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穆斯林经过一个月的把斋或斋戒后,在开斋节那天要在清真寺或会礼地会礼。有时还举办集市庙会以示庆祝。
一
过了整整斋月的30天斋戒之后,今天开斋节来到了。多么迷人而又多么美好的早晨!棵棵树上都有些不同寻常的翠绿;片片田野里都有些异样的光彩;而天空中又有些新奇的红霞。看看今天的太阳吧,它多么可爱,多么清凉;好像正在向世界祝贺开斋节似的。村子里显得多么不平静!大家都在做去会礼地的准备。有的人衬衣上没有扣子了,正跑到邻居那里去借针线;有的人的鞋子发硬了,正奔向卖油人的家里去擦点油。赶快给耕牛上点草料吧,从会礼地回来时会过正午的。孩子们是最高兴的了,他们中有的把过一天斋,那也只把到中午;有人连到中午的斋也没把过,但是他们却要分享到会礼地去的快乐。把斋是大人的事,开斋节才是属于他们的。天天念叨着开斋节,今天它竟然来到了。他们着急起来,为什么大人还不去会礼地呢?他们与家务事的种种烦恼有什么关系!家里有没有做奶糕用的牛奶和糖,这他们才不管哩,他们只知道吃奶糕。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的父亲为什么上气不接下气地往村长迦耶姆·阿里的家里跑,他们哪里懂得要是村长一翻脸,那么整个开斋节就变成了哀悼日了。他们个个的口袋里装满了俱毗罗财神的钱财,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从口袋里掏出来数了又数,然后得意地装进口袋。马赫穆德数着:一、二……十……十二,他有12个拜沙。摩赫森也数了数:一、二、三……八、九……十五,他有15个拜沙。这么多数不胜数的钱可以买来数不胜数的东西哩:玩具、糖果、喇叭、皮球,不知道还能买多少其他东西。最高兴的是哈米德,他是一个四五岁的瘦瘦的小男孩。他的父亲去年得霍乱死了,母亲不知为什么日益变得憔悴,后来也死了。谁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如果她自己说出来,又有谁理她呢?她心头所遭受的,她也就忍受在心里;当她不能再忍受时,也就告别了这个世界。现在哈米德经常睡在自己老祖母阿米娜的怀抱里,而且还是那么高兴。他的父亲是挣钱去了,他会带许多袋钱回来;母亲是到真主家里为他取许多好东西去了,所以哈米德很高兴。希望是了不起的东西,何况是孩子们的希望,他们的幻想能使一粒小芥子变成一座山。哈米德的脚上没有鞋子,头上戴的是一顶又旧又破的帽子,帽沿的花边都发黑了,可是他仍然是很高兴。当他的父亲带着一袋袋的钱,母亲带着好多宝贵东西回来时,那他的心愿就实现了。那时他要看一看马赫穆德、摩赫森、努勒、森米从哪儿能拿出那么多钱来。不幸的阿米娜正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哭泣,今天是开斋的节日而她家里却一粒米也没有!如果今天哈米德的父亲还在,难道开斋节就这样度过吗?她沉于这漆黑一片和失望之中。是谁请来了这倒霉的开斋节啊,在这个家里没有它的什么事情。但是哈米德,他与任何人的生死又有什么关系?他从里到外是一片光明和希望。灾难即使带着自己的全部人马临头,哈米德的那充满欢乐的眼光也会把它消灭干净。
哈米德走到里面对奶奶说:“你别怕,奶奶,我会第一个回来,一点不用害怕。”
阿米娜的心正感到难过:村子里的孩子们一个个都跟着自己的爸爸去会礼地,哈米德的爸爸呢?除了阿米娜之外他还有谁呢!她怎么能让他独自一人去呢?在那人群中孩子万一走失了,那又怎么办呢?不行,阿米娜不能就这样让他去。多么幼小的孩子,如果走十多里地,脚上会打起泡来的,何况还没有鞋子。她倒是可以抱着他慢慢走去的,不过家里谁来做奶糕呢?如果有钱,那回来的时候顺便就可以把所有的东西备齐,很快做好的,而现在得花几个小时准备东西,毕竟得靠东借西凑啊!那天给帕赫曼缝了衣服,得到了八个安那。为了过这个开斋节,她像维护宗教信念那样把这八个安那保存了下来。可是昨天送牛奶的女人找到头上来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能为哈米德弄点什么,每天两个拜沙的牛奶总是需要的。现在只剩下八个拜沙了,三个拜沙在哈米德的口袋里,五个拜沙在阿米娜的小钱包里,这就是全部家当,而又要过开斋节,真是只有靠真主来渡过难关了。洗衣人的女人,理发匠的女人,清扫夫的女人,首饰匠的女人,都会来的,都要奶糕,少了还看不上眼。要避开谁呢?为什么要避开人呢?一年才有一次的节日啊!她们平安地度过一生的话,她们的命运也会和她联在一起。真主能够让孩子平安无事,苦日子也会度过的。
人群从村子里出发了,哈米德和其他孩子们一起也动身了。这群孩子有时跑到人们的前面,然后站在树下等候大伙儿。这些人为什么走得这么慢啊?哈米德的脚上好像插上了翅膀,他还有感到疲乏的时候吗?人们来到城郊了,马路的两边是富人的花园,四周是用砖砌起来的围墙。一棵棵树上结的是芒果或荔枝,有时有的孩子拾起石头瞄着芒果打去。园丁从里面骂着走了出来,而这时孩子们已经跑得老远,在那里哈哈大笑呢,他们可把园丁捉弄了一番。
高大的建筑出现在面前了,这是法院,这是俱乐部,这是学院。这么大的学院里该有多少孩子念书啊?一个个不都是孩子呢,都是大人了,真的。他们都长着长长的胡子,这么大了,现在还在念书,也不知道他们念到什么时候为止,念了那么多的书将来干什么?哈米德的小学里有三个大孩子,他们都是无用的废物,每天挨打,总是偷懒不念书。在这里大约也是这样的人,还会有不同吗?俱乐部里有魔术表演,听说里面有死人的头奔跑,还有很多大型的把戏,但是不让人进去。傍晚的时候老爷们在里面玩,一个个都是大人玩哩,胡子都长得老长了。还有一些英国太太也玩,真的。你要是把那个东西给我们的妈,名字叫什么来着,对了,球拍,我们的妈是不能抓住的,而且一转动就会摔倒的。
马赫穆德说:“我妈的手会开始发抖的,真主保证,我说的是真的。”
摩赫森说:“我妈磨好多袋面粉,拿一下球拍难道手就会发抖吗?每天她还打几十桶水,光我看的那头水牛就喝五桶。要是一位英国太太非得打一桶水不可的话,那她的眼睛都要发黑的。”
马赫穆德说:“你妈总不能跑吧,也不能跳吧!”
摩赫森说:“对了,跑跳是不行。不过那天我家的奶牛脱了绳,跑到村长的田里去了,那时我妈跑得这么快,连我也追不上,真的。”
他们向前走了,现在开始了一家家的糖果点心商店,今天都特别装饰了一番。摩赫森说:“这样多的糖果点心谁来吃呢?你看,一家一家都有好几百斤。听说,晚上有精灵来购买糖果点心。我父亲说,三更半夜有一个人到每家商店去,所有没有卖出去的糖果点心他都叫称好带走,给的钱完完全全是真的钱。”
哈米德不大相信,他说:“这样的真钱精灵是从哪儿得到的呢?”
摩赫森说:“精灵哪里缺钱?他想要进哪座库房,就进那座库房,铁门也挡不住他呢,老兄,你懂得什么!他身边连珍珠宝贝都有,他对谁高兴了,就给他一篮子珍珠宝贝,刚刚还坐在这儿,几分钟就到了加尔各答。”
哈米德又问:“精灵一个个都很大吧?”
摩赫森说:“一个个有天那么高哩!他站在地面上,头就顶住了天,不过他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钻进小水罐里。”
哈米德:“人们怎么讨好精灵呢?有谁告诉我那种秘诀,让我也去讨好一个精灵。”
摩赫森:“我现在也不知道。不过村长大人手下有很多精灵,什么东西被偷了,村长大人就可以打听到而且告诉你小偷的名字。朱姆拉迪家的小牛犊不见了,着急了三天,哪儿也没有找到。跑到村长那里哭诉,村长马上告诉他,小牛犊就在牲口栏里,真的就在那里找到了。精灵们把全世界的消息都来报告给他。”
现在哈米德懂得了村长为什么那么有钱,为什么那么有体面。
他们向前走了。这里是警察营地,所有普通警察都在这儿操练,回击,开枪!晚上可怜这些人到处巡逻站岗,要不就会发生好多盗窃事件。摩赫森反对这种看法,他说:“这些警察站岗放哨,那你真是知道得太多了!老兄,他们让小偷盗窃呢!城里所有的小偷强盗都是和他们勾结在一起的。晚上这些人对小偷说,去偷吧,然后他们就到另一个街区叫着‘睡醒一点’‘睡醒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身边有很多钱的原因。我的舅舅在一警察哨所当警察,每月20卢比,但给家里寄50卢比,真主保佑,我说的是真的。我曾经有一次问过他:舅舅,你哪儿得到这么多钱?他笑着开始说了:孩子,真主给的。后来他又自己说,如果我们愿意,一天就可以弄到几十万。不过我们只拿这么多,在这个限度内既不背骂名,职务又能保住。”
哈米德问:“这些人纵容偷窃,就没有人来抓他们?”
摩赫森对他的无知深表同情,说:“啊,小土鳖,谁来抓他们啊?抓人的人就是他们自己呀!不过真主对他们的惩罚也是够厉害的,不义之财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不久,我舅舅家着了火,全部财产烧得精光,连一件器皿也没有剩下。有几天还睡在树下,真主保证,真的睡在树底下。后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100卢比,于是各种器皿,坛坛罐罐又都有了。”
哈米德:“100比50多吧?”
“50和100怎能相比呢?”50只能装一袋子,100两袋子也装不下。”
现在住宅开始稠密了。到会礼地去的人群随处可见,他们一个比一个穿得漂亮,有的坐着马车,有的坐着小汽车,身上都洒了香水,心中都泛涌着热情。来自农村的这一群人也不在意自己的寒碜,他们沉浸于满足之中,耐心地向前走着。对孩子们来说,城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新奇的,他们看一样什么东西看着看着脚就停下来了,从后面即使一再传来喇叭声,他们也觉察不了,哈米德几乎被汽车撞倒。
忽然会礼地出现在眼前,上面是许多罗望子树形成的树荫,下面是砖地,砖地上铺的是花纹布。会礼的人分成排后,一行接着一行,不知接到了哪里。新来的人只好站在连花纹布也没有铺的砖地后面,前面没有空地了。在这里,没有人注意金钱和地位,在伊斯兰的眼里,大家都是平等的。这些从农村来的也做了小净,站在后面的一行里。多么好的运作,多么好的安排。成千上万的头一齐磕下去,然后所有的人一齐站立起来。大家一同躬身,一同弯着膝盖跪着坐了下去,这样的动作反复作了几次,就像千千万万盏电灯一起明亮然后一起熄灭一样。多么空前的盛况!这一集体动作声势的浩大和持久给每个人的心里注满了敬仰、骄傲和欢愉,好像兄弟之情的一条纽带把所有的心灵都串在了一起。
二
祷告词念完了,人们在彼此拥抱。然后大家都涌向卖糖果点心的商店和卖玩具的商店。从农村来的这一群人对此的热情并不低于孩子们。你看,这是秋千,给一个拜沙登上去吧,有时你就好像在升天一样,有时又好像在入地。这是转轮,上面挂有木制的骆驼、像和马,给一个拜沙坐上去,可以享受转25圈的乐趣。马赫穆德、摩赫森、努勒和森米都坐上马和骆驼了,哈米德站得远远的,他身边只有三个拜沙,为了绕几个圈子他不肯付出自己1D3的家当。
都从转轮上下来了,现在该买玩具了。这边有一长排的商店,有各种各样的玩具,有士兵和送牛奶的妇女,有国王和律师,有送水夫和洗衣妇,还有和尚。好呀,多美丽的玩具,就好像要开口说话似的。马赫穆德买了士兵,士兵穿着咔叽军装,头上戴着红头巾,肩上还扛着枪,好像正在出操演习呢。摩赫森选择了水夫,水夫弯着腰,背上有一个水袋,他用手抓着水袋的口,显得多么高兴,也许还在唱歌哩,水好像要从水袋里倒出来了。努勒爱上了律师,律师的脸上显得多么有学识,他穿着黑色长袍,里面是白色的上衣,上衣前面的口袋里有怀表,还系有金色的链条,一只手拿着一本大法典,好像他刚刚从某一法庭中经过反问或辩驳后回来的。这些玩具都是两个拜沙一个,哈米德总共才三个拜沙,这么贵的玩具他怎能买呢?玩具要是一失手,就打碎了,要是沾上了水,颜色全脱了,买这样的玩具做什么呢?有什么用呢?
摩赫森说:“我的水夫天天为我送水,早晚各一次。”
马赫穆德说:“我的士兵给我家放哨,有小偷来了,他马上就开枪。”
努勒:“我的律师会拼命打官司。”
森米:“我的洗衣妇每天给我洗衣。”
哈米德尽说玩具的坏话:土做的东西一摔倒,就粉身碎骨了。不过他用贪婪的眼睛看着那些玩具,他想如果能够拿到手里玩一会儿该多好。他的手很轻易地伸了出去,可是孩子们不是这么慷慨大方的,特别是还在兴头上呢,哈米德白白羡慕了一场。
玩具过后该是糖果点心了,有的买了芝麻糖,有的买了玫瑰香糖,有的买了酥油蜜饯,都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哈米德同他的小伙伴们分开了,这个倒霉的孩子有三个拜沙,为什么不买点吃呢?他用贪馋的眼睛打量着他们。
摩赫森说:“哈米德,拿块芝麻糖去,多么香呀!”
哈米德产生了怀疑:这不过是恶作剧罢了,摩赫森不是这么慷慨的人。但是他明知如此,还是走到了他的身边。摩赫森从叶子袋里取出一块芝麻糖递给哈米德,哈米德一伸手,摩赫森连忙把芝麻糖放进了自己的嘴里。马赫穆德、努勒、森米一起鼓掌大笑,哈米德感到很难堪。
摩赫森说:“好,我这次一定给你,哈米德,真主保证,我说的是真的,来,拿去吧。”
哈米德:“你留下吧,难道我身边没有钱?”
森米:“只有三个拜少,三个拜沙又能买到什么?”
马赫穆德:“哈米德,从我这里拿玫瑰香糖去吃吧,摩赫森是坏蛋。”
哈米德:“糖果是什么好东西,书上写了好多吃糖的坏处。”
摩赫森:“不过心里在说有了还是会吃的,为什么不拿出钱来?”
马赫穆德:“我想,这是他的诡计,当我们把钱花完了的时候,他就买糖果吃着馋我们。”
糖果点心店过后是几家买铁器的商店,还有几家镀金的和仿造的首饰店,这些对孩子们没有什么吸引力,他们都往前走了。哈米德在铁器商店的门口停了下来,店门口放着几把火钳。哈米德想到奶奶身边没有火钳,从锅里取面饼时要烫着手,如果他买了火钳回去给奶奶,那她该有多高兴啊,以后她的手指头也不会烧着了,家里添了一件有用的东西。玩具有什么好处呢?白白地糟蹋了钱,只不过有一会儿高兴,何况谁也不会认真抬头看一眼玩具的,或者是等不到回到家就破成碎块了。火钳是多么有用的东西啊,可以从锅里取面饼,也可以夹着面饼在炉子里烤,要是有人来借火,可以马上从火炉中夹火给他。可怜的奶奶哪里有空到市场上来呢?而且哪里有这么多钱买火钳呢?每天手都要被烧伤啊!哈米德的小伙伴都向前走了,都在街道的饮水站那里喝果汁饮料。你看他们一个个多么贪婪,买了那么多的糖果点心,谁也没有给我一块。平常还对我说:和我一起玩吧,给我干这件事情吧。今后他们有谁叫我干什么事的话,我就要问他,你吃糖果吧,嘴要烂的,要长水泡的,舌头要变得贪食起来,于是就要偷家里的钱,就要挨打。书中是不会写假话的。我的舌头干吗要变坏呢?奶奶一看到火钳就会跑过来从我的手里接过去,她会说:我的小孙子为奶奶弄来了一把火钳!她会千百遍为我祝福,然后她会给邻居的妇女们看,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会谈起,哈米德带回来了火钳,多么好的孩子啊!有谁为他们的玩具祝福啊,长辈的祝福是直接达到真主的天廷的,而且会立刻被听到的。我没有钱,所以摩赫森和马赫穆德才这样表现得神气十足,我也要在他们面前神气一番的。你们玩你们的玩具吧,吃你们的糖果点心吧,我不玩谁的玩具,干吗要忍受人摆威风的气呢?不错,我很穷,但我不向谁去乞讨。毕竟我爸爸会回来的,我妈妈也会回来,那时我就问他们,要多少玩具?我给他们每人成筐的玩具,要向他们显示该如何对待朋友,不能是买了一个拜沙的芝麻糖就馋人式地吃了起来。他们一个个都会笑我的,说哈米德买了火钳。笑吧,我才不管哩!他问商店老板:“这火钳卖多少钱?”
商店老板望了他一眼,看到没有任何大人在他身旁,就说:“这东西你用不上。”
“是不是卖的?”
“为什么不是卖的?要不为什么放在这儿呢?”
“那为什么不说卖多少钱?”
“六个拜沙。”
哈米德的心凉了:“告诉我实在的价钱吧!”
“实在的价钱是五个拜沙,要买就买,不买就请便。”
哈米德鼓起勇气说:“三个拜沙卖不卖?”
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免得听商店老板的骂人的话,但是商店老板并没有骂他,而是把他叫了回来,把火钳卖给了他。哈米德把火钳往肩上一放,好像背着一支枪。他神气十足地走到小伙伴们身边,他想听听他们对他有些什么评论。
摩赫森笑着说:“为什么弄这把火钳来,你这土鳖?拿这火钳干什么?”
哈米德把火钳往地上一扔,说:“把你那水夫往地上扔试试看,可怜的家伙的全部肋骨都要粉碎的。”
马赫穆德说:“那这把火钳是什么玩具吗?”
哈米德:“为什么不是玩具?现在我把它扛在肩上,就成了一支枪,拿在手里,就成了出家人的火钳。我要愿意,还可以把它当作鼓锤,我要一抡火钳,你们所有的玩具都没有命了。你们的玩具不管花多大的力气,也无损于我火钳的分毫,我的火钳是勇敢的狮子。”
森米曾买了一个小手鼓,他被打动了,说:“和我的小手鼓换,干不干?两个安那买的哩!”
哈米德对小手鼓不屑一顾,说:“我的火钳如果愿意,它可以把你的手鼓的肚子捅破。你的手鼓不过是蒙了一层皮,就‘咚咚’叫了起来,要是沾了一点水,也就完了。我的勇敢的火钳在水里,在火里,在狂风中,在暴雨中,都一直巍然不动。”
火钳迷住了所有的孩子,但是谁的身边都没有钱了,何况离庙会集市已经很远。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上午9点,太阳光炽热起来,大家都想尽快赶回家,即使向爸爸执拗地要买,火钳已是不可能得到了。哈米德是个十足的滑头,他这个坏蛋出于这个目的才把钱省了下来。
现在孩子们分成两派了,摩赫森、马赫穆德、森米、努勒是一派,哈米德一个人是另一派。两派展开了论战,森米成了背叛者,他投到了另一边去了。但是摩赫森、马赫穆德和努勒,他们一个个都比哈米德大一两岁,但仍然因哈米德的打击而害怕起来,他有正义的力量,也善于运用策略。一边是泥土,一边是铁,而此刻它还在把自己说成是钢,它是不可战胜的,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如果有一头狮子来了,水夫就手足失措了,士兵就会扔掉土枪逃跑,而律师先生会惊惶不安地用长袍捂着脸躺倒在地上。可是这把火钳,这位勇士,这位印度的鲁斯坦姆①就会冲上前去骑到狮子的脖子上,把它的眼睛给挖出来。
①古代波斯的大力士,费尔多西所著《列王记》中描绘了他的事迹。
哈米德使上最后的力量说:“火钳一吓唬水夫,他就会乖乖地跑去取水来洒在大门口。”
摩赫森失败了,但马赫穆德帮了腔,他说:“如果火钳这家伙被捕了,他就得在法庭上被捆着受折磨,那时他就会跪在律师先生的脚前。”
哈米德不能反驳这强有力的论点,他说:“谁来捕他呢?”
努勒神气地说:“就是我这个带枪的士兵。”
哈米德做了一个鬼脸说:“这个可怜的家伙还能捕这个印度的鲁斯坦姆?那好,拿来吧,现在就让他们摔摔跤。他一看到火钳的影子就会溜之大吉的,可怜的家伙还捕什么!”
摩赫森想到了新的一着,说:“你的火钳每天都在火里烧。”他以为哈术德会哑口无言了,但是事情并没有这样。哈米德马上回答:“只有勇士才能跳进火里,而你们的律师、士兵和水夫就像妇人一样钻进家里去,跳进火里的事只有这位印度的鲁斯坦姆才能做得到。”
马赫穆德又有力地说:“律师先生总是坐在椅子上,而你的火钳只能呆在厨房里。”
这个论点也使森米和鲁勒变得有生气了,小伙子真把话说到点子上了。火钳除了呆在厨房里外,还能做什么呢?
哈米德想不出任何镇住人的回答,于是他开始信口开河了:“我的火钳不会只呆在厨房里。当律师先生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它就去把他打翻在地,把他的法律捅到他的肚子里去。”
话说得没有道理,纯粹成了狡辩,不过把法律捅进肚子里的话起了作用,使得对方的三位小勇士面面相觑,好像是半个拜沙的风筝竟然在天上割断了四个拜沙的风筝一样。法律本来是从人口中说出来的东西,把它捅进肚子里去,即使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毕竟有它新鲜之处。哈米德取得了胜利,他的火钳是印度的鲁斯坦姆,现在摩赫森、马赫穆德、森米他们任何人对此也不持异议了。
胜利者从失败者那里自然得到的优待,哈米德也得到了。其他几个孩子花了三四个安那,但是没有买一件有用的东西,哈米德花了三个拜沙却留下了好的印象。也确实如此,玩具怎么靠得住,是会破碎的,而哈米德的火钳却可以维持好多年。
讲和的条件开始定下来了,摩赫森说:“把你的火钳也给我们看看吧,你拿我的水夫去看。”
马赫穆德和努勒都一一地把自己的玩具拿了出来。
哈米德不反对接受这些条件。火钳相继到了他们每个人的手里,而他们的玩具也一一传到了哈米德的手中,多好看的玩具啊!
哈米德安慰失败者,说:“我不过是有意气一气你们,真的,这铁做的火钳岂能和这些玩具相比,这些玩具好像就要说话似的。”
但是摩赫森一派对他的这种安慰并不满意,火钳已经建立了权威,贴上了的邮票用水是洗不掉的。
摩赫森说:“不过,谁也不会因为这些玩具为我们祝福的。”
马赫穆德:“你还提祝福,相反,还会挨骂呢!我妈一定会说,在庙会的集市上你就买了这泥巴做的玩具!”
哈米德不得不承认:谁的母亲看到了玩具,也不会像奶奶看到火钳那么高兴。他本来要用这三个拜沙办很多的事,而他全部用来了买火钳,对此他完全没有必要懊悔,何况现在火钳已经是印度的鲁斯坦姆,是所有玩具之王。
在途中马赫穆德肚子饿了,他的父亲给了他几个香蕉。他只让哈米德和他分享了,其他朋友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这是那把火钳的恩惠。
大约11点钟的时候,整个村子不平静了,赶庙会的人回到了村里。摩赫森的妹妹跑来从他手里抢走了水夫,她高兴得跳了起来,于是水夫掉到地上升天了。为此,兄妹两人打了起来,两人都哭了,他们的妈妈听到他俩打闹生气了,分别打了他们两记耳光。
努勒小伙子的律师的结局按照他的声望比水夫要光荣得多。律师先生总不能坐在地上或壁橱里,得考虑他的尊严。于是在墙上钉了两枚钉子,上面放了一块木板,木板上放了一张纸作为地毯。律师先生像古代名王坡杰那样坐上了宝座。努勒开始为他扇风,在法庭里有香草编的凉爽的竹帘和风扇,难道在这里连普通的扇子也能没有吗?法律的热气难道不会冲上他的脑门吗?竹扇取来了,努勒开始为他打扇。不知道是竹扇的风还是竹扇碰了,律师先生从天堂直落到了人间世界,而他泥土制的长袍又回到了泥土里,然后是热热闹闹地哀悼了一番,最后律师的遗体被扔进了垃圾堆里。
现在还剩下了马赫穆德的士兵,他马上接受了在村子里放哨的任务,但是充当警察的士兵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徒步行走的人,他得乘轿子去。马赫穆德弄来了一个小筐子,里面垫上了几块红色的旧破布,好让士兵先生舒舒服服地躺着。马赫穆德举起了小筐子,开始在门口绕圈子,他的两个弟弟代士兵喊着“睡醒一点”“睡醒一点”。可是夜里应该是黑暗的,于是马赫穆德的脚踢在什么东西上面了,小筐子从他的手里掉了下来,士兵连同他的枪来到了地上,他的一只脚断了。马赫穆德今天才明白他还是一个好大夫,他弄到了一点软膏,用软膏他马上把士兵的断腿接好,还需要一点树胶就行了,树胶从树上取来了,断腿接好了。但是当士兵一站起来,腿又不听使唤了,外科手术没有成功,于是另一只腿也给弄断了。现在至少可以在一个地方舒舒服服地呆着,一只腿既不能走,也不能坐。现在这个士兵成了修道仙人了,只能坐在一个地方放哨了;有时还可以充当神像,他头上戴的有缨子的头巾刮掉了,现在你想怎么把它改装一番,都是可以的,有时还可以拿它当秤砣使用。
现在请听小伙子哈米德的情况吧,阿米娜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跑了出来,把他抱在怀里亲他,忽然她看见他手里的火钳后吃惊了。
“这是哪儿的火钳?”
“我买来的。”
“多少钱?”
“给了三个拜沙。”
阿米娜很伤心,多么不懂事的孩子啊!已经中午了,没有吃,也没有喝,却买回来一把火钳。整个庙会市场上你就没有看到其他什么东西,只好搬回来一把铁制的火钳?
哈米德带着犯了过错的心情,说:“您的手指在锅里烫伤了,所以我买了它。”
老太婆的嗔怪一下转变成了慈爱,这种慈爱不是那种善于用言词和用激动的语句来表达的慈爱,这是一种无言的慈爱,深厚而又充满情味。孩子多么富有牺牲精神,多么善良而又多么理智!他看到别的孩子买玩具、吃糖果,心里该是多么羡慕啊,他怎么能这么克制呢?在那种场合他还想着自己年老的奶奶!阿米娜的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而现在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比哈米德买这把火钳的事还要奇怪。孩子哈米德扮演了老头哈米德的角色,老太婆阿米娜成了小姑娘哈米娜。她开始哭了,她展开她的衣襟为哈米德祝福。一颗一颗豆大的眼泪落个不停,哈米德又如何能理解其中的奥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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