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艺术蒸蒸日上

 

  他们给我饭吃。他们给我毛毯和床单。我坐在帆布小床上,在小房间里度过了孤寂的一晚。我估摸着这只是无数漫漫长夜的开始。

  楼下大厅里有吵闹声——房门叮当着,还有人在呕吐。

  直到第二天上午,终于有人来我这儿了。一个是前天就见过的身材魁梧的黑人警察,还有另外两个。

  “自由了,我猜?”我带着无奈的微笑说。

  “哦,是的,对,”他咯咯笑着开玩笑道,“他们在温泉那里等您。别忘了您的浴袍。”

  他们把我带到楼上一间小问讯室内。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有一面镜子,我猜想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我一个人在里面等了大约十分钟。紧张的情绪逐渐消散。门终于开了,进来两个警察。

  一个是我在斯特拉顿家投降时就见到过的那个白发高个侦探,就是棕榈滩警局的劳森。还有一个个子稍矮但肌肉发达的家伙穿着蓝衬衫褐色西服。他弹了张名片给我看看,好像要让我对他名片上的缩写留下深刻印象。

  联邦调查局特工主管弗兰克·莫雷蒂。

  艾莉的顶头上司。

  “那么,凯利先生,”劳森说着在我对面的一把木椅上挤坐了下来,“我们该对你怎么办呢?”

  “要判我什么罪?”我问。

  他以一种轻松缓慢带点懒洋洋的语气说,“你认为我们应该判你什么罪呢?刑法条令里随便挑吧。谋杀苔丝。麦考利夫?或者你的朋友们?”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清单,“迈克·凯利、罗伯特·奥赖利、巴纳巴斯·福林特、戴安娜·林奇?”

  “我一件也没干……”

  “好吧,那么实施B 方案,”劳森说,“入室盗窃、跨州销赃、拒捕……还有在布洛克顿的厄尔·安森之死……”

  “他杀了我弟弟,”我很吃惊,“他还要杀我。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掉进这团乱麻里,凯利先生,”劳森回答说,“从记录来看,从那把刀上取下的指纹都是你的,不是他的……”

  “你真是麻烦大了,”联邦调查局的莫雷蒂说着拖过一把椅子,“你有两样可以保你狗命的东西。第一,画在哪里?第二,苔丝·麦考利夫和这事有什么牵连?”

  “我没有画,”我说,“苔丝和这事也没关系。我是在沙滩散步时认识她的。”

  “哦,她有关系,”莫雷蒂点点头似乎什么都知道了一样说道,倾着身子向我逼近,“孩子,要是你现在不跟我们坦白,你以前的日子从此刻起就将成为永远的记忆。你知道联邦监狱的滋味吗,奈德?

  孩子,那里可没有沙滩,也没有要打扫的泳池。“

  “我是在跟你们坦白啊,”我打断他,“你看到律师了吗?我要律师了吗?是的,我是参与了偷画行动。我拉响了棕榈滩几户人家的报警器。查一查吧。在那晚盗画案发之前,你们接到了数起闯入报警,是吧?我可以给你们具体地址。我也没有杀害我的朋友们。我想现在为止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接到迪的消息,她说画都不在那里,有人设了圈套,是一个叫加歇医生的人。她告诉我返回沃思湖会合,而我到那里的时候他们全都死了。于是我吓杲了。我逃跑了。

  也许那样做不对。我眼睁睁看着我毕生的朋友们被人装在尸体袋里抬了出来。任何人碰到了这样的事,该怎么做呢?“

  联邦调查局的莫雷蒂眨了眨眼。他眯细眼睛看着我,就像在说,够了,别说笑话了,孩子。你甚至都不知道我可以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另外,”我转过身对劳森说,“你甚至都没问对问题。”

  “好吧,”劳森耸耸肩说,“那么告诉我什么是正确的问题。”

  “比如,还有谁知道画要被偷走?”我说,“谁在我之后到过苔丝·麦考利夫的套房?是谁派那个流氓到波士顿杀了我的弟弟。还有谁是加歇?”

  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秒,联邦调查局的莫雷蒂微笑了。“你没停下来想想这都是因为我们已经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吗,奈德?”

  我凝视着他。我等他眨眼。他们知道。他们知道我没杀任何人,还把我关在这里审问我,他们知道我没有杀害苔丝和戴夫。他们甚至还知道谁是加歇?他越保持沉默,我越确信他会说,你的父亲就是加歇医生。

  “弹道轨迹吻合,”这个棕榈滩的警探笑着说,“就是在斯特拉顿家发现的那把枪。跟我们怀疑的一样。枪属于保罗·安吉洛斯,是斯特拉顿的保镖。同一把枪还是沃思湖谋杀案的凶器。他和莉丝。

  斯特拉顿有男女关系。斯特拉顿的另一名保镖可以证明这点。他在替她干活。她在设计陷害她的丈夫。这一切都很清楚。她想要钱,她想要离开丹尼斯·斯特拉顿。她和苔丝·麦考利夫有关联。你想要知道谁是加歇吗,奈德?你想要知道是谁派人去波士顿的?都是莉丝·舍特莱夫特工说她在餐厅的时候基本上都承认了。“

  莉丝……加歇?我表示怀疑地看着他们。等着,仿佛要等他们咧开嘴大笑。

  莉丝不是加歇。是斯特拉顿一手捏造的,设计害了她。是他操控了整个事件。而他们居然都相信了!

  “事实上,我们只有一个问题还想问你。”劳森靠近说。

  “究竟画怎么了?”

  我被带到法官面前,被判入室盗窃、拒捕和跨州逃窜。

  他们总算判对了。这三项我的确有罪。

  他们派给我的公共辩护律师建议我为自己的无罪辩护,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可以打电话给我在华特城的乔治叔叔请他给我派个好律师过来。我现在的确需要。

  我的保释金被定为五十万美元。

  “被告有支付保释金的能力吗?”法官从他的长椅上俯视着我。

  “不,尊敬的法官大人,我没能力。”于是他们把我押回牢房。

  我盯着冰冷的水泥墙,心想这就是漫长煎熬开始的第一天。

  “奈德。”

  我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从床上抬起头来。

  是艾莉。

  她看上去这么棒,穿着可爱的印花裙和短亚麻外套。我跑过去抓住铁栏。我只想摸摸她,可是此刻穿着橘黄色囚衣站在铁栏里面的我感到如此羞愧。我不知道,可是那可能会是最最郁闷的时刻。

  “会没事的,奈德。”艾莉努力使自己看上去积极乐观,“你要回答他们的所有问题。告诉他们每一件事,奈德。我答应你,我会看看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他们认为是莉丝干的,艾莉,”我摇摇头说,“他们认为她就是加歇。是她策划了一切,她和她的保镖情人。还有画……他们全搞错了。”

  “我知道。”艾莉咽了一下口水,咬紧牙关。

  “杀人凶手要逃脱法律的惩罚了。”我说。

  “不——”她摇摇头——“不会的。不过听着,你要配合警方。

  学聪明点,好吗?“

  “我会学乖的。”我给了她一个我最谦卑的微笑。我搜索着她的目光。“那么,嘿,你自己怎么样了?”

  艾莉耸耸肩。“你使我成了英雄,奈德。报纸上铺天盖地地报道我。”

  她把手放在我抓着铁栏的手上,朝下面大厅看看是否有人在注意。接着她用她那纤细的手指握住我的手。

  “我在这儿这副样子,可真有点丢人。就像我的父亲。我想一切都改变了。”

  “一切都没变,奈德。”艾莉摇摇头。

  我点点头。我是要犯,马上就要服罪判刑入狱。而她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一切都没变……

  “我想要你知道……”她的眼里闪着光芒。

  “什么?”

  “我会为你逮住他,奈德。我答应你。为了你的朋友们,为了你的弟弟。你可以相信我,奈德。”

  “谢谢,”我轻声说道,“他们给我定了五十万美元的保释金。我想我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至少可以得到一个好处……”

  “哦,是什么?”

  她害羞地笑了笑。“你会变回金发的样子。”这话让我也笑了。

  我看着艾莉的眼睛。天啊,我多想拥抱她。她捏紧了我的手,冲我眨眨眼。“那么,我叫钱普来撞穿了墙,十点零五分怎么样?”

  我笑了。

  “放心吧,奈德。”艾莉的大拇指轻柔地摩挲着我的手。她退后身子。“我们会再见。在你知道之前。”

  “你知道哪里能找到我。”

  她停下脚步。“我是说真的,奈德。”她看着我的眼睛。

  “关于斯特拉顿?”

  “关于所有的事情,奈德。关于你。”

  她用一个手指向我挥了挥,后退到走廊。我坐回到床上,朝这个局促狭小的空问四周看了一圈,这地方要成为我临时的家了。一张简易床。一个铆在地板上的金属马桶。看来我要靠精神力量来度过一段有质量的日子了。

  艾莉离开没多久,那个粗壮的黑人警察又出现在我的看押房的门口。他插进钥匙。

  “又是温泉,对不?”我从床上爬起来,心想他们还没审完我。

  “这回不是,”他大笑,“有人保释你出去。”

  他们把我带到接纳中心,递过来我的衣服和钱包。我签了几份表格,从写字桌往外面的房间望去。他们并没有告诉我是谁保我出去。

  在玻璃窗的另一边,接纳中心的外面,站着索尔·罗斯。

  电动门慢慢打开了,我抓着自己的东西穿过门,一边走一边伸出我的手。

  索尔微笑着握住我的手。“就像我说的,孩子,关于你的朋友……最高级别,孩子,最高级别的。”

  他伸出胳膊抱住我,领着我下楼来到车库。“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我真心诚意地说。

  索尔最新购入的一辆车开了过来——一辆凯迪拉克。司机跳下车。

  “别谢我,”司机打开后排车门时说道,“要谢她。”

  艾莉正坐在车子后排。

  “哦,天啊,你真行。”我说着跳进车里坐到她旁边,给了她一个拥抱,我这一生最棒的一个拥抱。然后我注视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亲吻着她的嘴唇。我不管有没有人看到,也不管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要是你们这对爱情小鸟不介意的话,”坐在前排的索尔清清嗓子说道,“有点晚了,因为你我又亏了几万块钱,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正事?”

  “我怎么有个印象是你要抓住那个真正的凶手?”

  我再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我捏了捏索尔的胳膊。我内心深处的温暖无以言表——这两个人都全力以赴地支持我。

  “我想我们从后面小路离开就可以甩开新闻记者,”索尔用手肘轻推了下司机,“你还想回到你在我家的那个老房间吗?”

  “你是说我可以回你家?”

  “你现在自由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奈德,”艾莉说,“至少到你审判之前。罗斯先生为你担保。”

  “那么,别动什么歪脑筋哦。”他朝我严厉地看了一眼,“另外,你打牌还欠我两百块钱。我可要收回来的。”

  我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我被追捕了这么长时间,而现在竟有人能信任我,有人能跟我并肩作战。

  没几分钟我们就回到索尔的住所。通往房子的大门自动打开,凯迪拉克开进了房前的砖砌庭院。索尔转身对我说,“我想你会发现这地方和你离开时一样。明天早上,我们可以看看给你配个好点的律师。听上去如何?”

  “是啊,索尔,听上去棒极了。”

  “那样的话,我就上床睡觉去了。”他叹了口气。他说“晚安”

  的时候对我眨了眨眼,把我留给艾莉。我看着车库上方我的老地方,意识到我可以过上美妙的一段时间,没有人再来追杀我。

  艾莉站在那里,凝视着我。掠过摇摆的棕榈树叶的海风暖暖地吹拂着我们。我拉近她,用双手捧起她的脸。我想告诉她我有多欣赏她所做的一切,可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弯下腰又给了她一个长吻。她嘴唇温润,这回可没有半点迟疑。我在快透不过气的时候脱开身子。我的手在她胸间游移。“那么,舍特莱夫特工,现在做什么?”

  “现在,”艾莉说,“也许我们上楼去再细查一下这个案子。”

  “我以为那样不对。”我说着轻轻牵着她的手。我把她拉近,感到她的心怦怦跳着,她娇小的身躯和我紧紧贴在一起。

  “不对归不对,”艾莉抬头看着我说,“可是谁又在乎呢?”

  这回没有任何保留。我们迫不及待地往楼上走去。我们的嘴黏在一起,我们跌跌撞撞进门的时候互相扒着衣服。

  “你想要讨论的是什么?”我一边笑着说,一边解开艾莉外套上的纽扣。

  “我不知道……”她说。她扭动着身子从衬衫里脱出身来,玉体娇美。我在看到她冲浪那天就见过,只是此时我想拥有她。我把她拉近。

  “我想要你知道,”她说着拉开我的皮带,接着把手伸进我的牛仔裤。我下面已经硬如磐石。“你还得进监狱。不管今宵有多美好。”

  “这刺激还不够。”我说,手则顺着她的脊柱往她裙子里摸。我拉下裙子的拉链,帮她从裙子里慢慢褪出来,直到裙子掉到地上。

  “试试看。”艾莉说。

  我把她抱起来,轻轻地放到床上。我踢掉了我的裤子。她弓起背来,优雅地从短裤内滑出来,她笑了。

  我压到她身上,我们俩互相注视着。我体内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都为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姑娘而爆发。她肌肤光滑柔软,我则浑身滚烫淌着汗。她胳膊和大腿上娇小而紧密的肌肉富有弹性地和我碰撞着。她曲起脊背。

  “我真不敢相信我们在一起。”我说。

  “跟我聊聊吧。”艾莉说道。

  我滑进了她的身子。艾莉轻轻呻吟了一声,好美的声音,然后紧紧贴着我的胳膊。她是如此轻盈小巧,我几乎都可以把她提起来。

  我们就像屋外潮水的拍打一样有节奏地律动着身子。我禁不住想,这就是你要的,你这个傻瓜。这个为你冒了天大风险的好姑娘,她看到了别人不愿了解的一面。

  现在你该怎么做呢?你该怎么和艾莉·舍特莱夫保持下去呢?

  窗开着,月明星稀,来自海上的微风像风扇一样轻柔地吹拂着我们。我们靠着枕头坐了起来,累得都没力气动了。

  累不是来自彼此的身体,我们连续做爱三次,累来自以前的种种压力和紧张。而现在,和艾莉在一起。就一会儿,我感到自己远离这个案子,我的头斜倚在她的肩头。

  “那么,我们现在做什么?”我问道,艾莉从我的胳膊中爬了上来。

  “你按索尔说的做,”她回答,“你给自己找个好律师。你别再惹麻烦。注意你的案子。奈德,就他们掌握的情况,加上你清白的犯罪记录,你可能就被判一年——最多一年半。”

  “你会等我吗,艾莉?”我胳肢着她,窃窃耳语逗着她。

  她耸耸肩。“除非又出了什么案子,然后我遇到另一个。这种事,你没法预料。”

  我们大笑,我把她拉到我身上。可是我想对我自己越来越清楚的是我在想着别的事情。我要去坐牢。斯特拉顿操控了一切。完美的操控。

  “回答我——你相信棕榈滩警察会看清这点?劳森?你们自己那帮人又会怎么样,艾莉?莫雷蒂?”

  “或许有个人我可以信任,”她说,“一个棕榈滩警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受劳森,或是斯特拉顿控制。”

  “我还有一个筹码。”我说。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你没向警察供出他?”

  我摇摇头。“没。你呢?”

  艾莉茫然地看着我。她没有回答,不过我可以从她平静的脸上读出她没有。

  她盯着我的眼睛,“我想我们漏了什么东西。莉丝在车里说的。

  只有一幅画被偷了。还有,‘你是艺术专家。你想想他为什么把自己叫做加歇?“’

  “加歇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是凡·高最后的画作之一。作于1890年6 月,仅在他自杀前一个月。在奥维尔,加歇是个经常去拜访他的医生。你看过那幅画。他坐在桌边,戴着帽子,一只手托着头。画面的焦点是那双忧郁的蓝眼睛……”

  “我记得的,”我说,“我有戴夫留给我的那幅画的一张照片。”

  “他的目光是那么遥远而神秘,”艾莉继续说,“充满痛楚和警觉。这是画家的眼睛。通常该画被认为预示了凡。高的自杀。它于1990年被一个日本人买走,超过八千万。这是迄今为止价格最高的单件艺术品。”

  “我还是搞不懂。斯特拉顿没有一幅凡·高的画。”

  “是的,”艾莉说,“他没有。”接着我看到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

  “除非……”

  “除非什么,艾莉?”我坐起来看着她。

  她咬了咬嘴唇。“只有一幅画被偷了。”

  “你会让我参与你在想的事情吗,艾莉?”

  艾莉朝我笑笑。“他还没赢呢,奈德。没有完全赢。他还没得到他的画。”她掀开床单,眼睛里充满微笑,“像索尔说的,奈德。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两天后,我得到许可飞往波士顿,不过不是为了我期望过的那个原因。警方终于交回戴夫的尸体。我们在布洛克顿的圣安妮教堂为他举行葬礼。

  一名刚从训练营出来的年轻的执行警官赫克特。罗德里格斯陪我一路前往。因为葬礼是在另一个州举行,所以超出了保释的规定。

  当然,我还要冒飞行危险,我已经有过不少危险了。赫克特一路上一直跟我形影不离。

  我们把戴夫安葬在我哥哥约翰·迈克的墓穴旁。在场的每个人都相互拥抱着,泪流满面。我挽着母亲的胳膊。这就是别人说的爱尔兰人,对么?我们知道如何埋葬亲人,我们知道如何节哀,我们早在丛林帮的时候就已经习惯失去亲人。

  牧师问是否有人还有最后的话要说。令我意外的是,父亲走上前去,他请求单独待一会儿。

  他走到光亮的樱桃木棺材前,把手放在棺盖上,轻声细语着。

  他会在说什么呢?我从来不曾想让你遭受这样的结局,儿子?奈德不该把你扯进来?

  我看了一眼顿兰神甫,他点点头。我走到墓穴前,站在弗兰克身旁。这时开始下起雨来,冷风抽打着我的面颊。我们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弗兰克摩挲着棺木,没看我一眼,而是深深咽了下喉咙。

  “他们需要一个中间人,奈德,”父亲磨着牙说,“他们需要有人加入组成一个团队,就可以实施抢劫了。”

  我转身看着他,但他始终盯着前方。“是谁,爸爸?”

  “如果你指的是妻子,不是。或者他们杀的那个大块头。”

  我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爸爸。”

  他闭上眼睛。“事情原本只是中间一环,奈德。本来没有人会受到伤害。你以为我会把米奇推到那样的火坑里去?鲍比、迪……上帝啊,奈德,我认识他父亲都三十年了……”

  他转过身来,在他瘦削的脸上我看到了泪痕。我从未见父亲哭过。他近乎生气地看着我,“你再想想看,孩子,我会让他们去抓你?”

  此时此刻,我内心崩溃了。在我胸口,在雨中,在我兄弟躺着的地方,积聚起称之为“憎恶”的东西。我曾决心见他一面,我做了。我感到眼中咸咸的,仿佛马上就要喷涌出来。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伸出手去轻轻地将手裹在他按在棺材上的手上。我可以感受到他火柴杆似的手指正在颤抖,我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恐惧。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惧怕死亡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他直了直腰,说道,“我会一直承受下去,不管有多久。不管怎么说,小奈德,”——我看到隐隐一笑——“我很高兴你没事了。”

  我嗓音沙哑了。“我怎么会没事,爸爸。戴夫死了。我要去坐牢,上帝啊,爸爸,是谁?”

  他把手紧紧捏成拳头,接着长长舒了口气,仿佛他正在同保守多年的誓言作斗争。“我多年前在波士顿认识他的,不过他离开波士顿了。离开对他有好处。他们需要从小地方来的一队人马。”

  “谁?”

  父亲把名字告诉了我。

  我挺起胸,怔怔地站了一会儿。一刹那,一切都明了了。

  “他要一支从小地方来的人马,”父亲再次说道,“而我手里有人,对吧?”他最后看着我,“就是白拿一样,奈德。就像去银行,他们交给你一百万。一对A 分牌那样的运气,奈德。你知道我指什么吧?”

  他用手来回在打磨得光滑锃亮的棺盖上抚摩,经过雨水冲打,棺木更光滑了。“甚至戴夫都会理解吧。”

  我靠近父亲,把手搭在他肩头,“是啊,爸爸,我知道你指什么。”

  棕榈滩警探卡尔·布里恩坐在长椅上面朝弗拉格勒桥对面的码头,呷着星巴克咖啡。艾莉转身对他说,“我需要你帮忙,卡尔。”

  他们遥望着湖对面的白色豪华游艇,漂亮极了,穿着白色制服的船员正在用水管冲洗甲板。

  “为什么找我?”布里恩问,“为什么不去找劳森?你和他似乎是朋友。”

  “是好朋友,卡尔·和斯特拉顿也是。这就是我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原因。”

  “这点小错没什么,”布里恩微笑着对劳森说,“他在这儿资历可长了。”

  “我肯定他没问题,”艾莉说,“只是我不信任那个他为之工作的人。”

  一只海鸥在几尺开外的泊船处咿呀地叫着。布里恩摇摇头。“自从你撞到我负责的犯罪现场以后,你这几个礼拜肯定有所进展了。

  全美最大的通缉犯就落到你的手心里。现在你又指控起全城最有名望的人来。”

  “艺术日趋繁荣,卡尔。我该怎么说呢?我也不会把这叫做‘落到我的手心’。我记得我被挟持了。”

  布里恩举起手掌来,“嘿,我说这话真的没什么恶意。那么,要我做什么?”

  “你职业生涯的大事件。”艾莉说。

  布里恩被逗乐了。他喝完了最后一大口咖啡,把纸杯捏成个球。

  “好吧,我听着呢……”

  “斯特拉顿派人杀了苔丝·麦考利夫。”艾莉目光紧盯着他说。

  “我知道你要说这个。”布里恩嗤之以鼻。

  “是么?你或许不知道苔丝。麦考利夫不是她的真名吧。她真名叫玛蒂·米勒。你们没能查出她一丝线索是因为她是从澳大利亚来的。她在那儿是个妓女。她被雇来接件活。斯特拉顿。”

  “那你是怎么得知的?”布里恩面对着她。

  “这无关紧要,”艾莉说,“你也可以知道的。要紧的倒是丹尼斯·斯特拉顿和她在偷情,而你们自己部门知道这点还对此无动于衷。还有他出于报复杀了他妻子并把所有罪名都推卸到她和那名保镖的身上。”

  “杀了她?”布里恩眼睛发亮,“报复什么?”

  “报复她和苔丝串通共谋。莉丝想摆脱斯特拉顿。她打算跟我们交代清楚。是斯特拉顿干的。是他杀人灭口,嫁祸于人。”

  “我还有一事不明,”布里恩有点警觉地点点头说道,“你说我们部门早就知道他俩的关系,苔丝和斯特拉顿?你想解释解释吗?”

  “有人在巴西庭院酒店那里多次看到过斯特拉顿和苔丝在一起。

  我在他家看到的一个高尔夫球座和案发现场的那个一模一样。我把他的照片拿给酒店员工看的。这些棕榈滩警局都知道。“

  布里恩全然不知的表情令艾莉十分吃惊。

  “不应该惊讶啊,布里恩。难道你没有在你们警局得知这些吗?”

  “你以为要是我们知道这些,我们还不继续追查吗?你别以为我们都是斯特拉顿的人吧?劳森也是这样。我可以向你担保,他跟你一样憎恨那个傲慢的畜生。”布里恩紧紧盯着她说,“那该是谁传递这条消息的呢?”

  艾莉未做回答。她也同样毫无表情地回视着他。她既感到失落,又有点恶心。一切都改变了。她有种滑落的感觉。先是慢慢地,再加快,逆她意愿而为。

  “忘了吧,布里恩。”她喃喃道,回想她所知道的关于这案子的一切,一直回忆到最初的一幕。

  一切都改变了。

  飞回佛罗里达是一趟又长又静的旅程。罗德里格斯特工和我几乎没聊半句话。我已经安葬了弟弟。我可能是见父亲最后一面了。

  我也带回某样东西,会相当轰动的东西。

  杀害我弟弟和最要好的伙伴们的凶手的名字。

  在我穿过棕榈滩机场的过道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艾莉在等我。

  她没有和那一大群迎接亲属前来佛罗里达阳光下度假的家庭站在一起。我想她还在工作,穿着黑色短裤,她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她看到我的时候朝我笑笑,不过她看上去像是刚结束疲惫的一天。

  赫克特·罗德里格斯弯下腰来,取下了绑在脚踝处的监视仪器。

  他跟我握了握手,祝我好运。“你又回来给联邦调查局惹是生非了。”

  那一刻,她和我站在那里。我可以看出她正在解读我眼中的疲倦感。“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撒谎道。我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在监视,于是我挽着她的胳膊。“我有新闻。”

  我可以感到她的脸正摩挲着我的胸膛。这时候我都不敢肯定是谁拥抱谁。“我也有新闻,奈德。”

  “我知道谁是加歇了,艾莉。”

  她的眼睛湿润了,她点点头。“来吧,我开车送你回家。”

  我想在回索尔家的路上把父亲告诉我的名字转告她时,她会完全惊呆的。她好像点了点头,转到奥奇丘比道。

  “棕榈滩警察从未动手调查斯特拉顿。”她说着减慢车速,把车停在停车场中。

  “我以为你告诉他们了。”我有点头晕地说道。

  “我是告诉他们了,”艾莉说,“或者我自认为是告诉他们了。”

  我用了一秒钟才看清她在往哪里走。

  我想,在那一刻之前,我无论躲避法律的惩罚也好,试图证明我的清白也好,我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愤怒。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无法阻止的暴风雨。斯特拉顿怎么老是有内线,什么牌都在他手里。

  “我们怎么办?”我问艾莉,一旁汽车飞驰而过。

  “我们可以取得你父亲的证词,可是还要看那些执法人员,奈德。对于一个心怀忌恨、自身历史又并非无懈可击的人来说,可能比指控来得更厉害。这不完全是证据。”

  “可是你有证据。”

  “不,我所知道的仅仅是有人掩盖了苔丝·麦考利夫的案子。如果我把这个汇报给我的上司,他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的。”

  “我刚安葬了我的弟弟,艾莉。你不想让我就坐等在这里看着斯特拉顿和这些畜生逃脱法律的惩罚吧。”

  “不,我没这么想,奈德。”

  我在她温柔的蓝眼睛中看到了决心。这眼神告诉我,我需要你帮我证明,奈德。

  我要说的就是:“我参加。”

  艾莉花了两天时间去搜集证据。

  这就好像从不同角度观看一幅油画,把棱镜颠倒过来,每一个画面,每一道光都有不同的折射。她知道不管她提出什么,所有事情都取决于此。她最好要有把握。

  首先,她开始翻阅棕榈滩警局关于莉丝·斯特拉顿谋杀兼自杀案的卷宗。她发现他们在全国弹道信息综合网络上搜索过案件所用枪支的来历。正如劳森怀疑的那样,它和在沃思湖奈德朋友们惨遭集体屠杀所用的手枪完全吻合。这也使莉丝和保镖串通密谋的说法无懈可击。

  她翻阅着文件。

  这把贝瑞塔0.32口径的手枪是在两年前由迈阿密一戴德城警局和联邦调查局的对某起毒品案的一次联合行动中缴获的,一直保存在迈阿密警方的证物柜中,但在一年前连同其他一些武器一起神秘地失踪了。

  被谋杀的保镖保罗·安吉洛斯曾是一名迈阿密的警察。为什么斯特拉顿雇的人会持有一把黑枪呢?

  艾莉继续查找当年参与迈阿密案件的警察。她以为会有安吉洛斯的名字,可是那页最后一个名字让她惊呆了。

  可能是个偶然,她跟自己说。她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接下去,她开始追查在布洛克顿犯下杀害奈德弟弟命案的厄尔·安森的背景。他是怎么听命于斯特拉顿的呢?

  安森在佛罗里达是个惯犯。带械抢劫、敲诈勒索、走私毒品。

  他在坦帕和格雷兹两个地方蹲过监狱。但是令她不解的是,两次服刑中,尽管他记录不佳,但还是获得了提前释放。该为抢劫坐四到六年牢却减到十四个月。第二次重犯也没拿他怎样。

  安森内部有人。

  艾莉打电话给格雷兹的监狱长,这是位于棕榈滩西面大约四十英里外的一个中等监狱。接电话的是监狱长助理凯文·弗莱彻。她向他询问厄尔·安森是如何两次提前获释的。

  “安森,”弗莱彻手按着记录说,“我怎么看到的记录是他刚死在波士顿了?”

  “如果你担心的是那个,你不会第三次再见到他了。”艾莉向他确认。

  “倒没什么损失,”监狱长助理叹了口气,“不过好像有人跟他关系很铁。他有个大款干爹。”

  “大款干爹?”艾莉重复道。

  “就是有个一直在暗中保护他的人,舍特莱夫特工。不是为了他在这里犯的事。我猜?他是某个人的秘密情报人员。”

  某人的情报人员。

  艾莉谢了弗莱彻,但是现在她感到路被完全堵死了。要找出谁在雇用秘密情报人员而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简直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换了另一个办法。她打电话给在迈阿密当地方检察官的一个朋友盖尔·希尔弗。

  “我在调查一个曾被判刑的人,名字叫厄尔·安森。他是我现在手头一桩盗画案里的职业杀手。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份他作为证人的审判案件清单。”

  “他是什么人,租用证人?”盖尔开玩笑说。

  “秘密情报人员,”艾莉说,“我想试着看看他是否和藏画的艺术圈有关联,那样我就可以追踪画的下落。”这并非都是谎话。

  “你要查的具体是什么?”这个地方检察官回道,似乎把她的请求当成日常事务来办。

  “当被告、判有罪……”艾莉随意说着。她屏了口气。“还有替人犯罪,盖尔,如果你还能提供那个更好。”

  第二天下午,艾莉敲开了莫雷蒂的办公室大门。她刚好碰到她的上司在翻阅文件,他有点不情愿地招呼她进去。“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对特工主管莫雷蒂来说,事情在变得更糟。显然,在奈德被捕后,他感到被这个突然引起公众注意的小小的艺术特工抢了镜头。

  “我在调查一件事,”艾莉在门口说,“有新情况出现了,但我拿不准该怎么办。是关于画的。”

  “好吧。”莫雷蒂换了份文件,靠到椅背上。

  “奈德。凯利提到了一件事,”艾莉说着坐了下来,大腿上放了一份文件,“你知道,他去波士顿参加他弟弟的葬礼了。”

  “对,我正要跟你谈谈他。”莫雷蒂跷起二郎腿来。

  “他在那儿跟他父亲谈了。事情有点突然,不过他暗示说他知道谁是加歇医生。”

  “谁知道?”她的上司坐起身来。

  “凯利的父亲,”艾莉说,“还有,他好像暗示是个执法人员。在这里的某个人。”

  莫雷蒂眯起眼睛来。“奈德·凯利的父亲怎么会知道谁是盗画的幕后策划?”

  “我不知道,长官,”艾莉说,“这就是我想要查出来的。但是我在想为什么棕榈滩警方没有对斯特拉顿和苔丝·麦考利夫的事采取任何行动,我是告诉过你的,你确实把情况传递给他们了?”

  莫雷蒂点点头。“当然……”

  “你认识劳森,本地警探的头?我一直对他有点疑心。”

  “劳森?”

  “我三次去斯特拉顿家,都看到他在那里。”艾莉继续说。

  “你总想把两者扯到一块儿吧,舍特莱夫特工?”

  “于是我查了莉丝·斯特拉顿使用的那把O.32口径的手枪,”她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你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吗?是从警方的证物柜里偷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怎样?把奈德·凯利带来已经让你在媒体出尽了风头,现在你说那么多想跟我玩牌。我们当初不是说定的吗?

  从我们局出发,这几桩谋杀案就算都已经破了。弹道轨迹。犯罪动机。天衣无缝。“

  “我在谈画,”艾莉说,对视着他,“我还想北上去亲自听听那个老人说的话。如果可以的话?”

  莫雷蒂耸耸肩。“我可以派一支当地的队伍……”

  “当地人员不熟悉销赃套路,也不知道怎么讯问关于画的事。”

  艾莉反驳道。

  莫雷蒂并没有回答。他把头藏在撑起的双手后头,“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艾莉说,“早上六点。要是这家伙跟我听说的一样重病,那最好现在就去。”

  “明天早上。”莫雷蒂有点阴郁地点点头,好像他在考虑什么似的。接着,一秒钟之后他耸耸肩,好像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次要小心,”他微笑着说,“你还记得上回你去那里发生了什么吗?”

  “别担心,”艾莉说,“两次发生那样的事的几率有多少呢?”

  那晚,艾莉穿上皱巴巴的旧T 恤衫,洗了把脸,大约十一点的时候钻进了被窝。

  她很累,可是也很兴奋。她没开电视。她翻了翻一本关于17世纪荷兰画家范德海登的书,可是发现自己根本读不进去,老是发呆。

  她已经找到需要知道的事情,现在的问题就是接下去该做什么。

  她关上灯,躺在黑暗中想,此刻她怎么也睡不着。

  艾莉把被子拉过了肩头,瞥了眼钟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她聆听着屋子里的寂静。

  突然,她听到外面客厅里有吱吱的响声。艾莉有点吃惊。地板在沉吟,或是有人从窗户钻了进来。她通常都开窗睡觉的。

  她听到移动的声音,眼睛睁大,肌肉一动都不敢动。她在等第二声响。

  什么也没有。

  接着她又听到了吱吱的声音。

  这次艾莉完全不出声地在那里一动不动躺了整整二十秒。没有听错,不是幻觉。

  有人在房子里。

  上帝啊。艾莉吸了口气,心狂跳不止。她的手伸到枕头底下,手指裹住了一把手枪。她通常把枪挂在衣帽架上,可今晚,为了以防万一,她把枪放在身边。艾莉小心地打开保险,慢慢把枪从枕头下挪出来。她告诉自己要镇静,可是她的嘴唇还是很干。

  她没猜错。今晚要出事!

  吱吱的声音靠近了。艾莉可以感觉到有人在黑暗中正逼近她的卧室。她紧紧捏着手枪。

  你能行的,内心的一个声音说道。你知道要出事。再等等。快点,艾莉。

  她透过被子一角瞥了眼门,有个黑影悄悄溜了进来。

  接着一个声音让她浑身颤抖。是扣动手枪的声音。

  哦,妈的。艾莉的心跳都几乎停止了。这个畜生要向我开枪。

  奈德……现在!

  卧室的灯突然亮了。奈德正站在房间的另一边,手中的枪对准闯入者。“把枪放下,你这个畜生。马上!”

  艾莉也马上举起自己手中的枪,双手擎着瞄准另一人的胸口。

  他站在那里,被突然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他的枪在艾莉和奈德之间摇摆不定。

  莫雷蒂。

  “把枪放下,”艾莉又一次说道,“否则,要是他不开枪,我也会开枪的。”

  我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莫雷蒂会做什么?我们僵持在那里。我还从未开枪杀过人。艾莉也没有过。

  “我说最后一遍,”艾莉在床上坐直身子说,“把枪放下。我会向你开枪的!”

  “好吧。”莫雷蒂看着我们俩说。他装出镇定的样子来,好像以前经历过这样的情景。他慢慢把枪以不具威胁的角度轻轻放到艾莉的床上。

  “我们已经监控了整所房子,艾莉。我们发现凯利潜进来。我们以为他会把你怎么样。我们很担心。我知道这看上去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我想最好是我亲自……”

  “这洗刷不了你的罪名,莫雷蒂。”艾莉摇摇头,爬下床,“我跟你说过,我在追踪莉丝的枪。我知道是哪里来的。是你当警察的时候办过的案子。你手里这支呢?也是你在迈阿密的时候偷的吗?”

  “天啊,”莫雷蒂说,“你都不动脑子——”

  “我当然动了脑子,你这个狗娘养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厄尔·安森的事。我知道你把他当秘密情报员使唤。把你揪出来太晚了。我已经用不着去波士顿了。奈德的父亲——他已经说了。他告诉奈德他知道你在波士顿时的事情。”莫雷蒂深深咽了咽喉咙,“你把我监控起来了?那么,你的后援人员呢,莫雷蒂?我欢迎他们进来。”

  莫雷蒂的脸紧绷起来。接着他放弃似的耸耸肩。

  “你就是这么杀了苔丝的吗?”艾莉捡起他的手枪,“在她洗澡的时候潜进她的房间,把她的头摁在水里?”

  “我不知道,”莫雷蒂说,“我没有杀苔丝。是斯特拉顿的人干的。”

  我捏紧了手里的枪。“但是我的朋友们,在沃思湖……是你干的,你这个畜生。”

  “是安森干的。”莫雷蒂冷冷地耸了耸肩,“不好意思,小奈德,你妈妈难道没告诉过你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会发生什么吗?”

  我开始靠近莫雷蒂。没有什么能像一拳打碎他一口牙齿更让我痛快的了。

  艾莉拖住我。“你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莫雷蒂。在沃思湖用了两把枪。一把O.32口径,还有一把猎枪。没有人那样杀人。”

  “为什么?”我盯着他,手再次捏紧手枪。“为什么你非要杀了他们?我们没有偷到画。”

  “是的,你们没偷到画。斯特拉顿自己偷的。实际上,他在你们得知这起事情之前就把画卖了。”

  “卖了?”我看着艾莉。我希望她能帮我理清思路。

  莫雷蒂笑了。“你一直就是中计的,对吧,艾莉?追杀奈德,只是个幌子。现在你感觉如何,你的伙伴们因莫须有的诡计而被杀死了?”

  莫雷蒂朝我笑笑,好像他知道下一个问题的答案会更伤人。“一出什么样的诡计?为什么你还要追杀我们——要是画已经被卖掉的话?为什么杀了戴夫?”

  “你还是不明白,对吧?”莫雷蒂摇摇头。

  泪水在我眼眶中打转。

  “有另外一件东西被偷走了,”莫雷蒂说,“是原先交易中没有约定的东西。”

  艾莉此刻盯着我。“那幅哥摩的画。”她说道。

  “恭喜,”莫雷蒂鼓掌道,“我就知道要是我们在这儿待的时间久点,有人就会说聪明话了。”

  艾莉的目光从莫雷蒂移到我身上。“哥摩的画都不怎么值得收藏。没有人会为了那幅画杀人。”

  莫雷蒂耸耸肩。“我恐怕现在是律师咨询时间了,艾莉。”他脸上又重现傲慢的奸笑,“我所说的都不会被法律接受的。如果你行的话,你得做出证明,不过我怀疑你到底行不行。枪、安森……你抓住的每件事情都只不过有偶然的联系。斯特拉顿会保护我的。不好意思坏了你的大事,不过我还是会喝着龙舌兰酒优哉游哉,而你,还得辛辛苦苦为了你的养老金填写你的案宗。”

  “这个也算偶然么,莫雷蒂?”我奋力朝他嘴巴上挥了一拳。他差点跌倒,鲜血从他嘴唇流出。

  “这拳是为米奇和我其他朋友打的。”我说。我又打了他一拳,这回他真的倒在地上,“这拳替戴夫打的。”

  我们拨了91l ,大约五分钟后,两辆警车呼啸着开到我房前。四名警察冲了进来,艾莉向他们说明了是谁闯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在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房子外面到处都是警灯。警察把莫雷蒂从前门带出去。真是大快人心的一刻。

  “嘿,莫雷蒂。”艾莉喊住他。他在草坪那里转过身来。“不算差吧,”她眨眨眼说,“我作为一名艺术特工来说,呃?”

  我看着他们把他带走,心想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他们的纸再也包不住火了。莫雷蒂会招供。他必须招供。

  这时,另一个恐怖的画面展现在我面前。

  一名男子下了停在路边的车,一只手插在夹克里面,走向艾莉家的草坪。

  我看到了发生的一切。这男的走过了闪着警灯的警车,他的手从休闲夹克里掏了出来。他朝警察押着的莫雷蒂走近。

  两声震耳的枪响,子弹射中莫雷蒂的胸口。

  “不!”我尖叫着跑过去。接着当我看到那恐怖的一幕时,嗓音变得柔和了。“爸爸,不……”

  我看着父亲亲手杀死了特工主管弗兰克·莫雷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