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凭着无比的耐心和毅力,瑞森终于在星期五下午把他分内的野马都驯服完毕。当他把最后一匹驯服的野马牵进畜栏里时,其他的野马都围到瑞森身边互相推挤地争夺瑞森的注意力。瑞森轻拍和赞美过每一匹马后才能脱身。

  道格和寇尔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些马。

  “你注意到了没有?”道格低声问。

  寇尔微笑着说:“有。”然后摇摇头。那些野马在畜栏里聚集成群,痴迷地跟着绕过畜栏外的瑞森同步而行。

  “我从来没有见过动物表现出那样的行为。”道格说。“你愿意承认瑞森的方法也许很有效吗?”

  寇尔耸耸肩。“我承认,但不在瑞森面前。不知他会不会用甜言蜜语说服小牛跟他回家。”

  “也许会。”道格说。“你有没有看到达维在什么地方?”

  “躲在谷仓里。”

  道格不必问他们的弟弟为什么躲在谷仓里,原因就坐在前阳台上。

  鲍爱莲坐在亚当最爱的摇椅上,用玫瑰只在特殊场合用的宝贝扇子扇风。

  玫瑰端着一杯新鲜果汁到阳台上给爱莲后又急忙回到屋里。寇尔和道格同时不满地皱起眉。

  “那个女人把玫瑰弄得疲于奔命。”寇尔说。

  道格点头同意。“你想她会让我们的妹妹上山去看疯可丽吗?”

  “我怀疑。至少今天别想。玫瑰一大早就想走,现在都快三点了。”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她纵容爱莲对她颐指气使。”

  “她从来不让我们把她差来遣去。”

  “我认为我们今晚应该跟亚当谈谈。”道格提议。“我不明白亚当为什么坚持让她留下来。我建议我们投票决定爱莲的去留。你、达维和我的三票对亚当和玫瑰的两票,爱莲走定了。”

  寇尔想起爱莲在书房里抱着亚当痛哭流涕的那一幕,不免有些于心不忍起来。“我说我们过两天再来投票表决。亚当让那个女人留下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理由何在?”

  “也许他觉得时机未到。也许爱莲过两天就不再抱怨了。”

  瑞森走过来加入他们。道格对他说:“你相信吗?寇尔居然在为爱莲说话。”

  “我只不过说我们应该多观察两天再来投票赶她走。”寇尔说。“我想她是以作威作福来掩饰内心的惊恐。”

  瑞森点头同意。“表现得难以相处让她觉得她的处境不是完全不受她控制。”

  道格摇头。“你们两个变软弱了。我要和达维去摸蒙镇赛马,你们谁有兴趣一起来?”

  “你们不会在葆琳那里逗留?”寇尔问。

  “她在镇外开窑子。”道格说。

  “她是——”瑞森说。

  “她很友善。”寇尔打断他的话。

  瑞森婉拒邀请。道格、寇尔和达维在不久后出发。他们以为时候已晚,玫瑰不会还想上山去看疯可丽。

  他们错了。护送玫瑰的任务落在亚当或瑞森的肩上。

  亚当让瑞森决定。他把他叫进厨房说明状况。“我们之中的一个必须留下来跟爱莲作伴,另一个必须陪玫瑰上山。”

  “我以为你从不离开牧场。”瑞森说。

  “你从哪里听来的?”

  “镇上。杜里或葛斯提过。”

  “我只是避免到镇上,瑞森。山林是我的家。我经常跟寇尔到山里打猎,钓鱼是我最喜欢的消遣。”

  “我宁愿陪玫瑰上山。”

  “你是真的会用枪,还是夸大其词?我无意侮辱你,但我必须知道你在必要时能够保护我妹妹。”

  “我真的会用枪。如果能让你安心,我可以带两把枪。”

  “顺便在马鞍后面绑把猎枪。”亚当建议。“这时节山里常有熊出没。”

  “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还有一件事,瑞森,我不打算拐弯抹角地讲。玫瑰喜欢你,从你晚餐时看她的眼神来判断,我猜你也喜欢她。我希望你表现出绅士的行为。我知道这话侮辱了你,但玫瑰比你此刻的感觉重要。你可以向我保证吗?”

  瑞森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亚当流露出大哥对小妹的真情。

  “我向你保证,亚当,我会拚死保护玫瑰的性命和名节。”

  亚当跟他握手后送他到前门。

  爱莲在他们走出阳台时站起来,她朝瑞森点个头后把注意力转向亚当。

  “亚当,你要让她去吗?看起来快下雨了。我真的希望你告诉她她必须留在家里。”

  “玫瑰在哪里?”

  “谷仓。”爱莲回答。

  “你何不跟我进屋来?你可以在我准备晚餐时陪我。”

  爱莲似乎很高兴有人作伴,急切地跟着亚当进屋去。

  瑞森和玫瑰花了两个小时才抵达野猪岭上的隐蔽小屋。但是瑞森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山林的美景令他着迷,玫瑰对野生动植物的热切说明令他佩服。他觉得此时的她只属于他一人。跟她在一起让他觉得完整,因为她的凝视中充满信任和认可。

  认可。他这一生追求的不就正是认可吗?他执着的寻找艾威廉爵士的女儿不就是为了得到艾爵士的认可吗,或者他只是为了报恩。

  瑞森没有答案。没错,他是很感激威廉照顾他的父亲。威廉是唯一没有背弃他父亲的人。他给他们金钱,替他们付税,甚至供瑞森念完大学。

  威廉对他们父子恩重如山,因此瑞森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报答他的恩情。瑞森没有逃避他的责任。他不敢对人生有所奢求,甚至不敢奢求得到幸福。

  玫瑰。天啊!她使他开始渴望生命中那些永远不可能的事。他明知不该与她有感情纠葛,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她。

  艾威廉在他的女儿出世后,就为她的人生拟定了计划。瑞森那时不属于她的未来,他知道等他们回英国后情况也不会改变。荣誉感使他没有向玫瑰求婚。他的身分、地位和财务状况都配不上艾威廉爵士的千金。

  他不想深思他的未来。他决定珍惜与玫瑰共处的时光,留下美好的回忆在往后的寒冬回味。

  抵达可丽的小屋令他庆幸,因为那意味着没有时间让他沉湎在悲惨的思绪中。

  玫瑰不让他靠近屋前的空地。事实上她要他等在半哩之外,因为她担心他的出现会使可丽惊恐不安。

  玫瑰很高兴可丽这次让她更加接近阳台,她认为那是她们友谊的一大进展。她不介意她站在那里时始终有把猎枪指着她。她很庆幸瑞森不在附近,否则他一定会以为她有危险而把气氛弄得很紧张。

  但是瑞森并没有乖乖地待在她要他止步的地方,他悄悄地接近空地,在树丛里找到既可藏身又可监视小屋的地方。他看到从窗口伸出的猎枪时,心跳差点停止。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阻止自己拔枪击偏瞄准玫瑰肚子的枪口。大约十五分钟后,他在一身冷汗中领悟猎枪只是摆样子罢了。他仍密切注意着威胁,但终于能正常地呼吸了。

  接下来的一小时里,玫瑰的行为和独白既怪异又可爱。她先为昨日的爽约道歉,然后开始叙述原因。她没有提到她和白克宁起冲突的真正原因,只说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接着她开始叙述她在莫家客厅里所受的煎熬。那时瑞森才发现玫瑰视他为她的禁脔。她甚至列举出一大堆他为什么属于她所有的理由。然后她开始发泄对凯玲的积怨。由于可丽不能或不愿叫玫瑰住嘴,因此她使玫瑰的梦想成真。玫瑰终于有了一个不得不听她抱怨的最佳听众。

  瑞森开始时担心可丽会如传闻中那样疯癫而枪击玫瑰,但在玫瑰唱完独脚戏时,他开始奇怪可丽为什么没有朝她开枪来逼她住嘴。

  玫瑰在谈完她的新客人鲍爱莲的事后终于向可丽告别。

  瑞森待在原地直到玫瑰离开空地,猎枪在一分钟后从窗口消失。他绕路退回玫瑰叫他留守的地点等她。

  “访友愉快吗?”他问。

  “非常愉快。”她沙哑地回答。“可丽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

  “她跟你说话了吗?”

  “还没有,但快了。”玫瑰向他保证。“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瑞森。”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快要跟你说话了?”他不理会她起程的建议。

  “她让我更加靠近空地中央,我们现在显然是朋友了。”

  “因为她没有朝你开枪。”

  “对。”她说,很高兴他懂了。

  他觉得她就像闹脾气的三岁小孩一样有理说不清。“你很莫名其妙,玫瑰,你知道吗?”

  她摇头。“发掘人性的光明面叫莫名其妙吗?每个人都有感情,瑞森。可丽跟我们任何人一样需要友谊。”

  “说的有理,柯小姐。”

  她嫣然一笑。“我相信这是我第一次在争论中赢你。”

  “我们没有在争论。”

  “看起来很像。我们该走了。”她走向她的马,抬头望了天空一眼。“我们肯定要被淋得全身湿透了。你真的很喜欢磨蹭,对不对?”

  瑞森扶她上马,转身要走,又转回身来握住她的手。“玫瑰,你的心地真的很好。”

  她感到如沐春风,正要开口道谢时,他却破坏了一切。

  “我会在你逼得我抓狂时努力想起那一点。”他放开她的手,走向他的马,动作优雅、迅速地翻身上马。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问。

  “意思是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你花了太多时间跟可丽说话,因此决定在我们被淋湿时把错推给我。我磨磨蹭蹭?我想不是我。”

  “你太聪明了,瑞森。”她策马先行。“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完美的,对不对?”

  “对,你从来没说过。”他笑道。

  “你也不是完美的。你极好争论,但你一定早就知道了。你还会狂病发作,但我怀疑你控制得了。”

  “你总是遽下结论。还有,我没得狂病,女人。”

  “大部分的时候你都是完美的绅士,但是你有时会在转眼之间变成狂怒的疯子。这不是狂病发作是什么?此外,我不是遽下结论,而是凭直觉行事。如果我等到收集你的资料再邀请你回家,你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换言之,你不相信三思而后行?”

  “我相信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在蛮荒世界也许是如此。记住,玫瑰,我们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动负责。”

  “我们并不是生活在法庭上。”

  “我们应该表现得像是那样。”

  “同意我的看法会要你的命吗?”她笑问。

  “不会,但我喜欢获胜。”

  “人生不是为了获胜,而是为了生存。”

  “干我这一行的,生存和获胜是同一件事。”

  “那么我想你应该改行。”

  一道闪电在此时划破天空。

  “下雨了,我想我们应该停下来。”玫瑰建议。“离这里四分之一哩的地方有不少山洞。我们必须赶快踅返,山路很快就会变得太危险。”

  他不想停下来,但夜色已经笼罩他们,继续前进会是不智之举。他原本希望在夜幕低垂前赶到俯瞰玫瑰山庄的山丘。本能和饥饿会引导他们的坐骑回家。

  跟玫瑰一起过夜对他来说跟摸黑走山路一样危险。就算没有答应过亚当,他也会表现得像个绅士。举止端正不是问题,问题是无可避免的挫折感。现在看来他势必得忍受不必要的定力考验。他咬牙准备面对这难熬的一夜。

  “快点,瑞森。”玫瑰催促。 “现在只是蒙蒙细雨,但再过几分钟就会变成滂沱大雨。如果没有必要,我不想变成落汤鸡。”

  瑞森认为她夸大其词。但不久后当他被雨淋得全身湿透时,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他们找到的山洞只不过是一处狭长突出的岩壁。他们进入那个山洞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洞里没有野生动物栖息;第二是洞里的地面干燥,穿堂风不是很大。

  “麦修”不肯跟着玫瑰的坐骑“茉莉”进入山洞深处。瑞森解开它的马具,让它站在洞口附近。但是一等玫瑰用枯叶和树枝生起火来,“麦修”立刻改变心意走进洞里。瑞森尽可能擦干两匹马的身体,又用随身携带的帆布做成克难水桶接水喂它们喝。

  玫瑰擦干铺盖卷,把它们并排摊开,瑞森希望他的铺盖在火堆的对面,但他没有抱怨,因为玫瑰的做法只讲求实际。他们需要在夜间靠近取暖。

  她脱掉靴子,拔出塞在裙腰里的手枪放到她的铺盖底下。

  瑞森走到火堆对面站在那里烤火。

  “你经常在户外露营吗?”他问。

  “没有。”

  “看起来很像。”

  她跪下来在火堆中添加树枝。“我比较喜欢我自己的床,但是既然必须在外面过夜,自然得努力保暖,不是吗?”

  “你一点也不拘谨刻板。”

  “天啊!我希望我不是。你以为我会吗?”

  他摇摇头。她不了解他出身的世界。在英国,有教养的女人会因一丝一毫不得体的建议而震惊得昏厥。微不足道的耳语就能使人身败名裂,严肃持重和谨百慎行是不可违背的规范。瑞森和他最好的朋友尼可搭错了车。与他们交往的女人靠别人来满足她们的需要,包括乐趣在内。如果她觉得沉闷无聊,那么她一定会怪罪他人。天啊,他以前过得多么凄惨拘束。

  柯玫瑰就像浊世的一股清流。他原本不相信她能够照顾自己,但在看到她对目前处境所抱持的实际态度后,他开始认为她比他想像中还要有常识。

  就在这时她开始脱衣服。他明白她在做什么时差点腿软,他对她的看法立刻改变。这个天真的女人一点常识也没有。