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爱琳对温菲尔德说道,“我们召集了十一个妓女来,她们坐在辩护席上。其中有六个已年过四十,一个五十岁,她们都将死于爱滋病。另外两个得了新型的抗盘里西林梅毒,三个因为鸡奸产生肛裂而大小便失禁。一个等不到此案开庭就会死掉。只有一个说话还能让人听得懂。三个是黑人。四个人的肤色如果不加化装,丑陋得就像得了麻风病。七个人犯有前科,有的前科还很多。五个屡有人身攻击、拉客、扰乱治安、行骗、商店扒窃行为。她们曾被鞭打、被抢劫、被锁链捆缚、被拳击、被压榨、被掐脖子、被用刀刺、被烧、被踢、被强奸、被扇耳光,还被人从行驶的车上推下去。而这些还只是她们经常接待的嫖客所为。很多人受到警察的轮奸,被他们用警棍或稍大些的阴茎替代物进行鸡奸,有两人被他们扔出了二楼窗户。加起来总共有二十八只摔断的脚踝或腿,四十一条断腕、断臂、碾碎的手指或脚趾,警察的乐趣。她们中间有几个做过几次流产手术,五个是她们从未见过的孩子的母亲。一个有哲学硕士学位。一个是大都市剧院合唱团的女中音。十个酗酒。六个吸强效纯可卡因。四个在静脉中直接注射海洛因。”她停下来喘了口气。“如果你是陪审员,你能相信她们在法庭上所说的任何话吗?你能不能忍受和她们站在同一间审判室里?”
温菲尔德坐在那里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对我说说一个典型的陪审团的大致情况。”
爱琳在扶手椅中费劲地挪了挪身子,她已经快有六个月的身孕了。“在纽约县,十二个陪审员中有七个是黑人或拉美裔。最难对付的要数那些男陪审员,他们玩过妓女,却偏要从严惩罚她们,我们把这称作‘撕人魔杰克①综合症。’第二个麻烦是女陪审员。她们不是妓女的女儿就是姐妹,或是母亲。她们也想惩罚我的委托人。第三个就是与团体作案有牵连的陪审员。”
①指1888年8月至11月间在伦敦东区至少杀死七名妓女而始终未查明身份的一杀人犯。
“这些人可以除外,他们不构成威胁。”
爱爱琳对她皱皱眉。“你可别那么天真,温菲尔德,尤其是与你的家族有关系时。现在黑帮集团与其开办的合法企业已成为全美最大的雇佣者。就业人口中约有百分之十八到二十二的人在为他们效劳。我们的任务是掌握所有可能参与此案的陪审员的准确背景材料。这将付出很大代价。”
“我们需要的还不止这些,”那位年轻女士说道。
“这些女子都是低贱的人,温菲尔德。她们提供了这个社会向妇女索求的最难以启齿的服务。没有人会站出来说:这是个曾经很体面的人。没有神父、没有医生、没有社会工作者会这么说。没有人。”
两个女人在一片沉默中对这番话揣摩了很久。接着,温菲尔德叹了口气:“那么没有任何陪审团会相信她们的话了。”
“如果我要你的好友雷奥娜·凯恩把温切·里奇也列入被告名单,我还需要提供更有力的证据。否则陪审团会把责任推到可怜的巴狄帕格里亚医生身上。”这一回沉默延续了更长的时间。终于爱琳灰心地说:“现在我总算明白我是多么依赖他的证词了。我简直说不出你堂叔温切的骨子里有多狡猾。”
“你没有必要说。”
“温切和巴茨已成了知心朋友,好得简直就像一个人。亲如父子,全线联络。巴茨已上了人们称为狂赌者的名单。他飞往世界上任何一座赌城,递上一张不花钱的蜜月套房票和价值一千元的筹码兑换券。我有理由相信这还包括各种金发美女。”爱琳神情忧郁地甩甩她的黑发。“我昨晚查了一下我们的账。温切正在把我们逼上绝路。”她停下来,温菲尔德并没有看她。爱琳接着说:“我们已欠了八千块钱的债,而且还在继续欠债。巴茨难得在城里,其他医生已不再往他那儿转病人了。今天早上我对他说起此事,他急得直跺脚。”
“温切的又一大胜利。”
爱琳点点头。“谁也想不到温切的脑子有多复杂。勒诺对我说,他把她当人看是因为妇产医生已确认那是个男孩,而这也暂时使她成为一个男人。”爱琳突然打住,在椅子里别扭地挪挪身子。“本妮怎么样了?”
“和你差不多:早上还是有反应,肚子已相当大了。她觉得现在去做流产已经太迟了。她说尼基帮不上忙。他和他的父亲一直互相搂着在跳一种讨厌的‘加伏特’舞①。本妮情绪低落。她真心地希望此时做流产还为时不晚。”
①加伏特舞原为17世纪一种类似小步舞的法国农民舞。
“不晚嘛!”爱琳突然冒出一声痛苦的叫喊。“是有些问题,但巴茨发誓是可以行得通的。”
“他会做吗?”
“不会为我做。也许也不会为任何人做。但也许别人会做。在纽约州,第二十四周做流产是合法的。”
温菲尔德做了个鬼脸。“这让我想起一直吃避孕药,直到绝经期为止。”
两人之间又出现了许久的沉默。“有一点我要说清楚,温菲尔德:我不放弃这个案子。”见这位年轻女士没有反应,爱琳接着说道:“你一定清楚,刺杀巴狄帕格里亚医生对我这样一个怀孕的女人会产生怎样的震慑效果。”
“不是还没出事吗?”
“别有意挖苦人。是还没出事。”
“太棒了!”温菲尔德说道。“那么轮到勒诺了。”
“勒诺?她和我一样被怀孕弄得心烦意乱。”
“我记得有一次你问她那么留着自己做什么。”温菲尔德以她那冷静而无情的语调说。
“你是在有意侮辱我。”
“一点也不是。我认为重提这个问题是时候了。”
“温非尔德,你不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想着有了孩子肚子变大以外,再注意别的事有多难。”
“不管怎么样,”温菲尔德往后一靠,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勒诺必须开始派用场了。而且我知道该怎么让她派用场。”
两人认定一辆救护车实在太显眼,一辆出租车又太小,因此她们订了一辆带司机的大轿车。自从温菲尔德在她的小楼里开了一个卧室的套间以来,几个星期以来一直在策划佳尼特该如何逃出医院。作为佳尼特的律师,她签了一张两年的租约。问题是查理,他会反对这种转移,认为是一种过时的举动,而且医生还尚未同意。下午三点,温菲尔德帮佳尼特穿好衣服,用轮椅把她推下楼,扶进车里,最后把她安置在她的新家里。
“开炉子的时候小心点,”她小声说道,脸上毫无表情。
佳尼特那张仅靠意志控制而显得不动声色的脸比温菲尔德的脸还要苍白。“我发现你看出了我焚烧厨房的用意了。”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温菲尔德说道。她望着这个在父亲准备与米西离婚并和佳尼特结婚之前早就被自己视为继母的女人。她那剪得粗糙的白头发已长了一英寸长,这使她看上去有几分像剃着个男孩头的摇滚歌手以及更为稀奇古怪的时装模特儿。她的脸毫无瑕疵。眉毛还需修补,就像睫毛一样。可即使是眼睛和嘴巴周围的愈合部位也因擦皮法的治疗而变得平滑光洁。毫无疑问,她的嘴唇变了样,那是一个更为年轻的女人的嘴唇,没什么生活体验,有点敏感和胆小。如果需要,她也可以走动一会儿,穿穿衣服,洗漱一番。经过几个月的负重训练,她的左臂已经长得像右臂一样柔滑而富有弹性了。手指还仍然有些僵硬。她坐着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地用劲捏着一只网球。她看上去年轻了十岁。不管她情愿不情愿,他们使她的面貌焕然一新。
“你的发型有专利吗?”温菲尔德问道。“我在考虑把我的头发也剪成那么短。”
佳尼特摸了摸年轻女人的头发,她的头发又密又长,从中间向两边分开,她用一种几乎是不自觉的姿势时不时地把它别在耳后。“太好了,”她说道,“你先得从一个真正的霍皮族人的马尾辫开始。你该看看我小时候的照片:一根黑黑的长辫,结实得足以吊着它打秋千。”她拿起送到这里来的一叠邮件。“哟嗬,赫尔曼基金会还是找到我这儿了。”她扭动着一根手指头探进信封里。“我用那种方式离开了河边的房于后,他们大概都恨不得把我的脑袋扭下来搁到菜盘上了。”她抽出一封信,迅速地念了一遍。“更糟了,”她说道。
“爆炸不是你的错。我们要和他们斗一斗。”
“那更不好。他们正在为教育联谊会在那里重盖房子。他们在研究当前的教育方法,那些会让你父亲血压猛升的方法。他们还要我加入筹款委员会呢。”
“谁说做好事的人就不会安坏心?”
“我不会有时间的。但也许查理会有时间。”
温菲尔德发现佳尼特仍如往常一样十分瘦弱。现在她一个人住,除了每周去看医生别无他事,因此准会开始渐渐发胖。温菲尔德不止一次地琢磨她的父亲会怎样看待这样一种突然独立的方式。
“查理现在该在医院里了,”佳尼特用她那种漫不经心。洞察别人心思的方式提醒她道。
“我在他办公室里留了话让他先到我公寓来。他会在我门上找到一个字条让他直接来ZF公寓。”
“老天,这种温菲尔德式的滑头。你怎么找到时间来照看我这个处境糟糕的流浪儿呢?”
“里奇家族正处在缓冲时期。”
“我不明白。”
温菲尔德走进小小的厨房打开冷水龙头。“我们就像是得了癌症。有时癌的转移会停止一段时间。我的叔公已不再想杀我的父亲了,我的父亲也已停止了对里奇兰帝国的肃清。你该把它叫做什么呢?停火吗?还是休战?”她装满一杯水递给佳尼特。“你把药片放在旅行包的什么地方了吧。”
“噢?啊,是的。”佳尼特打开放在腿上的背包。她连水一块儿吞下一片红色抗生素类药。“谢谢。”
温菲尔德拿过杯子喝着。两个女人都不说话了,她们盯着占了套间绝大部分面积的宽敞的起居室,脑子里琢磨怎样重新布置它。眼下,它被温菲尔德在一家慈善旧货店找到的三件普通的斯堪的那维亚抽木家俱匆匆装饰了一下。卧室里只放置了一张特大的床,占去大部分空问。
“你为我找了一个呱呱叫的小窝,”佳尼特接着说道,“房间虽小但空间很大。你父亲这几个月来一直把我列在里奇兰工资发放的名册上,所以我有一些储蓄来重新布置它。不过这房间也不需要什么了。”她左手抓过网球又开始捏起来。“你好像非常清楚我的喜好。可别人很难看出你的心事。”
“我?”
“我开始效仿你那遇事不慌的风度。”佳尼特接着说,“医生要我表现出一种带有极少热情的性格特征。一段时间内,不能有鬼脸、喊叫或张口大笑。你愿意做我的性格模仿对象吗?”
“如果你把我头发剪成你那样就没问题。”温菲尔德坐进一只有暗米色靠垫的袖木矮沙发里,“真正难看透心思的人是你。”
“神秘的女人。”
“不死鸟一般戴着面纱的女巫,”温菲尔德加快了语速,“从一团吞噬一切的火焰中完好无损地重现出来,去当那个让我父亲重返正路的女人,使自己的命运也变得完满。”
“那场爆炸多多少少使他偏离了计划。”
“这止是其目的所在,”温非尔德停了一下。“需要你来劝劝他,他有一个足以让他丢掉性命的伟大梦想。我不能介入其中,但在过去几个月当中,的确出现了一些好的势头。现在我对抗齐奥·伊塔洛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怎么会呢?”
门铃响了。温菲尔德站起身,边往门口走边把手指贴在嘴唇上。她轻轻打开门。
“温菲尔德,”她的父亲一张口就显得很烦躁,“此刻我本该是在医院里的。有什么重——”
“我想让你见见将要为我剪头发的女士。”她朝边上一站,让他看见了坐在轮椅里,正抠着网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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