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他想要把误会解释清楚,但男孩们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嘶吼着,根本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他们都想让教练知道他们的专长和想要打的位置。一个名叫大柱的男孩挤到人群的前面,告诉塞奥,他觉得自己会是优秀的线卫。凭那男孩的体型,塞奥认为整条防御线都可以交给他。

  他不断尝试使他们安静下来,好让他能解释,但他们兴奋得听不进去。啦啦队长在他们后面的停车场上做着后空翻。

  米雪袖手旁观地一直笑个不停。后来有个男孩靠过来想要看清楚塞奥的手枪,塞奥迅速做出本能反应。他抓住男孩的手把他推开,男孩跌倒在地。

  “好酷的反射动作,教练。”大柱点头叫好。

  “你们全部退开。”杰可大叫。“让教练和米克上车。赶快让开,别挡路。他们必须到米克的诊所去,好让教练能展开调查。”

  叫塞奥“教练”只有雪上加霜,从杰可的笑容来看,塞奥知道他是故意的。

  米雪牵起塞奥的手带他穿过人群,塞奥一路上仍然不死心地想使孩子们听他解释。他们在车阵中迂回前进,终于来到他租来的车子旁。他停下来替米雪打开前座车门,立刻又被那群高中生团团围住。塞奥的身材高大,但有些男孩比他还要高。他忍不住心想,只要有适当的训练和动机,他们会是一支强劲的队伍。

  他不再尝试解释,只是频频点头地绕到车子另一边上车。

  “好,中锋。”他在关上车门时说。

  “什么?”

  “那个戴耳环的男孩想要打中锋。”

  她咬着嘴唇忍住笑,在他们驶离停车场时,塞奥又受到另一阵欢呼时,米雪忍不住大笑了。

  “恐怖份子的怖!”

  “妳知道那些孩子需要什么吗?”他问。

  “让我猜猜。足球教练。”

  “不,国文老师,能够教他们别写错别字的国文老师。”

  “他们只是太高兴你来了。”她说,擦掉眼角的泪水,吁出口长气。

  “听我说,我只不过是停车加个油,加油站的那个男孩就误以为我是教练。”

  “他们会很失望你让他们信以为真。天啊,我好久没有那样笑了。”

  “很高兴我帮上了忙。”他自我挖苦道。“为什么这个镇上没有人肯听我解释?”

  “因为他们忙着打动你。你今年要让传安帝当四分卫吗?”

  “很好笑。”

  “他的臂力很强。”

  他在路口停下车,转头望着她。“我是来钓鱼的。”

  米雪过了几秒才发现车子没有动。他显然是停下来等她告诉他方向,她却像傻瓜一样坐在那里盯着他看。

  “左转。”她指示。“过几个路口就是我的诊所,再往前一个路口就会到我家,那其实是一栋两间卧室的小房子。我在喋喋不休,是不是?真奇怪。我想你令我紧张。”

  “为什么奇怪?”

  “应该是我令你紧张才对,毕竟……”

  “什么?”

  “我看过你一丝不挂的样子。”

  “而妳自然是印象深刻。”

  “你的阑尾令我印象深刻。”

  “只要能引起美女的注意,用什么方法都行。”他把车往左转。

  “我的诊所到了。”

  她的诊所是砂砾路上唯一的建筑物。塞奥驶入诊所旁边的柏油停车场,把车停在一棵大梧桐树附近,横垂过屋顶的树枝简直是等着发生的灾难。

  “妳应该找人修剪那些树枝。一场雷电交加的暴风雨就会毁了妳的屋顶。”

  “我知道。那是我的待办事项之一。”

  她的诊所是一栋石造的长方形小屋,外墙新近粉刷成白色,黑色的前门中央有一块写着米雪名字的黑底金字招牌。石头步道两旁有两盆打翻的天竺葵。两个花盆都被砸碎了。

  米雪带他走向诊所后门。金属垃圾桶被打翻,垃圾袋被扯破,后院看来像垃圾场。

  “门是刚漆好的,瞧他们干的好事。”

  白色的大门上用黑漆喷出“婊子”两个字。塞奥注意到字没有写错。

  她指着丢弃在地上的喷漆罐。“他们从贮藏室里拿到的喷漆。”

  他再度瞥向后院,然后退到旁边让米雪掏钥匙开门。她走进后玄关,打开电灯。

  诊所里有三间诊疗室,它们看来都完好无损。除了墙上的喷漆外,检查床和橱柜都没有遭到破坏。橱门被打开,药品被打翻,但情况并不严重。

  她的办公室则另当别论。塞奥看到时,吹了声口哨,它看来像是被龙卷风扫过。办公桌被掀翻,抽屉被拉出来砸烂,纸张散落一地。

  “我说我没时间整理是说真的。”她警告。“我看了一眼就打电话报警。”

  塞奥注视着房间另一头的旧沙发,它的酒红色皮面被刀割破,里面的泡绵露了出来。看来有人拿这房间里的东西出气泄愤。

  “你看看办公室的门。我向来把房门关着,但从不上锁。那些坏蛋只需要转动门把就能开门,偏偏要费事把它踢烂。”

  “也许他们刚刚发现诊所里没有麻药。”

  “因此抓了狂?”

  “有可能。”

  她开始沿着走廊往前走。“前面的情况更糟。”

  塞奥继续站在办公室门口凝视着室内。

  “你在做什么?”

  “想要看出模式。”

  “什么模式?”

  他摇摇头。“妳的哥哥和爸爸为什么还没有开始整理这里?杰可说他提议过,但妳不让他碰任何东西。为什么?”

  “我必须先把文件归档好,最起码也得在旁监督。病人的资料是保密的,我必须确定所有的报告都放回正确的病历夹里。”

  “我还以为妳的诊所刚开没多久。”

  “没错。”

  “那么,哪来这么多病历?”

  “他们都是骆医师的病人。他在两个月前离开宝文镇,把病人的病历全部寄给了我。我事后才发现的。我知道他讨厌宝文镇,但他真的弃病人于不顾。他告诉我爸爸人生太短暂,不值得浪费在这穷乡僻壤的小镇。”

  “有这种态度,他的病人一定爱死他了。”他说。

  “不,他们不大喜欢他,只在迫不得已时才找他看病。他们知道他看不起宝文镇和镇上的居民。可以去前面看看了吗?”

  “好。”他跟着她穿过走廊,转过转角来到候诊室后方的护理站。区隔候诊室和护理站的玻璃隔板被打破,大部分的玻璃碎片还在地板上。病历柜旁边的一扇窗户被打破。他缓缓穿过房间,靠近仔细察看,然后望着窗户下方的地板点点头。

  “当心脚下。”她警告。

  护理站的情况更惨。柜台被扯下墙壁,扔在一堆撕碎的病历上面。候诊室的布面椅子被刀割破,全部损坏到不堪修复的程度。

  “幸好我正要开始休假。”米雪说。

  “使这个地方恢复原状不只需要两个星期。”

  她不以为然。“我的两个朋友要从纽奥良过来。把病历整理好应该只需要花我们一整天的时间。她们两个都是护士,知道什么东西应该放在什么地方。一等病历整理好,蓝柏和爸爸就可以帮我重新粉刷。我有足够的时间,但没有足够的钱买新家具。”她抬起一张椅子靠墙摆好,然后弯腰把椅垫的泡绵塞回去。“看来只有暂时用宽胶布黏好。”

  “我很乐意借些钱给妳。”

  她猛地直起身子,脸上的表情说明他的话令她感到惊讶和侮辱。她不给他时间设法控制灾情。“我不要你的钱。在宝文镇,我们自己照顾自己,我们不期待外人伸出援手。”

  “那是自尊心在说话,我只是想──”

  她打断他的话。“帮助落难的弱女子吗?我不想无礼,但你是外人,你不了解自力更生对我们的重要。”

  “妳救过我的命,我只是想……”她的皱眉使他住口。“妳说的对,我不了解,但我不会逼妳。我甚至愿意道歉,我不是有意侮辱妳。”

  她的表情和缓下来。“听着,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不是你的问题,我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

  他举起双手。“好,妳自己解决。对了,警察局长怎么说?有嫌犯的线索吗?”

  “还没有。”她说。“即使他真的抓到犯案的不良少年,我还是得不到赔偿。这里的人都很穷。你想必注意到了镇上没有豪宅。大部分的家庭都必须有两份工作才能收支平衡。”

  他抬起下巴指向候诊室。“损失看来不轻。”

  “确实是不小的挫折,但我会复原的。”

  “保险呢?”

  “可以减轻痛苦,但不会全部理赔。我不得不花一大笔钱保医疗失当险,剩下的钱就不多了。为了省钱,我签了高额的扣除条款。”接着她连口气也不喘地改变话题。“需不需要帮忙你把那个箱子抬进来?”

  “不用。”

  “把它放在玄关后,你就可以走了。鱼在这么迟的午后不会吃饵,但你可以到爸爸家安顿下来。”

  她企图摆脱他,而且做得很露骨。她显然不知道她的对手是什么样的角色。塞奥拗起来绝对跟她有得拚,他已经决定赖着她了。

  “我想要住妳家……如果妳不介意。”

  “为什么?”

  “妳的厨艺一定比较好。”

  “我最近没空下厨。”

  “我去把那个箱子抬进来,然后我们开车去妳家。我想要看看妳的住处,打开行李,换下这身西装。”

  他想要离开,但被她拦下。“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们面对面而立。他比她高很多,但她毫无畏惧之色。“为什么想住我家?爸爸的屋子比较大。”

  “但妳比较漂亮。何况,是他让我选择的,他家或妳家。我选择妳家。小镇居民热情好客……拒绝我就太不尽地主之谊了。”

  “你指的是南方人向来热情好客,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

  他打断她的话。“先让我去妳家放下行李,喝杯凉的休息一下,然后我会告诉妳,我对破坏案的看法。”

  “我应该留下来开始清理的。”她兴趣不大地说。

  “妳的朋友什么时候会到?”

  “后天。”

  他点头。“先让我的一个朋友到这里看看如何?”

  “为什么?”

  “让我知道我是对是错。今晚休息,米雪。过两天再找妳哥哥和爸爸来帮忙,我们很快就可以清理完毕。”

  “你是来钓鱼的。”

  “对,我会去钓鱼。现在可以去喝杯凉的了吗?”

  她点头,在他们背后带上门,走向车子。

  “辜医师说妳在电话中听来很害怕。”

  “我是很害怕……害怕到杯弓蛇影起来。”她苦笑一下。“想像力作祟。”

  “怎么说?”

  “昨晚睡觉时,我以为有人在屋里。我听到声音,起床在屋内四处查看,但没有人躲在角落或床铺底下。可能是蓝柏,他常在奇怪的时间来造访。”

  “但那个人不是妳的哥哥?”

  “我无法确定。他可能在我叫他前就离开了。也许只是作噩梦,或是屋子本身的声音。我甚至认为有人动过我的书桌,书桌放在客厅旁边的书房里。”她解释。

  “为什么那样认为?”

  “我习惯把电话摆在书桌的右上角,空出中央的桌面方便做事,但今天早晨下楼时,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电话,它被移动过了。”

  “还有什么?”

  “我有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觉得有人一直在跟踪我。”她自嘲地摇摇头。“有够疑神疑鬼吧?”

  塞奥没有说她疑神疑鬼,也没有发笑。不幸的是,在前往她家的一路上,他的表情都没有透露他在想什么。

  “就是那楝吗?”他问,指指道路转弯处的房屋。

  “对。”她回答,暂时分了心。“整个街区里只有我那栋房屋。”

  他咧嘴而笑。“妳的房屋位在泥土路旁,而不是街区里。”

  “就宝文镇的标准而言,这就是街区。”

  这里的环境异常优美,她家周围至少有十几棵大树。木造的房屋有宽敞的廊柱阳台,屋顶有三扇突出的老虎窗。百码外就有小河。转进车道时,他看到更多的树弯弯曲曲地从河里长出来。

  “这附近有蛇吗?”

  “有一些。”

  “屋里呢?”

  “没有。”

  他松了口气。“我讨厌蛇。”

  “喜欢蛇的人不多。”

  他点头,跟着她沿步道走向门阶。他注意到米雪对花草情有独锺。前门两侧窗户的花台里种满了花,阳台周围的大陶盆里长满了常春藤。

  她用钥匙打开前门,带头往屋里走。塞奥把他的旅行袋放在玄关的一只旧箱子旁。他看出屋子经过细心的整修。硬木地板和线板泛着木头的光泽,墙壁粉刷成淡黄色,亮光漆的味道隐约可闻。他把钓竿靠墙摆好,然后关上门。扣上门闩时,他看出它有多脆弱。他再度打开门,蹲下来检查门锁,找寻被撬拨过的迹象。没有明显的刮痕,但她还是需要尽快更换它。

  他走进玄关,左手边是小餐厅,里面摆着桃花心木餐桌椅和雕花餐具柜,地上铺着黄黑图案的深红色地毯。

  右手边是客厅。石头壁炉前摆着一张米色软垫沙发和两张安乐椅,沙发前的彩色地毯上放着一只大木箱充当茶几,茶几上有成叠的书。客厅另一头的落地窗后面就是书房。

  “屋子是正方形的。”她说。“你可以从餐厅走进厨房,穿过后面的走道进入书房,再穿过那扇落地窗进入客厅。屋里没有死角,我喜欢这样。”

  “卧室在哪里?”

  “楼梯在后面的洗衣间旁边。楼上有两间卧室,空间还算大,但地板和墙壁还需要整修。目前只整修好我睡的那一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得共用浴室,不然你也可以使用楼下这间浴室,只不过里面放了洗衣机和干衣机。等整修完毕,楼上会有两间套房。”

  米雪的家陈设简单,但每件家具都很有品味,充分反映出主人的个性。

  “那是梅特兰史密斯的英式古典家具吗?”他问,走向餐厅细看餐桌。

  “你知道家具的厂牌?”

  “知道。”他说。“我欣赏精致的手工。是不是梅特兰史密斯家具?”

  “不,它不是梅特兰史密斯家具。它是蓝柏家具。”

  他愣了两秒才恍然大悟她说的是她哥哥。

  “这不可能是妳哥哥做的。”

  “真的是他做的。”

  “米雪,这是艺术品。”

  他像轻抚婴儿额头般轻抚桌面。米雪在旁观看,很高兴他欣赏哥哥的手艺。

  桃花心木摸起来像大理石一样光滑。“不可思议。”塞奥低喃道。“看看这些线条。”他蹲下来检视桌脚的云形雕饰。“太完美了。”他说。“谁教他的?”

  “没人教他,他无师自通。”

  “不可能。”

  她笑了出来。“蓝柏在某些方面是完美主义者。他很有天分,对不对?”

  塞奥还没有检视完。他站起来拿起一张椅子把它倒转过来,然后赞叹地吹声口哨。“看不到任何钉子或螺丝。天啊,真希望我有这样的手艺。只要细心保养,这张椅子可以坐上几百年。”

  “你会木工?”不知何故,她无法想像塞奥用手做工。那似乎和她了解的他互相矛盾。

  他瞥向她,看到她脸上的惊讶。“怎么了?”

  “你看来不像是那种会做手工的人。”

  “是吗?那我看来像哪种人?”

  她耸耸肩。“华尔街……名牌西装……司机仆人。你知道的,大都市男孩。”

  他挑起一道眉毛。“妳错了,我的手很灵巧。”他咧嘴而笑。“需不需要推荐信?”

  她听得懂他话中的性暗示。“我今晚必须锁上卧室房门吗?”

  他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不,我不会闯入妳的私人空间。何况……”

  “什么?”

  他朝她挤眉弄眼。“只要我手腕高明,妳自然会投怀送抱。”

  “布先生,你对相识的每个女人都这么厚脸皮吗?”

  他大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米雪,妳好像勾引出我邪恶的一面。”

  她赏他一个卫生眼。

  “说真的,我喜欢做手工……至少以前是。但我承认,我的手艺不佳。”

  “你做过什么?”

  “最近的作品是两层楼的鸟笼。四年前做的,但很失败,小鸟根本不肯靠近它。我的肚子好饿,米雪,我带妳出去吃晚餐如何?”

  “如果你不介意,我今晚宁愿留在家里。”她说。“你是到我家过夜的客人……”

  “不管喜欢与否?”

  “其实屋里有个司法部检察官也不错,也许你可以使色狼不敢靠近。”

  “但妳还是要锁上房门,对不对?”

  和帅哥打情骂俏的感觉既陌生又有趣,米雪心想。她在唸医校时没空交男朋友,后来在当住院医师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打盹儿,打情骂俏绝不在她的工作时间表里。

  “事实上,我的卧室没有门锁。”她告诉他。“跟我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你可以趁我在翻冰箱时换衣服。”

  塞奥拎起旅行袋跟着她穿过餐厅进入厨房。明亮的乡村式厨房是餐厅的两倍大。吃早餐的角落里摆了一张旧橡木桌和四张摺叠椅。透过老式搪瓷水槽上方的三扇双悬窗,可以看到装有纱窗的阳台和狭长的后院。院子后面的远方有码头伸入混浊的河水里,码头柱子上拴着一艘尾挂发动机的铝制小汽艇。

  “妳在那个码头钓鱼吗?”

  “有时候。”她回答。“但我比较喜欢我爸爸的码头,我在那里钓到的鱼比较多。”

  后走廊有三扇门。一扇通往阳台,一扇通往新近粉刷过的浴室,另一扇通往车库。“楼梯上去就有另一间浴室。你的卧室在左边。”

  塞奥没有立刻上楼。他把旅行袋放在楼梯上,开始检查后门的门锁。门锁极不牢靠,连十岁孩童都弄得开,看得他频频摇头。他接着检查一楼的窗户。他在回到厨房时说:“任何人都可以从妳的窗户爬进来,没有一扇窗户上了锁。”

  “我知道。”她承认。“从现在起我会把它们锁好。”

  “我不是想吓妳。”他说。“但诊所破坏案──”

  “可不可以等到吃完饭再说?”

  她转身走向冰箱。她可以听到楼梯在塞奥上楼时嘎吱作响。客房那张旧铁床的床垫凹凸不平,她知道他的脚会挂在床架外。她也知道他绝不会抱怨,因为他是个绅士。

  她喜欢他的波士顿口音。她把蔬菜放到流理台上,急忙抛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波士顿。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她长叹一声。塞奥是来钓鱼和报恩的。他会帮忙解决她遇到的这个麻烦,之后就会回波士顿去。

  “全剧终。”

  “妳刚刚说什么?”

  她瑟缩一下。“没什么,自言自语。”

  他换上了褪色的牛仔裤和灰色的旧圆领衫。他的白色球鞋也是灰色的,脚趾处还破了个洞。但她觉得他看来性感无比。

  “什么事这么好笑?”

  “你。我猜我以为会看到你穿熨烫出摺痕的牛仔裤,开玩笑的。”她在看到他皱眉时,急忙补充。“你的穿着很得体……除了那把手枪以外。”

  “能够归还它时,我会很高兴。我不喜欢枪,但我在波士顿的上司要求我随身带着它,直到我上个案子的余波平息。”

  “有没有被迫对人开枪过?”

  “没有,但我还没有放弃希望。”他淘气地咧嘴一笑。“我可以吃那个苹果吗?”

  他不等她允许就拿起苹果咬一口。“天啊,我饿扁了。晚餐要吃什么?”

  “烤鱼、青菜、米饭。可以吗?”

  “不知道。听来太健康了点,我喜欢垃圾食物。”

  “算你倒楣,住在我家没有垃圾食物吃。”

  “饭后坐下来谈谈妳的生活好吗?”

  “比方说?”

  “比方说镇上有谁想搞妳。对不起,我应该说谁与妳有仇。”

  “我听过更难听的。我以前也是满口粗话。”她吹嘘道。“小时候,我从哥哥那里学来各种脏话。爸爸说我说起话来连大男人听了都要脸红,但没多久他就使我改掉那个习惯。”

  “怎么做?用肥皂洗妳的嘴吗?”

  “不,不是那样。”她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蔬菜。“他只是说每次我说脏话,我的妈妈都会掉眼泪。”

  “原来他用的是罪恶感。”

  “正是。”

  “妳爸爸谈起妳妈妈时好像……”

  “她在家里等他。”

  “对。”

  她点头。“爸爸喜欢和她商量事情。”

  “她怎么死的?”

  “生我的时候严重脑溢血。她一直没有复原,后来就撒手人寰了。”

  电话铃声在这时响起。米雪用毛巾擦干手后接起电话,是她爸爸从“天鹅酒吧”打来的,她可以听到玻璃杯的碰撞声。

  塞奥吃完了苹果,但肚子仍然咕咕叫。“可以吗?”他指着橱柜问。

  她挥手示意他自便,他立刻开始搜寻可吃的东西。厨房里没有任何零食,喝冰啤酒没有洋芋片搭配,那对他来说简直是罪大恶极。

  他们父女通电话时大多是杰可在说话,米雪每隔一、两分钟会试着插话。

  “但是,爸爸……我们正要……是,爸爸。我了解。好吧。我会过去……塞奥为什么得跟我去?说真的,爸爸,他是来钓鱼的……不,我不是在顶嘴……好,我们一回来就打电话给你。”接着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塞奥听了不自觉地跟着微笑起来。“不,爸爸,我想塞奥不想再吃你的秋葵汤。”

  挂断电话后,她把鱼放回冰箱里。“抱歉,晚餐得延后了。华岱尔的手不舒服,爸爸告诉他,我会过去看看。岱尔可能又把绷带绑得太紧。我本来会坚持让你留下来休息,但我的车在‘天鹅酒吧’,爸爸认为你应该跟我一起去。你介意吗?”

  在他们谈过她的处境前,他原本就不打算让米雪离开他的视线,所以他一点也不介意。“没问题。”他说。“岱尔是那个男孩的父亲?那个到酒吧找我的青少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力略。”她回答。“对,岱尔是他的父亲。”

  “也许我们可以在经过麦当劳时,买些薯条和汉堡。”

  “你一点也不在乎你的动脉吗?”

  “当然在乎。怎么样?”

  “宝文镇没有麦当劳。”

  他上楼去拿汽车钥匙,她去书房拿她的医生诊疗袋。他比她先到达前门。

  “屋子的钥匙带了吗?”

  她拍拍口袋。“带了。”

  “我替妳锁了后门。妳让它开着。”他用谴责的语气说。

  “我有时会忘了关。在宝文镇,我们不会担心门没锁。”

  “妳的诊所有没有锁门?”

  “有。”

  “从现在起,每扇门都得上锁,明白吗?”他锁好前门。

  “明白。”她说,把医生诊疗袋放进汽车后座。

  塞奥在倒车驶离车道时瞥向她说:“我们可不可以顺道──”

  “不行。”

  “妳还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油腻腻的薯条、汉堡──”

  “洋芋片。”

  “盐分太高。”

  “妳从来不放纵一下口腹之欲吗?”

  “我是医生,所以我猜答案是不。”

  “医生不可以吃好吃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我的客人会这么爱抱怨。爸爸喜欢垃圾食物,你可以搬去跟他住。”

  “这里的人闲暇时都从事什么娱乐?”塞奥问。

  她耸耸肩。“哦,相当普通的娱乐……看电影;在‘天鹅酒吧’边喝啤酒、边聊钓鱼;在退辅会大厅举行家常菜聚餐;到邻居家串门子比收成……当然啦,还有永远的最爱……做爱。”

  “什么?”他问,心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做爱。”她装傻地重复。“他们做爱,一有机会就做。”

  他大笑。“我就知道我会喜欢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