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奥被震耳欲聋的雷声吵醒。雷声听来像是在卧室里放鞭炮,连床铺都为之振动。外面一片漆黑,但他转头时可以看到闪电划破天际。
暴风雨正在肆虐。他想继续睡觉,但热得睡不着。冷气机嗡嗡作响,但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冷气都跑光了。
米雪睡得很熟,蜷着身子倚偎在他身旁,一手放在他的肚子上。他缓缓把她翻平,亲吻她的额头,在她企图翻身趴在他身上时露出微笑。他突然想要叫醒她与她再享鱼水之欢,但在看到床头时钟收音机的绿色数字时,改变心意。凌晨三点。叫醒她不在考虑之列。她需要睡眠,他也是。虽然昨晚十点就上了床,但他们一直做爱到午夜才睡。
如果星期六想要钓鱼,他就必须在明天办好所有的事。他必须和葛氏兄弟及其律师再开一次会来敲定细节,然后他必须去诊所帮忙。
米雪本来不想把整个星期六都用来钓鱼,直到塞奥透露他和诺亚的附加赌注。鱼钓到最多的那一方必须付给输家一千美元。
那么大的赌注令她惊骇。那笔钱可以有更好的用途,竟然会有人拿它来打赌。但在塞奥表示他不能也不愿取消赌注时,她就下定决心帮助他获胜。吹嘘有秘密战略,她解释说她父亲会带诺亚去沼泽深处他最爱的钓点,就在蓝柏的小屋附近。但在河的另一侧有一个更好的钓点,那里的鱼又多又友善,只差没有主动跳进船里。
他问她为什么没有告诉她父亲那个特殊钓点时,她解释说她不希望他独自去那里!因为那里太偏僻,而且那一带有猛兽。他把她的话解释为那一带有鳄鱼。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用亲吻使他暂时忘记他的担忧。她缓缓脱掉他的衣服,牵起他的手把他带到她的床上,那一招果然极具神效。
直到现在。
也许星期六他应该带着“天鹅酒吧”的那枝改造猎枪去钓鱼。接着他想到他很热,想要去把窗户关紧。他坐起来,大声打个呵欠,把腿甩过床缘,但在站起来时脚勾到被单而跌倒,受过伤的那个膝盖正好撞到床头柜抽屉的球形铜柄,痛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咒骂一句,重重地坐到床上,揉搓膝盖。
“塞奥,你没事吧?”
“没事。膝盖撞到床头柜,妳没把窗户关紧。”
她掀开被单。“我去关。”
他轻轻地把她按回床上。“妳继续睡,我去关就行了。”
她没有争辩。他坐在床上揉膝盖时,听到她的呼吸深沈、规律起来。怎么可能有人那么快就睡着?接着想到她可能是和他做爱而累坏了,他这才觉得好多了。他苦笑着承认那个想法太自负。
他站起来,一跛一跛地走向窗户。他关紧窗户时正好有一道闪电照亮夜空,他看到一个男人冲过马路跑进米雪的前院。
搞什么鬼?他是真的看到,还是眼花了?雷声轰隆,接着另一道闪电亮起,他又看到那个男人,就蹲在梧桐树旁。
他还看到了枪。枪声响起时,塞奥已经在往后退。子弹射穿玻璃,玻璃在他转身寻求掩护时碎裂。
他感到上臂一阵刺痛,心想,他可能中弹了。他扑到床上,抱住猛然坐起的米雪,带着她一起滚到地板上,极力护住她的头。他翻身跳起,匆忙间撞倒床边的枱灯,手臂又是一阵剧痛。
“塞奥,出了什──”
“趴下。”他命令。“不要开灯。”
她努力想搞清楚状况。“是不是闪电击中屋子?”
“枪击。刚刚有人隔着窗户朝我射了一枪。”
他拔腿就跑。如果他让米雪去关窗户,她可能已经中弹了。无巧不巧,闪电照亮夜空时,他正好往下看。
他一边冲向客房一边喊:“报警,穿衣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米雪已经把电话抓到身旁在拨号了。她把听筒贴着耳朵,发现电话不通了。她没有惊慌,她放下电话,抓起柜子上的衣服,跑进走廊。
“电话不通了。”她喊道。“塞奥,出了什么事?”
“穿衣服。”他重复。“快一点。”
他握着手枪,背贴着窗户旁边的墙壁。这次他绝不会让那个混蛋有机可乘。用枪管拨开窗帘,他眯眼望进夜色中。大雨开始落下时,枪声再度响起。他看到子弹射出时的红光。他退回原位,竖耳倾听每个细微的声响,祈祷闪电再度照亮夜空,好让他能看见有没有其他人躲在外面。
对方只有一个人吗?天啊!但愿如此。只要能够瞄准,他或许能击中那个混蛋。他没有杀过人,甚至没有在靶场外开过枪,但他一点也不畏惧干掉那个混蛋。
五秒钟过去、十秒钟过去。闪电突然划破天际,在那一瞬间把黑夜照亮得恍如白昼。
“该死!”塞奥咕哝,看到另一个人影冲过马路。
米雪在浴室就着走廊夜灯的微光穿衣服。她刚穿好球鞋,夜灯就熄灭了。灯泡是新的,不可能烧掉。跑回卧室里,她看到时钟收音机的数字钟也熄灭了。不是闪电击中了输电线,就是有人切断了她家的电线,她认为比较可能是后者。
没有夜灯,屋里一片漆黑。储物柜就在客房外面,她摸索到门把,打开橱门,伸手去拿放在顶层层板上的手电筒。她打翻了一瓶消毒用酒精和一盒护创贴布。瓶子砸中她的脚背,她把它踢回橱柜里以免碍事。找到手电筒后,她关上橱门以免撞到。
护创贴布散落一地。她跑进客房时,踩到一片差点滑了一跤。“电话和电力都断了。塞奥,出了什么事?”
“前院有两个人。一个蹲在梧桐树边不动。把我的行动电话拿给我,我们得找救兵。”
她没有打开手电筒,因为外面的人一定会透过拉开的窗帘看到亮光。她在五斗柜上越模越沮丧。
“电话在哪里?”她问,接着听到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嗡嗡声。她跑到临河的窗户前,看到汽艇的灯光越来越靠近码头。她看不出艇上有多少人,只看到闪烁的信号灯越来越亮。
塞奥已经穿上了牛仔裤和鞋子,这会儿正在一边套恤衫,一边注意窗户。他手臂穿过袖子时,感到手臂一阵疼痛,摸到皮肤湿湿黏黏的。他触摸伤口,摸到尖尖的玻璃碎片而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弹孔。
他在牛仔裤上擦掉手上的鲜血,拉好恤衫,伸手拔出玻璃碎片。灼痛的感觉就像皮肤被热铁烙到。
“有艘汽艇朝码头驶来。”她说。“他们和前院的那两个人是一伙的,对不对?”她觉得自己问得真蠢。他们当然是一伙的,她的朋友不会在暴风雨的深夜造访。“他们想怎样?”她低声问。
“待会儿再问他们。”他说。“我的电话呢?”他把枪套系在腰上,把手枪插进皮套里,按下按釦。他已经想好了逃生路线。他们必须从后窗经过阳台屋顶到达地面。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可以直奔他的汽车。
“不在五斗柜上。”她说。
“该死!”他咕哝,突然想起他把它放在楼下的书桌上充电。“我把它放在妳的电话旁边充电。”
“我去拿。”
“别去。”他厉声道。“楼梯面对后门,如果其中一人在那里等,他会看到妳。待在窗户旁边,设法看看有多少人下船。汽艇停靠码头了吗?”
塞奥用脚关上房门,把沈重的五斗柜推到房门前,希望能拖延那帮混蛋。
“船上刚刚下来一个人,他拿着手电筒。他往后院……不,他绕向前院。我看不出来小艇上还有没有人。”
“把窗户打开。”他说,把汽车钥匙塞进后裤袋里。“我们要从那里出去。我先出去,那样才能接住妳。”
他爬出窗户,尽可能安静地落在阳台屋顶上。雨水使木瓦又湿又滑,他差点在斜顶上滑了一跤。他分开双脚站稳,伸出双臂等米雪跳下来,同时不断祈祷千万别在这时闪电。如果院子里或汽艇上有其他人,他们一定会看到他们而出声示警。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玻璃碎裂声,听来像是从后门传来的。紧接着从屋子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枪声。那帮混蛋是有组织、有计划的。他们前后夹击,企图把塞奥和米雪困在屋内。
米雪听到楼下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他们进来了几个人?她把手电筒插在裤腰里,然后爬出窗户坐在窗台上。
“跳下来。”他急迫地低声说。
她迟疑了两秒,接着听到楼梯上响起沈重的脚步声,于是放胆往下跳。
塞奥接住她。她脚下一滑,但他握紧她的腰,直到她恢复平衡。紧挨着他,她手脚并用地越过屋顶。大雨倾盆而下,她几乎看不见自己的手。她抵达屋顶边缘,试了试导水槽,希望能抓着它把双腿荡出屋檐,但是导水槽松脱了,垮下时一定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屋子侧面的地上长满茂密的紫丁香树丛。她用双手摀住眼睛,纵身往树丛中央跳。急着让出空位给塞奥,她一头撞上一根粗树枝。树枝划破她的脸颊,她咬紧牙关以免叫出声来。
“哪边?”她低声问。
“前面。待在这儿。”他掏出枪,慢慢接近屋子的转角,蹲下身子,然后把头探出去。他的汽车引擎盖被竖起,意味着它被动了手脚而无法行驶。他望向马路对面,估算着到沼泽的距离。他并不喜欢被困在茂密的树丛里遭人追杀,但只要能穿过马路而不被看到,他和米雪就能设法抵达交叉路口。
一辆汽车停在马路的更远处。要不是煞车灯突然亮起,他绝不会看到它。在车内等待的驾驶显然把脚放在煞车上。一秒钟后,煞车灯熄灭。
塞奥回到米雪身边。“我们得设法登上妳的汽艇,那是离开这里唯一的方法。”
“走吧!”米雪毫不迟疑地说。
他们跑到码头边时才被发现。来自卧室窗户的强光照到他们,塞奥一边把米雪往下按,一边转身开枪。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击中什么,但强光消失,叫喊声响起。
“手电筒给我。”他喘息道。
她抽出插在腰际的手电筒交给他。他往旁边伸出手臂使手电筒不在他们的前面。他再次把她往下按,一边用身体遮盖她,一边低声说:“不要动。”然后打开手电筒。
光束照到其中一个混蛋从屋子跑向他们。米雪清楚地看到他而惊叫一声,同时她也立刻认出他而大为震惊。
塞奥开了两枪后被迫关掉手电筒。子弹在他们周遭乱飞,使他们无法动弹。塞奥把手电筒对准另一艘汽艇,拨开开关,果然看到汽艇上还有一个人。塞奥开枪时,那个人正趴着用高性能步枪的瞄准镜瞄准。子弹射中发动机。他再度开枪,那个人扑过船舷、跳进水里。
塞奥关掉手电筒,拉她站起来,叫道:“快跑!”
他们顿时置身在枪林弹雨之中。米雪滑过码头,抓住系船柱以免跌进水里,然后手忙脚乱地去解袭击者的汽艇的船缆。塞奥已经解开她的汽艇的船缆,跳进了汽艇里,正在拉发动机的拉绳。
她终于解开缆绳,尽可能把汽艇推离码头。塞奥大叫着催促她。她跳进她的汽艇里,塞奥加足油门,她往后跌到他身上。一阵弹雨落在他们四周的水里。
塞奥低着头,伏身护着米雪。把汽艇转向北方,他把操纵杆推到底。汽艇前端翘出水面,反弹回来,然后往前冲了出去。一颗子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他回头看到两个拿手电筒的男人跑向码头,然后其中一人跳进水里。塞奥估计他和米雪大约有三十秒可以逃跑。他坐回桨手座上,让她起来。
她一抬头就发现他们正往文明世界的反方向前进。“你必须掉头。”她告诉他。
“不行。”他回答。“来不及了,他们一定会追过来。把光照着前方。”
米雪坐在他的两膝之间,把光束对准正前方。灯光使他们免于灾难。再过五秒钟,他们就会撞上突出水面的一株枯树残干。塞奥猛地往左转,然后把汽艇导入正确的航道。
“正前方有一个急弯,”她告诉他。“减速右转。左边是另一条死路。”
握着他的一侧膝盖来平衡自己,她转身起立望向他们后方。“还没有看到灯光。”她如释重负地说。“也许他们不会追来,也许他们会放过我们。”
她转回身来,他把她拉回他身上。“我认为他们不会放弃,我认为他们才刚开始。有没有看到那枝步枪上的瞄准镜?他们是有备而来,绝不会轻易放弃。我们必须找电话报警,告诉我回镇上的最快途径。”
“这条河像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8。”她解释。“从我的码头往南,绕过一个大弯就会看到‘天鹅酒吧’。我们必须沿原路踅返。”
“那样会与他们撞个正着。”
“我知道。”她沙哑地低声说。“至少有二十个狭湾环列连结河道。有些是死路,有些绕回原处。如果熟悉地形,他们可以抄到前面拦截我们。”
“那么我们减速前进,如果看到他们的灯光,我们就转入其中一个水道躲藏到天亮。”他们逐渐接近另一条弯道。“哪边?”他问。
“我无法确定,所有的东西在夜里看来都不一样。我想这条是绕回原处。”
“好,我们往左。”他把汽艇转往那个方向。
“塞奥,我有可能是错的。”
米雪听到远方传来汽艇发动机的声音,即使他们加速绕过另一株树干,发动机的声音仍然越来越近。
塞奥也听到了。他看到一条狭窄的水道,再度减速转向。长满苔藓的树枝几乎垂进水里。一路上他不停拨开挡路的苔藓。他们再度转向,他看到水道变得更加狭窄而关掉发动机。
米雪关掉手电筒,他们挤在一起转向声音来源。夜色漆黑如墨,滂沱大雨已经减小成蒙蒙细雨。
沼泽充满生命脉动,塞奥听到有东西落入他们后方的水里。牛蛙突然停止鸣叫,蟋蟀也安静下来。但是有东西在动。到底是什么?汽艇在这时撞到东西。他想可能是另一株树干,但无法确定。汽艇反弹后退,然后停了下来。
米雪把手伸到他背后拨动控制杆,低声叫他帮忙把发动机从水里拉出来。“如果要一直沿着这条水道前进,推进器的叶片会陷在泥泞里,有些水道会越来越浅。”汽艇再度碰到障碍物。“他们来了。”她低声说。
他们可以看到汽艇的灯光来回扫掠灌木丛搜寻他们的踪迹。
灯光没有照到他们。米雪深吸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谢天谢地,他们刚刚度过了另一道难关。他们还没有脱离险境,但塞奥说的对,他们可以躲到天亮再去求救。这场梦魇很快就会结束。
袭击者离开了,他们的汽艇声逐渐远去。米雪猜他们会继续前进几分钟,再掉头沿原路踅返做更彻底的搜索。
塞奥的心思飞快地运转着。他们是职业杀手吗?如果是,派他们来的是谁?黑道有可能追踪他到路易斯安那州来吗?他们是来报复他使那么多黑道大哥锒铛入狱吗?是他害米雪身陷险境吗?
米雪听到头顶传来细树枝断裂声。她刚抬头望向树枝就感到有东西落在她的左脚上,她竭尽全力才没有尖叫。掉落的东西现在正湿溜溜地爬上她的小腿,她不敢乱动,握住放在大腿上的手电筒,手指摸索到开关。
“塞奥,把桨抓好。”她低声说。“我开灯时,你必须把它打到船外,可以吗?”
他不明白。它是什么?她在说什么?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拿起桨,像握球棒似地握住它,然后等她开灯。
“好了。”
她打开手电筒的灯光,塞奥的心脏差点跳出喉咙。看到那条可怕的黑蛇时,手中的桨差点掉落。黑蛇的叉状舌不断吐信,它的三角扁头就悬在米雪的膝盖上方,它仿佛在凝视她的眼睛。
塞奥挥桨把蛇打到船外的水里。他跳起来抓住米雪。“该死的畜牲!”他吼道。
米雪心跳如擂鼓地跪直起来,把手电筒的光束对准蛇,看着它游过水面钻进对岸的灌木丛里。然后她用光束扫描河水,伸手到船外捞起被塞奥扔出去的桨,把桨放在船底板上。她往后坐到脚跟上。“好险。”
塞奥在拍打她的小腿。“有没有被咬到?”他心慌地乱问。
“没有。它可能比我们还要害怕。”
“那是什么蛇?”
“水蝮蛇。”
“该死……它们有毒。”
“对。”她抓住他的手。“别再打我了。”
“我只是想确定没有其他的……”他听出自己有多慌张时,住口不语。
“其他的蛇爬上我的腿?没有了。相信我,我会知道。镇定点。”
“妳怎么能够这么冷静?那东西在妳的腿上呀!”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但你把它赶走了。”
“但是……”
“深呼吸。”
其实她只是表面冷静而已。他用双臂环住她时,可以感觉到她在发抖。“妳知道吗?”
“让我猜猜,你痛恨蛇。”
“妳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她微笑着挣脱他的怀抱。“只是有预感。”
“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把手伸进水里,看看他能不能把小艇推离岸边。他的手指好像被吸入烂泥里。
米雪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来。“在这一带最好不要把手伸进水里。”
他不需要问为什么。一想到鳄鱼跳起来扑向他,他就发抖。抓起桨,他用它把小艇撑离岸边。
“这条水道是死路,”她说。“我们应该掉头回去。”
“赞成。”
“抵达交叉路口后,我们用桨划到对面。如果他们在那外面,我们就不会被听到。”
她拿起桨帮忙他把汽艇掉头。接着他们交换位置,他把汽艇划到水道出口,停下来望向她。“妳认为如何?我们能不能回到妳家?如果能拿到我的行动电话──”
她打断他的话。“我们往下游走得太远了,沿原路踅返太冒险。”
“好吧!我们直接前往对岸,希望那附近有码头。”
他最远只能勉强看到前方十英尺处,但知道现在打开手电筒太危险。米雪爬到发动机前握住拉绳,准备在他们被发现时使劲拉。现在她担心每一件事,上次给发动机加燃料是什么时候?她想不起来了。万一他们在抵达河道中央时,被聚光灯照到呢?
塞奥像专家似地用强壮的手臂划着桨,小艇悄悄地滑行在河面上。
她可以看到灯光扫掠着河面。“他们在水道里找寻我们。”
塞奥继续划,但回头瞥向后方。光束在河面交叉,但停在两百码外的汽艇并没有移动。“他们还没有看到我们。”
“我是不是应该发动──”
“不要。”他急忙阻止。“再忍一忍。”
一分钟后,光束转向他们。米雪不待塞奥指示就猛拉发动机的拉绳。第一次没有发起来。塞奥收回桨,推倒米雪,一颗子弹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她再次猛拉拉绳,发动机这次顺利发动了。
塞奥掏出手枪,大叫着要米雪不要抬头。另一颗子弹射入他们身旁的水里,他把手肘靠在桨手座上开枪射击。
那帮混蛋正在快速接近之中。塞奥想要射掉聚光灯。第一枪没中,但他听到叫声,希望那表示有人中弹了。他再扣扳机,这次命中目标。子弹打碎聚光灯,在被其中一个杀手的手电筒照到之前,他们最多只有十秒的时间。
米雪无法判断他们离河岸多近。她想要减速,但已经来不及了。汽艇突然往上冲出水面,冲进长满荆棘的灌木丛里,弹了两次后撞到一棵树才停下。撞击把塞奥抛到汽艇前部,他的左半边身体先着地,膝盖撞到艇身的铝板,被玻璃碎片割伤的上臂撞到艇身的金属边缘,撕裂他的肌肤,使一阵剧痛传到手肘。
米雪的额头撞到座椅,她大叫一声用手护住头。
塞奥跳出汽艇,把手抢插进枪套,伸手去拉米雪。米雪被撞得头昏眼花,她摇摇头企图使自己清醒,同时在汽艇里到处摸索手电筒。
“快点。”他大叫。
那帮混蛋的汽艇声越来越近。他把她拖出来时,她刚好抓到手电筒。她心跳如擂鼓,头痛欲裂,跌跌撞撞地前进。
塞奥搂住她的腰,把她拉到身边,半抱着她跑进灌木丛里。他不辨方向地一头撞上长满荆棘的树枝。他用右臂开路前进,他仍然可以听到汽艇的发动机在远方咆哮,一心只想在那帮混蛋上岸前,带着米雪逃得越远越好。
他们在灌木丛里奋力前进,两度停下来倾听有无被跟踪的迹象。他们终于出了灌木丛,跌跌撞撞地来到空地上。
米雪停下来喘息,她无法确定他们身在何处。
“我可以冒一下险吗?”她举起手电筒,用拇指抵着开关。“只亮一、两秒,他们应该不会看到。”
“开吧!”
她拨动开关,如释重负地吁出口气。“我想我知道我们在哪里了。”她关掉手电筒。“距离‘天鹅酒吧’大约一英哩。”
他们站在一条泥土路的路边,塞奥觉得它看起来与他行驶过的其他泥土路并无不同。
“妳确定吗?”
“确定。”
他抓起她的手开始跑。只要能在追兵抵达泥土路前跑过前方的弯道,他们就安全了。他不停地回头看有没有灯光。寂静的夜里只有他们沈重的呼吸声和跑步声。
米雪再度打开手电筒,打开得恰是时候,因为再迟个一、两秒,他们就会在转弯处跑到路的外面。她在转弯时绊了一跤,塞奥及时接住她,脚不停步地拎起她继续跑。他回头看到小小的光束抵达路边而加快速度。
塞奥确定那班坏蛋没有看到他们。
“我没事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可以自己跑。”
他放开她,然后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往前跑。他看到远方有灯光像星光闪烁而往那个方向跑去。
米雪的肋部像火烧般刺痛,头好像快爆裂了。他们抵达一条交叉路口,米雪弯下腰,手握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天鹅酒吧’就在路的左边,我们可以从那里打电话报警。”
“妳还好吧?”他问。
“还好。”她回答。
他们继续沿着泥泞的砂砾路奔跑。他记得开车走过这条小路。他一边跑、一边不停地瞥向两旁的树丛,估测万一听到有人来时该冲向哪里躲藏。
看到前方黑漆漆的建筑物时,她宽慰得想要大哭。但欣喜极其短暂,因为一秒钟后她就听到汽车在他们后方的弯道高速转弯时,所发出的刺耳噪音。
她没有时间反应。这一秒她还在回头找寻汽车头灯的灯光,下一秒她就和塞奥从路面飞进了水沟。米雪落地时臀部狠狠撞击地面。塞奥在她身旁蹲下,掏出手枪,眼睛盯着道路。灌木和矮树掩盖了他们。
米雪小心翼翼地触摸额头的肿块,立刻痛得龇牙咧嘴。接着她想起要告诉塞奥的事。她轻唤他的名字。他用手摀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轻嘘一声。
汽车在他们的旁边停下。听到身旁的灌木丛响起拍击声时,她努力压抑退缩的冲动。胸口开始疼痛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憋气。她慢慢地、悄悄地把气吐出来。她的手紧抓着塞奥的膝盖。她听到更多的拍击声,然后是一个男人咕哝着走回汽车边。砂砾被他踩得嘎吱作响。
潮湿的空气开始对她产生影响。她的眼睛突然开始流泪,她快要打喷嚏了。天啊,现在不行。我不可以发出声音……还不行。她捏住鼻子用嘴巴呼吸。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拉起上衣摀住嘴巴。
塞奥听到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接着车子开始往前移动。但他不打算冒险。他侧耳倾听每个细微的声响。他们总共有多少人?他确知偷袭他们的有四个人。两个在米雪家的前院,两个驾驶汽艇到码头。他们的目的显然是把他们困在屋里。他发誓一等他们从这场丛林战里平安脱身,他就要把那四个人绳之以法。
他终于改变姿势使膝盖不再承重。他倾身对米雪耳语。“他们在‘天鹅酒吧’搜寻我们,我们要留在这里静待他们离去。妳还行吗?”
她点头。他一背过身去监视道路,她就把脸颊靠在他的背上、闭起眼睛。她的心跳渐渐慢了下来。她要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以防万一他们又得开始奔跑。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追杀他们?
她把重心从一膝移到另一膝,她觉得她好像坐在堆肥里。空气里充满树叶霉烂、潮湿的味道。她猜附近一定有动物尸体,因为她可以闻到腐肉的恶臭。她想要干呕。
雨停了。这是好事,不是吗?天啊!他们等了多久?感觉起来有一小时,但时间似乎从第一声枪响起就停止了。
她先听到汽车声,然后才从灌木丛的缝隙间看到汽车头灯的灯光。它沿着道路奔驰,经过他们时没有减速。
塞奥冒险探头出去看汽车驶往哪个方向。它在叉路口减速,然后一直往前走,这表示那些人还没有放弃,打算去搜索另一条小路。
“他们很快就会被迫放弃找寻我们。”她低声说。“天就快亮了,他们不会想要冒险被清晨的钓客看到。你认为他们会放弃吗?”
“也许。走吧!”他说,忍着膝痛咬牙站起来,然后拉她起来。“靠路的这边跑,不要开手电筒。”
“好。”她答应。“如果你又听到他们接近,别再把我抛进水沟里,跟我说一声就好。我的屁股会瘀伤。”
他毫无悔意地说:“瘀伤总比中弹好。”
她打个喷嚏,感觉好痛快。“我知道。”
“妳跑得动吗?”
“你呢?”她问,注意到他有点跛。
“没问题,只是有点僵硬。走吧。”
停车场入口附近亮着一盏路灯。塞奥不愿冒险。他把米雪拉进灌木丛,小心翼翼地绕到“天鹅酒吧”的后门。金属制的后门使他看不见里面的动静,于是他沿原路踅返,来到其中一扇窗前,低头在地上寻找石头。
“我得从窗户爬进去。”他捡起一块锯齿状的石头。
“你要做什么?”
“打破玻璃。”
“不要。”她说。“我知道爸爸把备分钥匙藏在哪里。”
塞奥扔下石头,走向前门。她打开手电筒,把手伸过门框上缘,拿起壁架上的钥匙。
“把钥匙藏在那里可真高明。”他说。
“别挖苦人。没有人会想闯入爸爸的酒吧。”
“为什么?”
“他们都知道蓝柏不会放过他们,爸爸不锁门都没关系。”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试了两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塞奥先进去,眯眼打量漆黑的室内,然后把米雪拉到他的背后,低声叫她锁门。他听到门闩滑入定位的声音。冰箱开始振动鸣响。他记得电话放在储藏室外面的吧台尽头。他好像听到声响,但也有可能是轧轧作响的地板。
“待在这里。”他低声说,掏出手枪,小心翼翼地走进酒吧间。
来自停车场的灯光微弱地照在桌子和地板上,但角落仍然黑暗。塞奥走到吧台后面。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的视线这会儿对准半开的储藏室门,那里是最佳的藏身处。他们会留下一个人吗?塞奥觉得他们没有道理那样做,但他还是在悄悄前进时紧盯着那扇门。
他在吧台中央停下,把手伸到台面下摸索杰可的猎枪。用那个玩意儿,他绝不会打不中目标。他摸到枪托,把猎枪从托架里拎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拉出来。
塞奥正要转身时,感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流掠过颈背。他不用转身或听到声音就知道有人从背后逼近他,而且来速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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