。”
要是他想让我发疯,这几句话很奏效。我从掩体后面跳了出来,朝他声音的方向生气地连开两枪,一盏泛光灯被我打碎了。
一枪射来,我顿时感到肩头无比灼热的疼痛,手立即伸到伤口处,手中的枪滑了出来。
“哎呀,奈德,”——斯特拉顿从一个简易脚手架后头走了出来——“小心点,兄弟。”
我愤怒地盯着这个畜生。我越来越厌恶他目空一切的大笑和光亮的秃头。
就在那时我听到了远处微弱的吧嗒吧嗒的声音。越靠越近,越来越响。
在空中,一组闪动的光束正以相当快的速度靠近。是一架直升飞机。
“又没辙了吧,凯利先生。”斯特拉顿笑了,“我的专机来了。”
艾莉从厨房爬上楼梯。
她撞上一个正急匆匆往下跑的招待,那人嘴里嘟哝着说有个家伙正在追赶一个疯子,两人往601 房间去了。奈德。艾莉叫他一看到警察或联邦特工就叫他们过来支援。在六楼的出口,她碰到一个吓坏了的看门人,她正向电话里大声喊着要保安上来。她说有两个带枪的男的跑到房顶上去了!
艾莉再次确认了手里的武器,跑进了楼梯间。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奈德?
艾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听到了楼顶的声音。她双手紧握手枪。
艾莉迅速向楼梯最顶端冲去,她往外看,探照灯照亮了整座大厦的房顶。楼下,整个棕榈滩的灯光四处延伸。她靠在厚重的混凝土门上。现在怎么办?她知道斯特拉顿和奈德都在门外。保持冷静,艾莉,她恳求自己。就像是演习,你站在火线外,观察估计情况,等待援兵。
只不过在演习中,你可能不会有个你深爱的家伙来搅局。
她对自己说她知道该怎么办。她深吸了一口气,旋转门上的把手。
接着她听到两声刺耳的巨响回荡在房顶。这把一切都改变了。
他们开枪了。
我像个十足的外行把事情搞砸了。一想到杀了米奇、戴夫和他自己妻子的斯特拉顿将要逃脱,我心里就无比难受。
“别那么郁闷,奈德,”斯特拉顿狂妄地说,“我们都在旅途中。
不幸的是你的旅程稍微短了点。“
他瞥了一眼直升飞机的距离,摆着手里的枪示意我别靠近。我不想就这么做出让步,让他有看到我害怕的满足感——但是我知道我此时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联邦调查局的人正在楼里。一定马上就有人上来。就耐心再等一会儿。
我面前有一条窄长的石栏,把我们俩和六层高的大厦边缘隔开。
“来啊,凯利先生,”斯特拉顿声音里带着嘲弄,“是捉我的时候了。这样你就会被人们记住。”
风卷了起来,我开始真有点害怕了。斯特拉顿的直升飞机正绕着小圈,向房顶靠近。在我眼前是整幅的棕榈滩的灯光夜景。
斯特拉顿站在离我五英尺开外。他的枪对着我的后背,“知道你要一命呜呼了,而我会在哥斯达黎加喝着迈泰鸡尾酒,读着那份非引渡协议书,感觉怎么样,奈德?好像不公平,对吧?”
“去死吧,斯特拉顿。”
我听到他的枪咔嚓一小声。
我捏紧了拳头。不行。你别靠近他。如果他想要杀我的话,他就会扣动扳机,如果他能的话。
“来吧,小奈德,要有男人样。”斯特拉顿又靠近了一步,直升飞机震耳欲聋的吧嗒吧嗒声回响在酒店的楼宇间。我听出斯特拉顿正在嘲笑我。“要是能让你好受些,奈德,以我的势力,不管怎样我在法庭上也可以打败你。”
他走近一步。别这么轻易放过他,奈德。
现在……
我捏紧拳头正要抡过去,这时我听到一个盖过直升机轰鸣声的尖叫。
是艾莉的声音。
“斯特拉顿!”
我们两人都转过身来。艾莉在大约二十英尺外,半掩在房顶灯光中。她以待发的姿势举着手枪。
“你给我放下手枪,斯特拉顿。立刻。接着我命令你从奈德身边走开。否则的话,我让你的脑袋瓜吃颗子弹。上帝助我。”
斯特拉顿停顿了一下。他仍拿枪对着我。我两侧鬓角的冷汗汩汩地往外冒。
嘿,我站得可真是纹丝不动。我知道他要杀了我。他要做的就是轻轻推我一把,我就会从房顶边缘掉下去。
他瞥了一眼直升机的一侧,它正在三十英尺高的上方盘旋。边门已经打开,有人扔下来一段绳梯。
“我可不这么想。”他朝艾莉喊。他抓住我的后衣领,把枪顶在我脑袋上。“我想你不希望你的男朋友吃苦头吧。不管怎样,艾莉,你是个艺术调查官。我怀疑要是有人把《最后的晚餐》放在农场里,你会朝画开枪吗?”
“我说了把枪放下,斯特拉顿。”
“恐怕我是发命令的人,”斯特拉顿摇摇头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走到梯子那边。你得让我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让他活命。与此同时你得非常小心,艾莉,非常小心,别让飞机上的人对你开枪。”
“艾莉,退回去!”我喊道。
“他跑不掉的,”艾莉说,“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你从他身边离开一步,我就会把他的脑袋打个稀巴烂。还有,斯特拉顿,既然你知道——我的美术硕士学位等等——我告诉你我可以在这个距离内射中《最后的晚餐》里圣徒约翰的眼睛。”
我头一次发现斯特拉顿变得紧张了。他朝四周看了看,估量了一下该怎么脱身。
“这边走,奈德,”他大声冲着我耳朵喊,枪还是顶着我的脑壳,“别干傻事。你最好的活命机会就是让我走到绳子那儿。”
我们退后两步,沿着房顶边缘走。直升飞机又靠近了点,声音轰鸣,绳梯在我们头顶上方十英尺的地方晃荡。
我看着艾莉的眼睛,想要读懂她想要我怎么做。我可以试着扑到他身上,给艾莉射击的机会。可是我们离房顶边缘实在太近了。
斯特拉顿盯着摇摆不定的绳梯,只差几尺就能够到手。
“艾莉。”我看着她说,心里想,天啊,我希望你明白我现在所做的。
我向左靠了一步,斯特拉顿也只能移了一步。突然间他已在强烈的探照灯的光线中。他伸手去抓梯子,现在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了。
“艾莉,现在!”
我推了他一把,斯特拉顿转了个身,举着枪,但被强烈的灯光刺得什么都看不见。他尖叫道,“啊……”
艾莉开枪了!夜空中闪过一道橘红色火花。砰地一声击中斯特拉顿的胸口。漂亮!斯特拉顿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一直退到边缘护栏。他蹒跚着,往楼下看了一眼。接着他重新一振,梯子似乎找到他了,他的手指绝望般地抓住了最后一根横档。
直升飞机开走了。
斯特拉顿在绳梯卜_ 悬挂了一会儿,然后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抓稳了。他脸上又泛出那种令人讨厌的假笑,好像说,瞧,奈德,我告诉过你的,对不?他抬起一只手臂。我对刚发生的一幕都惊呆了,几乎都视若无睹。
他又举枪对准我。这个畜生终究还是要杀了我。
一声枪响,斯特拉顿的白色礼服衬衣爆出鲜红色。他的枪掉落下来。接着他的手指一滑,他绝望地在半空中挣扎,但抓住的只是黑夜。
斯特拉顿掉了下来。他那混乱疯狂的喊叫声融进了沉沉的夜色里。我不想承认,但是我听到那叫声真的很开心。
我跑到房顶边上。斯特拉顿仰面摔在酒店正门的停车区内。一群穿着晚礼服的男宾和穿着制服的酒店员工跑过去看。
我转身看着艾莉。我不知道她是否没事。她有点惊呆了地站在那里,胳膊伸了出来。“艾莉,你没事吧?”
她茫然地点点头。“你以前从来没杀过人。”
我把胳膊搭在她肩头,她温柔地滑进我的怀抱。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礁岛酒店的楼顶,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在房顶随风摇摆,就好像,哦,我也说不出像什么,我想就好像其他人都没经历过的感觉一样。
“你临时改了主意,奈德。你太坏了。”
“我知道。”我抱紧她,“对不起。”
“我爱你。”她说道。
“我也爱你。”我回答道。
我们在寂静的夜色中又站了一小会儿。艾莉轻声说,“你得进监狱,奈德。我们说好的。”
我拭去她面颊上的泪珠,“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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